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暂时没考虑那么远,顺其自然就好了。”
记者:“下部作品是什么题材,方便透露一下吗?”
瞿燕庭笼统地说:“年代片。”
记者:“据说你大学念的导演系,是曾震导演的学生?”
瞿燕庭顿了一下:“是。”
记者:“今天曾导的新片开首映会,你为什么没有参加?”
媒体在某种程度上是极端的,要么追求“暧昧”关系,要么挖掘“矛盾”因素,总之越不太平越好。陆文采完走过来,听见一耳朵,便负手陪在瞿燕庭身旁蹭镜头。
他无害地笑,用老熟人的语气反问:“你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去曾导的首映会采访啊?”
记者作罢,换了问题:“瞿编,陆文演出你心中的叶杉和叶小武了吗?”
瞿燕庭说:“有一点差别。”
陆文侧目:“差哪了?”
瞿燕庭道:“过于帅气了一点。”
采访顺利结束,嘉宾出发前往会场,任树不愿意挤,坐进了副驾驶,另外三个人坐在后车厢。
汽车缓速驶向路尾,瞿燕庭挨着一侧车门,日光从树荫间漏下再投射进车窗,在他脸上形成碎花般的明暗光影。
繁花,香车,锦衣,意气风发的一张张脸,芸漳路已彻底入了春。
渐至迪克拉中心,泱泱粉丝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无数镜头和闪光灯在等候着,瞿燕庭虚握住拳头,指节用力地按在腿上。
忽然,陆文包裹住他的手,偏头悄悄地说:“别紧张,有我在。”
瞿燕庭吃下定心丸,松手回握,一直到礼仪小姐将车门拉开。
周围声浪鼓噪,几乎听不清在喊什么,陆文和瞿燕庭一同踏上绵延的红毯,在狂闪的镜头下向前走。
盛典正在直播,他们在万千观众面前公开亮相。陆文身穿哥特式黑西装,激光切割的线条流畅锋利,斜纹真丝衬衫的领口束在领带下,侧缘别着一枚钻石别针。
他和瞿燕庭一个耀眼,一个低调,并肩走过长长的红地毯,在尽头的签名板上将名字写在一起。
镜头追过来,陆文在“瞿燕庭”三个字旁边涂了最擅长的小燕子。
南湾的吸烟室里,陆战擎咬着雪茄看电视中的直播画面,他的儿子体面又潇洒,也有点陌生,不像那个四六不靠的纨绔。
青白色的烟雾呼出来,陆战擎的目光移至瞿燕庭身上,那张脸比媒体偷拍的照片清晰百倍,从容,矜持,和陆文相视时会弯一弯眼睛。
所有嘉宾进入会场内部,镜头一转,主持人在舞台上宣布盛典开始,近百束追光灯在场内飞舞。
玲玲姐敲门进来,放下一碟切好的水果,而后停在沙发后不舍得走,说:“我看老的少的,都不如小文英俊。”
陆战擎哂笑:“他披个破麻袋你也觉得好看。”
“本来嘛。”玲玲姐很会扇风,“小文这部戏真的演得好,大受欢迎,我昨天去百货,广告牌和电子屏上都是他。”
陆战擎道:“红极一时,其实重点在于短暂的’一时’。”
玲玲姐说:“怎么能这样泼冷水,再说了,小文会规划好的,他会越来越好。”
陆战擎嘬了口雪茄:“你永远对他有信心。”
“其实您也有。”玲玲姐笑着说,“您收看这个盛典,不就是有信心小文会拿奖吗?”
陆战擎佯装没听到,将雪茄搁在烟灰缸的边缘,闭口盯着屏幕。颁奖的间隙有表演,恰好是陆文登台献唱《第一个夜晚》的主题曲。
当年中邪似的要做歌手,折腾好几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如今却以演员的身份圆了一把舞台梦。陆战擎忍不住道:“这小子心里肯定得意得很。”
镜头转向观众席,同时框入剧组其他人,玲玲姐说:“瞿编真俊,坐明星堆儿里一点也不输。”
陆战擎问:“你认识?”
“在紫山见过一次。”玲玲姐道,“瞿编开车经过,没进屋,看得出来小文和他关系不错。”
陆战擎心道,一辈子都要搭给人家了,何止是不错,此时还台上台下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暗度陈仓。
盛典不知不觉过去一小时,中途休息片刻,演员们踩着皮鞋、摇曳裙摆四处寒暄,全场有了大派对的氛围。
陆文曾经一页一页熟记别人的资料,今夜无数人主动涌向他,热情地与他攀谈合影。待灯光暗下,他回到瞿燕庭的身边坐好。
香水味浮动,他们在座椅下偷偷地牵手。
《第一个夜晚》已经拿下网络剧单元的大奖,最佳男主要出自电视剧,所以任树为陆文报了另一个奖项。
颁奖嘉宾登了台,念出“最受欢迎男演员”的提名名单,大屏幕切入五部作品,镜头依次扫过台下的五位候选人。
刚才热络问候,此刻激烈角逐,这一方华美的世界好像一只珠宝盒,个个漂亮,也像一圈斗兽场,人人精神。
瞿燕庭的掌心变得湿滑,收拢手指攥着。
嘉宾同时在台上宣布:“获得第十一届好剧盛典最受欢迎男演员的是——《第一个夜晚》,陆文。”
雷动的掌声在场内回响,陆文愣了两秒钟,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兴奋互搏,他在万众瞩目下起身,然后和瞿燕庭相拥。
全场暗下来,陆文在一束香槟色的灯光下走向舞台,站定,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微微躬身离近放大呼吸声的话筒。
他没有拟腹稿,甚至脑中一片空白,说:“在感言的开头,我要谢谢给我机会的任导,是他选择了我。”
继而是一长串感谢,陆文不紧不慢地致辞,奖杯在手里焐热,眼光越过一排排座位飘向瞿燕庭的位置。
太远了,看不清楚,但他知道瞿燕庭也在凝望着自己。
“最后,我要感谢编剧。”陆文说,“瞿老师,谢谢你写下了叶杉和叶小武,谢谢你成就了我。”
摄影机早已推在面前,瞿燕庭的颦蹙都被摄入镜头,在旁人眼里他和陆文不过是编剧和演员,只有他们知晓对彼此的含义。
场下的主持人递来话筒:“瞿编,有没有想对陆文说的?”
瞿燕庭用左手握住麦克风,袒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他没看镜头,没看任何人,始终朝台上的身影望着。
这个奖项的分量不重,却是陆文赢得的第一次认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才,也没有那么多一鸣惊人,大多数都经过弯路和挫败,兜兜转转才迈向成功。
瞿燕庭喜欢陆文立在一束光下,启唇说道——
“这是你拿到的第一个奖项,也是一个美丽的开始。笼罩在你头顶的一片天已经撕开一道口子,请你勇敢地向前走,前路一定风光无限,大道斑斓。”
尾句他在心里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 84 章
盛典结束后有一场晚宴, 媒体在场, 因此更像一场筹光交错的表演, 陆文和瞿燕庭不打算参加了, 从迪克拉中心的后门上了车。
老严来接他们,车门自动闭合,问:“小文,回哪里?”
阮风去参加宴会,临走前懂事地说今晚会住在酒店,陆文便回答:“去苍霞路的林榭园。”
老严记得在林榭园门口玩跟踪,难道……他打弯上路, 从后视镜朝车厢瞥了一眼, 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瞿燕庭侧着脸,顾忌司机在场一路沉默着, 偶尔敲一下陆文兴奋到抖动的大腿, 让他别嘚瑟得把奖杯摔了。
陆文一向什么都不操心, 最近住在家里, 潜移默化地变了点心性,问:“严叔, 我爸在家么?”
“在。”老严说,“陆先生今天没应酬,早半个钟就下班回家了。”
陆文挑起眉梢:“难得啊, 不像我爸的作风。”
老严笑道:“估计是回家看你上电视吧,盛典不是直播么?”
陆文更惊讶了:“为了看我?真的假的?”
许是车厢里有些闷,瞿燕庭松了松领带, 把胳膊肘架在座椅的扶手上,用骨节微凸的手背抵着嘴唇。
抵达林榭园,下车前陆文说:“告诉我爸一声,我今晚不回南湾了。”
老严稀罕道:“你从前一个月不回家,也没见你说一声。”
“哎呀……”陆文也不清楚何时转了性,敷衍地说,“少笑我,你听吩咐就得了。”
到了家,陆文以为走错门,沙发上扔着毯子,茶几上布满零食和维生素,卧室的床尾榻上丢着一大摞衣服。
瞿燕庭牢骚道:“阮梦棠快把我累死了,收拾不过来。”
“你干吗非要自己收拾?”陆文其实早就疑惑了,“你工作挺忙的,可以请个阿姨,或者钟点工帮忙啊。”
瞿燕庭脱掉外套,说:“我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况且找阿姨要先找中介,要谈条件、试用、磨合,这个接触过程他想想都头皮发麻。
抽掉领带,瞿燕庭捏起领口闻了闻,布料表面沾染了浓郁的香水味,脸上还有妆,他钻进浴室要先洗个澡。
陆文无聊地玩手机,登录微博,热搜很热闹,有四五条盛典相关,曾震的新片首映会也上了榜。他拿奖的新闻排在第二位,点进去,博文中赫然出现瞿燕庭的名字。
他们并肩走红毯的照片,签名版上的涂鸦,瞿燕庭戴的戒指,台上台下的感言……陆文自言自语道:“总结得还挺全乎。”
评论大抵分为几类,一是粉丝,高兴就完事了。二是普通观众,认为瞿燕庭是他的伯乐,两人关系很好。三是从偷拍那次便产生怀疑,觉得他和瞿燕庭有猫腻。
——陆文和这个编剧对视的氛围……真的好暧昧啊。
诸如此类的评论不在少数,语气不冲,只是单纯地表达看法,陆文怕粉丝会攻击网友,随便戳开一条回复。
用他照片做头像的粉丝回道:既然这么暧昧了,希望瞿编能请哥哥拍电影。
陆文无语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比他还没有底线?
还有粉丝说:我也觉得,但真的好般配。
陆文差点留下一个赞。
终于有个不认同的,回复道:应该只是朋友,哪有给自己戴钻石,给对象戴999银饰的。
陆文低头看胸前的钻石别针:“……操。”
浴室里水声停了,瞿燕庭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出来,光/裸上半身,腰间围着一条浴巾,人鱼线上还挂着水珠。
陆文的注意力立刻离开手机,花痴道:“你这么性感干吗啊!”
瞿燕庭走到衣柜前,说:“我忘拿睡衣了,这就性感吗?你没去过澡堂子?”
“废话,别人跟你能一样吗?”
陆文凑上去,张臂妨碍瞿燕庭拿衣服,他扯出一件自己留在这儿的大衬衫,说:“穿这件,只穿这件吧。”
瞿燕庭道:“你又来了?”
“穿给我看看怎么了?”
“你变态啊?”
“怎么还人身攻击啊。”陆文把衬衫展开,“那好吧,1不变态0不爱。”
瞿燕庭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学些乱七八糟的?!”
陆文使出最拿手的:“这段时间都没见面,我那么辛苦,你不心疼啊?小小地满足我一下怎么了?”
瞿燕庭最承受不住他这德行,说:“你少撒娇……”
陆文得寸进尺:“看在我拿奖的份上,就当给我的奖励不行么?”
瞿燕庭心软的片刻,惊觉袖子已经套上了手臂,陆文软硬兼施,嘴上求着,反手就把他按在了柜门上系纽扣。
他没了招儿,深呼吸退一步海阔天空,问:“内裤总能穿吧,祖宗?”
陆文拉开抽屉,挑选道:“穿白色的吧,啊好清纯。”
“你啊个屁。”瞿燕庭抬脚把他踹床上,穿好内裤,不自在地拽了拽衬衫下摆,勉强能遮盖住腿根儿。
挽起袖子,瞿燕庭进厨房煮饭,不敢弯腰,不敢抬手,露着双腿干什么都不舒服。他索性翻出一盒速冻水饺,腹诽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参加宴会。
陆文跟进来,游手好闲地在料理台之间晃,晃到瞿燕庭的背后,把围裙的绑带改成蝴蝶结。水烧开,他在一片水蒸气里熏熏然地说:“我这就叫爱□□业双丰收吧。”
瞿燕庭阴阳怪气道:“嗯,您已经攀上人生巅峰了。”
陆文像巨型犬讨吃的,贴近说:“我也不容易,毕竟高处不胜寒。”
还他妈念诗了,瞿燕庭往锅里下饺子,手肘趁机向后杵:“别捣乱了,你去倒点醋。”
陆文转到另一边料理台,倒好一碟醋,问:“还干啥,老婆?”
“……”瞿燕庭随口安排,“洗点水果。”
饺子需要煮一会儿,瞿燕庭抽空把洗好的水果切一切。陆文擦干手,在一旁讲娱乐新闻,说:“曾导的新片首映,靳岩予也上热搜了。”
瞿燕庭低头剥猕猴桃,没吭声。
陆文觑向案板,瞿燕庭用刀娴熟,此刻切水果的动作却很慢,他伸手在对方眼底打个响指,问:“走神儿呢?”
瞿燕庭回神,他刚才想起了司机在路上说的话,反问:“你爸爸真的看今晚的盛典了?”
“嗯。”陆文笑道,“玲玲姐给我发信息,说我爸确实在家看了。”
瞿燕庭说:“那是不是也看到我了?”
陆文点头:“肯定啊。”
瞿燕庭担忧地蹙着眉:“你爸会不会觉得奇怪?就是……会不会看出来什么?”
陆文抬手抚上瞿燕庭的眉心,回答:“其实,我几乎已经向他出柜了,他也明白对象是你。”
错愕了好一会儿,瞿燕庭忐忑道:“那你爸什么反应?”
陆文说:“他没有表态,可能还需要点时间。”他揽住瞿燕庭,“不表态就等于不反对,否则以我爸的个性,早把我腿打瘸了。”
瞿燕庭无法不担心,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的表现,够不够得体?有没有说错话?上次当街趴人家儿子背上,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嘶……”
他吃痛,食指切破一条口子,血珠往外冒。
“这可是敲字的手!”陆文抓住他的手腕,低头将指腹嘬进口里,止住血,“瞿老师,你怕什么?”
瞿燕庭喃喃道:“我心里没底。”
陆文说:“我爸虽然凶,但不是老古板,他只是需要时间接受和适应我的取向。而且我一直没交过女朋友,他会明白的。”
瞿燕庭问:“万一他无法接受呢?”
他的潜台词是,那样的话你会离开我吗?可他没有问出口。
谁料,陆文早想好了似的,说:“不接受就算了,那我就去认顾拙言他爸当爹,顾叔应该不介意再多个gay儿子。”
瞿燕庭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认命道:“罢了……吃饺子吧。”
吃完饭,陆文进浴室泡澡。瞿燕庭晾得双腿冰凉,提前钻了被窝,王茗雨看完剧本发来了一些反馈,他抱着电脑回邮件。
刚按下发送,QQ收到一条消息。
陆文半躺在浴缸里举着手机,拿奖的兴奋迟迟不减,他先在朋友圈晒,然后给陆战擎、老郑、发小群、庄凡心等亲友炫耀了一圈。
连网友也不放过,陆文铺垫道:作家,晚上好,近况如何?
社恐小作家:挺好的,你今天怎么有空?
这阵子的确太忙,很不称职,陆文回道:抱歉啊,工作太多了,我实在没办法。
社恐小作家:没关系,我也没什么要帮忙的。
倒霉小歌星:看来你过得很开心,我今天也特别开心。
社恐小作家:有什么好事吗?
陆文摘取其中一点,说:有演出,登台唱歌了。
瞿燕庭合上电脑,换手机回复,滑入被子里编辑道:恭喜你啊。发送后看了下时间,朝浴室喊:“别泡太久,水温变凉记得加热!”
“知道了!”陆文回了一嗓子,打字问:哦对,你参加派对了么?
社恐小作家:参加了!
这是对方第一次使用感叹号,陆文觉得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说:感觉怎么样?
社恐小作家:会是我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倒霉小歌星:我真为你高兴。
瞿燕庭还记得对方夸下的海口,故意挖苦道:怎么,要面基吗?
陆文笑了一声,从拍完真人秀后他的私人生活不断压缩,鲜少去公共场合,时刻提防狗仔,以后恐怕要越来越小心。
倒霉小歌星:说正经的,我以后会更忙,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好志愿者的工作。
社恐小作家:网站的志愿者是自愿的,可以解除关系。
倒霉小歌星:我知道,但聊了这么久,我把你当朋友了啊。
社恐小作家:谢谢,我也是。
既然彼此互视为朋友,那逐渐减少联系最终变成一个灰掉的头像,似乎太可惜,陆文想,他大概也不会有精力再做一次志愿者了。
倒霉小歌星:或许我们能做现实里的哥们儿?
瞿燕庭愣了下,这是真的要见面的意思?他刚才只是戏谑地那么一提,此时无措得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却禁不住思索,从一开始的尬聊到如今的投契,对方帮了他许多,如果在现实中接触又会是何种感受?
都身处娱乐圈,会不会真成了好哥们儿,还能搞个合作什么的?最重要的是,他想当面向对方道谢。
瞿燕庭一瞬间幻想了数种可能,但还是有顾虑,回道:抱歉,我有点怂。
倒霉小歌星:其实我也有担心的地方,毕竟我挺红的。
社恐小作家:哦。
倒霉小歌星:要不这样,咱们约见一面,有勇气就赴约,但允许半路反悔。
社恐小作家:中国这么大……怎么约?
两人透露了一下大致地址,惊喜地发现同城,倒霉小歌星:靠,什么缘分啊!
社恐小作家:真要见面吗?
陆文迈出浴缸,内心翻滚着见网友的激动,回:说实话,我天天忙都快憋死了,就想干点有意思的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叫你对象陪你啊。
社恐小作家:不行,我对象太红了。
倒霉小歌星:哦。
瞿燕庭突然醒悟,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的智商总不至于被骗吧?况且半路可以反悔,大不了临门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