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头戏的标配——编剧宋芒——再度现身,穿着亮银色薄羽绒服,跟着剧组奔赴小树林。

横店这两天气温骤降,最低温度接近零度,自然要穿得厚一点。

但演员就比较辛苦了。

三个马上就要厮杀的男艺人,捂着大衣坐在一起,对着眼前盒子里的雪糕和冰块盒,一脸绝望。

冉霖:“还没吃呢,我现在就觉得牙疼。”

陆以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唐晓遇:“真的不能和编剧商量商量改成冬日血战吗?”

三个帅气的脸庞一同望向不远处监视器后面已经就位的宋芒。

仿佛有感应般,后者抬起头,看过来。

八目相对,宋芒比出两个大拇指,口型明显是——加油!

三人叹口气,豁出去了,甩开大衣就开吃!

冉霖和唐晓遇都选择了雪糕,好歹还有点味道。

陆以尧选择了冰块,嚼得嘎嘣脆。

剧本里,三人决裂在盛夏,如今夏戏冬拍,为了避免说话有哈气造成穿帮,只能这样给嘴里降温。

导演也颇为不忍,眼见着三人吃得差不多,立刻开拍!

仿佛知道今天拍这样的戏,天阴沉得厉害,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不能更坏的天气。

好在拍摄取景的也是一处林子最密的地方,不见冬日的萧瑟,倒有几分盛夏的繁茂,即便有阳光,也要被这林子遮住,所有拍摄光源都靠灯光师,便也不用管是什么天气了。

随着场记板一声啪,除了风打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冉霖饰演的方闲一身暗色劲装,干净利落,不像世家公子,倒像镖客杀手,风扬起他的发丝,再没有一丝翩然潇洒,只剩冷峻肃杀。

不远处是陆以尧饰演的唐璟玉,衣服因为被困流花宫,已经破烂不堪,脸上还带着伤,但眼神平静,定定看着方闲。

站在他俩之间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徐崇飞。

唐晓遇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剑眉星目,温润如玉,只是此时,他没办法再温文尔雅,因为他的兄弟们正准备杀伤一场。

“徐崇飞你闪开!”方闲忽然一声大吼。

“你让我怎么闪!”徐崇飞也拼了命的吼回去,近乎咆哮,“闪开看我最好的两个兄弟互相残杀吗!”

方闲:“你不闪开,我和你的兄弟也没得做!”

徐崇飞:“冉霖你疯了——”

冉霖:“……”

整个剧组:“……”

陈导:“停!”

唐晓遇一脸懊恼,恨不能咬掉舌头。

本以为冉霖会笑他,可看过去,那人仍死死瞪着他,目呲欲裂,胸膛剧烈起伏。

唐晓遇忽然没了笑的心思。

再看陆以尧,虽没有冉霖那样投入,也目沉如水,一语不发,甚至连站位,都没动过。

不知谁递过来雪糕,唐晓遇接住狼吞虎咽了几大口,感觉整个口腔都木了,才把剩下少半根还回去。

陆以尧和冉霖也一样补了降温。

随着场记板重新合上,唐晓遇忽然觉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天地静得厉害,只有冉霖……不,只有方闲的怒吼,震得人耳疼,心酸。

他喊着:“徐崇飞你闪开!”

唐晓遇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里住进另外一个灵魂,他不需要思考怎么接词,怎么动作,只需要放心把身体交给……徐崇飞。

“你让我怎么闪!闪开看我最好的两个兄弟互相残杀吗——”

方闲死死看着他,眼睛因激动和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泛着骇人的红:“你不闪开,我和你的兄弟也没得做!”

徐崇飞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兄弟间的心结,他只知道他不能动,一动,万劫不复!

“你既要杀他,为何还要同我去流花宫救他!”徐崇飞的声音因为嘶吼,沙哑变调,听得人心酸。

方闲咬牙切齿,不像在回答徐崇飞,更像在说服自己:“救他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他!”

“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崇飞……”一直沉默的唐璟玉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厉害,似藏着许多情感,压抑着许多话,又似毫无任何隐藏和压抑,只是无情的漠然,“你让开。”

“大哥?!”徐崇飞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璟玉。

后者淡然摇头,竟露出一丝……微笑?

徐崇飞呆住了,看着唐璟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璟玉仍笑着,与方闲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他说:“崇飞,你让开,让他杀我,我已报仇,了无遗憾。”

“所以……”方闲颤抖着开口,“如果海空不下毒,你也会杀了我爹……”

“是的,”唐璟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哪怕要利用我?”方闲说到最后,仿佛忽然不敢问了,最后一个“我”字几乎发不出声音。

唐璟玉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似笑非笑,是坦然的,无所顾忌的,灿烂的笑。

唐璟玉几乎没有这样笑过,他的眉宇间总是皱着,眼底总好像藏着许多事情,可现在,他笑得轻快飞扬。

连声音都明朗起来。

“不用这样一个一个问了,我索性全告诉你,如果海空不下毒,我就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报仇。利用我的身份,利用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其实我是恨海空的,因为他让我失去了亲手报仇的机会。”

“唐——璟——玉!”

“大哥?!”

方闲和徐崇飞异口同声地喊。

不同的是前者愤怒至极,后者身心俱疲。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用尽全身力气吼过去的徐崇飞,吼完忽然愣住了,下意识喃喃自语,“你想让二哥杀你对不对,所以你故意这样刺激他……”

唐璟玉忍住想避开的冲动,故作不在乎地迎上徐崇飞的目光,继续道:“你多想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说着,他的眼睛看向方闲,声音更洪亮,嘴角扬得更高,“我从来都没后悔利用你,方闲,被我利用,是你傻——”

方闲再听不下去,长剑出鞘,带着杀气袭向唐璟玉!

唐璟玉收敛笑意,目光归于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欣慰,身体一动不动,于风中,慢慢闭上眼。

徐崇飞忽然一跃而起!

方闲以为这人要阻止他,眼咻地眯起,杀气更甚!

然徐崇飞看似兵刃出手,实则是用身体去迎方闲那柄剑!

方闲发现不对时,剑已经收不住了……

“停!过——”

随着导演的话音,冉霖定住,良久,站直身体,胳膊垂下,剑尖轻触地面。

他低着头,酝酿着下一场的情绪,没人过来和他说话。

陆以尧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里发酸,不知道这酸是给方闲的,还是唐璟玉自己在难过。

唐晓遇被化妆师拉过去化妆。

没多久,胸口已血染一片,一截剑插在他的胸口,看着逼真而惨烈。

冉霖手里的剑被收走。

方闲已经把剑刺入徐崇飞的身体,自然手中再无佩剑。

唐晓遇静静来到冉霖身旁,轻声开口:“喂,该你抱我了。”

冉霖终于抬眼,眼睛红得厉害,泛着水汽,但并没有出现眼泪,只伤感地看着他,看得唐晓遇心里也难过起来。

“我没事的,”唐晓遇说,“我永远活在你们两个心中,多好。”

冉霖微微动了下嘴角,是个想要笑却没笑出来的模样。

好半晌,才哑声道:“刚拿到角色的时候,我就知道,三个人里,你最傻。”

唐晓遇知道冉霖指的是最初接到徐崇飞这个角色的时候,但却分不清这话是说给他唐晓遇听的,还是说给徐崇飞听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带着酸楚,那是真正的情感,不是演出来的。

随着拍摄重新开始,“徐崇飞”躺进了“方闲”的臂弯。

他身上的血蹭到方闲的手上,沾到方闲的衣服上,也染进了方闲心里。

唐璟玉站在不远处的老地方,却再没办法淡定从容。他想要的结果是以命偿给方闲,却从未想过,最终会是这样。

场记板啪地合上,惊起附近的一只麻雀。

麻雀穿透密林,飞向天际,活泼,自由,就像挣脱了束缚的一抹灵魂。

方闲再忍不住,一滴泪,落到徐崇飞的鼻尖。

他颤巍巍地抬手,仿佛在寻找什么。

方闲立刻握住他的手,用力,握得紧紧。

“二哥……”徐崇飞的声音断断续续,吃力而虚弱,“大哥欠你的命,就算我替他还了,行吗……”

方闲用力摇头,声音颤得厉害:“别瞎说,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带你去找薛神医……”

“二哥,”徐崇飞努力扯出一个笑,眼里掠过一抹久违的调皮,“你是想让我走了也不安心吗……”

方闲用力吸口气,泪水模糊了视线,带着哭腔近乎嘶喊:“行!你还上了!我三弟的命最金贵了,不用死,伤一下就能还上,真的!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

“屁!”徐崇飞这辈子,第一回说脏字,“你就骗人的时候……说话好听……”

“徐崇飞,你听好,我方闲对天发誓,我和唐璟玉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徐崇飞满意了,疼痛让他再没办法扯出笑容,但笑意在眼底化开,像春日里最清澈的湖水。

“大哥……”徐崇飞艰难看向唐璟玉,带着点得意道,“听见了吗……二哥说了,我们三个还是兄弟……”

方闲没说,他只说恩怨一笔勾销。

可唐璟玉定定看着他,轻轻点头应:“嗯,还是兄弟,我们说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恩怨一笔勾销,勾的不只是仇怨,还有恩情。

唐璟玉和方闲都知道,他们做不回兄弟的。

可如果谎话能换回徐崇飞的命,他们愿意说一辈子。

“崇飞——”怀中人渐渐闭上眼睛,方闲一声悲恸地呼喊。

“我、我没事……”徐崇飞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看着视野里越来越模糊的方闲,“我想回梅园……”

梅园,他们结拜的地方,那个明明满园梅树,他们却从未有机会亲见梅花盛开的地方。

臂弯里,徐崇飞永远闭上了眼睛。

方闲抱紧他,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二哥这就带你回去……”

……

“停!”陈其正喊完做了个深呼吸,才高声道,“过——”

宋芒已经无声哭得快抽了,如果他不是编剧,他绝逼要给编剧寄刀片!这种剧情就不是人,他当初到底怎么想的!

监视器里,冉霖还抱着唐晓遇。

不过在喊停的一刹那,他就咻地睁开眼睛,但没动,只由下往上,定定看着自己的“二哥”。

冉霖已经不哭了,只是之前哭的泪水,还含在眼里,要落不落。

唐晓遇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很认真地请教:“你是怎么做到哭成泪人还这么帅的……”

冉霖被他打败,破涕为笑。

唐晓遇一股脑从“二哥”臂弯里爬起来,登登登就往“大哥”身边跑,想交流演后心得。

陆以尧的脑袋里还回放着他刚刚抬手摸冉霖脸的那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唐晓遇已经快到跟前。

陆以尧忙伸出一只手作“请留步”的手势。

奈何男三号太过热情,眼看着就要扑面而来。

陆以尧急忙往后退,大声提醒道:“你剑——”

唐晓遇一个急刹车定住脚步,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受伤:“我贱?”

冉霖在他跑走的一刹那就觉得不对,这会儿正好跟过来,迅速拔掉粘在唐晓遇胸口的“剑”,亮给他看:“你带着‘剑’呢,三弟。”

唐晓遇恍然大悟,觉得世界又无比美好阳光普照了。

陆以尧被他这么一闹,彻底从唐璟玉的心情里抽离出来,酸楚悲恸感慢慢散开,变淡。

冉霖再次有种想把这条鱼养在玻璃缸里当吉祥物的冲动。

正想着,鼻头忽然一凉。

冉霖怔住,下意识抬头。

透过繁茂枝杈去看,天好似比之前阴沉得更厉害,风倒是停了,于是这天更显得静谧压抑。

鼻头又凉了一下。

冉霖惊讶地瞪大眼睛,后知后觉——竟是下雪了。

……

横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也没有多大。

可是这一场却不同,来势汹汹,从最初的雪粒,到后面的雪片,竟下出一片北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