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顺不顺利。”瞿燕庭反问,“见过导演了么?”
阮风回答“还没,我急着来见你,跟谁也没打招呼。”
“哦对,刚才在小区门口遇见陆文了。”他坐起来形容,“当初选定了男一号,我就上网看了看他的照片。他真人比照片还帅,街上乌泱泱的,我一眼就锁定他了。”
瞿燕庭犹如听新闻一样平静“嗯。”
阮风问“那我和陆文比,你觉得谁更帅?”
瞿燕庭说“比颜值俗了,比智商吧。”
“算了,就当平分秋色吧。”阮风一顿,“不对啊,才进组两天,你都了解到他的智商了?”
话题越扯越远,瞿燕庭没空闲话家常。他看看手表,把阮风从沙发上拽起来,下了逐客令“收工再聊,我要改剧本。你抓紧时间,该见导演见导演,见完导演去上戏,没事干就哪凉快哪待着去。”
阮风依依不舍“下午有空吗?来盯我的戏好不好?”
已经跟任树商定,瞿燕庭说“下午要跟a组,改天吧。”
耽误了一点时间,阮风走后,瞿燕庭继续修改第14场戏。
应要求,删减一部分主角和配角的互动,为保证成片的效果,增加一些主角的个人镜头,依靠主角的演绎来弥补和衬托故事的氛围。
总体上改动不大,瞿燕庭在中午完成,打印出来让小张分发给导演组和摄影组,以及拍摄的演员。
陆文刚下戏,正在房车上歇着。孙小剑把剧本拿上来,坐在桌对面,说“剧务给你的,第14场戏有改动,尽快看一看。”
陆文心不在焉地“哦。”
孙小剑奇怪“为什么要改啊,不会是瞿编闲得无聊吧?”
陆文嘟囔“哪无聊了,春风明媚的。”
孙小剑没听清“对了,吃完小面就别吃饭了。我给你订了份小米粥,养胃,晚点送到。”
陆文没在听,脑海中浮现出在单元口目睹的画面,阮风砸门、搭肩、熊抱,瞿燕庭欣然地全盘接受。
那二人的姿态不像第一次见面,莫非瞿燕庭和阮风认识?
可陆文一琢磨,他和他爸一年都不会拥抱一次,和肝胆相照的发小见面也没有那么亲密,对比看来,瞿燕庭和阮风的黏糊劲儿实在是有点超标。
陆文不禁发散思维,联想到阮风在圈内的传闻……
“你想啥呢,手机响了。”孙小剑说。
陆文的思路被打断,打开信息,是导演助理的临时通知。十分钟后片场集合,为下午第14场戏的拍摄做一次简单的围读。
奶喝多了,陆文说“我去个洗手间。”
“懒驴上磨。”孙小剑拿上剧本,“我先过去用你的东西占个座,让导演以为你到了,不然不好看。”
陆文说“给我放最后。”
片场转移到小区隔壁的学校。这是一所面积不大的子弟小学,十几年不曾翻修,半年前学生搬进了新校区,这里暂时废置了。
在剧中,它是叶杉就读的学校,一所分数线在全市倒数的三流高中。
教学楼二楼,各组人员挤在走廊上吃盒饭。几位组长、摄影组全员、任树和副导在教室里吃,吃完进行围读。
陆文晚几分钟到,一进门便望向最后一排,不料座位上有人。
瞿燕庭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离其他人很远,他拿着纸笔低头写字,一副游离在外的模样。
陆文兀自走过去,踱到桌边,见瞿燕庭的纸笔下,他占座的剧本被当作垫板用了。念过大学的都明白,这种行为搁在大学教室里,是要挨骂的。
但现实是,陆文退一步海阔天空,默默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笔尖划在纸上,沙沙的,瞿燕庭没有抬眼地写。陆文的后背挨着他的桌沿儿,宽阔的肩膀挡住他,令他反而更自在一点。
后窗的风来回吹拂,写满的一张纸卷起页脚从桌面吹落。
陆文终于等到机会,弯腰捡起来,顺便朝纸上一瞅。
亏他连椅子都不敢挪,生怕打扰瞿大编剧的创作思路,然而纸上一行实线一行虚线,再一行波浪线,完全是乱写乱画。
陆文转身,递上纸“瞿老师,给您。”
瞿燕庭仍未抬眼,大气得很,接过纸压在剧本下面假装无事发生。
陆文说“瞿老师,那是我的剧本。”
气氛凝固了一晃,瞿燕庭向后靠住椅背。陆文把自己的剧本抽出来,又瞧见那张纸,忍不住善意提醒“瞿老师,无聊的话其实可以玩手机。”
瞿燕庭总算出声“剧本看熟了么?”
言下之意是“看你的剧本去”,陆文却以为瞿燕庭想聊天,便侧坐不动了“没什么问题,台词少了几句,好记。”
瞿燕庭不喜欢这种半吊子的态度,说“好记不等于好演。”
“我会认真演的。”下午拍摄叶杉的戏份,有一幕戏是换座位,陆文说,“瞿老师,您正好坐在叶杉换到的位置上。”
瞿燕庭“嗯”一声,沉默起来。
陆文自言自语地说“挨着您坐一定很爽。”
瞿燕庭问“为什么?”
陆文答“方便抄作业。”
“看来你经常抄作业?”
“不经常,我一般不写。”
瞿燕庭不太意外“这一点你不像叶杉,比较像叶杉的同学。”
陆文不同意“叶杉的同学那么傻逼,我才不那样。”
瞿燕庭静了片刻“那你,会怎么样?”
“我会为叶杉打抱不平,跟他玩儿,他饿肚子的时候我请他吃好吃的。当然了,希望偶尔能抄一下他的作业。”陆文望着瞿燕庭回答,没心没肺地笑了。
这样坐在教室里,这样的前后桌距离,这样简单灿烂的笑容……瞿燕庭有些出神,觉得一切都有一种未曾经历过的陌生。
等其他人吃完午饭,围读终于开始。
每个人各司其职,瞿燕庭说一遍戏,任树改分镜;摄影组根据分镜设计镜头;灯光组长根据镜头调整布光;布景组长删增场景,道具组长作出相应安排。
陆文听从指挥,对词,走戏,反复七八遍后彻底记熟剧本。
所有人牺牲掉午休时间,围读一结束,布景组和道具组立刻干活儿,造型师刚到,要等一会儿才能给大家做妆发。
陆文忙里偷闲地立在走廊上,靠着栏杆和孙小剑看风景。
孙小剑说“我瞧见造型师拿的衣服,全是校服。”
陆文记不起上一次穿校服是几年前了,因为念书的时候他极少穿,自觉千篇一律的校服会亵渎他的帅气。
孙小剑道“别人的还行,主角的那身校服可寒碜了,又旧又皱巴巴的。”
陆文说“那是故意做的造型。”
主角一家很穷,叶母在菜场卖鱼,叶杉每天早午都去鱼摊上帮忙,一身校服难免弄得不好看,久而久之还会沾染洗不干净的鱼腥味。
这股鱼腥味令叶杉遭受同学的嫌弃和排挤,以至于他被迫换座位,独自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
孙小剑说“真倒霉,不过吃鱼比较方便。”
“吃什么吃。”陆文讲道,“哪还吃得下啊,叶杉中午来回奔波,下午课间才补一餐午饭,是鱼的话他就饿一顿。”
不是做演员的话,陆文一辈子也不会体验这样的生活,他叹一口气,肚子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他才想起来“你叫的小米粥还没到啊?”
孙小剑一拍脑门“我忘了,在保温箱呢!”
装盒饭的保温箱就摆在走廊上,陆文过去拿,掀开盖子,空荡荡的箱内除了一份小米粥,还有一份没动过的外卖。
他把粥端出来,随口问“谁还没吃午饭?”
小张瞅了一眼,赶紧把外卖端出来“什么情况,我给瞿编订的,他围读之前没吃吗?”
陆文不清楚,看向教室后门“哎,瞿老师出来了。”
小张不敢耽误,立刻捧着盒饭跑过去“瞿编,您吃完饭再忙吧,一会儿就凉了。”
瞿燕庭说“不用。”
“那怎么行?”小张把外卖递上,“任导说您爱吃辣的,我给您订了水煮鱼,您可不能饿着。”
瞿燕庭丝毫没有接手的意思,在水煮鱼飘出来的香气里后退一步,摇摇头说“我不吃鱼。”
小张抱歉地问“啊……您对鱼肉过敏吗?”
瞿燕庭回答“就算是吧。”
小张说“我马上给您订别的,今天是我的失误。
瞿燕庭拍了一下小张的肩膀,表示没关系。他觉得饿一顿无所谓,拐上走廊,想去拿瓶水润润嗓子。
走出两三步,他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臂拦住。
陆文单手托着餐盒“瞿老师,我请您喝粥。”
第11章 第 11 章
瞿燕庭没有接受,手中一沉,陆文直接塞给了他,隔着塑料餐盒,手心感受到小米粥热乎乎的温度。
陆文说“上午吃了小面,我现在还不饿。”
瞿燕庭道“我不用——”
“不用客气。”陆文打断,急中生智地想了个辙,“坐错车那天,我喝了一瓶给您准备的巴黎水,这碗粥就当还了。”
他不想为一碗小米粥叨叨,况且周围人多眼杂,别人很可能误会他在讨好瞿燕庭。私下献殷勤就算了,大庭广众之下,有辱他“人糊志不短”的十八线骨气。
陆文索性闪人,说“瞿老师您随意,我化妆去了。”
一双长腿倒腾几下,眨眼间人已经五米开外。瞿燕庭捧着粥,看陆文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没有选择余地地接受了。
化妆间是教室临时改造的,陆文等待上妆,一刻也不安分,敷着面膜就坐上了窗台。
孙小剑拿来一包蛋白棒“唉,粥没了,吃这个吧。”
陆文把面膜掀起三分之一,奇怪道“你虽然财迷抠门儿,但不至于一碗粥也心疼吧?”
孙小剑说“那可是满20减8,还免配送费的粥。我要早知道你会出手,一定买星级酒店的大餐,可惜为时已晚。”
陆文没顾上计较价格,边嚼边问“你等会儿,什么叫出手?”
孙小剑猥琐一笑,表扬道“向瞿编出手啊,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快,抓紧时机趁虚而入,这把殷勤献得太自然了。”
陆文根本没想那么多,见瞿燕庭宁愿饿肚子也不吃鱼,他莫名联想到叶杉。
孙小剑说“以瞿编的身家……但愿他不要嫌弃我的粥。”
陆文随口问“他什么身家?”
孙小剑道“知名编剧写一集电视剧多少钱,写一部电影多少钱,你了解吗?瞿燕庭早就不玩那套了,按比例吃分红,那些电影投资都有他的份。年初那部大热剧,就是他的工作室把关出品的。这一部网剧,对他来说只是过家家的小儿科。”
陆文“哦。”
“你哦什么哦。”孙小剑洗脑式劝说,“瞿编贵人事忙,不会在剧组待多久的,你趁他没走给我使出十八般武艺,攀上这根高枝儿,好吗?”
陆文含糊地答应,他对瞿燕庭的身家资产并不关心,更不在意,却也明白瞿燕庭在种种头衔与光环背后,是个能量不小的人物。
他怎么会联想到叶杉,他实在是想多了。
陆文扯下面膜往孙小剑的脑门一糊,说“哪那么多废话,瞿老师身家喜人,估计喝一口满20减8的粥就扔了。”
孙小剑担心道“不会吧?”
陆文跳下窗台去化妆,说“抠死你算了。”
实际上,瞿燕庭非但没有丢掉,还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入渝几天,每一顿饭菜美味却辛辣,这碗温热清淡的小米粥缓解了他胃部的负担。
他独自坐在教师办公室,虚掩的门挡不住外面的声音,他不嫌吵,喝完粥静静地听。准备期间的片场最嘈杂,导演把控全局,任树粗声粗气的咆哮时不时飘进来。
——是不是想体验一下当导演的感觉?
瞿燕庭回味这句话,像绞尽脑汁地思考一道难题,未等他解出答案,导演助理来通知他一切就绪,五分钟后开始拍摄。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答案搁置,拿上剧本继续做他的瞿编。
闲杂人等都下楼了,走廊上只剩a组的工作人员。教室前门,摄影组长在做最后的调试,打光师闪在一旁。
导演的监视器在后门内侧,任树招手喊道“燕庭,来我这儿。”
瞿燕庭的目光先掠过去,门口,陆文靠在门框上,不如上午揣着兜潇洒,而是一副走错片场的尴尬样子。
陆文从做完造型就在尴尬。
他穿着校服,聚酯纤维的料子令他浑身难受,校裤不及腿长,脚踝暴露在外。衣服上布满褶痕,最要命的是前襟和袖口做了逼真的污渍。
他活这么久,第一次打扮成这个熊样。
见瞿燕庭走来,陆文挪动一下穿着价值三十块帆布鞋的双脚,脸也稍稍别开。他的短发梳得整齐,没遮黑眼圈,那一颗小痣也去掉了。
与上午的叶小武相比,叶杉显得没那么精神。
瞿燕庭在任树旁边坐下,一起盯监视器。任树开玩笑“叶杉这么大个头被欺负,感觉有点bug。”
陆文误会导演不满意,探头说“其实我是虚壮。”
任树道“小陆,你的身材数据特别好,颈臂腿和头胸腰臀,三长四维没有不合格的,比例上得了大银幕。”
陆文转忧为喜“谢谢任导夸奖!”
他垂下眼,角度正对瞿燕庭的头顶,能看清瞿燕庭乌黑的发丝,柔软干燥,细密蓬松,额前的碎发被穿堂风吹得绒绒的,露出白皙的额头。
“瞿老师。”陆文试图攀高枝儿。
瞿燕庭仰头“嗯?”
陆文的攀爬方式十分直接“任导说我能上大银幕,以后您的电影如果缺人,请随时找我,我先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感恩。”
瞿燕庭面无表情地盯回监视器“先把这一场拍好吧。”
一切准备就绪,陆文喷湿袖口和鬓角,然后去镜头前就位,教室内的“学生”也纷纷进入状态。
开机,14场1幕,场记打板。
叶杉中午去菜场帮忙,返回学校有些迟,在铃声中朝教室飞奔。
陆文跑上楼梯,鬓角挂着汗珠。
这所末流高中没有学习氛围可言,老师还没来,学生们聊天玩手机,几乎无人乖乖地等待上课。叶杉冲到教室门口,他迟到了,却依旧在门外踌躇了片刻。
陆文推开门,谁也不看,低着头走进教室。
见叶杉出现,以五六个男生为首,一大票学生捂住鼻子假装恶心呕吐。叶杉走到座位上,发现书包被丢在桌下,椅面上有一些脏污的脚印。
陆文闭着唇齿,面部肌肉绷紧了,弯腰捡起书包。
第一幕还未结束,任树喊停“从进门开始再来一遍。”
再来,说明没过。
陆文返回门口拍第二条,走向座位的过程中再次被喊停,弄得他心里打鼓。
任树问“小陆,步子迈那么大干什么?”
陆文回答“他们嘲笑我,我想快点回座位。”
“理解得没问题,但拍出来不是那么回事。”任树道,“好家伙,你那大长腿的气势,我以为学校一哥进来了。”
陆文返回拍第三条,他克制住步伐,走得谨慎又畏缩。不料还没走到座位前,任树的大嗓门再次叫停。
任树说“你别顾脚不顾脸,表情呢?叶杉的难堪你得给我,给镜头。”
当着一众配角和龙套,陆文尴尬地咽了咽唾沫,返回门口拍摄第四条。
在集体的嘲笑中,叶杉难堪地走到座位上,捡起书包,擦干净椅子,默默整理书本。在翻到一本新教辅时,叶杉盯着封皮,上面不知被谁写满“臭”字,内页也被踩满脚印。
陆文捏紧书脊,同时咬紧了后槽牙。
前座的男生幸灾乐祸“怎么了?”
陆文低沉地说“这是我新买的书。”
第一幕到此结束,紧箍咒似的“停”在后门响起,任树喊道“小陆,你本来就是低音炮,阴沉沉一念词,你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揍他了?语气放软,放轻,懂吗?!”
陆文赶紧说“明白了,导演。”
上一组镜头重拍,陆文软化语气念出台词,尾音尚未落地,任树一嗓子打断道“停停停,情绪不对!”
操,又怎么了。
陆文隐隐崩溃。
任树问“小陆你告诉我,新买的书被破坏,叶杉是什么心情?”
陆文回答“愤怒?”
任树又问“你八百万新买的跑车被人砸了,除了愤怒还有什么心情?”
陆文说“心疼。”
“这本书对于叶杉,等于超跑对于你。”任树说,“叶杉省吃俭用新买的书,没用过就被毁了,他的心疼你得表现出来。”
第一幕第六条,场记打板。
任树喊得疲了,拳头抵在人中位置,一言不发地盯着监视器。等陆文说完台词,他打手势,命掌机继续往下拍。
没喊停,并衔接第二幕,陆文松一口气,认为这次表现得很好。
叶杉的肩膀被人扒住,后桌的男生探过来把书抢走“谁那么缺德啊,把人家的新书祸害成这样,还写着’臭’,瞎写什么大实话。”
周围一片哄笑,陆文转身去抢,说“把书给我。”
对方躲开叶杉的手“你要熏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袖口都是湿的,卖完臭鱼烂虾能不能换件衣服?”
有人说“人家全凭那股臭味提神醒脑,考第一呢。”
陆文立刻垂下手,无奈地重复“把书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