走了约莫二十里路,赵呙见道旁有座茶社,连叫口渴。梁萧只得歇下脚,摸出一枚铜钱,讨了三碗茶水。正喝着,忽见道上又来两骑,在茶社外停住,两名骑者一边谈笑,跨了进来。一照面,双方各露惊容。那为首的黄衫男子还过神来,笑道:“是梁兄弟么?一别数载,叫明三秋好生挂念!”梁萧长身站起,淡然道:“得蒙明主事挂念,幸与不幸,倒是难说得很。”来者正是明三秋、明三叠兄弟。当年为争天机宫主,明三秋曾与梁萧在灵台大战,此时相逢,梁萧不免大生警惕。明三秋却意态从容,望晓霜笑道:“霜小姐也在,真是巧得很。”花晓霜乍见故人,喜胜于惊,问道:“明主事,家父母可还好么?”明三秋笑道:“令尊好又不好,令慈可是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呢?”这几句话一出口,花晓霜直吓得脸色惨白。梁萧见明三秋说这话时,面带笑意,不由付道:“这厮当年被我制住,如何得了自由?难道说天机宫又出乱子。若论使奸弄诡,十个花大叔可也不是他的敌手。”当下淡淡地道:“明主事得意得紧啊。”明三秋笑道:“明某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自然得意。”梁萧忖道:“你数十年苦心孤诣,便是要夺宫主之位,一朝得解,那就是宫主之位到手了…”忽地手臂一长,拿向明三秋心口。明三秋瞧得梁萧眼神飘忽,早有防范,梁萧爪势未到,他已纵身跃出,梁萧指尖擦衣而过,不由心头一凛。

明三秋更是骇然,本以为这一退足可避过天下任何擒拿手法,谁知几乎儿便吃梁萧拿住。一招之间,二人都生戒心。梁萧一挥手,“滔天劲”涌出。明三秋挥袖一挡,便觉一股巨力冲上来,胸口乍热,暗惊道:“好霸道的掌力。”身形一转,斜扣梁萧手腕。梁萧见他招式之中,几乎再无数术痕迹,不觉赞了声:“好”,翻掌横撩,明三秋爪势回缩,笑道:“足下也不坏!”说话间,两人拆了七八招。明三秋越斗越惊,数年来,他将“东鳞西爪功”练得出神如化,脱出数术约束,趋于圆熟,谁料这生平夙敌竟也精进之速,更令人惊畏。

拆到二十招上,梁萧见明三叠负手旁观,忖道:“这厮也不是好人,如此隔岸观火,必有诡计。”刷刷三掌,向明三秋劈到。明三秋见来势猛恶,正要抵挡,忽觉梁萧劲力陡消,未及转念,只见他倒掠而出,欺至明三叠身前,明三叠未及抬手,已被扣住胸口。明三秋知他心意,垂手笑道:“避强凌弱,算什么好汉?”梁萧听得一怔,点头道:“好,我不伤他。”随手拍了明三叠穴道,丢在一旁,继而挥掌拍出,掌未到,风先至,笼罩丈余,激得砾石飞射,声威摄人。

明三秋长吸一口气,方要挥拳相迎,忽听有人叫道:“梁萧,且慢动手。”梁萧心神一震,应声收了掌力,掉头望去,只见十余骑泼喇喇一飞驰而来,遥遥还有马车相随。梁萧认出为首一人正是花清渊。数年未见,他唇上髭须已浓,面容却似苍老了许多。

梁萧见他无恙,心中惊喜,回顾明三秋,却见后者嘴角含笑。正疑惑间,花晓霜已按捺不住,颤声叫道:“爹爹。”花清渊听得叫声,顾不得骏马奔驰正急,翻身跳落,急奔而来,将女儿一把搂人怀里,泪如泉涌,口中叫道:“好孩子,好孩子。”花晓霜百感交集,口不能言,伏在父亲怀里放声痛哭。

梁萧见他父女久别重逢,眼角也是一热。这时其他人马也陆续赶到,除了“病天王”秦伯符,童铸、修谷、左元,杨路俱都在列,天机八鹤倒来了五人。众人见得梁萧,神色古怪,既似惊讶,又似愤怒,一时各自下马,站在旁边,瞧着远处两乘马车,缓缓驶近。当先马车近前停妥,车帷掀开,花无媸举步踱出,花慕容则随在身后。梁萧心中暗凛:“连花无媸都出宫来了,天机宫算是精英尽出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当下拱手道:“花前辈别来无恙。”

花无媸淡淡笑道:“托福,还过得去。”梁萧不愿与她多言,正欲向花慕容问候,哪知花慕容神色冷淡,偏过头去。他心中奇怪捉摸未定,却听秦伯符叹道:“梁萧,你倒长大啦!”梁萧胸口暖热,拱手道:“秦天王一向安好?”秦伯符望着他,忽地叹了口气,捋须点头。

花清渊收拾心情,将女儿上下打量,本以为这些日子,她必然形销骨立,病得不成样子,哪知一见之下,花晓霜一扫恹恹病容,肌理莹润,隐有光泽,平添几分娇艳,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风尘之色。一时惊喜不胜,叹道:“霜儿,我去崂山探你,却只见得吴先生的坟茔,唉,当真急坏为父了。”花晓霜也破涕笑道:“爹爹,多亏萧哥哥,这些日子,我都与他在一起。”想到梁萧便要想父亲提亲,不觉春色染眉,羞红了脸。花清渊听得这话,面色一僵,勉力笑笑,正要与梁萧说话,第二辆马车却已到了。当下上前两步,掀起车帷,只见凌霜君抱着一个襁褓,从车中钻了出来,瞧着晓霜,泪水夺眶而出,花晓霜也扑上前去,母子二人又落泪一回。

花晓霜哭过一场,还过神来,瞧着明三秋,皱眉道:“你尽会骗人,家母好好的,你怎说她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众人俱是一怔,明三秋却笑而不语,凌霜君双颊泛红,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花晓霜瞪着襁褓中的婴儿,愕然道:“他是我弟弟?”凌霜君微笑点头,花晓霜顿足道:“既是难产,就该在宫里好好休息,即便出来…也不能站在当风的地方!”她情急口快,将母女间的隐秘话儿一口气说了出来,凌霜君面如霞烧,气道:“哎呀,你这孩子…”花晓霜还醒过来,也是面上一红,挽着母亲走到避风处。

梁萧恍然大悟,只听明三秋笑道:“花宫主天赐麟儿,是大大的喜事,但失了爱女,心中忧郁,却不是好事,今日一家团聚,可喜可贺。”花清渊笑道:“哪里哪里,全是托了众位的福。”梁萧道:“明主事,你何必与我绕圈子,惹来老大误会。”明三秋笑道:“若非如此,岂能见到阁下的真功夫?”

秦伯符忽道:“梁萧,明老弟再非主事,已继黄鹤之位了。”梁萧默然点头。明三秋叹道:“多亏清渊兄量大如海,宽宥明某的罪过。想当年,我一心夺宫,但经那日之后,方才明白,天机宫本以隐世为务,清渊兄性子冲淡,做这宫主再也适合不过。现如今,明某但求钻心武功学问,再无奢念!”梁萧心道:“原来他说‘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却是这个意思。”想到他抛却名利,钻心学问,不由好生相敬,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明三秋只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花清渊默默瞧了梁萧牛晌,叹道:“梁萧,多谢你这些日子照看晓霜…”话未说完,却听花无媸轻轻咳嗽道:“清渊,你过来,我有话说。”花清渊愣了一下,走上前去,花无媸拉住他手,道:“你与梁萧久不相见,须得好好说话才是。”说话声中,食指如飞,在花清渊手心悄悄划动。说话完毕,方才放开他手。花清渊面颊微一抽搐,转身道:“梁萧,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萧道:“花大叔有话直说,梁萧无有不从。”花清渊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此次出宫,着实要办三件大事,第一便是寻找晓霜踪迹,天幸得你照拂,她也安然无恙,第二件么…”他凑近梁萧耳边,似欲低语,梁萧心知必是紧要为难之事,想求自己相助,当下凝神细听,忽然间,只觉腰间“肾俞”、“气穴”、

“中级”、“关元”四处大穴同时一麻,已被花清渊封住。

梁萧决未料到花清渊会动手暗算。但他身负“鲸息功”,内力绝强,穴道一经受制,顿生反击,霎息冲开“关元”穴,脱口叫道:“花大叔,你做什么…”右臂猝然一振,花清渊只觉虎口发热,身子斜倾,几乎被他挣脱。梁萧欲要再挣,背心劲风乍起,一道沉猛绝伦的内劲透背而人,这内劲当真再也熟悉不过,不由得脱口叫道:“秦天王…”话未说完,口中鲜血扑地喷了一地,单膝跪下,但兀自不倒,欲要奋力挣起。花清渊心生不忍,长叹一声,正要放手,秦伯符喝道:“当心,这小子武功太强。”出手如风,又点了梁萧九处要穴。与花清渊一左一右,四只手沉如山岳,将他死死按住。

剧变斗生,晓霜、赵呙俱是目瞪口呆,花晓霜惊道:“爹爹,秦伯伯…”正要迈步冲上,忽地后心一麻,已被凌霜君按住“至阳”穴,心中更是一惊,叫道:“妈…”赵呙却跳到花清渊腿边,拳打足踢。花清渊见这小孩恁地凶狠,未免不知所措。花慕容纵上来,将赵呙抓在半空,赵呙踢打一阵,浑身发软,哇得哭出声来。

花晓霜芳心欲碎,脸色苍白,转头望着花无媸,道:“奶奶,是你的主意么…”花无媸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不答应。却听花清渊叹道:“梁萧。我这次出宫,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惜倾一宫之力,将你擒住,以慰大宋军民在天之灵。”梁萧原本茫然无措,听得这话,心头豁然雪亮,惨笑道:“好,花大叔,你做得好。”说话声中,鲜血如线,自口角不绝淌下,滴滴答答落在黄土地上。秦伯符寒声道:“梁萧,此番擒你,虽是暗算。但你用天机宫的本事对付宋人,攻城灭国,杀人无数,当真罪不容诛。秦某虽从背后伤你,却是毫不愧疚。”他话语铿锵,字字如针,刺的梁萧心头大痛。一想到这两位生平最信赖的长辈出手暗算,凄凉之余,怨恨大增,咬牙道:“成王败寇,既是暗算,又何复婆婆妈妈。”秦伯符长眉一挑,喝道:“臭小子,你还不悔么?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做鞑子平章的时候,就没想到今日吗?你屠杀大宋百姓的时候,就没想到报应吗…”他与梁萧曾共经患难,嘴上不说,心中对他却是异常看重,见他误入邪途,已是伤心之极,骂得两句,只觉气往上冲,牵动痼疾,顿时面红耳赤,咳嗽不住。花晓霜急道:“秦伯伯,萧哥哥他早就后悔…”梁萧截断她道:“我做便做了,从没悔过,你再说一字,休怪我翻脸无情。”晓霜听他面目凶狠,口气绝决,不觉心头一颤,一低头,泪水滴滴沾湿衣襟。

天机宫众人见状,纷纷忖道:“这小于性情乖张,莫可理喻,难怪会犯下滔天大错了。”忽听花无媸道:“拿‘囚龙锁’来!”左恨弱取来一副铁枷,黑中泛紫,结构繁复,花清渊伸手接过,铐住梁萧手脚,发动机关,喀喀数响,将他手足牢牢锁住。花清渊叹道:“梁萧,寻常手段只怕困不住你,只得用上这个,怪只怪…怪只怪花大叔当年没将你从明归手中救出来,以致你误入歧途,今日被锁的,理应是大叔才对…”说到这里,不觉双目泛红。

梁萧低头不语。花清渊长叹一声,将他放人马车之中。天机宫众人均是沉着脸,寂然而行。沉寂中,赵呙呜咽之声,听在众人耳里,更显刺耳。花晓霜浑身无力,靠在凌霜君身边,心如乱麻,主意全无。

凌霜君见她容色举止,猜到她的念头,心中一阵凄凉:“霜儿生来本就命苦,怎么又遇上这个姓梁的恶徒,老天待她,当真太薄…”想着怔征流下泪来。泪水滴在怀中婴儿脸上,那婴儿啼起来,凌霜君只得收拾心情,尽力哄他。

花晓霜听得哭声,不由回过神来,问道:“弟弟叫什么名字?”凌霜君望着婴儿,眼中满是怜爱之意,柔声道:“我们唤他镜圆,小字圆儿。”花晓霜喃喃道:“镜圆,破镜重圆么?”凌霜君脸一红,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孤零零的,几想一死了之,多亏你爹爹细心劝慰。唉,想不到过了这些日子,我恨他的意思也淡了许多,挨了几年,生下了他。所幸你奶奶说话算数,让我们寻你回去。”望着爱子,眼神说不出的柔和喜悦。花晓霜望着婴儿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酸:“好在他不像我,从小就要受苦。他将来会做天机宫主,我却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明日如何,全然不知…”想着只觉心如刀绞,低下头去,凌霜君瞧在眼里,暗暗叹息

行不多时,蹄声忽止,花清渊掀开车帷。梁萧放眼瞥去,但见暮色转浓,四周黑松林抱着一个百丈大坪,居中矗着木台一座,台上数十根火把烧得哗哗剥剥,散发着松香气味。台下则密密层层站了许多人,人数虽多,却无一人喧哗.个个沉气凝神,气氛凝重。

梁萧见这景象似曾相识,一转念,骤然惊觉:“这里不是百丈坪么?”想起那日云万程歃血为盟,萧千绝孤身显威,目己失声一呼,以致母亲远走,父亲丧命。种种情形在心间一闪而过,一时恍若梦寐。忽见一条人影越众而出,笑道:“来得可是天机宫的诸位么?”梁萧举目望去,只见来人颀长挺拔,英气迫人,正是云殊。

只听花清渊道:“云兄弟,你安排得如何?”云殊淡淡地道:“多蒙宫主照顾,此间万事已备,只欠东风了。”转头与花无媸、秦伯符见过,轮到花慕容,云殊声音转柔,道:“慕容!”花慕容嗯了一声,欢喜里透出一丝羞涩,问道:“这些日子,你定然十分辛苦了?”云殊笑道:“辛苦是辛苦,十分却算不上。”花慕容面一红,低声道:“当着众人,不要贫嘴。”云殊微微一笑。

花慕容叹道:“云殊,你说得那人已被我们拿住了。”云殊雄躯一震,道:“当真?”此时秦伯符将梁萧带出车外,云殊瞧向梁萧,二人目光交接,云殊面色青红不定,忽地长声笑道:“好得很,今日倒可以开个除恶大会了、”花清渊犹疑道:“云兄弟.此人与我天机宫实有莫大渊源,还请云兄弟高抬贵手…”云殊摇头道:“花宫主,换了他人,云殊尽可答应。然此人决计不可轻饶。”花清渊欲言又止,神色黯然,花慕容一咬唇,忽道:“云殊我也知萧儿大错特错,可他自幼失怙,乏人教诲,抑且年少识浅,不免行差踏错.你瞧我面上…”话未说完,云殊己自摇头不止。

花慕容还要再说,却听花无媸叹道:“云殊说得是,梁萧对我宫虽有恩惠,但终是私恩,统兵攻宋,屠杀百姓,却是公愤,孰轻孰重,大家俱都明白。况且他一身奇术出白天机宫,若不将他正法,我宫四百年清誉必当毁于今日。”此话一出,天机宫众人均是一寂,花晓霜只觉天旋地转,瘫在凌霜君怀里,泪水狂涌而出。云殊面色一沉,蓦地厉声道:“将这奸贼押上台去。”何嵩阳应声出列,目光狠厉,冲梁萧脸上重重唾了一口,揪着他走上木台,重重掷在地上。众人不知发生甚事,哗然议论,云殊踱上木台,手臂轻挥,台下顿时寂然。

云殊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沉声道:“而今中土沦陷,蛮夷猖撅,云某丧师辱国,百死莫赎,本是无颜相见诸公。然云某人虽然驽钝,却终不忍亿万同胞号啕于铁蹄之下,做牛做马,为隶为奴。今日召集诸公,诚盼大家同心协力,练就一支雄兵,与鞑子再决雌雄。”台下的南方武人大都经历战乱,受尽亡国屈辱,听得这话,尽都热血沸腾,咬牙切齿,纷纷叫道:“对,将元狗赶回北方去。”“我黑风寨五百人马尽听云大侠调遣。”“咱们誓死跟随云大侠,杀他娘的狗鞑子,若留得一个,绝不甘休。”众人哄然叫道:“对,留得一个鞑子,便不甘休。”

忽听老成者冷言道:“云大侠言辞虽壮,但兴兵复国却大非寻常,先不说当今元人兵强马壮,气焰正盛。便是重兴义军,也非易事。敢问粮草从何而来?军器从何而来?招兵买马,所需钱粮又从何来?”

众武人大都只图一时痛快,哪想到这许多关节,经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觑,大感泄气。云殊微微一笑,道:“钱粮马匹,云某自有办法筹措,不出一月,当有足够银钱,供给数万兵马之用。还请诸公放心。”众人欣喜若狂,欢声叫道:“云大侠手眼通天,咱们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去?”“若非奸臣当道,云大侠早就打败鞑子,中兴汉室啦。”“是啊,天底下的豪杰,数云大侠第一,谁不放心你,俺郭老三叫他血溅五尺云殊连呼惭愧,但见众心如一,又感欢喜。双手一挥,让众人噤声,朗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本是要缔结一个紧要誓约,但眼下盟友未至,云某想先行了结一件大事。”说着一指梁萧,朗声言道:“这人姓梁名萧,曾为鞑子平章,攻我城池,杀我黎民,当真罪不容诛。承蒙天机宫诸位高手相助,侥幸将他擒获,诸位说说,该将这厮如何处置?”

众豪杰又惊又喜,纷纷叫道:“割舌挖心。”“活剐了他…”一时无数怨恨目光射到梁萧身上。梁萧虽然四肢被缚,但意态据傲如故,正眼也不向下瞧上一眼,众人见他如此嚣张,越发愤怒,纷纷刀剑出鞘,向着台前拥了过来。花晓霜张着小口,瞧得浑身发冷,偏又无力动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昆仑6·天道卷

第六集天道卷

第一章万夫莫敌

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大笑道:“云老弟生擒此獠,可喜可贺,不过此等趣事,怎能不让洒家掺和?”群豪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金发胡人牵着骆驼马匹,从暗中迤逦而来。云殊笑道:“贺陀罗大师,你可是来得迟了。”贺陀罗银衫白发,翻身下马,笑道:“此等盛会,洒家总不能空手白来,货物搬运费时,耽搁了一阵。”他双手一拍,身后走出一条九尺巨汉,高鼻凸目,金发垂肩,肩上横一根径约三寸的八尺铜棍,担着四口大木箱,他足下行走甚快,然每走一步,双足便入地尺许。

众人正瞧得惊奇,忽见那巨汉走到贺陀罗身前,双肩一抖,四口木箱蓦地飞出三丈,越过众人头顶,堕在台前,哗啦声响,木箱寸裂,金光进出。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四口大木箱中,竟然装满根根粗大的金条。众人哗然一片,既惊叹黄金之贵重,又骇然于那巨汉的神力,要知这四箱黄金,不下千斤,那人却一掷数丈,浑不费力,这份气力,已然惊世骇俗了。

云殊动容道:“壮士神勇,敢问大名。”那巨汉将长大铜棍就地一戟,合手说道:“咱是钦察人忽赤因。”他语气虽生疏,但字句却吐得甚是清楚。

秦伯符打量他一番,忽道:“敢问,阁下练得可是‘小黑魅功’?”忽赤因一愣,摇头道:…小黑魅功’是什么?”秦伯符紧紧盯着他,冷笑道:“当年‘无妄头陀’修炼‘大金刚神力’不成,别创一门邪功,每修炼一次,便要吸食活人鲜血。无妄自称‘小黑魅功’,一经练成,力大无穷。但杀人吸血,却未免邪毒太甚,后来他遭受高手围攻,身受重伤,遁往西域,从此再无消息。”

忽赤因面无表情,静静听罢,笑道:“咱这气力是天生的,并非‘小黑魅功’。不过,咱早听说中原有门‘大金刚神力’,若能遇上,倒想会会。”秦伯符淡淡道:“你既然听说过‘大金刚神力’,那可听说过‘巨灵玄功’么?”忽赤因目光一闪,朗笑道:“原来阁下便是病天王,久仰了。”秦伯符点头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少时秦某也想请教一二。”忽赤因眼里凶光一闪,嘿笑不语。贺陀罗忽地笑道:“云老弟,今日咱们究竟是来结盟,还是比武?”云殊应道:“自然是结盟。”贺陀罗指着金条道:“这些是洒家带来的见面礼,以表诚意。”云殊欣然笑道:“大师想得周到。”

贺陀罗目光一转,向梁萧笑道:“平章大人,你平素威风上哪里去啦?哈哈,所谓风水轮流转,人人者贿倒霉的时候。”梁萧道:“说得是,想必你也是游泳回来的吧!”贺陀罗目涌怒意,嘿然道:“哪里话,多亏平章留下的造船术,我与云老弟才能渡海回来!”原来那日贺陀罗与云殊被梁萧丢在岛上,丧气之余,只得继续造船,梁萧虽然拖延工期,却也不想置二人于死地,所说造船之术大体不差,二人用心琢磨,过了月余,终于造出一艘海船,驶回大陆。

贺陀罗想起被骗之事,备感恼怒,说道:“云老弟,这厮如何处置?”云殊笑道:“主随客便,大师以为该当如何?”贺陀罗笑道:“云老弟客气了,你们汉人名将岳飞有话说得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咱们结这东西之盟,乃是亘古未有之事,若用牛羊三牲祭拜天地,大落俗套,不如就拿这厮作祭,饮其血,食其肉,岂不快哉。”他虽是笑语晏晏,众人却听得头皮发麻。云殊怔了怔,蓦地笑道:“好,就这么办。”

花晓霜不觉尖声叫道:“不要!”叫声未竭,便听群豪纷纷叫道:“不错,对付如此恶人,正该如此。”“碎碎地将他剐了,方能消我心头之恨…”转眼之间,花晓霜凄厉叫声便被众人怒吼声湮没不闻。花慕容再也忍耐不住,高叫道:“云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样折磨人?”云殊眉头一皱,还未答话,贺陀罗已笑道:“姑娘言之差矣,凡成大事者,岂能有妇人之仁?梁萧这厮杀人无数,叫他骨肉成泥,也不冤枉。”

云殊忖道:“说得对,当日我便是妇人之仁,以致被那些文官庸将处处掣肘,最终兵败崖山。从今往后,只要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原,什么事情我云殊都做得出来。既能与贺陀罗这等大恶人结盟,剐杀一个敌人算得什么?”当下道:“慕容,我主意已定,毋庸再言。”

花慕容一怔,气道:“人是我们拿的,如何处置,也该天机宫作主。”云殊得天机宫资助,与花慕容更有婚姻之约,故而处处容让,不料她竟然在此处让自己难堪,不觉恼羞成怒,淡然道:“军国大事,哪容妇道人家插嘴?”花慕容不料他出言如此无礼,全不似平时体贴模样,不觉惊怒交集,叫道:“好呀,这便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今天偏要插嘴,瞧你如何对我?”说罢便要跃上台去,与云殊动手。

花无媸伸手按住她,叱道:“慕容,住口。云殊说得对,国家大事,你妇道人家不得干涉。”花慕容委屈得落下泪来,大声道:“妈,你也这么说?”花无媸长叹道:“事关天机宫数百年清誉,此刻除了置身事外,别无他法?”花慕容身子一颤,回头望着晓霜,只见她双目含泪,眼里满是哀求之意,不觉胸中酸楚,捂着脸钻进马车去了。

云殊硬起心肠,沉声道:“何兄,你来执法!”何嵩阳笑道:“敢情好,这活剐歹人的勾当,老子最是在行,包管不让他死得痛快。”抽出一把牛耳尖刀,衔在口中,正要去撕梁萧衣衫,忽听一个稚嫩声音道:“何大叔,我来帮你。”何嵩阳侧目一望,却是靳飞之子靳文,点头道:“好,小文,这恶贼害你全家,你正该报仇。”靳文蹿上前来,狠狠踢了梁萧一脚,梁萧怒目陡张,神光迸出,靳飞着他一瞪,心生怯意,情不自禁倒退两步,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你还凶?哼,何大叔,我先弄瞎他的招子。”他年少气盛,一心在群豪前逞威,蓦地抢过尖刀,狠狠向梁萧眼睛扎下去,不料梁萧虽被“囚笼锁”困住,但功力仍在,瞧得刀来,身子竭力向右一晃,靳文一刀扎空,雪亮刀锋自他面颊划落,血花四溅,割出两寸长一段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靳文未能扎中一个被缚之人,羞恼异常,杀机斗起,反手一刀戳向梁萧心口。花晓霜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群豪皆叫可惜:“这一刀下去,岂不让这厮死得太容易。”

便在此时,一枚石子忽地破空而来,当的一声,击中尖刀,靳文虎口流血,尖刀脱手飞出。只见人影一晃,明三秋大袖飘飘,卓然立在台上。天机宫众人无不变色。云殊惊道:“明先生,这是何意?”明三秋摇了摇头,叹道:“梁萧算学独步古今,杀之可惜。”云殊皱眉道:“算学不过小道,社稷安危才是大节。”

明三秋哈哈笑道:“好个大节,试问你杀了梁萧,便能复兴宋室吗?”云殊一愣,不觉语塞。明三秋道:“梁萧纵有千般不是,但他算学通神,乃是难得的人才,若云兄实在不忿,不妨废了他的武功,将他留在天机宫.从此潜心数术,绝迹江湖。”云殊尚未答话,贺陀罗阴笑道:“如此让他坐享清福,岂非便宜了他?”转头向云殊道,“时辰不早,快快了结此事,大家早些结盟为好。”云殊点头道:“此事不劳明兄过问,还请退下。”

明三秋负手冷笑,凝然不动。云殊眉间透出怒意,目视花清渊道:“花宫主,你说该当如何?”花清渊心中矛盾之极,尚未开口,却听花无媸冷冷地道:“明三秋,你自作主张,不将宫主放在眼里么?”明三秋微微冷笑,望着花清渊道:“花宫主,明某这数年来安心从事,不与你为难,只因为佩服你性子冲淡,有容人之量,若论其他本事,明某对你半点也不佩服。”花清渊面色发白,叹道:“不错,若论其他本事,花某远远不及明兄。”明三秋点头道:“若非梁萧出头,天机宫早巳不属你花家。不过,明某虽然输与他,却输得心服口服,尤其算学一道,明某更是五体投地。明某自负平生,当真佩服的,只得他梁萧一人。今日杀他,你们不过图个痛快。嘿,杀了一个梁萧或许不打紧,但只怕再过数百年,泱泱华夏,也未必能出一个与他比肩的算学奇才。”他微微一顿,扬声道:“更何况,明某人最瞧不起的,便是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他目光扫过天机宫诸人,隐隐透出不屑之意。

花无媸面色沉静,冷笑道:“如此说来,明三秋你是不屑再做天机宫的人了?”明三秋哈哈一笑,道:“你这些年来,千方百计,不就要逼我反叛,好出手对付么?好得很,今日明某如你所愿。”他将手一挥,沉声道,“从今往后,明三秋与天机宫一刀两断,所作所为,与天机宫再无干系。”

台下一片哗然,花无媸也有几分意外,明三秋这些年委曲求全,自己想要寻他不是,也难得把柄,不料他今日竟为一个往日对头,破门而出。梁萧原已心丧若死,闭目就戮,却不料万马齐喑之际,为自己出头的竟是明三秋,一时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忽听贺陀罗哈哈笑道:“云老弟,这便是你说的:‘南朝武人一体同心,并肩协力’么?好个一体同心,好个并肩协力呢!”云殊顿时面涨通红,扬眉道:“明三秋,你若定要附逆,云某可对你不客气了。”明三秋长袍一撩,沉声道:“请。”云殊沉喝一声,翻掌拍出,明三秋足踏奇步,错拳反击。云殊存心立威,出手极是狠辣,明三秋为救梁萧,也出了浑身本事,他混然已是天机宫第一高手,真才实学,不在云殊之下。

转眼间,二人以快打快,旋风般拆到二十余招,云殊急于求胜,展开“惊影迭形拳”。这路拳法脱胎于“三才归元掌”,虚实难料,运转如风。却不料当年明三秋败于梁萧之手,事后也曾精研这路掌法。他算术之精,当世之中,仅次梁萧,武功更有独到造诣,反复揣摩,对掌法中的奥妙了然大半。此刻他瞧得云殊使出这路拳法,心中大喜。又拆十余招,忽听明三秋叫一声:“着!”中指倏地透过云殊双掌,拂中他“期门穴”,云殊半身麻痹,倒退三步。众人不由齐齐惊呼,小书童风眠叫道:“公子,宝剑给你。”嗖地抛出长剑,云殊伸手接住,展开“归藏剑”,刷刷刷一连九剑,扳回劣势。

二人疾若闪电,纠缠不定,熊熊火光中,两道人影越来越淡。蓦然间,剑光一亮,明三秋厉声大喝,火光忽又一暗,云殊仿佛一叶纸鸢,抛出丈余,重重摔下,挣扎不起。明三秋肩井处则长剑入半,身后露出明晃晃一截剑尖。

明三秋反手拔出长剑,血如泉涌,殷透半边衣衫。明三秋目视剑锋,苦笑道:“公羊羽啊公羊羽,我破得了你的掌法,却破不得你的剑法。厉害,当真厉害。”蓦地身子一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在地上,鲜血顺着剑锋淌下,在木台上聚成小小一滩。

梁萧瞧到此时,不禁叫道:“明先生,你我今生无缘聚饮,黄泉路上,梁萧当与你把盏对坐,痛饮三百大杯,少喝一杯的,便不是好汉。”明三秋望着他,笑道:“说话算话,不要忘了。”梁萧点头道:“死也不忘。”明三秋笑道:“好个死都不忘。”两人相视一笑,明三秋蓦地挺身,剑交左手,朗声道:“还有谁来赐教?”众人见状,无不骇然。贺陀罗微微笑道:“好本事,我来领教领教。”此话一出,众人大不了然,要知明三秋已受重伤,贺陀罗此时出手,分明要拣便宜。他堂堂宗师身份,如此做派,未免太过无耻,即是南朝群雄,也都露出不屑之色。却听忽赤因呵呵笑道:“汉人说得好:‘杀鸡焉能用牛刀。’何必宗师出手,忽赤因便能奈何他。”满脸堆笑,提步上前。

明三秋见他逼近,心忖道:“此人气力奇大,出手势必猛不可当,万不能令他主攻。”长剑一斜,正要抢攻,却听秦伯符冷冷道:“明老弟,这一阵交与秦某如何!”明三秋诧然回头,却见秦伯符不知何时已上了木台,凝然而立。秦伯符瞧了梁萧一眼,叹道:“我也不知是对是错。瞧你送命,终非我愿,但今日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秦某与你再无干系。”梁萧只觉嗓子一哽,眼角泛起泪光。

花无媸一蹙眉,喝道:“伯符,你也要步明三秋后尘吗?”秦伯符淡然道:“宫主海涵。”双掌飘飘,拍向忽赤因。忽赤因嘿然一笑,两拳抵住,二人身形微晃,足下木台顿时碎裂。秦伯符双目陡张,喝道:“小黑魅功!好贼子,还说不是?”忽赤因面带诡笑,并不反驳。

只见二人忽进忽退,拳法并无多少花巧,但一招一式,却都极尽刚猛。顷刻之间,四面火把被劲风打灭大半。天机宫诸人均知秦伯符的厉害,眼见忽赤因不落下风,皆感惊诧。

斗到间深处,忽赤因蓦地尖声怪笑,笑声凄厉,听得众人头皮发麻。霎息间,木台上卷起一道狂飚,寥寥数枚火把同时一黯,隐约见得黑影幢幢,起落不定,啊呀响起一声惨呼,又归寂然。忽听秦伯符喝道:“妖孽,尔敢!”火把又是一亮,众人一瞧之下,大吃一惊,只见忽赤因抱着一人,嘴里死死咬着那人颈项,那人一身汉装,正是前来结盟的武人之一。忽赤因抱着那人狂奔,他身子原本狼夯,此时却似缩小了一半,窜高伏低,形同鬼魅。秦伯符虽然空着双手,却也追他不上,不由连声怒吼。二人流光掠影般绕着木台转了一圈,忽赤因随手一抛,手中那人吧嗒堕地。众人围上一瞧,只见那人颈上血肉模糊,面皮蜡黄,早已气绝了。群豪惊怒已极,纷纷怒叫,拔出兵刃,向忽赤因涌去,只碍于秦伯符与他争斗甚急,一时不易抢上。

忽赤因饮罢人血,精神大涨,身子一舒,呼呼两掌挥出。秦伯符气为之闭,倒退两步,忖道:“传言果然不差,习练‘小黑魅功’的妖人,每吸一人鲜血,功力便能增长数成。”当下凝神应对,径取守势。忽赤因步步抢攻,忽地发声怪笑,跃在半空,掌如飞来山岳,向秦伯符压到。秦伯符抬手一挡,足下木台轰然坍塌,他只觉心口发热,几欲吐血,忽赤因双掌如风,连环拍落。

二人各以神力相拼,掌力相交,笃笃作响。交得第九掌,秦伯符内息一滞,情知用力太甚,牵动痼疾,不由暗自叫苦。只见忽赤因第十掌拍到,只得勉力挡出。四掌相接,秦伯符喉头倏甜,蹭蹭蹭倒退六步,一跤坐倒,口中鲜血涌了出来。花清渊急忙纵上,取出一支青玉瓶,倾出药丸给他服下。

忽赤因收了掌,志得意满,长笑道:“巨灵玄功,也不过如此。”群雄正欲冲上厮并,忽见他目中精芒暴突,扫视过来。群豪气势均是一馁,心中悲愤莫名,就当此时,却听远处有人朗笑道:“巨灵玄功不过如此,大金刚神力却又如何?”声若洪钟,震响当场。忽赤因脸色微变,放眼望去,只见北边两名僧人大步赶来,为首一人魁伟异常,正是九如,身后一人中等身材,却是花生。

赵呙害怕云殊发现自己,早先缩成一团,不敢作声,此时瞧见花生,忍不住探头叫道:“光头叔叔。”花生听他叫唤,哎呀一声,两三步蹿入天机宫诸人之间,众人纷纷阻挡,哪知小和尚活似一尾泥鳅,滑溜异常,东一扭,西一摆,眨眼功夫将拳打脚踢尽皆避过,一步抢到赵吕跟前。修谷在旁,挥掌拍出,却见花生身形忽矮,让过来拳,肩头从下方耸起,顶在修谷肘下,修谷只觉大力涌来,惊呼一声,倒飞出去,正撞着来援的童铸,二人滚作一团。花生顺手揽过赵吕,大袖一挥,接下花清渊一掌,呵呵笑道:“不送!”借势蹿出人群,转回九如身畔。

花无媸见花生欲来便来,欲去便去,视天机宫一众高手如无物,探感大失脸面,冷笑道:“九如和尚,你教得好徒弟!”九如拈须笑道:“不敢,不敢。”忽赤因鼻间哼了一声,高叫道:“你便是九如吗?我在西方就听过你的名字。好,你来,咱们较量较量。”九如并不理会,觑了梁萧一眼,笑道:“梁萧,和尚听说这此间聚会,顺道瞧瞧,你怎么也在这里?”梁萧摇头苦笑,不知从何说起。赵呙指着天机宫众人,大声道:“他们合起来打叔叔,忒不要脸。”云殊已听到赵呙声音,此时看清他容貌,心中讶异:“圣上怎么到了这里?是了,定是被梁萧那厮裹挟而来,只怪我一时大意,未能瞧见。”

花生见梁萧四肢被缚,血流满面,不由生起气来,叫道:“梁萧,谁打了你,俺给你出气?”忽赤因见九如师徒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勃然怒道:“小和尚,我自与你师父说话,你多嘴什么?”花生正自生气,圆眼一瞪,顶嘴道:“俺自与梁萧说话,你多嘴什么?”忽赤因大怒,狠狠瞪他,赵呙想起他吸食人血的模样,心里害怕,在花生耳边低声道:“光头叔叔,他咬人脖子,是个大大的坏人。”花生一点头,将赵呙交给交给九如。纵身跳上台去,走向梁萧。

忽赤因伸臂一拦,冷笑道:“小和尚,你做什么?”花生道:“俺要救梁萧,你让开些。”伸手在忽赤因小腹上一推。忽赤因有意卖弄,也不格挡,气贯全身,好似铜浇铁铸一般。哪知花生一推不动,猝然加劲,忽赤因但觉巨力迭起,一重接着一重,不由得身子一晃,倒退两步。他呆了呆,喝道:“小贼秃你好。”

一拳直奔花生面门,花生一旋身,挥拳击他腰胁,忽赤因矮身出腿横扫,花生大喝一声,也随之出腿,双腿一交,忽赤因又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心中大凛,呼呼两拳,击向花生胸口。

一时间,二人你来我往,斗成一处,西方群豪撕破嗓门,都给忽赤因打气,台下宋人恼恨忽赤因残杀同胞,只盼他败落,纷纷替花生助威。呼喊声中,台上二人斗得越发激烈,只见一个高大魁伟,状若擎天巨神;一个矮小敦实,仿佛矮脚罗汉,身量看似悬殊,但拳脚相加,却是不分高低。忽赤因出手虽快,但花生却每每后发先至,逼得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片刻间,已被逼到木台边上。忽赤因情急大吼,忽地故技重施,一掌扫灭火把,又将一名南朝武人抓在手里,未及吸血,身后风响,肩上已着了重重一拳,喉头发甜,血没吸成,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当即纵身狂奔,哪知花生使出“三十二身相’,,一晃身,抢到他身前,一招“马王飞蹄”,踹向忽赤因小腹。忽赤因躲避不开,只得抛开怀中之人,腾出双手,却不料花生原是虚招,左手探出,早将那名南方武人轻轻巧巧夺过,丢在一旁。那人自鬼门关走了一遭,站在当场发了阵抖,忽觉裤档发冷,低头一看,敢情已吓出尿来。

忽赤因被花生处处进逼,脸上无光,霎时间发声厉吼,又抓一人,想要吸血长力,但他快一分,花生也快一分,他每抓一人,花生立时夺回。反复再三,忽赤因被小和尚逼得团团乱转,心中怒极,索性不再吸血,全力出掌。转瞬间,二人各凭神力,笃笃笃连交十掌,掌掌重逾泰山,声如沉雷,其势便如巨象相搏。

忽赤因气力每衰,必当吸血补充,此刻遭逢强敌,消耗既大,却又无血可吸,二十掌一过,渐感力怯。花生则是敌强一分,我强一分,“大金刚神力”自给自足,不假外求,一时拳风呼呼,越斗越勇。二人此消彼长,斗得数合,忽赤因出手稍缓,被花生觑得亲切,忽地探手,扣住他左臂肘弯“曲池穴”,向外一扭,忽赤因运劲回夺,花生顺势从他右胁下钻过去,手成虎爪,扣住忽赤因“至阳穴”,劲透五指,忽赤因浑身顿软,偌大身躯已被花生高高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旋得三旋,花生喝一声:“下去吧!”直摔到木台下去。忽赤因昏头胀脑之间,摔了个唇破牙断,满口是血,半个脑袋尽都肿了。九如拄杖旁观,冷冷笑道:“小黑魅功也不过如此!”

南方群豪恨极了这吸血怪物,见此情形,轰然叫好,若非碍于云殊面子,早就一拥而上,将忽赤因生拉死裂了。那些胡人慌手慌脚抢上前来,将忽赤因拖回医治。

花生打走忽赤因,纵身向梁萧抢到,忽觉劲风掠来,却是贺陀罗拳劲到了。花生未及抵挡,忽听九如哈哈笑道:“臭毒蛇,咱俩也来亲近亲近。”手中木棒若怪蟒出洞,嗖地探出。贺陀罗只得放了花生,掣出般若锋,反手一截。九如手中木棒搭上般若锋,顺势旋转,贺陀罗虎口发热,兵刃几乎脱手,当即拳势忽转,击向九如怀中赵呙。九如闪身让开,啧啧笑道:“贺臭蛇,你这手段还是如此下作?”贺陀罗阴沉着脸,右手舞开般若锋,左拳却尽向赵呙身上招呼。

花生见贺陀罗被师父缠住,转身蹿到梁萧身前,抓住“囚龙锁”运劲一拧,哪知那紫黑铁锁竟是纹丝不动。花生一愣,方要运劲再拧,忽听背后细响,似有物事破空而来,只得放开枷锁,信手一捞,但觉人手轻飘,摊开手掌,却是一枚细长松针。

九如一棒迫开贺陀罗,目视黑松林,笑道:“老穷酸,你来便来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嘿,莫非怕老婆不成?”只听松林中飒然一响,公羊羽鹑衣蔽履,飘然踱出,冷笑道:“老贼秃,你只顾卖弄嘴舌,不怕入拔舌地狱么?”身形一晃,落到木台之上。花无媸见他出现,面色顿转苍白,双眼盯着公羊羽,似要将他刺穿一般。花清渊望着父亲,也是手足无措。云殊正自束手无策,忽见公羊羽亲至,精神一振,叫道:“师父。”公羊羽冷哼一声,昂头望天,并不理会。

九如笑道:“老穷酸说得妙,这就叫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和尚大慈大悲,哀怜世人的写照。善哉,知我者,穷酸也。”公羊羽啐了一口,冷笑道:“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九如笑道:“穷酸你不要掉文。和尚只是问你,你到底帮着哪边?”公羊羽冷然道:“总之不会帮你。”九如道:“依和尚看,你们杀了梁萧,也是于事无补,留着他,倒有许多好处。”公羊羽略一默然,缓声道:“若是寻常错失,却也罢了,但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一错,不杀此子,无以谢天下。”

九如大头连摇,说道:“不然,大宋奸佞当道,国势不振,大敌当前,却让三尺小儿登上帝位,号令群臣。反之那忽必烈为人干练,内有聪睿之臣,外有虎狼之师。不比其他,比比国君的能耐,两国强弱便不问可知了。诚所谓:‘鹰隼之侧岂容燕雀安眠’。元人固然贪得无厌,但大宋败亡,也不乏咎由自取。

倘若将一国之亡归咎于一人身上,未免太过牵强了些。”群豪听得这话,虽觉不忿,但想起宋室衰微暗弱的情形,也不由大感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