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足踏九宫,转了三个圈子,始终脱不了对方的刀锋,刹那间,他已经被逼至一棵大树之下,进退两难,玉翎闭上了眼睛:“呆子完了呢。”
文靖的脚踩在了大树虬结错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转起来,这时候,海若刀破空而至,文靖避无可避,在旋转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来,以文靖的掌力,无论如何,无法牵动萧冷的刀势,但因为加上了足下旋转的力道,硬是让海若刀偏了一寸,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刺进了大树的树干,这正是三才归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转。”
这一点生机稍纵即逝,文靖腾身而起,左足在树干上一顿,一个筋斗,向一根枝条落去。
但萧冷刀势不止,刀锋在树干上一转,哗啦啦一声,大树从中而断,文靖立足未稳,便从空中落下,跌了个鼻青脸肿,倒地不起。他实在被这两刀耗尽神思,筋疲力尽,眼睁睁看着萧冷缓步而来,手中刀光闪烁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
玉翎看着萧冷,张了张嘴,像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无言闭上。不知为什么,想到文靖就要丧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你能挡我两招,已胜过神仙度上那一群废物。”萧冷胜券在握,不慌不忙,道:“可惜。”他摇了摇头:“你还是挡不了我第三刀。”语气中竟有遗憾之意。
文靖知道无幸,默然无语,只有一只肿胀成紫黑的右手,抖个不停,他虽然一掌拍开了萧冷的刀背,但这只手也被刀劲所伤,一条膀子都失去了知觉,好像废了一般。玉翎脸色也变得煞白,心头两个念头不断交战,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响起马蹄声,萧冷微微皱眉,扭头看去,只见十来个骑士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哼,麻烦!”他眼里狂焰跳动。
文靖感受到那股杀气,猛地站起身来,向那群骑士大声叫道:“别过来。”话音未落,双膝酥软,又一跤跌倒在地。
为首一人勒住了马匹,那是个须发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阔口隆鼻,太阳穴高高突起。肩头露出缀着红缨的剑柄。他见文靖跌倒,左手在马颈上一撑,一个筋斗,落在地上,然后足尖点地,两个起落,便到了文靖身前,这份轻功一露,身后同伴顿时齐齐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尸首,神色震怒,目视三人,沉声道:“这是何人所为?”
萧冷嘿然不语,“幽灵幻形术”最适群战,他有心让那干骑士汇合,来个聚而歼之。
文靖见那群人不听劝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急,又叫道:“不可上前。”
“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谁所杀?”口气之中,甚是愠怒。身后众骑士也纷纷下马,撤出刀剑,站了个半圆,对三人怒目相向,逼了过来。
萧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闪,失了踪迹,只见一缕蓝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飘忽而过,血花四溅,一名褐衣少年双目凸了出来,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撑,软软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海若刀飘然一横,又从一名蓝衣壮汉喉间掠过,带起一溜鲜血,刀锋不止,划过一个怪异的弧线,向那为首的老者落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老者晃了一晃,后退半步,满脸骇异之色,手中那柄松纹古剑多了一个半分来深的口子。
“好!”萧冷一声沉喝。“天下屠灵”应手而出,这一招狠毒绝伦,涵盖八方,一刀划了个半圆,斩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个剑诀,护住全身,但萧冷这一招并非全力攻他,见他运剑护身,刀锋一转,血光陡现,眨眼间,又伤了两人。
他两招不到,连毙四人,这群人无不骇然,齐声惊呼,纵身后退。萧冷岂容他们逃遁,挥刀而上,老者怒叱,长剑疾出,分刺萧冷三处大穴,这三剑又快又沉,颇有名家风范,以萧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挡下三剑,借着剑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骑士身边,切断了他的喉管。
老者忿怒至极,飞身追上前去,手中剑光霍霍,直奔萧冷要害,萧冷回身,与他拆了四五招,其间两度反手,又杀二人。
文靖看出萧冷的主意。人说“擒贼先擒王”,萧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头领,若是先杀他,恐怕其他人丧胆,四散奔逃,不易截杀,故而与老者交手时,并未用全力,最凌厉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杀光所有骑士,再对付为首的老者。
“呆子。”文靖突听玉翎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走啊!”
文靖一愣,思忖道:“此时确是逃命的好时候。”回头一看,只见玉翎站在身后,美目中尽是关切之意,低声道:“不要你说书了,快逃啊!”文靖知道这一走,只怕无缘再见,“我…我…”说不出话,泪花儿只在眼里打转。玉翎看出他心意,眼里也有些发涩,但情形危急,一顿叫,几乎叫出来:“快逃啊!”文靖点点头,正要拔腿逃走,突听得一声惨叫,掉头一看,一名骑士被萧冷斜劈成两片,残躯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双目血红,嘶声怒吼,虽然运剑如风,却沾不到萧冷一片衣角。文靖见状,不禁呆了一呆,竟然迈不开步子。
这时,骑士们死了一半,萧冷也杀得兴起,放声长啸,刀法如龙,瞬间劈出三刀,两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后一名骑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却偏偏难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剑护身,眼睁睁看着那柄蓝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杀机,罩向同伴。
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别说抵挡,就是闪让也不知从何让起,一时间血凝如冰,心儿提到喉间。正以为必死,忽见白影一闪,倏地锲入刀光之中,双掌一分,拍向萧冷。萧冷只觉两道暖流直透肌肤,竟然生出几分酥麻之感,心头大惊,刀势一凝,放了那名骑士,一个旋身,斩向来人。
那人一沾即走,脱出刀锋之外,萧冷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文靖,不禁怒喝一声,弃了众人,挥刀向他斩去。
“这个呆子!”玉翎见文靖非但不逃,还去捋萧冷的虎须,不由惊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文靖见萧冷杀来,不敢与他争锋,展开“三三步”,拔腿就逃。那老者见这公子模样的年轻人逼得萧冷变招,甚是诧异,又见萧冷锋芒他向,追杀文靖,怕他有失,尽展身法,赶上前去,刷刷刷…一连六剑,招式老辣精妙,劲力十足,硬是逼得萧冷回身抵挡,文靖缓过一口气,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过七尺之遥,落在萧冷身侧,一掌拍到,萧冷方才压制住老者的剑术,见状运刀横斩,老者得了隙,长剑如虹,缤纷洒出。
他二人联手,一正一奇,竟将萧冷的攻势生生刹住。一时间,只见得三条人影忽来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骑士,无一插得上手去。玉翎也在旁看着,本来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萧冷的责骂,也要上前襄助,但今日却失了兴致,反倒希望三人永远不要分出胜负。
斗得十余招,萧冷渐渐稳住阵脚,刀势暴涨,如江河惊涛,破堤而出,而文靖根基不稳,内力渐弱,此消彼长,他与老者顿时落了下风。连走了数记险招,文靖气息一乱,踉跄向前跌出,萧冷乘势一刀斜劈,直向他颈上落下。玉翎看在眼里,几乎叫了出来。
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至,锐利的箭头直指萧冷的面门,萧冷急忙圈回海若,挡开来箭,直觉劲道沉雄异常。还未明白,二箭又至,萧冷刀锋连颤,击落来箭,身形忽闪,退出两丈之外,六只羽箭也先后射到,萧冷连闪带打,六箭纷纷落地,他不待老者与文靖掩上,一声长啸,横掠数丈,立在一棵大树之后,方见三骑如风,疾驰而来,马上三人手挽长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骑士喜极而呼。那三人在远处停住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见萧冷收了海若刀,从树后缓缓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齐至,萧冷身形微晃,双手如挥琴鼓瑟,将羽箭接在手中,众人不禁齐声惊呼。萧冷虽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这三个神箭手,今日已无法杀尽众人,若玉翎有个闪失,为箭矢所伤,才是大事,权衡之下,他嘿然冷笑,迈开大步,向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惊,看着他背过身子,竟然有些犹豫,不敢开弓。
一名骑士悲愤地叫道:“此人杀了这么多人,不可放他离…”
话音未绝,口舌僵住,只见一支羽箭,深深没入他喉间,如缕血线从他后颈激射而出,洒在身后同伴身上,将那人吓得呆了。在场之人,除了文靖与那老者,谁也没看出萧冷如何出手,一时间,竟无人敢动,眼看着萧冷跃上马匹。
萧冷眼神凝在文靖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这次是你命大。”
老者横剑踏上:“你想走么?”
“我走又如何?”萧冷阴恻恻应了一声,竟然不顾众人,兜转马匹。
众人群情愤激,就要上前追赶,文靖伸手挡住道:“今日已经死了许多人,你们也见过他的手段,若要拦他,徒伤性命!”
“难道我们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声大叫。
文靖道:“总比死光的好。”
众人哑然,老者脸色铁青,扫过满地尸首,心知文靖所言不错,今日保得性命,已是侥幸,要杀萧冷,万万不能,不由得一跺脚,向萧冷扬声叫道:“阁下可敢留下名号,峨嵋刘劲草若是不死,必向阁下登门讨还这笔泼天血债。”
萧冷嘿了一声,也不答话,双腿一夹,纵马向前,玉翎望了文靖一眼,眸子里透出一丝落寞,拍马跟上萧冷。薛家兄弟见状,心中皆想:“这女子看来也是他一伙,虽然不能奈何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讨回公道。”当下三箭齐出,向玉翎背心射去,文靖看得箭出,不由得一惊,刹那间错步而出,后发先至,将一支箭攥在手里,那箭劲力极强,竟将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层,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见另外两箭射向玉翎,不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玉翎背后好似生了眼睛,马鞭反手卷出,一声脆响,将两枝箭圈落在地。众人不禁大骇,心想:“没料到这女子也如此厉害,若她与那厮联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阵,只怕也不是他们对手,只是不知她为何一直看着。”
薛家兄弟见二人去远,拍马上前,其中一名黄脸汉子向文靖道:“阁下为何捉住薛某之箭?”
文靖怒道:“是那黑衣人杀人,与她何干?你们为何胡乱射人?”
那人没料到他如此气壮,愣了一下,道:“难道他们不是一伙么?”
文靖道:“就算是一伙,但她没有杀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是不应该射她。”
众人皆感不然,正要与他争辩,刘劲草道:“此事暂且不说,如今死了这么许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说到这儿,望着地上同伴尸体,不禁落下泪来,道:“更没想到今日一战,我峨嵋一派,竟然死伤过半,当真是劫数,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么来头?”却见文靖不答,便道:“公子为何不言?”
“公子?”文靖诧异地指着鼻尖道:“你是指我吗?”
众人皆是一愣,黄脸汉子眼光突然落到文靖腰间的九龙玉令上,神色皆是一变,再仔细端详文靖容貌,突然“啊呀”叫出声来,滚下马来,伏地颤声道:“千岁!”
其他人大惊,面面相觑,刘劲草迟疑道:“薛兄…”
黄脸汉子大声道:“淮安王驾到,尔等还不拜见?”文靖也还过神来,心里连珠价叫苦。
刘劲草一呆,道:“他是淮安王么?”
黄脸汉子望着文靖,神色恭敬,道:“千岁可记得在下么?”
文靖张口结舌,黄脸汉子见状,有些失望,道:“莫非千岁不记得了么?在下薛容,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伤了权贵,为人构陷获罪,若非千岁力保,早已丢了性命。那日别后,小人牢记千岁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击鞑子,如今川中豪杰,大多集于合州,这位‘仙人剑’劲草公,乃是川中武人翘楚,一支剑打遍四川,未逢敌手…”
“惭愧,惭愧。”刘劲草摇头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刘某一败如水,从今往后,‘仙人剑’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极是丧气。
文靖见他如此凄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强,也对此人十分忌惮,据说他师父更是了得,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呢!”
众人顿时面如死灰,场中一片死寂,这股子气氛压得文靖喘不过起来气来,忖道:“这群人怎么一个个都好像见了鬼似的。那个萧千绝真这么可怕么?”过得半晌,只见得刘劲草望天长叹道:“原来如此,我今日也败得不冤了。”他向文靖长长一揖道:“若非千岁拼着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刘某门人已无一幸免了。”
文靖被他们一口一个千岁,叫得浑身好像蛇钻蚁附,一百个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说,只好“嗯”了一声。
薛容道:“说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联络一位朋友,方与他见过,他与端木先生,严兄,哦,还有一位老先生,神情万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听千岁的消息,得知千岁失踪,当真把薛某吓死。”说到这儿,颇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