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几乎是无法可当的招式,威力强弱,全在使刀者的功力,此时萧冷使出,刀锋远在五尺之外,文靖便觉锐利的刀气几欲撕裂衣襟,急退丈余,所受刀气反而更盛,逼得全身汗毛倒竖,几乎难以呼吸,只滞得一滞,那刀锋如电光石火,逼入一尺之内,转瞬间,便要将他剖成两半。

蓝莹莹光华乱闪,一柄短刀,从旁掠至,“铮”得大响,萧冷的刀势倏地一顿,来人也当不住他的无俦劲力,短刀脱手而出,掌上皮破血流。但只是这一顿,“修罗灭世刀”第一杀招已经破了。诚然,这一招厉害无比,但好比竭泽而渔,不与敌人余地,也不予自己余地,使刀者气力尽皆凝在刀上,全身上下,便好似去了壳的鸡蛋,若遇上高明如公羊羽者,一招不能制敌,必然为其批亢捣虚,死无葬身之地。萧千绝当年以这招杀敌无算,但传授萧冷之时,却说:“这招入了魔道,不可轻使。”

文靖以神遇敌,只在海若刀一顿之时,自然而然应势反击。他脚下本已圆转如意,将“三三步”使到极妙处,此时身影只是一晃,贴着萧冷的刀锋,闪电般急进,双掌一并,正是“三才掌”第三招“三才归元”,虽然明明白白,毫无花巧,便好似一张拉至极限的强弓,射出了最锋利的羽箭,“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气,尽皆化入归元一击,生生印在了萧冷的胸口上。

这一掌打得萧冷跌跌撞撞,退出一丈来远,以刀支地,脸上挂着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神色,定定看着前方那柄蓝汪汪的断刃;文靖也凝如石像,望着不远处;而二人目光所及,玉翎正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刹时间,三人一动不动,定在当场,任凭瑟瑟冷风,拂起衣襟,鲜血顺着萧冷的口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黑袍。

“为什么?”萧冷将涌到口中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望着玉翎,哑声道:“为什么?”

玉翎满面通红,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也不说话,向文靖脉脉看去,眼中满是婉转情意。萧冷就算是瞎子,也看出这眼中的涵义。

他呆了半晌,又是伤心,又是忿怒,不由得嘶声长笑,牵动胸口伤势,鲜血涌出口外,但他此时心中伤痛,比身上伤痛厉害十倍,万念俱灰,摇摇欲倒。

“你喜欢他?”他望着玉翎,惨笑道:“你喜欢他么?”

玉翎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忸怩,咬咬牙,点了点头,眼圈却也红了,柔声道:“师兄,我伤了你,心里一万个过不去。可是,你杀别的人,我无所谓,你杀他,我…我万万不许。就算师父将我千刀万剐也好,我…我也不能看着你杀他…”说到这儿,想到自己如此为他,这个冤家却对自己那般狠心,不禁万分委屈,两行泪水无声落下。

萧冷心智已乱,玉翎说什么,他全没听到耳里,胸中醋意如火如荼,越积越厚,刹那间,化作一腔怨毒,只觉天下人人可杀。他狠狠瞪着文靖,双眼中喷出火来。玉翎看他神情凶狠地古怪,叫声“不好!”,话音未落,萧冷向文靖冲去,文靖一步闪开,挥掌横扫,萧冷微闪,还了一刀,二人刀来掌去,又斗在一处,萧冷旧伤未愈,又挨了记“三才归元”,更添新创,不过十招,只觉五脏如焚,刀法一缓,文靖趁隙而上,一掌按在他背上,萧冷打了个踉跄,跌出五尺来远,他挥刀支地,口中鲜血长流,知道已不是文靖的对手,不禁嘶声厉笑。玉翎见他如此情形,心中大恸,哭道:“师兄,不要打了,我们走吧!”

“谁是你师兄了!”萧冷双目血红,似噬人的饿狼,向她逼进两步,文靖拦在玉翎身前。远处传来兵马喧闹之声,玉翎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师兄,玉翎求你了!”泪水滑落在青石板上,浸出点点深色痕迹。

萧冷看着地上的泪痕,倏地清醒了些,心中隐隐有了悔意:“我为何如此对她?就算她有千般的不是,我也不该这样对她的。”怜爱之心一起,杀机顿去,惨笑一声,用刀一撑,腾身而起,向屋顶落去,“不可让他走了。”文靖身后传来刘劲草虚弱的声音,微微一惊,顿足欲追,玉翎闪身拦上。“让开!”文靖喝道。

“你…”玉翎眸子里闪着泪光:“你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文靖看看满地尸首,微微咬牙,一掌打去。哪知玉翎浑身木然,不遮不挡,文靖的手掌落到她胸前三寸处,心中一痛,终于无力垂下,此时士兵冲进内宅,将二人团团围在阵心。

“不得无礼!”林梦石越众而出,扫视四周惨象,眉头紧锁,向文靖单膝拜倒:“末将救驾来迟!请千岁降罪。”文靖默然不语。玉翎望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哗啦”,众军士刀枪一横,拦住去路。

“让…”文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让她去吧!”刀枪收回,让出一条路来,玉翎身子轻颤,缓缓迈开步子,沿着刀枪的长廊,向外走去。

“经略使被这一刀伤了内腑!”刘劲草忍着剧痛,为王立把脉,但见王立面如淡金,双目紧闭,早已昏厥多时了。

林梦石脸色再变,欲言又止。“林统制有什么话,只管说罢!”文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凝在他的身上。

鼍鼓的巨响夹杂着潮水般的叫喊隐隐传来。林梦石不由微微一窒,“蒙古大军水陆并进。”他俯首应道:“再次攻城了!”

文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他声音平静的让林梦石生出一丝寒意,低着头退了出去。

文靖放开紧握的拳头,拂去身上的尘埃,刹那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全身为之沸腾。

穿上镀金的锁子甲,文靖绣着紫蟒的披风在微飏中轻轻扬起,月婵从另一名丫鬟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白玉冠,套上他乌黑的发髻。文靖看着铜镜中的玉冠缓缓落下,仿佛其中盛着合州城的万千生灵。

“千岁!”月婵柔柔地唤醒他道:“成了!”

文靖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中闪着明净的光芒。脸上透出月婵从没见过的坚毅。

大炮飞矢在空中交错,弓弦纷乱的脆响,振荡着每个人的耳鼓。

城下的蒙古大军像秋天里收割的麦子,割倒了一片,还有一片,又似漫天飞舞的蝗虫,烧死一群,还有一群,更如大海的波涛,无休无止,拍打着合州的坚城。

“千岁。”林梦石肩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鲜血殷红了半边铁甲。“蒙古大军今日气势迥异平日,简直有进无退,像一群疯子!”他咬着牙说。

文靖默然不语,凝视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突然,蒙古大军发声喊,数十名蒙军趁着一个缺口未曾合拢,登上了城楼,刀枪横扫,分外骁勇,阻拦宋军,无不披靡。林梦石大惊失色,正要指挥围堵,文靖已如一只大鸟,翩然赶至,一扬手,便抓住一人背心,将他扔了下去,另一名蒙古兵挥枪扫来,他侧身让过,一把抓住枪柄,借着对方的力道,将那人当空抡起,扫翻六名敌人,随即右手一反,寒森森的剑光带着血雨掠空而过,一名百夫长张口结舌的脑袋飞下城楼。要知三三步展动,四十五步之内,便是他梁文靖的天下,蒙古大军只见一道人影,在城头鬼魅般隐现,自己人纷纷落下,不禁齐齐惊喝,声若雷鸣。

伯颜看在眼里,促马上前,箭发连珠,一连十箭,射向文靖。文靖心中皎皎如镜,看也不看,以神御敌,前后左右,闪电般移动六步,让过六箭,其他四箭,被他长剑挑拨,顺势飞起,在城楼的檩子上钉成一排。伯颜十箭无一凑功,心中惊诧,一时停马无语。宋军这些天吃够了“神箭将军”的苦头,见此情形,不由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蒙古人则气势一颓,攻势锐减,缺口顿时堵上。

文靖洒去剑上浓浓血水,分开士卒,临风举剑,以丹田之气吐出话来:“今日一战,城在人在,与城偕亡。”城下城上,尽皆听得清楚。

宋军见他威势,无不折服,闻言不禁齐声呼应:“人在城在,与城偕亡。”飓风般的声浪远远传出,在巴山蜀水间呼啸回旋,久久不绝。

白毛大纛缓缓向前,蒙哥仰望城头,“那是何人?”他问。

“那人便是淮安王了!”一名汉人书记恭声应道。

“嘿!”蒙哥道:“是他么?这黄口孺子倒有点本事,传朕旨意,城破之后,务必生擒此人,朕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他一振臂,沉喝:“擂鼓!”

鼓声更急,血雨排空。

巨大的战船在江面轰然撞击,六艘宋朝大船被蒙古楼船顺水而下,拦腰一截,破了个窟窿,江水灌入,宋朝水军纷纷跳船逃命,蒙军箭如雨下,江水被染红一片。

“千岁!”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说:“蒙古水军势猛,吕统制抵挡不住了。”

文靖遥望江面,片刻道:“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一呆,飞奔出城,跨上小船。吕德遥望远处宋军溃乱的阵形

,心如火烧,忽见轻舟破浪而来,顾不得身份,一把将传令兵揪上战舰,急声道:“怎么说?千岁怎么说?”

“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神情迷惑。

呆了一会儿,吕德恍然有悟,颔首道:“告诉千岁,我明白了。”

在蒙古水师的冲击下,宋水师溃不成军,史天泽率军截杀乱军,刘整则顺江而下,逐渐接近合州水门,架起炮弩,轰击水门。刺耳的呼啸声响起,城头蓄势待发的破山弩忽然发动,矢石激射而至,一连六发,蒙古战舰中者瓦解,方寸大乱。吕德率残余精锐从乱军中突出,与城头炮弩遥相呼应,三百艘战船在蒙古阵中纵横往来,似入无人之境,史天泽只好放过宋军残部,拼死援救,双方大战两个时辰,吕德方才退却。是役蒙古水军损失惨重,战船折了六成,十艘楼船全被击沉,刘整也被一支劲弩贯穿大腿,被迫退回上游。

蒙哥大怒,将史天泽骂了一通,略一思量,决意集中陆上兵马,猛攻北门,文靖见状,断然下令,两千马军突出南门,迂回到蒙古大军侧面,以强弓硬弩,杀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蒙哥万没料到宋军还敢攻击,急令五千阿速军迎敌。阿速军是蒙哥从南俄草原上带来的骑兵,来去如风,十二分的精锐剽悍,但宋军只是奉命骚扰,占了便宜,立时绕城退走,阿速军跟着穷追,追至东门之下,城上早已布好矢石强弓,刹那间,火炮火箭,滚木巨石一起落下,只听得人喊马嘶,那些金发碧眼的铁甲骑兵纷纷落马,死伤惨重,宋马军反身以弓弩呼应,阿速军狼狈万状,火速溃退,一点人数,竟然折了三成,蒙古大军气为之夺。

蒙哥暴跳如雷,变了阵法,着两个万人队防守两翼,自己亲自挥动白毛大纛,督促八个万人队,轮流进攻北门。一时间,蒙古大军如滚滚巨流,向南奔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轮番攻打,北门宋军死伤狼藉,麻石的城墙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砧板,双方的大军在上面来回辗转,留下一堆堆破碎的躯体。

“千岁,滚木擂石所剩不多了。”一名将领低声说。

“暂且停住!”文靖拭去额上和着血污的汗水,沉声道:“林统制,吕统制!”

林梦石、吕德上前应命,文靖峻声道:“鞑子大军人多势众,士气太盛,必须再泄泄他们的气势,你们速速与我选出八百精锐,四百弓弩手,四百刀斧手,伏于城头,布成口袋,然后,在我令旗所指,留出一个缺口,让鞑子攻入,口袋就布在缺口之后…”他目光炯炯,直视二人:“你们指挥得来么?”

如此战法,吕德、林梦石闻所未闻,道:“万一…”

“如今成败只在一线。”文靖打断他们道:“鞑子皇帝已经孤注一掷,和我豪赌,与其被他的车轮战法拖垮,不如试试我的法子,既然是赌博,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问:“你们,指挥得过来么?”

二人被他这句话激发了生平傲气,齐声应道:“那是当然!”

“好!”文靖举起令旗,沉声道:“看我号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空灵一片,刹那间,蒙古大军仿佛萧冷的刀锋,虽然千奇百幻,但他已经捕捉到那一点流转不定的锋芒

没有了矢石的威胁,蒙古大军,开始蚁附攻城。“便要破了!”蒙哥眼里闪闪发亮。

文靖令旗展动,城上露出一百来尺的大口子,蒙军的最凌利的“锋刃”登上了城头,身后的蒙古的大军发出震动天地的欢呼,但这些最英勇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冲杀,只看到对面箭镞闪亮,一时乱箭如雨,刀光如雪,死尸和头颅纷纷落下,砸在下面战士身上。缺口重新封上。

不到半个时辰,蒙古人又冲开一个二百尺的大口子,士兵们争先恐后,向那个缺口涌去,“恭喜皇上,攻破合州!”群臣跪倒,三呼“万岁!”蒙哥正要大笑,突见登城士卒雨点似的落下,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变成无头尸,不由转喜为怒:“怎么回事?”话音刚落,缺口再次封上。

如此反复六次,蒙古大军损失惨重,文靖令旗所向,诱杀的全是蒙古将士中最骁勇者,蒙古士气大挫,不少人到了城下,竟然不敢登城。文靖乘机命令打下滚木擂石,蒙古大军顿时出现退却之势,八个万人队前推后涌,乱作一团。

屡屡功败垂成,蒙哥怒火燃到极点,一夹马腹,那“逐日”神驹甚是灵通,领会主人心意,骤然飞驰而出,一干侍臣,哪里阻拦得及?蒙哥赶到城下,挥鞭抽打士卒,所过之处,后退士卒无不掉头,迎着矢石,冒死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