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了数日,但见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驱赶近万民夫,扛石运土,加固堤防。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大堤已高及数丈,一条黄水,好似悬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导为务,而今治水,却是处处设防。长河万里,岂是堵得住的?唉,当权者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厮杀正烈,又哪里顾得上治水?”正自感叹,忽听呼声大起,举目望去,却见一块庞然巨石,挣断绳索,沿着堤岸斜坡呼啸而下,两个监工未及惨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饼,下方数十个送饭妇女眼睁睁看着石来,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萧不及转念,驰足狂奔,抢到巨石之前,双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梁萧虽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没入一尺来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梁萧压在石下,花晓霜见状,骇极而呼。

只在此时,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挥手推出,那巨石落势顿止,更向上方移了数寸。梁萧压力骤消,侧目看去,来人竟是那个小和尚,二人不及说话,微一点头,齐心协力,逆势上推,方将大石推回堤上,梁萧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脸色苍白,大笑道:“好个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圆眼大睁,关切道:“你…你受伤啦?”梁萧摇头道:“小伤一桩,不碍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此时晓霜赶过来,取过丹药给梁萧服下,松了口气,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红,瞅瞅梁萧。梁萧笑道:“你帮我推石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小和尚大喜,连连点头。

梁萧略事调息,与二人下了高堤,进人市镇,觅客栈坐下。梁萧叫了饭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见小和尚两眼直勾勾盯着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头猛点,梁萧又叫了一壶,小和尚劈手抢过,一口喝干,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萧酒杯上。梁萧自常州以来,借酒浇愁,日久成瘾,只是花晓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独酌,不免少了许多趣味,见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壶酒,笑道:“和尚,却不知你法号。”小和尚搂着酒壶,开心不已,咧嘴笑道:“师父叫俺花生!”

梁萧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这名字古怪,你师父叫老酒么?”花晓霜失笑道:“萧哥哥你又损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们这些俗家姓氏,不过,为什么他师父要叫老酒?”梁萧道:“喝老酒,吃花生,岂不快哉?”晓霜听得不觉莞尔。

花生摸摸光头,憨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俺师父法号中真有一个酒字。”花晓霜奇道:“那可真巧。不过依我看来,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该是佛门的道理!”梁萧笑道:“竟有这种道理?说来听听。”

花晓霜微微一笑,道:“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传法解惑,开启禅宗一脉,他圆寂时说:‘吾本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预示禅门光大,将来会分作五大宗门。达摩祖师去后,心灯传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师留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能生。’再传至三祖僧璨,又说:‘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承其衣钵,也留偈言道:‘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晓霜目视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见,这里所谓花生,是花开见佛,光大禅门之意。花生啊,你师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

花生闻如未闻,嗯嗯有声,只顾喝酒吃肉。梁萧听得这禅门典故,再见他吃喝神情,脑中灵光骤闪,双眉一扬,笑道:“难怪你小和尚这么大气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酿之酒,而是数字之九。花生,你师父叫九如对不?”花生闻声一震,抬起头来,瞪圆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梁萧听得猜中,寻思道:“敢情这小和尚是老相识,当年在棋坳中曾经会过,我还让他吃了一嘴荆棘。”他有此酒伴,终究欢喜,且将少时恩怨抛在一旁,酒到杯干,片刻工夫,便与花生对饮一壶。

花晓霜想到梁萧伤势,见他喝得猛烈,便道:“萧哥哥,酒多伤身。”梁萧笑了笑,停杯不饮,对花生道:“你师父呢?”花生听他一问,眼圈倏红,放下酒杯,撇撇嘴道:“师父…师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尽皆诧异,晓霜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花生垂头丧气,说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师父喝酒吃肉,逍遥快活。不想那天,师父将俺叫过去,突然问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纪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纪,就说:‘师父说多大,俺就多大!’师父叹口气,说道:‘粗粗算来,你也有十六岁了,该独自下山见见世面了!’俺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俺从小跟着师父,独自下山,岂不叫人害怕?当即便拉住师父,一百个不肯,师父说:‘好吧,今天我问你几句话儿,你答得上来便留下,答不上来就下山。’俺见他刚刚温好了酒,不觉心头发痒,就说:‘师父,话可以慢慢问,酒呢,就要趁热喝的。’不想师父甚是生气,给俺一巴掌,骂俺:‘馋嘴猢狲,就知道喝!哼,我来问你,你答不对,就不许喝酒!’说着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俺刚刚挨过一下,怎么不认得,就说:‘这是巴掌!’,话没说完,师父又给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给你说,这叫佛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终不明白,师父的巴掌与俺一个模样,干什么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晓霜蹙眉道:“这个我倒是在书上瞧过,禅门要旨,就是超佛越祖,唯我独尊。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之时,向东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后指天指地,说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所以禅宗大师,纷纷效法此举,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认识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这就叫做:‘见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摇头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这个石头加什么泥定是骗人的!”花晓霜吃惊道:“罪过罪过,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说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见她神色郑重,也只道自己说错了,心头惴惴不安,摸着光头,面有苦色。梁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笑:“这厮连释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晓霜的说法,岂不成了半个佛祖。”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别想这个,说说后来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后来师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脚丫子,问俺道:‘那好,你再说说,这是什么?’俺这回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道:‘这是师父的脚’,不想师父便给了俺一脚,怒道:‘这是驴脚。’

你说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没见过,所以师父蒙俺,俺也认了,但驴脚俺却瞧过的!跟师父的脚大大不同。”

梁萧暗暗好笑,晓霜却一心为花生排忧解难,蹙眉道:“释教有云:‘众生平等’,佛也好,人也好,畜生也罢,都是平等的生灵,彼此之间,都该相互敬重。你师父手是佛手,脚是驴脚,该是说,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花生听得张口结舌,脑子里一塌糊涂,这番话过于玄妙,超乎他的智力,再想十年,只怕也想不明白。梁萧见晓霜费尽心思,解释九如的胡扯言语,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花生呆想了半晌,迟疑道:“但…但为啥人没长猪尾巴呢?”晓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梁萧拍手笑道:“说得好,妙极!”花生听他夸赞自己,得意洋洋,傻笑两声,忽又苦了脸,叹了口气,道:“可惜,俺师父却不知道俺的好处,将俺骂了两句,又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生平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此事俺是想过多次的,也梦过多次,想也不想,脱口便说:‘俺想泡在美酒里洗澡睡觉,一觉睡醒,就看到满禅房里挂满狗肉’。”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晓霜听得发愣,梁萧也不禁动容,心想:“好个惫懒和尚,竟想过酒池肉林的日子!”忍不住问道,“这回说对了么?”花生叹了口气,摇头道:“俺本想这回也该说对了,却见师父愁眉苦脸,呆了半响,摸着俺的脑袋,叹气道:‘花生啊,你这个顽石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看来,你不是参禅悟道的材料,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你说,俺从小就跟着师父,怎能不做他的徒弟呢?离了师父,谁又给俺酒喝肉吃?所以听得这话,俺是又惊又怕,一百个,不,该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抹着眼泪鼻涕,就地打滚,跟他混赖。师父被俺搅得没法,也不再作声了。俺只当这事就算蒙混过去,哪知道…”他说到这里,瘪嘴搭眼,落下泪来,哽咽道:“第二天,俺一觉醒来,便不见师父的踪影,米面酒肉也都没了,俺饿了两天,也没见师父回来,没法子,只好下山来了…”说到此处,他悲从中来,蓦地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边哭边道:“师父啊,你在哪儿呢?花生好想你,呜呜呜,师父…呜呜呜…”

花晓霜听他哭得悲切,也被勾起父母之思,神色黯然。梁萧笑道:“花生啊,别哭了,来来来,喝酒!”花生听到这个“酒”字,精神一振,收泪抬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两盅酒,眉间渐渐舒展开了。梁萧道:“你现今有什么打算么?”花生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梁萧皱眉道:“那我再问你,你干什么沿途跟着我们?”花晓霜听得这话,望着花生,目有诧异。花生也甚惊奇,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梁萧笑道:“你笨手笨脚,怎骗得过我?”花生心头发虚,面色通红,嗫嚅道:“你…你们人很好,俺下山来,从来…从来就没人对俺这么好过,俺跟着你们,心里就踏实!”

花晓霜见这小和尚流落江湖,为人又呆滞,处处受欺,不觉生出同情之心,望着梁萧,欲言又止,梁萧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对花生道:“你气力很大,帮着我背行李好么?”花生喜道:“好!好,能跟着你们就很好。”他胸无所碍,说起话也无所遮拦,但觉有了依靠,心中喜乐无限,抱住酒壶一饮而尽,把行李驮在背上,摸着光头,满脸堆笑。梁萧最喜质朴纯良之辈,见得花生这般模样,大感舒心,招手笑道:“不急,吃了饭再背不迟!”花生醒悟过来,甚觉尴尬,也不卸下行李,坐在凳上,抓起肉馒头,笑眯眯地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梁萧正要会钞,忽听有人咯咯大笑。梁萧听得耳熟,回头看去,却见当门处坐了个青衣男子,不由诧异:“既是男子,怎地发出女人笑声?”那人站起身来,转身一笑,梁萧见他面如白玉,俊秀异常,瞧来甚是眼熟,略一转念,冷笑道:“韩凝紫,你这身乔装,又想蒙谁?”

来人正是韩凝紫,闻言笑道:“总之不是蒙你就成!”又望晓霜笑道,“梁萧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行家,嘿,先是莺莺,再是我家阿雪,如今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称呼?”

花晓霜正要据实相告,梁萧却截口道:“韩凝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韩凝紫笑道:“我随口问个姓名,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萧哈哈笑道:“你连你姑奶奶的姓名也要问,数典忘祖,当然是你的不是了。”

他恼恨韩凝紫打凌霜君一掌,累及晓霜,此时故意皮里阳秋,替花晓霜出气。

韩凝紫听得这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就在转身之际,手掌疾拨,一只青花瓷碗腾空而起,向梁萧疾掠而来。梁萧一晒,右掌挥出,将一只酒碗,连碗带酒拂出。两只碗势若电闪,凌空撞击,哗啦声响,青花大碗碎成八片,酒碗则丝毫无损,仍向韩凝紫直直飞去。

韩凝紫不料梁萧内劲如此雄浑,大惊失色,急要挥掌阻挡。但梁萧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酒碗被他掌风一激,去势倍增。韩凝紫心知这酒碗之上聚了梁萧两重掌力.不敢硬接,闪身一纵,酒碗掠身而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嘈的一声,直直陷入八寸厚的泥土墙中,碗中酒水,却未洒落半点。韩凝紫见此情形,不禁骇然。

梁萧见她动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这个女魔头,为晓霜除掉后患。蓦然间,眼中煞气剧盛,方要起身,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敢情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好了一些,看来,莺莺也当有救了!”梁萧蓄势待发,忽听到这句,心中咯噔一下,气势微弱,冷笑道:“韩凝紫,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鬼话?”韩凝紫看了晓霜一眼,摇头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柳莺莺真瞎了眼,怎么会为一个负心薄幸之辈,陷身囹圄,受尽折磨。”

第十一章旧爱南泯

梁萧听得“陷身囹圄,受尽折磨”两句,不觉浑身一震,寒声道:“你又耍什么诡计?”韩凝紫退了半步,防他施袭,吃吃笑道:“你不信就罢,何必做出这等模样来唬人?想杀我?好啊,我大不了一死,你却休想得知莺莺的下落。”

梁萧一时语塞,沉默一阵,冷冷道:“她的下落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些话,留着给云殊说得好。”韩凝紫失笑道:“你这小子,骨子里倒是小气得紧,可怜柳莺莺一颗痴心,却被狗吃了。”说罢拂袖便走。

梁萧脸色微微一变,一拍桌案,扬声:“韩凝紫,你这话若不说明,便留下脑袋吧。”韩凝紫飘然回身,淡淡笑道:“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多管。不过,念着莺莺一片痴心,还是告知你一二。一年前,莺莺被楚仙流生擒,关在九华山中的天香山庄,至于其后如何,非我所知了,不过,这般娇美的人儿,落入那老色鬼的手里,只怕…”她见梁萧两眼精光进出,当即住口,咯咯咯一阵大笑,扬长去了。

梁萧定定望着她背影消失,脸色渐渐苍白。不一会儿,额上涔涔落下汗来。花晓霜见他眼神恍惚,身子僵直如木石,不由暗暗担心,她虽不明韩凝紫言中之意,却也知那人对梁萧极为重要,便道:“萧哥哥,你没事吧?”梁萧唔了一声,掏出一串铜钱扔给伙计,也不待找钱,便匆匆出门。花晓霜见状,忙牵着白驴,招呼花生追赶。

梁萧大步流星,沿河岸向西走了一段,忽而止步,在河堤边坐下,望着滔滔黄河,呆呆出神,花晓霜见他神色苦恼,不知发生何事,又不便惊扰他,便与花生远远观望。花生早将剩下的酒肉馒头兜在僧袍里,此时无话,便坐下来吃得高兴。

梁萧对着河水,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站起身来,回望花晓霜,神色犹豫,半晌方道:“晓霜,只怕我要去南方一趟,你屈尊陪我走一遭,好不好?”花晓霜道:“萧哥哥你这话可见外了,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天下苍生,不分南北,医者医病,北方南方均是一般。”

梁萧神色黯然,喃喃道:“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反复念了数遍,露出一丝惨笑。花晓霜忍不住问道:“萧哥哥,你怎么啦?”梁萧叹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我也答应过她,可惜她做到了,我却没能做到。”

花晓霜见他眼中尽是伤痛之色,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脱口问道:“她…她是谁?”梁萧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晓霜,我是一个百死余生的大坏人,跟我在一起,真辱没了你。”

花晓霜一愣,继而眼圈泛红,颤声道:“萧哥哥,你怎么,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我不爱听。”说到这里,眉梢一颤,两点泪珠便滚出眼角。梁萧见她落泪,劝她回家的话再也出不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伸袖给她拭去泪痕,说道:“好好,我再不说这些话了。”转头望去,却见花生嘴里叼着半个肉馒头,瞪眼望着自己二人,神色惊疑。

花晓霜觉出外人在侧,微觉羞赧,岔开话道:“萧哥哥,咱们去南方吧。”梁萧点点头,让她骑上白驴,一手牵着,走在前面,花生负着行李,步行在后,三人迄逦南行。

梁萧一路上沉默寡言,闲下来只是修炼拳剑。花晓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深感纳闷,无奈钻研医书。他二人说话既少,花生腼腆,也只得做个闷嘴葫芦,好在他性子简单,只要有酒有肉,也就心满意足了。

走得些许时日,三人渡过长江,进人皖境,这日午时,三人到了一处客栈,打尖用饭,方才就座,便听马蹄声响,停在客栈之外。那骑士尚未人内,声音当先冲入:“伙计,两斤米酒,十斤牛肉,快快上将来,爷儿们吃过还要赶路。”声若驴鸣,十分响亮,梁萧听得耳熟,又听另一人道:“雷震老弟,不要急,那女贼左右是瓮里的王八,万万逃不掉的。”梁萧不禁恍然,又想起后面说话者乃是“九头鳌”白三元。此人口中女贼,当是柳莺莺无疑了,一时忍不住侧耳聆听。

雷震一屁股坐定,怒道:“此次大家齐心协力,非要楚老儿交出那小娘皮不可,他妈的,楚老儿人老心不老,老牛吃嫩草,抱着那小淫妇儿不放手,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白三元一拍大腿,恨声道:“对,那贱人杀害你我爱子,又作下那么多大案,轻易放过,天理不容。多亏雷老弟来知会白某,哼,无论如何,这回定要楚仙流交出人来!哼,不将她剖腹挖心,祭奠我儿,我就是狗娘养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不堪,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百般诋毁柳莺莺。骂了片刻,酒肉皆尽,便将剩下牛肉用油纸包了,再要了一葫芦烧酒,会钞出门。

他们纵马疾驰,不一会工夫,花木渐繁。红花绿树间,隐隐露出数处飞檐,转过一个林子,但见前方百花散落,迷离人眼,花丛中矗着一所青瓦白墙、方圆数里的大庄子。雷震挥鞭遥指,道:“白兄,那处就是‘天香山庄’了!”白三元见庄子四周花团锦簇,楼舍格局恢宏,不禁冷笑道:“这姓楚的龟孙子倒会享福。”说话间,已到庄前,但见庄前广场上,两群人对峙而立,个个须发箕张,一触即发。南边那群人看见二人,有人叫唤道:“雷大郎来得正好!”雷震翻身下马,团团作了个揖,向雷行空道:“爹爹,我与白前辈路上耽搁,来得迟了!”

雷行空一点头,挽住白三元手臂,意态亲密,笑道:“白兄弟,你肯赏脸前来,那是最好不过。楚老大说咱们兴的是不义之师,你来说说,咱们究竟是有义还是无义!”白三元双眉陡扬,慨声道:“有义无义,各人心中自有公道,当年,我奉靳大侠之命,与我孩儿在江上捉拿鞑子元帅伯颜,不想那女贼不但勾搭上那鞑子元帅,并且害死我儿,无论为公为私,我与女贼,都是不共戴天。”

楚宫不待他说完,已冷笑道:“白三元,那日你当着众人唾了靳飞的面颊,今天却又大侠长,大侠短。嘿,楚某一辈子,没见过你这么两面三刀,不要脸的。”他存心贬低白三元,让他说话无人信服,故而搬出旧事损他。白三元却神色一黯,颓然道:“不错,当日小老儿确是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勾当。靳大侠肝胆照人,那是天上神佛一般的人物,白三元给他舔脚也不配。那日之后,小老儿日夜扪心自责,但又没脸再见靳大侠,与他并肩杀敌。数月前,听到他殉国消息,小老儿真恨不得一死了之,随他于九泉之下…”说到此处,他猛地掉转手臂,重重一拳打中口唇,三颗牙齿应手而落,嘴里鲜血长流。

雷行空惊道:“白老弟,何以如此?”白三元流血沾衣,一膝跪倒,大哭道:“我这张嘴唾了靳大侠,罪该万死,便是割舌断喉,也难赎万一,只是我儿大仇未报,难以甘心。今日若能杀了柳莺莺那贱人,小老儿立时摘下这颗脑袋,祭奠靳大侠在天之灵!”在场南北武人,见他口血流得遍地,其状好不凄凉,再想起家国仇恨,纷纷动了义愤之心,喊骂呼喝,向庄门奔去。楚宫未料出言讥讽,反而弄巧成拙,眼见群情汹涌,不由脸色大变。

雷行空见此情形,蓦地瞳目大喝,声若霹雳,将场中喝叫一时盖过,场中一寂,只听雷行空沉声道:“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女贼为非作歹,干尽无耻勾当。嘿,楚仙流铁木剑虽利,却也未必压得住一个理字。”雷震跳将出来,大声道:“不错,楚家不讲理,咱们也不必跟他讲理!”

楚宫冷笑道:“雷老大,你如此说,摆明是要以多为胜,灭了我天香山庄么?”雷行空冷笑道:“楚老大,你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讲道理了?”楚宫自觉失言,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眼见双方一触即发,人群中忽地走出一人,叹道:“如今国家沦亡,山河破碎,众位何由斤斤计较于此等小事?不如齐心协力,加入义军,如靳大侠和云公子一般,报国杀敌!”众人举目望去,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何嵩阳,但见他鬓发苍苍,竟是衰老了许多。

何嵩阳神色凛然,又目视楚宫道:“楚兄,那贱人不过一个江洋大盗,天香山庄世代清白,何必为这贱人与江湖为敌。不如将她交出,大家三人对六面,数出她的罪过,然后剖腹挖心。一则解了大家的冤仇,不伤和气;二则伸张了江湖正气;三么,这贱人与梁萧那魔头曾是一路,不妨拿她祭旗,大家结成一支义军,奔赴江西,与鞑子大战一场,也好过为这些小恩小怨,埋没了大丈夫的志气!”

群豪听得这话,哄然叫好,有人大声道:“听说云殊云大侠尚在人间,可有此事?”云殊死守襄阳,屡摧强敌,堪负天下之望,江湖中人无不折服,听得这话,群豪个个屏息,望着何嵩阳,眼中满是期盼之意。

何嵩阳见此情形,心中激动,慨声道:“何某当日相助官府,犯下许多错事,如今山河破碎,方悟向日之非,且有幸投人云大侠靡下,此次前来,正是奉云大侠之命,招集众位豪杰,以图义举。常州一战,云大侠得异人相救,死里逃生,如今率领舟师,正与鞑子在海上鏖战;文天祥文丞相也逃出鞑子魔爪,在江西聚集数十万大军,与鞑子一决雌雄,如今可说形势大好,相信不出两年时光,便可恢复大宋江山。”

群豪听得云殊尚在人世,无不振奋,又听说兴复在望,更是欢欣鼓舞,纷纷嚷道:“有云大侠在一日,鞑子休想得逞!”“不错,云大侠武功盖世,韬略过人,有他领袖,鞑子兵都是草纸糊的,不堪一击!”众人越说越是气壮,人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上沙场,厮杀一番。

雷行空此番前来为的只是纯阳铁盒,对这家国之事全无兴致,但他老奸巨猾,见此情形,大声道:“何老弟说得有理,咱们先拿女贼,再杀鞑子,扬我大宋威风。”众人此时个个头脑犯热,只想寻个地方出气,听他一说,齐声叫好。楚羽见状叹道:“大哥,公公说得是,那贱人作恶多端,要想保她,千难万难,三叔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么糊涂,难不成他真被那女贼迷惑了么?”她虽敬服楚仙流,但日日听雷震等人诽谤,加上始终以为儿子乃柳莺莺所杀,怀恨在心,久而久之,不禁动了疑念,只当楚仙流人老心热,贪恋柳莺莺的美色,不愿将她交出。

楚宫微一迟疑,摇头叹道:“三叔一言九鼎,他说不交人,那就不交人,除非有人胜得过他的铁木剑!”众人面面相觑,场上为之一静,忽有人嚷道:“一个人不成,难道不能两个人么?”雷行空也道:“不错,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楚仙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能挡得住这许多好汉吗?”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楚氏众人无不变色,纷纷握紧剑柄。

楚宫见事已至此,嘿道:“好,各位既有这份胆量,请。”左移两步,让开大门。他若执意阻挡,众人或许真来个横冲直闯,谁知他一反常态,竟让开大门,雷行空甚是惊疑:“楚仙流尚未露面,门中虚实难知,只怕设有恶毒陷阱,若是进去,难免上当…”一时踌躇不前。雷震却转过身来,大声道:“便是沙场杀敌,咱们也是不怕,哼,天香山庄也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咱们这就进去,别让人瞧小了!”众人听他这番话,大觉胆粗,纷纷鼓噪,便要杀上。

楚宫瞧着雷震背影,双目忽地一亮,笑道:“雷兄厉害,哈哈,佩服佩服!”雷震转过身来,冷笑道:“不敢,雷某别的没有,就是有些胆子!”楚宫笑道:“不是这个,楚某佩服雷兄背脊上写字的功夫。”雷震面色一沉,道:“楚老大,你胡说些什么?”

楚宫话一出口,众人目光尽皆投到雷震背上,只见他衣衫之上沾满油渍,初看只当是不留神泼上的脂油,细细一看,却是四个大字:“我乃蠢猪!”龙飞风舞,甚是潦草,仿佛某人吃过饭后,随手用残脂剩油抹上去的,先时没有浸透,不甚分明,此时经风一吹,油光明亮,凸现出来。众人看得清楚,惊诧之余,又觉好笑,一是议论纷纷,雷公堡一干人的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

雷震听得众人议论,偏又不明所以,心头惶惑,左顾右盼,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楚宫笑道:“雷老大,既然你自认蠢猪,老夫生而为人,也不能与你一般见识…哈哈哈,请!请!”将手一伸,指着墙角一个狗洞。雷震怒道:“放你妈的屁,你才是蠢猪!”将拳一晃,便要扑上与他放对,却听楚羽叫道:“大郎,怪

不得他,只…只怪你的衣服!”说罢面皮涨红。雷震瞪眼道:“怪衣服?衣服会骂人么?”楚羽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答他。白三元与雷震交情不浅,心一热,上前道:“雷兄,你脱了外衣瞧瞧!”雷震略一错愕,三两下扒掉外衣,定睛一看,顿时傻在当场。

白三元此时背对群豪,众人目光又落到他背上,有人一字一句,念道:“我放狗屁!”话一出口,其他人哄然大笑,那人缓过神来,不禁窘道:“不是我放狗屁,是白三元放狗屁!”白三元怒火陡生,掉头认出那人,冷道:“鹿大樵,老子跟你无怨无仇,干什么出口伤人?”踏上一步,眼露凶光,鹿大樵脸色发白,抗声道:“你背上能写,就不许人念么?”白三元脸色一变,慌忙脱下衣衫,只见上面油渍淋漓,写着“我放狗屁”四字,观其字迹,与雷震背上所写,出自一人手笔。

雷行空当着南北豪杰,大感脸上无光,向雷震劈头喝道:“怎么回事?”雷震拭去额上密密一层冷汗,颤声道:“孩儿全…全不知情。”众人听得这话,无不骇然:“白三元武功平平,倒也罢了,雷震却是响当当的角色,被人在背上写了字,竟不自知,那人武功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白三元气愤欲狂,两眼喷火,大声叫道:“究竟是谁?有种三刀六眼,跟老子拼个死活,藏头露尾,暗弄手脚,算什么好汉?”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白三元眼见无人出来,气势更足,一顿足,还要喝骂,

听一个声音朗朗传来:“你背后骂女人,便算是好汉吗?”

众人听得这话,回头望去,但见二男一女,牵着毛驴,逶迤而来,那两名男子一僧一俗,俗者年约二十,飘逸俊朗,白衣磊落,乌发疏挂,斜斜披在肩头,一把绿竹长剑斜插腰间,数十条细竹丝若有灵性,在他指间活泼泼乱跳,结成一只奇形竹环,他口中说话,手中结环,一路走来,也不看上众人一眼。

白三元与雷震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落脚吃饭,见过这三个男女,心头一震,齐齐色变,白三元喝道:“编竹子的…”来人正是梁萧,闻言笑道:“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白三元一愣,怒道:“管你编什么?这衣上字迹,是你写的?”梁萧一晒,淡然道:“我写的什么字?”白三元脱口应道:“我放狗…”雷行空急喝道:“白老弟!”白三元一惊,硬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瞪着那人,心道:“妈拉个巴子,几乎又着他的道儿!”他丢尽脸面,越想越是不忿,操起铁桨,与雷震交换一个眼色,忽地齐身纵出,一左一右,猛扑上去。

梁萧仍不抬眼,手中两根竹丝哧哧两声,激射而出,白雷二人但觉手腕刺痛,纤纤竹丝已自二人“列缺穴”钻人,又从“神门穴”透出,二人半边身子麻木,惊怒交集,方要挣扎,哪料梁萧内力附在竹丝之上,一人二人身体,立时顺着经脉游走,“列缺”属“手太阴肺经”,“神门”属“手少阴心经”,心肺二脉,牵一发动全身,二人直觉心悸气紧,浑身酸麻,白三元铁桨呛啷落地,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众人无不大惊,正要救援,梁萧十指颤动,将二人臂上两根竹丝结成细环,挂在手上大竹环上。群豪各挥兵器,四面呼喝涌上,梁萧沉哼一声,左右盘旋,手指用上“碧微箭”的功夫,将手中细长竹丝激得八方飞出,仿佛灵蛇游空,莫可闪避。一时间,四周人尽被刺穿列缺、神门二穴,惨叫声响起一片。梁萧指间变化奇快,一边发出竹丝,一边结成细环,扣入大竹环内。不到片刻工夫,竹环之上,便挂了十多名壮汉,一个个龇牙咧嘴,偏又身不由己,亦步亦趋,随梁萧步子转动。其他人等无不胆裂,四散奔逃,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一别数载,梁萧满面风尘,容貌已变,众人虽然惊疑,仍未将他认出,雷行空喝道:“编竹子的,你到底所来何为?”梁萧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楚羽眼尖,猛可认出他来,惊道:“是你,你来救那贱人么?”梁萧笑道:“你骂得好,我记下了,这贱人二字,呆会儿定要一笔一画,刻在你脸上!”楚羽见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冷若寒冰,心头顿时打了个突。

梁萧这一摆明车马,其他人也认出他来,何嵩阳睚眦欲裂,厉声喝道:“梁萧贼子,果真是你!”众人听得这话,无不大惊,要知伏牛山一战,梁萧杀伤甚多,南朝武人一旦提及,无不失色。孰料此时此地,竟遇上这个煞星,不觉人人心头打鼓,东张西望,看是否来了大队元军。

楚羽夫妻连心,见丈夫落入人手,又疼又怒,蓦地娇叱一声,挥剑刺向梁萧。梁萧不待她近身,将竹环挂在左臂,右手抽出竹剑,拍中楚羽剑脊,楚羽虎口酸痛,长剑偏出,当即身随剑走,一招“寒鸦穿林”,长剑斜掠而出,梁萧竹剑随之递出,但却快了半分,堪堪点中楚羽曲池穴,楚羽手臂一软,长剑脱手,眼前忽地一花,竹剑如鬼如魅,已落到她鼻尖之上,楚羽血冷如冰,心中只有一念:“他怎么练成这等剑法?”

雷震见妻子被制,偏又无力相助,惟有破口大骂。梁萧却笑视楚羽,道:“你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楚羽咬牙不语,梁萧道:“我说话算数,先在你左脸刻个‘贱’字,再在你右脸刻个‘人’字,包你左右对称,一辈子也抹杀不掉!”

众人心头一寒,望着楚羽,均想:“楚三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若脸上多了这两个字,日后可休想见人了!”雷家众人惊怒交进,纷纷大骂,楚宫虽恼楚羽女生外向,但终是兄妹一场,见此情形,也不由心生恻隐,但终究人在敌手,一时主意也无!

梁萧一意立威,正要动手,花晓霜忽道:“萧哥哥,不成!”梁萧皱眉道:“你又要拦我?”花晓霜脸色苍白,摇头道:“好,我…我不拦你,只是告诉你,倘若有人在我脸上刻这么辱人的字,我一定不想活了!你这么做,比杀了这位婶婶还难受,她的亲人天天看着,也必然十分痛苦,你是舒心快意了,却累了别人一家,如果这么做,你…你就不是好人!”梁萧心道:“我本就不是好人!”斜眼睨去,却见雷震虎目中泪光闪闪,不觉心头一软:“这人虽然鲁莽,倒也是条重情汉子。”竹剑一翻,左右开弓,打得楚羽双颊肿起,悻悻道:“滚吧!”

楚羽逃脱一劫,默然后退,梁萧将长剑挑给楚羽,喝道:“拿去,分香剑术,也不过尔尔!”楚羽接下长剑,脸色惨白如纸。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均露出悲愤之色。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着他手中那串大汉,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若是伤得久了,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纤纤素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觉痛彻心肺,哎哟惨叫,花晓霜连晃三次,众大汉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甚感过意不去,歉然道:“哎哟,对不住啊!”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将竹环放开,竹环没了内劲支撑,众人当即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过这番折腾,个个气色委顿,再无打斗之能。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却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进出,凝在何嵩阳身上,缓缓道:“何嵩阳,你既是云殊部属,怎地还要和柳莺莺为难,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么?”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岂会和这种女人有交情?”

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寒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有假?”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之色,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才胡说八道,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你若再辱云大侠的清名,何某虽然不敌,也要豁出这条命,和你见个死活。”

梁萧瞧他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由微感疑惑,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道:“不错。”

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寻思道:“云大侠虽然不知此事,但便是知道,也岂会与这女贼为伍?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云大侠的清誉,哼,老夫岂能叫他得逞。”当即朗声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这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

梁萧脸色一变,寒声道:“他当真如此说?”何嵩阳扬声道:“千真万确。”话一出口,在场诸人,齐齐喝了声彩。梁萧脸色铁青,沉默半晌,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笑罢,目视何嵩阳,沉声道:“我今日且留你性命,去见云殊,知会他一声:‘我梁萧瞧不起他’。”何嵩阳却冷笑不答,心道:“云大侠如何,岂容你狗鞑子评判?”

梁萧神色忽明忽暗,变幻数次,蓦地长吸一口气了,沉声道:“好,既然云殊不救,我梁萧来救。”顿了顿,声音陡地一扬:“楚仙流,晚辈梁萧求见。”声音悠长,响如惊雷,轰轰隆隆向庄内滚去,片刻之后,方才传来隐隐回声。众人听得这声,无不失色。

梁萧一声叫罢,庄内却久无人答,不由眉头一皱,蓦地迈开大步,走向庄门。楚宫忽地跨上一步,森然道:“且慢。你方才口出不逊,瞧不起分香剑术,是不是?”梁萧冷道:“不错,分香剑术,不过尔尔!”楚宫双目怒睁,手挽剑花,直刺过来。梁萧竹剑挥出,轻描淡写,压在楚角剑脊之上。这一剑深得归藏剑中“兑剑道”之法意,兑者沼泽,其要旨之一,便是由内力中生出无穷黏劲,封锁对方兵刃。一时间,楚宫手中钢剑仿佛陷人极黏稠的淤泥中,无从使力,不觉大吃一惊,收剑疾退。梁萧举步跨上,竹剑贴在他剑上,随他东西,倏忽之间,二人进退如风,飘出数丈之遥,楚宫始终无法摆脱分毫,顿时想起,当日云殊也曾用此奇法将自己长剑压住,心头不觉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