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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层的外墙上,雕着许多魔鬼怪物,体型略小于真人,悬挂于圣母院半空,七百年来临窗俯瞰巴黎芸芸众生。秦北洋点起一根火柴,雕像们乍看酷似兽头,面目诡异,神情冷峻。有几个带着翅膀的小怪兽,做出托腮思考状,隐隐吐出舌头,简直四翼天使的孪生兄弟,怪不得要飞到这里来呢。这些雕像为何存在于巴黎圣母院之巅?有几分异端信仰的感觉。
秦北洋身后的塔楼内,悬挂一口古老大钟。敲响这口钟,要么是重大宗教节日,要么是法国战胜日,或者伟人的丧钟。塔楼背后的中庭上方,矗立九十米高的尖塔。顶端十字架底下,封存着耶稣受难时的十字架与冠冕。
他搂了搂四翼天使的兽头说:“伙计,你是来朝圣的吧!”
低头再看九色,“大狗”已不再流“血”。秦北洋在阴森的塔楼里找到几块木板,像医生给病人缠上绷带,简易包扎伤口。
当晚,他决定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过夜。
第200章 工匠联盟大尊者
秦北洋清理出一块空地,发现有扇紧闭的铁门。铜锁已锈蚀败坏,布满蜘蛛网,多少年没人动过了。他用唐刀砍断铜锁,钻入门里的密室。封闭了几百年的腐烂味扑面而来。秦北洋点燃破布做火把,照亮密室的石头缝隙,在暗角上发现一行奇怪的字母——
'ANAΓKH
也许是希腊字母?被人雕刻上去的,工匠秦北洋对此分外敏感。
密室中躺着两具骨骸,一具是女人,骨骼娇小,颅骨有两个深深的眼窝。还有一具男人,脊椎歪斜,骷髅头陷入肩胛,两条腿骨长短不一,佝偻的畸形人。
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图书馆,秦北洋借阅过日文版《巴黎圣母院》,这不是畸形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吗?而他至死拥抱的少女,必是美丽的艾斯美兰达!他们还停留在五百年前的状态,轻轻触摸两具骸骨,立刻化作尘土,灰飞烟灭,香消玉殒……
密室深处还有一道铁门,秦北洋看到里面有一口石棺,许多欧洲教堂紧挨着墓地,帝王将相都会把自己的棺材放在大教堂里。
不过嘛,这口棺材的形状却有中国风格——并非标准的正方形,而是呈现木船般的梯形。
秦北洋点起火把,只见铁门底下有块石碑,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吹去不知几百年的尘埃,又用唾沫擦了擦,发现自己竟然看懂了这些文字——汉字!
不可思议,怎么会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里,钟楼怪人卡西莫多与艾斯美兰达的骨骸旁,出现一块汉文石碑呢?
火光依稀照出开头的文字,遒劲有力的颜体字——
“工匠联盟大尊者秦晋墓志”
工匠联盟?大尊者?秦晋?
秦北洋的右手开始发抖,仿佛接触到了六百四十年前的历史!
父亲不是说过嘛——南宋末年,秦氏祖先定居在襄阳古隆中,有两兄弟保管《秦氏墓匠鉴》——兄长秦晋,弟弟秦楚。
秦晋之好、朝秦暮楚,这两个名字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记载有镇墓兽秘密的《秦氏墓匠鉴》的正本,就在祖先秦晋的身上。
他焦虑地辨认石碑上的每一个字,可惜许多漫漶不清,只能看出大致意思——
秦晋,南宋人士,宝庆元年,生于京西南路襄阳府。秦氏乃工匠世家,自幼随父学习“墓匠之道”,善制“镇墓神兽”。蒙古南侵大宋,秦晋在襄阳被俘,因身负工匠绝技,被掳至万里之外的漠北,蒙古帝国汗庭——哈拉和林。
不久,蒙古第三次西征,成吉思汗的孙子,拖雷的第六子,蒙哥与忽必烈大汗的弟弟——旭烈兀出征西域。秦晋不幸被编入蒙古汉军,在汉人大将郭侃帐下效命。大军越过中亚河中地带,入侵波斯木剌夷王国——赫赫有名的阿萨辛刺客教团。郭侃消灭阿萨辛五万大军,攻克一百余座城池,直到万仞高山之上的天国花园。此山为天险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火炮轰击也无济于事。蒙古大军善于骑兵奔袭,并不善于山地作战,战局陷入僵局。
旭烈兀命令汉人部队建造工程机械,这项任务自然落到秦晋身上。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建造了十二种不同的工程机械,大部分来自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经》,比如攻城战车、攻城弩机、巨型投石机等等。秦晋又制造了一百余架木鸢,便是原始的木制飞行器,可以利用风力驱动滑翔,犹如二十世纪的滑翔机,每架木鸢可载十余名士兵。郭侃征集了两千名善于登山格斗的汉族士兵,驾着木鸢飞上高山之巅,乘风突袭阿萨辛的天国花园。两百年来,任何人从地面都无法攻克这座高山城堡,终于被秦晋制作的木鸢“空降部队”攻克,并将充满奇技淫巧的“天国花园”付之一炬,彻底铲除为废墟。
“山中老人”阿萨辛刺客教团覆灭,秦晋立下汗马功劳。
次年,郭侃的汉人部队进抵两河流域,攻克“报达城”——正是今日的巴格达,灭亡了曾经与唐朝并列,盛极一时的黑衣大食帝国。郭侃又奉命进攻地中海东岸的十字军国家,石碑上写作“富浪”,估计是“法兰克”的音译,重创了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王国以及的黎波里伯国,最后在巴勒斯坦,人困马乏,强弩之末,惜败于埃及的马穆鲁克人。
秦晋跟随蒙古大军,参加了以上全部战役,他的工匠技术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此时,东方传来消息,蒙哥大汗南征宋朝,在钓鱼城下陷入困境,急需蒙古西征部队的支援。郭侃奉命率军东归,秦晋身为宋人,不忍见自己制作的工匠机械侵略祖国,便选择做了一个逃兵,单枪匹马逃出营帐。
秦晋逃亡到拜占庭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又乘坐威尼斯人的帆船,渡过地中海来到意大利。他游历了欧洲各地,正值黑死病来袭之前的盛世,又是蒙昧的中世纪,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修建教堂。秦晋得以施展手艺,成为欧洲最伟大的工匠,除了“镇墓神兽”的技艺以外,传递给了十二位门徒。
公元1279年,全欧洲的工匠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召开大会,正式建立工匠联盟。
秦晋成为第一代大尊者,而他的十二门徒成为十二位“守门人”。
墓志上镌刻了工匠联盟的三大宗旨——
兼爱、非攻、救守
公元1919年,巴黎圣母院的塔楼密室,秦北洋凝视这六个汉字——不是春秋战国时代墨子的主张吗?
工匠联盟遍布于欧洲,成为文明的中流砥柱。大尊者秦晋派遣过一位威尼斯人,名叫马可·波罗,作为特使出使元朝,希望与中国的秦氏家族取得联系。只可惜,这位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马可·波罗,尚未返还欧洲,秦晋就已去世了。
碑文最后记载了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之死。
公元1290年,为了给阿萨辛刺客教派复仇,重新组建的刺客联盟,派遣人马来到巴黎刺杀大尊者。“守门人”用宝剑和十字弓当场击杀了刺客。秦晋身负重伤,临死前为自己写下这篇墓志,吩咐门徒将这些汉字依样画葫芦刻在石碑上。
墓志里嘱托不要举行任何葬礼,直接将石棺放置在巴黎圣母院塔楼密室。秦晋命令门徒不要留下关于第一代大尊者的任何传记,希望自己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墓志之中——工匠的常态就是不留姓名,只要留下伟大的作品即可。
正如秦晋为工匠联盟定下的格言——工匠会死,但作品永存。
看罢整篇墓志,秦北洋面对石棺,秦氏墓匠族的祖先,再次跪拜,肃然起敬。
这就是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波澜壮阔却鲜为人知的一生!
巴黎圣母院,必是工匠联盟的第一大圣殿与朝圣地。
工匠联盟的第一代大尊者,竟然死于刺客联盟的复仇?怪不得,人类历史上的这两大秘密组织,作为世仇与宿敌缠斗了六百多年。
秦北洋又想起一件事儿——在纽约曼哈顿哈莱姆区的地下圣殿,工匠联盟世界大会,当他一说出自己的姓氏以及墓匠族,在场所有人立刻为之骚动——显而易见,他的姓氏对于工匠联盟具有重要意义。
对了,北美大圣殿的那一晚,守门人施密特查看过他的后背,看到他的鹿角形赤色胎记,脸色就不同寻常。显而易见,工匠联盟的第一代大尊者,作为秦氏墓匠族的一员,也具有相同的胎记。而这个秘密已在工匠联盟的高层中传递了六百多年,也是确认秦北洋身份的重要证据。
作为墓匠族的一员,大尊者秦晋为何享有六十五岁的寿命?因为他年轻时被掳到蒙古,后来远渡欧洲,定居在巴黎圣母院,并未再制造镇墓兽,也没再接触损耗生命的灵石,故而逃脱了墓匠族短命的魔咒,活到知天命之年后才被刺杀。
想到短命长命的问题,秦北洋自然想起了小镇墓兽九色。
他抱着受伤的九色进来,抚摸这头镇墓兽的赤色鬃毛,相拥而眠在钟楼密室,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的坟墓前。四翼天使蹲坐在外守护他俩。
躺在卡西莫多与吉普赛少女的骨灰上,秦北洋陷入迷醉般的沉睡……
梦回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他见到千年棺椁深处的十五岁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
梦醒时分,秦北洋朦胧地睁眼。外面响起某种奇怪的声音,让他走出密室,来到圣母院塔楼边缘,巴黎的夜空还没亮,好像有什么不对?
竖在外墙上的小怪兽石雕们都不见了!
他大胆地探出上半身,几乎被风卷下塞纳河。巴黎圣母院的天空,盘旋数十只小黑点,像放大版的蝙蝠,缩小版的四翼天使。其中一个掠过眼前,果然是那只托腮思考的怪兽,它的翅膀欢快地扑扇,还转头瞪了秦北洋一眼。
石头怪兽都活了!
难道每个夜晚,它们都会飞出圣母院的塔楼,在巴黎上空肆意翱翔?或因为镇墓兽的光临,发生了某种神秘感应?这一幕,再次证明秦北洋的判断:凡是塑造成人或者动物形状的古物,都会产生类似灵魂,在无人深夜蠢蠢欲动,就像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发生过的。
正是这些具有灵力的小怪兽,而不是卡西莫多与吉普赛少女的故事,吸引着四翼天使飞临巴黎圣母院避难。
秦北洋伸出胳膊,一只飞翔的小怪兽竟停在他的肘上,就像猎人与猎鹰。当巴黎的日出升起,所有妖魔精灵回到圣母院塔楼,重新变成凝固数百年的石像……
第201章 遇见光
同一轮太阳,掠过巴黎的巍巍建筑,照在凡尔赛宫广场上。
中国代表团驻地,吕特蒂旅馆的餐厅角落,安娜第一次跟顾维钧公使共进早餐。自从走进凡尔赛宫,面对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她已做过多次翻译。法国外交官向她搭讪,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区共进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云云,但都被婉言谢绝。
中国驻美公使又熬了一整夜,憔悴地托着黑咖啡。顾维钧,字少川,生于江苏嘉定。二十出头,他就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到国际法博士学位,做过袁世凯的英文秘书。中国在巴黎和会没什么发言权,却捧出了这颗外交明星。他的夫人在美国感染西班牙流感而病故,如今是吃香的钻石王老五。
“顾公使,昨天《费加罗报》刊登了您为中国的辩词。克列孟梭总理赞扬您对付日本,有如猫之弄鼠,尽其擒纵之技能。”
“可我们依然无法在谈判桌上收回青岛。”顾维钧不屑于任何赞美,“昨晚,来了那么多军人,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欧阳安娜不想隐瞒,索性和盘托出,包括秦北洋与镇墓兽的关系……
听完这漫长的讲述,顾维钧的咖啡都凉了:“匪夷所思!安娜小姐,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与秦北洋之间?”
安娜羞涩地低头:“别说这些啦!顾公使,我也不知道秦北洋、九色与四翼天使去了哪里?但可以确定,十角七头镇墓兽,以及秦北洋的父亲,还在凡尔赛。”
“我会面见克列孟梭总理,从外交层面索还国宝镇墓兽。虽然这不容易,当年火烧圆明园所流失的文物,至今还在英法两国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手中。”
“您请我共进早餐,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我想请你跟随我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今晚,我将要拜访日本代表团。”
安娜面色大变:“我们要去找日本人?”
“嘘!”顾维钧在唇前竖起手指,“可不能让别人听到!这是一次秘密谈判。”
“您擅自行动?”
“不,我已得到陆总长同意,这是一次授权行动。”
“干嘛要偷偷摸摸?代表团里那么多高阶的外交官,而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实习生。”
顾维钧压低声量:“我不相信代表团。他们总把各种内幕消息捅回北京。如果我去日本代表团也被泄露,北京学生们所说的‘内惩国贼’就是我了。要知道北洋政府里有一大批亲日派,随便抓谁都会被戴上这顶帽子。经过我这些天来的观察,我觉得你是最可靠的。”
“因为我职位最低,不像别人有各种背景。”安娜心中敞亮,“除我以外呢?”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他也不错。”
餐厅里人渐渐多了,顾维钧抬起胳膊让安娜挽住走出去。许多人指指点点,以为年轻风流的顾公使,泡上了十九岁的女实习生,郎才女貌的露水姻缘。
凡尔赛的荒野,安娜看到一大堆黑色钢铁残骸,昨晚迫降坠毁的卡普罗尼CA30双翼飞机,空气中残留烧焦的气味。
“顾公使,现在是最紧张敏感的时刻,你为何想去秘密拜访日本代表团?”
“巴黎和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各国就已吵成一团。你看到台面上那些东西,已是无数次黑幕中的讨价还价结果。即便五强之一意大利,也因难以满足其要求而一度退出和会。”
欧阳安娜从顾维钧的臂弯里把手抽回:“您认为可以和日本达成秘密交易?从而保住我们的山东青岛?”
“你以为我愿意?我跟陆总长商量时,我们抱头痛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作为外交官,我已没有退路。举国形势汹汹,都要求拒绝签字。可有没有想过,为参加这场世界大战,中国两次内乱,皇帝一度复辟。多少中国劳工死在法国战场?这是中国第一次作为战胜国,跻身于世界各国之林的大好机会,我们万里迢迢来到巴黎,就是为了不签字?”
“可是一旦签字,我们就会失去青岛,失去山东。”
“除非日本人自己愿意让步。”
安娜蹙起娥眉:“你是在与虎谋皮!”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这是弱国的无奈呢。”
荒野的太阳下,顾维钧的嘴唇发紫,草草结束这场谈话。
日落之前,欧阳安娜坐上顾维钧的马车。两人谎称去巴黎城里看歌剧,几乎坐实了安娜爬上公使大人床的谣言。
车厢里还坐了第三个人: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因他身上有枪,精通蒙古格斗术,在如今刺客横行的巴黎,还能派上些用场。他在顾维钧面前自嘲:“想不到我这堂堂的成吉思汗直系后代,中华民国的国会议员,竟然做了个保镖。”
“为顾公使做保镖,也算你的福气呢!”
安娜在对面冲了一句,少男少女说话间,马车已到日本代表团。屋顶上一面太阳旗,犹如凡尔赛的落日。
日本外交官在门口迎接,把三人引入楼上的贵宾室,已被改装成简易的茶室。有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带着个穿和服的小姑娘,按照日本茶道的流程,有条不紊地煮水、沏茶……
“嵯峨侯爵!感谢您的招待。”
顾维钧用法语跟对方打招呼,日本侯爵同样用法语回答:“顾公使,您的美名早已传遍巴黎,有幸与您饮茶,乃是本人的荣幸。可惜此地简陋,以后有机会在东京饮茶吧。”
“这位小姐是?”
“哦,这是小女,性情顽劣,不服管教,我带她来巴黎见见世面,学习欧洲淑女的风气,献丑了。”嵯峨侯爵彬彬有礼地起身,“三位,请慢慢品茶,我去请日本代表团的正副团长,西园寺公望殿下与牧野伸显男爵。”
嵯峨侯爵踩着木屐出去,茶室内翻腾氤氲之气,泡出浓郁的茶香,打小锦衣玉食的小郡王吸着鼻子说:“这茶不错。”
欧阳安娜注视眼前的小姑娘,白皙细腻的皮肤,因煮茶而微微冒汗,脸色像颗苹果透出红晕。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认真沏茶的样子就像一头小鹿。她差不多有十二岁,不会超过十三岁,刚刚发育的样子。女孩穿着鲜艳的和服,仿佛直接从《源氏物语》里走出来……
“妹妹,你叫什么?”
安娜忽然用法语问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女孩听得懂法语。
果然,小姑娘点点头,说出一个法语单词:“Lumière.”
意思是“光”。
第202章 行刺
凡尔赛,日本代表团驻地。
欧阳安娜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这道光,又像一团柔和的花蕊。
这时候,日本代表团的正副团长,西园寺公望与牧野伸显来到茶室坐下。嵯峨侯爵退到外边,小女孩“光”继续坐着伺候大家。
外交官就是这样,谈判桌上唇枪舌战,私下里却保持着礼貌。寒暄过后,牧野伸显先向顾维钧表达了敬意,赞美了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对手。
“尊敬的西园寺殿下,牧野男爵,我个人也非常尊敬你们二位,但也请允许我表达愤怒——山东是中国的领土,中国作为世界大战的战胜国,理应收回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巴黎和会的决定,既不公平,也不公正,更不公义!”
顾维钧用法语阐述观点,安娜低头记录,将来都要进入外交部的秘密档案。
“顾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但在这个世界,不是依靠想法就能解决问题的。”
西园寺公望,年逾七旬的秃头老者,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经历过明治维新与两次世界大战的政治家。京都的公卿贵族中,西园寺家是仅次于“五摄家”的“九清华”之一。他四岁被封为天皇侍从,八岁为右近卫少将。明治天皇登基时,十八岁的西园寺公望已是朝廷重臣,参加“王政复古”等重大决策,戊辰战争中亲临过鸟羽伏见之战,而后留学法国十年。
顾维钧虽年轻,但也见惯了美国总统,不会被大人物轻易震慑:“阁下,恕晚辈直言,日本军部势力猖狂,您也面临诸多压力。如果青岛落入日本之手,势必与四万万中国人为敌。贵国已占了台湾与旅顺口,再得到山东,恐怕还会得寸进尺,未来中日必有一战!这势必让军部坐大,控制日本酿成更大灾祸,不仅对中国也对整个亚洲,包括日本自身。如果青岛归还中国,两国友好相处,不但可抑制军人气焰,还能守护贵国的君主立宪制度,让坂上之云继续飘扬。”
这番话,恰好说到西园寺公望的心坎上!这位三朝元老,大正民主守护者,早被军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西园寺公望抚摸着小女孩“光”的头发说:“为了孩子们,顾先生,我完全赞同您的说法。可政治是复杂的,不以任何个人意志为转移,政治是集体意志。而政客们的眼光没有这么远,人们总是贪恋于眼前所能得到的食物!我老了,还是把谈判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老爷子抓起桌上一块茶点,便是“眼前所能得到的食物”,转身离开茶室,只剩下代表团副团长牧野伸显男爵与小女孩“光”。
牧野感觉被老人家甩锅了:“顾先生,虽然您在谈判桌上,几次让我颜面扫地,但我仍要说,中国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对两国都有好处。虽然失去山东部分权益,但中国仍然享有主权。其他方面所得将远远大于损失,日本政府可以提供包括贷款、军火……”
“主权不是被用来做交易的。”
顾维钧打断了牧野的算账,茶室里的气氛格外尴尬,名叫“光”的小姑娘忙着添茶。
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欧阳安娜心想,这道光并不能照亮中日之间的黑夜。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但巴黎和会做出的决定,同样不容更改。”
正当顾维钧与牧野伸显剑拔弩张,头顶传来一记清脆的枪声。
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尖叫声。牧野男爵大喊“西园寺阁下”冲出房间。顾维钧也要跟出去,安娜拽住他:“危险!不要去!”
“我来。”
小郡王抽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小心地钻到门外。正好有人从楼梯滚落,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面孔,眉心有个弹孔,汨汨地喷射鲜血。
又有两个日本人冲下来,保护年迈的西园寺公望。其中一人手里也有枪,回头向楼上射击。有人袭击了日本代表团,行刺目标就是首席代表西园寺公望。
旅馆里已乱作一团,牧野伸显将西园寺公望接入茶室,走廊正在枪战,已有数人中弹倒下。顾维钧和安娜也沉不住了,他担心刺客会不会来自中国?一旦出现中国刺客杀死西园寺公望的情况,中国代表团的全部努力就将付诸东流。
突然间,茶室的窗户碎裂,有人径直闯入,举枪对准西园寺公望。单眼皮的东亚人,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正要开枪射击的刹那,安娜将茶杯砸向刺客的脑袋。
茶杯里有滚烫的茶水,刺客怪叫着踉跄两下。日本小姑娘“光”,掀起烧开的茶壶泼向刺客,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牧野伸显趁机保护西园寺公望退出茶室。
眼看刺杀无望,刺客一把揪住小女孩,用枪顶着太阳穴,将“光”劫持为人质。
十二岁的女孩蹬腿反抗,刺客抓着她退出窗户。欧阳安娜胆子很大,冒险追赶想把“光”救回来。被烫伤的刺客,抱着小女孩跳入花园,逃入树丛中不见了。嵯峨侯爵跌跌撞撞奔来,大声呼唤女儿,却已追之莫及。
不过,楼上还有一个刺客,枪战已经结束。小郡王开枪击中刺客的胳膊,当场将他擒获。
刺客还是个年轻的东亚人,右臂流着鲜血,脸上被抽了几个耳光,硬气地一声不吭。日本人正要用暴力手段对待他,却被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阻止,他用英语说:“如果他是中国人,请不要虐待他,中国代表团希望也参与审讯。”
“我不觉得他是中国人。”
一句日式英语飘来,不到三十岁的日本男人,同样捏着左轮枪。虽然身着西装与皮鞋,但他的体格强壮,小平头发型,刚毅的脸庞与眼神,都不像通常所见的外交官。
此人是个空手道高手,凶狠地揍了刺客几拳,用膝盖撞击对方胸膛,小郡王几乎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铁打的人也忍不住,刺客口喷鲜血,嘟囔一声:“阿西八!”
“果然是朝鲜人!”
这刺客开枪打死了三名外交官,还重伤了两人。他被拽入地下室,日本人必须抓紧时间审问,赶在法国警察抵达之前。
“畜生不如的东西!听着,我是大日本帝国陆军中尉,秦田三郎。”
日本控制朝鲜十几年,凡是受过教育的朝鲜青年,基本都能听懂日语。秦田三郎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刺客的喉咙,如同两根削尖的筷子,随时能刺穿对方脖子。
这年初春,在奈良县吉野古坟,战国名将盔甲实验事故,陆军中尉秦田三郎身受重伤,最近才痊愈出医院。凡尔赛传回消息——巴黎刺客横行,日本代表团团长,西园寺公望不信任军部,点名要秦田三郎负责安全。原来,幕末与明治初年,暗杀层出不出,秦田三郎的祖父是西园寺家臣,保护过年轻的西园寺公望。秦田三郎紧急启程,取道苏伊士运河来到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