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方闲怎么样?”陈其正问得随意,却直接。

冉霖毫无防备,愣了半晌,才谨慎回答道:“剧情的矛盾冲突基本都在他和唐璟玉的身上,是一个驾驭难度比较高的角色。”

陈其正定定看住冉霖,眼底是犀利精光:“你能驾驭吗?”

冉霖倍感压力,对着不屑的雷白石他都没觉得压力,反而是陈其正,让他无所遁形。

王希今天攒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他争取男二,他也是配合着这么做的,因为这不是能以他的想法为转移的事情,无论是公司意愿,还是客观判断,都不可能放着明显戏份吃重的男二不要,退而求男三。

但陈其正问了。

显然,已经看透了他的犹豫和迟疑。

面对仿佛能洞察人心的这双眼睛,冉霖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方闲这个人的前后期变化很大,前期飞扬跋扈吊儿郎当,后期矛盾痛苦隐忍挣扎,他和唐璟玉从情同兄弟到割袍断义,整个人几乎是被毁灭了又重生,总觉得距离我的性格有点远……”

陈其正打断他,毫不留情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徐崇飞这个角色都不会让你来演。”

冉霖语塞,站在那里有点无措。

陈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记住,真正的演员,不是像谁才演谁,而是演谁要像谁。”

第37章

凌晨一点的长安街,空旷得不像北京。汽车以限速允许的最大迈速奔驰, 飞快而过的路灯在车窗上留下连成线的光晕。

车内, 刘弯弯半睡半醒。冉霖眼皮发沉, 脑袋却不困, 只倦倦看着窗外, 不知在想什么。

王希憋了一晚上,总算等到局散,不用再忍, 伸手轻敲了一下冉霖的脑袋:“你小子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冉霖被这冷不丁一下敲回神, 傻乎乎愣半天, 才意识到王希所指, 笑一下, 憨厚又无辜:“能喝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我总不能无缘无故跳到你面前说, 希姐,我是酒桶。”

王希没好气地白他, 眼底却带着一丝笑意:“光不光彩不是你操心的, 你只要如实汇报就行。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冉霖举手:“我能用口香糖吹出好几层泡泡。”

王希黑线:“这么冷门的技能除外。”

冉霖乐不可支, 及至笑意渐淡, 伸出胳膊撘在前排椅子上, 头轻轻抵过去。

他精神不困,但身体很累,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叫着疲惫, 嚷着罢工:“希姐,我眯会儿。”

王希本还想讲什么,迟疑片刻,放弃,轻声说:“嗯,到家我叫你。”

那天怎么回的家,冉霖记忆模糊,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没有宿醉的头疼欲裂,只有睡足的神清气爽。

醒来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给王希打电话,询问昨天的战果。

雷白石喝得很高兴,冉霖看得出来,最后被助理扶走的时候,《国际歌》洒满走廊,也不知道飘着酒香的幻境里雷白石同志在跟什么黑恶势力做斗争。

但喝得再高兴,清醒过来该谈生意了,那就是另外一码事。

雷白石的娱乐公司能做到这么大,绝对不是喝酒喝出来的。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这是王希的回答。

冉霖有点意外,原来王希也有没底的时候。

其实男二号选他与不选他,均有利弊。选他,他的咖位不够,容易对收视率带来风险,但他便宜,相比其他大咖位的男星,他能为剧组节省一大笔片酬,这笔钱完全可以用到提升制作品质中去;不选他,选更有人气的男星,余地太小,毕竟这样的男星还能留着近几个月档期的少之又少,这里面还要剔除一部分不适合这个角色的,那么剩下的基本物以稀为贵,经纪人必然狮子大开口。

这也是投资人和导演编剧僵持不下的原因——没有一方完全占理,稳操胜券。

原本导演和编剧是挺他的,但那天晚上陈导说的那番话,让冉霖也有点发虚了。

这番对话他没敢跟王希讲,怕被数落到地缝里。

……

一晃十几天过去,冉霖再没跟王希打听过角色的事,也没通告,就天天闷在家里看剧本。以前是专注男三,现在是男二男三一锅端。

陆以尧那边估计也在忙,自对方给他透信导演有意让他顶方闲后,二人再没联络。

六月一日,合同到了。

王希打电话给他,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公布答案:“方闲,你的!”

冉霖能听出经纪人的兴奋,事实上他也很开心,抛开别的不谈,这起码是投资人和导演编剧对他的认可。但开心之余,压力也随之而来。

“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王希在电话那头,看不见自家艺人的表情,只能按照常理推断。

“嗯,偷着乐呢。”冉霖顽皮应答。

王希说:“好好准备吧。这三个月我不会帮你安排任何通告了,你就给我在家看剧本,另外时不时的要拿问题请教一下导演和编剧,他们的联系方式你不是都有吗,保持沟通绝对不会错的。”

冉霖知道王希是为他好,也不多表态,只应着:“行。”

王希总觉得冉霖的反应没有她预想中的激动,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多说两句:“综艺圈粉,但综艺带来的人气都是来得快去得快,没有作品,你的身价永远抬不起来。打个比方,你现在就是海里的一条小鱼,正好赶上一条龙从你身边过,你只有抓住龙尾巴,才能跟着上天。”

冉霖听懂了,《落花一剑》就是那条龙。

“娱乐圈里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在海里扑腾,也出不了水面。”王希说到这里,语速放缓,字字有力,“冉霖,抓住这个机会,一旦上天,你就是龙。”

挂了电话,冉霖陷入沉思。想方闲那个角色,想陈导说的话,想王希的叮嘱。

想到最后,他还是决定先跟小伙伴分享喜悦。

……

陆以尧工作室位于北京朝阳区,但并非高档办公楼扎堆的CBD,而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居民区。交通便利,周围配套生活设施齐全,员工上下班方便。

虽说是挂在奔腾时代传媒集团下面,可毕竟是陆以尧自己的工作室,所以从建立之初,一切便都是按照陆以尧的想法来的。

最突出的就是工作室的选址和装修。

很多明星对于工作室的办公地点没有太多要求,只要能给员工一个相对舒适的工作环境,保证工作顺畅高效就行,所以写字楼通常是首选。但陆以尧偏不,而是选了一幢独栋的Loft。从外面看,斑驳的墙壁,两米多高的大铁门,怎么瞧都是仓库,但开门进去,别有洞天。

高大而宽敞的二层空间,无遮挡楼梯旋转而上,一层没有任何隔断和墙壁,只用绿植与沙发、茶几等,在视觉上隔出区域,二层办公区,几间办公室,一水的透亮落地玻璃,二层拐角还有个阳光房,里面花花草草,欣欣向荣,阳光透过这一角照进来,为一层大厅补足了光。

墙壁乍看灰突突,凑近了就会发现,都是刻意弄出的灰色自然文理,简约而不失艺术。

房子是陆以尧亲自去看的,业主一直和他介绍说上一任租户是一家创意策划公司,近些年公司发展壮大,觉得这栋Loft有点盛不下公司规模了,才忍痛转移。

陆以尧十分明白地点点头:“懂,你这里风水好,四海通达。”

业主就喜欢这么上道的租客,还是大明星,立刻又豪气地给了些优惠条件。

陆以尧也很满意这里,有格调,有品位,遂没怎么讨价还价,就顺利签了租约。

事实证明,陆以尧还是很有眼光的,所有工作室的员工,不论对工作强度怎么吐槽,对工作环境,那都是无一例外的正面评价。

陆以尧也喜欢在这里待着,除了环境舒服,也希望能让员工们时刻感受到,他与大家同在。说白了,就是吉祥物,外带定定军心。

奈何工作忙起来,几个月也抽不出时间过来一次,这阵子总算能喘口气了,便隔三差五过来坐坐。

作为工作室老板,陆以尧在这里却是没有办公室的,按照姚红的说法,场地有限,你又是幽灵老板,不必浪费资源,所以陆以尧来了,就在姚红办公室里待着。

这会儿午后时分,阳光正好,窗口的风吹到脸上不冷不热,难得的惬意悠哉。

可惜两分钟之前姚红接到的电话,让陆以尧的惬意心情有了微妙变化。

“方闲确定给冉霖了?”

“确定,”姚红把手机放回桌面,说,“片方已经把合同发过去了。”

陆以尧第一反应是替冉霖高兴,那种发自心底的惊喜就好像得到角色的是自己:“不错啊,他的团队还真挺有办法的,那个雷总可不是能轻易改主意的人。”

姚红不语,只一眨不眨地着看陆以尧。

陆以尧不明所以,与经纪人回望。

良久的安静。

陆以尧终于忍不住,开腔:“红姐,这么有恐吓性的目光不适合你的气质。”

姚红被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恐吓你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陆以尧说到这里顿了下,继而叹口气,补充,“耳朵也听着了。”

姚红好奇起来:“听着什么了?”

陆以尧摊手,学着姚红的口吻,威胁里还带着语重心长:“你要是这回又给冉霖传话,别怪我不客气。”

姚红怔住,随后哑然失笑。

陆以尧没等她笑完,便又说:“放心吧,这一次我肯定不主动打电话了。”

姚红已经知道了前两次的报喜鸟乌龙,怎么想都觉得自家艺人应该很乐于报第三喜,不料却听见了这话,一时有点奇怪,眼神将信将疑。

陆以尧无奈地扯扯嘴角:“这种事本来也该由他的经纪人告诉他,要是次次都从我这里传出去,他经纪人该多想了。”

姚红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很欣慰,听到后面就感受复杂了:“你还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陆以尧囧,也不接茬,往椅子后面一靠,一副以逸待劳的架势:“反正每次都是我找他,这回我要等他告诉我。”

姚红实在不想戳破自家艺人的信心满满,但又怕他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思来想去,委婉叹息:“傻小子,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未必……”

手机铃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陆以尧看到来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立刻春风满面地举到经纪人看。

姚红看着上面那四个字,没来由就脑袋疼——铁粉冉霖。

“喂,嗯,方便,你说。”陆以尧拿着手机起身,冲姚红一乐,然后神采飞扬地出了办公室,找僻静地方去也。

姚红囧,不就人家电话过来了吗,又不是赢房子赢地,要不要得意成那样!

喝口茶水,姚红向后坐进椅子里。

阳光晒得椅子暖洋洋的,让人浑身放松。

其实对于冉霖,她没有什么个人好恶。她唯一关心的只有陆以尧的前途,唯一希望的则是把一切可能伤害到陆以尧或者阻碍陆以尧发展的因素挡在门外。如果陆以尧真的就想跟冉霖做朋友,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从中作梗当个吃力不讨好的恶人。

除非冉霖真的损害到了陆以尧。

但从目前来看,撇开最初的炒作不谈,近段时间,或者说真人秀开始录影之后,王希那边确实也没再动过什么手脚。

而且冉霖演方闲,也是个机会,演好了,说不定真能一爆而红。

届时两个人名气接近,再来段惺惺相惜的友情,对艺人形象也是有助益的。

算了,姚红甩甩头,重新拿起刚才看到一半的通告资料——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这种艺人的私交,且行且看吧。

……

“所以你也不纠结什么更喜欢徐崇飞了?”

电话里的友人不先说恭喜,倒先来揶揄。

冉霖没好气道:“不纠结了,男二就是彪形大汉,我也演定了。”

电话里乐出声,半晌,才正经起来,但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那我俩会有很多对手戏了。”

冉霖心里异样了一下,明知道陆以尧没别的意思,他还是带着点甜,暗戳戳道:“是啊,相爱相杀……”

陆以尧迅速打断,一本正经地纠正:“忘掉旧本子吧,未来我俩没有相爱,只有相杀,谁让你爹是我灭门仇人,你还非得跟我争同一个姑娘呢。”

“相爱”两个字从陆以尧嘴里说出来,听得冉霖心跳骤停。

幸亏那人平铺直叙,语气凛然,等一整句话说完,旖旎的萌芽早就被掐死在摇篮里了。

冉霖叹口气,不再想东想西,全力为方闲正名:“谁跟你争同一个姑娘,明明是我含泪退出,成全你俩!”

陆以尧:“少来,赵步摇本来就喜欢唐璟玉,你不退出也没戏。”

冉霖:“那你后来利用我怎么说?”

陆以尧:“我那也是为了报灭门之仇,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冉霖:“你这话就太没良心了,小时候在方家,除了我,还有谁和你玩?”

陆以尧:“我没良心还是你没良心?你那些哥哥以大欺小,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被欺负死了。”

冉霖:“你护着我?明明是你让他们更生气,然后欺负我俩欺负得更凶,而且你还没轻功,我想跑都不忍心一个人飞!”

陆以尧:“武力值低是另外一码事,重点在心,心懂不懂!”

冉霖:“你那意思就是心里有我呗?”

陆以尧:“当然,要不后面我利用你能心里痛苦得要死要活的吗。”

冉霖:“……”

陆以尧:“喂?”

冉霖:“啊,在。”

陆以尧:“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冉霖:“……”

冉霖把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人则扑到床上抱着被子一顿蹂丨躏!

无声,激烈。

让他怎么说话?他现在除了傻笑什么都说不出来啊!

冉霖!你这个心机婊!你趁话赶话骗人家说好听的,满足你的淫丨欲!

啊,怎么办,为什么刚刚没开电话录音,他好想再听陆以尧说一次心里有他……

已经被单方面玩坏了的陆大明星还在电话那头苦苦等待。

半晌,实在等得没底了,陆以尧尝试性地主动抛出新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拿下这个角色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冉霖瞬间灵魂归位,一颗春心不光不荡漾了,还有微微往下沉的趋势。

虽然王希把他在饭局上的表现夸上了天,但冉霖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多值得吹的事情,尤其对着陆以尧,就更不想讲……

“喂?”陆以尧怀疑电话已经断了,不然怎么抛出新话题也没反应。

“那个,在呢。”冉霖赶忙应声,可是应完了,又没词儿了,他既不想骗陆以尧,又不想说实话,脑袋里像有两个人在打架,打来打去,也没个结果。

陆以尧哭笑不得:“光说在不说别的,这天怎么聊。”

“我不是正认真思考你的问题吗。”冉霖随口道。

陆以尧却多了心,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无关痛痒,保不齐就涉及到商业秘密,连忙说:“算了,当我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