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滚?”那个人不知好歹,竟然开始骂骂咧咧地推搡他。

他踉跄了一下,在楼梯口站稳了身体,微微咳嗽,低声:“何必呢?看在大家都一起打过仗的份上,不要苦苦相逼。”

“哟,现在谁都敢说自己是战士啊?”那群人哄笑起来,一把将他推开,迎面啐了一口,“少给自己贴金了!战士?哪有战士带着这种鬼东西上街的!要点脸好吗?”

“……”他吸了一口气,眼里有冷光一掠而过。

永夜之战过后,天霆在鞘中沉睡了很久,此刻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竟然开始急不可待地跳动。他手腕一沉,却是硬生生地压住了剑的鸣动。

“怎么,还不动手?怂成这样,还算什么英雄啊!”忽然间,有个声音施施然地问了一句,又催促,“快打快打,我都等得快不耐烦了。”

所有人愕然回头,看到了窗台上不知何时居然坐了一个红衣少女,正在悠然地嗑着瓜子,翘着腿看着这边的热闹。

那群醉醺醺的老兵怒了:“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给老子闭嘴!”

“不然呢?”她却是毫不在意,舌尖灵巧地磕开了一粒瓜子,呸地一声,竟然将瓜子壳正正吐到了对方的脑门上,“打死我吗?”

对方被激得一声咆哮,果然一拳便打了过来!

然而,那醋钵大的拳头呼啸着刚到少女的鼻尖,却忽地停住了。

“够了。”玄靖终于动了手,在一瞬间反手扣住了对方的腕脉,低声劝阻,“动手打一个小丫头,还算什么战士?别辱没了军团的名声!”

“还敢替人出头?”那个醉汉暴躁地厉喝,“老子先撕了你!”

然而拳头还没抬起,对方的手指一松,也不见什么动作,那个醉汉便整个人从窗口直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路的中间,发出了一声惨叫。

“打得好!”冲灵拍着手,大声喝彩,“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眼看同伴被打,那群醉汉一起朝着他们围了过来,一个个竟然是从腰后都取出了兵器,眼里露出了凶光。这些老兵半生刀口舔血,酒气上涌的时候杀个把人混不以为意。

“唉。”玄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说不定当年还曾经隶属于光明之子,曾经是他们麾下的一员,一起出生入死和魔浴血搏杀,都是铁血百战好男儿——可如今天下太平了,一个个竟然都变成了这种样子?

当冲灵以为他下一个瞬间便要出手将所有人放倒时,忽然眼前一晃,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被拉着急速掠出窗口。

“怎……怎么?”她一时没回过神,有些吃惊,“逃了?不打吗?”

“不打。”玄靖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凛,刹那之间从窗口穿出,将那群人扔在了身后,沉着脸,默不作声地飞快离开,在屋檐上几个起落,转眼便掠过了几条街。直到远远离开了那个酒馆,才松开了他们两个。

“为什么不打?”她却不忿,叫了起来,“那群蠢货有眼无珠,居然敢在你面前这么无礼,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你居然还逃了?丢不丢脸啊!”

他淡淡:“他们只是喝醉了。”

“喝醉又怎么了?醉了才看得出人的好坏!”冲灵却是个执拗的人,一落地就往回冲,不服气地大喊,“你不打,我去!那群欠揍的蠢货,凭我一个人也打得过!”

然而,刚抬起脚步就被拉住,竟是一动不能动。

“算了。”他低声,“回旅店吧。”

“怎么能算了?你还算是男人吗?”她被拖着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一路大声抗议,“那群蠢货,你伸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他们!不是说你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百人斩连眼都不眨一下吗?难道是我哥哥又在骗我?”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太平盛世,无需拔剑。”

她不甘心地大喊:“可欠揍的蠢货是不分时代的!”

“别胡闹。”他停下来终于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毕竟他们都曾经是战士,曾和我并肩战斗——他们好容易才在和‘魔’的战争里活了下来,难道如今反而要被‘人’夺去性命?”

“……”她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许久,她垂下头,嘀咕了一声:“但教训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还是算了,能免则免。”他摇了摇头,只是往前走,“我曾答应过别人,再也不让这具盔甲沾上人血。”

她好奇地问:“别人?是谁?初霜姐姐吗?”

他眼神微微一变,没有回答。

“一定是初霜姐姐!”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却忽然兴奋起来,“除了她,谁也不会说这种话了——你看你看,你的盔甲上还有她给你绣的日轮!”

她刚要伸手去戳那个徽章,他却脸色一沉,啪地打开了她的手。

“喂!”她愣了一下,捂着手腕,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刚才那群人你不打,现在却来打我?要不要脸啊!”

然而,她还没有追上他,却被另一个队伍拦截了。

“公主,终于找到您了!”前面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就等在了客栈前,原来是葛城城主带人找到了她,团团围住,“皇上都快急死了,快跟属下回去吧!”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只怕是跑不掉。她求助似地看向玄靖,却忽地吃了一惊——那个穿着黑甲的剑士早就已经不知所踪,就这样悄然走掉了!

她气得放声大喊:“不会吧?太没义气了!”

空城(6)

终于甩掉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孩,他一个人走在夜里,风从指间掠过,觉得无边的自由自在——这种感觉,依稀就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凛,”他微微咳嗽了几声,低声,“我们回家去。”

那具森然的白骨裂开了嘴,咔哒咔哒地加快了脚步,跑到了他的前面。

他在夜色里凝望着远方:再走几日,便到达炎国的都城天临城了,可以见到冲羽,还有……她。己经很久不曾见到了,他们在人世里,又有了怎样的改变?

他握紧了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等摊开手来,掌心又是一片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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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玄靖已经踏入了炎国国境。”在遥远的帝

都天临城,炎国的皇帝坐在高台上看着飞报,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头,“那家伙居然会离开迦师,也是稀奇——我还以为他会死在那儿呢!”

对面的女子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她眼神还是清浅明亮的,可容颜却像是六十许的老人,白发如雪,如同一朵在暗夜里枯萎的花——在那一场永夜之战里,她曾经不幸被魔爪攫取,吸光了灵力。虽然侥幸死而复生,被摧毁过的身体却再也无法完全恢复,容颜也一夕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