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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秦北洋抽出唐刀,带着九色双双跳下深渊,拯救了所有人的生命。
他回来了。
第126章 大秦景教
房山“鞑摩王”大墓,地宫下的地宫,“海眼”深潭之畔。
秦北洋回来了,他在地宫金井之下,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击败四翼天使镇墓兽时,为何不用“地宫道”的音律之道?因他相信小镇墓兽九色,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音乐只能暂缓镇墓兽的攻击,但不能真正将其制服,最终还得真刀真枪——比如这把为安禄山陪葬的唐刀,以及华佗的“五禽戏”功夫。
此刻,伯希和对九色更为关心,打量这头幼麒麟镇墓兽:“四不相?”
“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麒非麒、似龟非龟。”王家维教对上古神兽颇有研究,“四不相的头属龙,拥有一只或一对鹿角,独角麒麟与双角麒麟的区别。还有一说,独角是獬豸,双角才是麒麟。它的脖颈呈现猊相,因此生有赤色鬃毛,龙生九子的第五子。你看它的鳞甲有鱼相和蜃相,腹部却没有致命的逆鳞,四肢却像强壮的野兽,标准的四不相麒麟。”
“不过,我看这头麒麟还没有成年呢。”
秦北洋中断了他俩的对话。九色不想被人当作怪物或古董评头论足,立即选择变身,收起头顶鹿角,青铜鳞片表面生出白毛,变为一头奇形怪状的大狗。
这番过程,更让大汉学家伯希和极感兴趣,却让秦北洋隐隐忧虑。
“还是再看看这四翼天使吧!”王家维教授提醒一句,“伯希和先生,你猜测得没错,这座大墓果然有镇墓兽。”
“但没想到,它真会杀人!”伯希和看了秦北洋一眼,“难道普天之下,只有这位少年,以及他的幼麒麟镇墓兽,才能降服其他镇墓兽吗?”
“非也,现代化的武器可以控制镇墓兽的。”
小郡王插了一句,这是他控制安禄山的十角七头镇墓兽的经验。
“四年前,有位西班牙神父,在福建泉州的元代景教徒墓地,发现过四翼天使的碑刻。”伯希和操着流利的汉语,“四翼天使,最早在亚述古国守护王宫,在美索不达米亚许多考古遗址都有发现,古代巫术的产物,天使与魔鬼同体,被基督教认为非常邪恶——撒旦的同类。”
“景教?”王教授皱起眉头,“刚才我们来的路上,路过一处唐代寺院遗址,其中就有十字架形状,是否就是景教的十字寺?”
伯希和清理被摔碎的汉白玉石棺,发现一堆高大的骨骸。他随手抄起一根大腿的股骨,放在自己腿上比划一下,果然长出一大截,推测墓主人的身高在两米左右。
王家维教授凑过来说:“史书上并未记载金海陵王完颜亮的身高。”
“不可能是完颜亮!”伯希和仔细查看墓主人的头盖骨,从颅骨的形状判断,“这是长颅型的高加索人种,绝非汉人或女真人。”
“西域胡人?”王家维看着伯希和的面孔,“怎会有如此气势的墓葬?”
忽然间,小郡王想起安禄山大墓:“难道也是安史之乱的人物?”
又一拨年轻的考古队员,顺着绳子从地宫后室爬下来。齐远山与阿幽也一起下来了。
秦北洋看到阿幽,搂了搂小女孩的肩膀:“妹妹,你下来干嘛?这里可不适合你啊。”
“哥哥到哪里?妹妹也要到哪里!”
阿幽目光幽怨地盯着他,安娜插过来说:“没关系,妹妹,我会陪着你哥哥的!”
少男少女说话间,王教授却发现了墓志。拂去碎石与尘土,露出灿烂的彩绘浮雕。先看到一只描金的老鼠,接着是牛、虎、兔、龙、蛇……
竟是十二生肖,每个之间隔着浮雕彩绘牡丹花,秦北洋想起圆明园失窃的十二铜兽首。
精通汉文的伯希和,分辨出石碑上的文字,开头是阴刻篆书“唐故幽州卢龙节度副使中书令金紫光禄大夫赠太师伊斯墓志之铭”。
“唐朝?”王教授为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而羞愧,“原来墓主人并非金海陵王!”
法国人伯希和解读出墓志的内容——
“伊斯,生于中土,其父来自西域吐火罗,原是景教白衣教士。安史之乱,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为唐肃宗。伊斯担任唐肃宗的翻译与幕僚,又在郭子仪麾下立功。叛乱平定后,唐朝册封伊斯为幽州卢龙节度副使,监督安禄山余部,死于幽州,葬于房山。”
“果然!怪不得附近有景教十字寺。”
伯希和看着石棺里破碎的头盖骨说:“西安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就是这个伊斯的儿子景净所撰写,‘大秦’是拜占庭帝国,记载景教教主阿罗本来华传教,受到大唐皇帝支持,以及伊斯平定安史之乱,传播景教的功绩。”
王教授又发现石棺上一尊四翼天使雕像——趺坐如意卷云彩上的男天使,戴三尖冠,两耳垂肩,脸庞丰盈,披云肩,饰璎珞,手捧莲花十字架,背后有两对展开的羽翼。腰际有轻舞飞扬的飘带,如同敦煌飞天。
“这座景教徒大墓,承袭唐陵依山而建之制,选在三面环山的龙脉,又有地下双层墓穴,铁索悬吊石棺,其下是通往渤海的“海眼”,是否有魂魄远航出海,回归西方故乡之意呢?”
王家维话音刚落,秦北洋接上话茬儿:“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昆仑奴,新罗婢,既然在中国定居,便是中国人一份子。唐朝海纳百川,雍容大度,辉煌盛世。可自清朝以来,故步自封,闭关锁国,自以为完美无缺,犹如禽兽聚麀,一蟹不如一蟹!”
“你究竟是何人?”
伯希和深谙汉学,知道“聚麀”古意是乱伦,再结合“一蟹不如一蟹”典故,就是近亲繁殖品种退化之意。
面对大汉学家,秦北洋摊开手掌心的老茧:“我只是个工匠。”
王家维笑而不语,第一次在香山碧云寺的魏忠贤墓,遇到这位十八岁的工匠,便觉此子不同常人,身上必埋藏故事。
考古队拖出四翼天使镇墓兽搬上一辆大卡车,伯希和、王家维与小郡王随车回城。只有交通银行的金库,才能妥善保管国宝级的文物,就像有钱人将珠宝与艺术品存在银行保险箱。
暮色茫茫,大地被染成一片金黄,齐远山驾着军用敞篷车。九色坐上副驾驶座,如同军犬警戒。秦北洋与两个女孩挤在后排,如沐春风,下意识哼起小曲儿。
欧阳安娜听出来了:“贝多芬的《欢乐颂》?”
他不敢说在“镇墓兽大斗兽场”用中国笛子吹奏《欢乐颂》的秘密,说了也没人信,傻笑着说:“嘿嘿!我就是看到你高兴想要唱歌!”
安娜一声娇吒:“小子!半年不见,嘴都变甜了!”
秦北洋有些尴尬,不想冷落了兄弟,便对齐远山说:“近日陆军部是否出了大事?”
“你怎知道?”齐远山选择走南城的广安门,“两个月前,有人半夜藏身于古代棺椁之中,潜入陆军部大楼,图谋行刺小徐将军。”
“小徐?”
“嗯,老徐是北洋元老徐世昌,小徐是皖系的二号人物徐树铮。”
“这是父子俩?”
“完全没关系!老徐是天津人,小徐是安徽人。”
秦北洋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明知故问:“对了,为啥陆军部会有一具古代棺椁?”
“鬼知道?”齐远山已开入北京南城,比之北城的繁华,颇有荒凉萧条之色,“陆军部戒备森严,已换成皖系人马守卫。我被当作直系的人,还在吴淞口跟他们打过仗,连陆军部的大门都进不去。”
“那副棺椁现在陆军部?”
“如今的北京城,恐怕只有陆军部是唯一安全的了!你不晓得?小徐将军遇刺同一夜,国会议员曲靖和,在帽儿胡同家中被割喉身亡,八名仆人保镖被杀。曲靖和出身世家,政界有名的京剧票友,梅老板的密友,平常爱唱花旦,《贵妃醉酒》可谓一绝。”
“我晓得!”
“最近啊,连续有三名国会议员被刺杀,全被刺客用匕首割喉而亡,均属新成立的安福俱乐部。报纸上吵翻天了,人心惶惶。国务总理命令警察总监务必限期破案。”
“叶克难探长又有的忙了!”
敞篷汽车穿过宣武门,进入内城,七拐八弯,到了百花深处胡同。
四合院门口下车,安娜望着天上月亮,跟秦北洋告别:“看今宵,云散天青,与君重逢,满心欢喜。”
秦北洋与九色缒城回到圆明园,抱着“大狗”的赤色鬃毛,躺倒在野草中,仰望满天星斗,念念有词:“风雨凄凄,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127章 灵魂机械体
一个月后,北京的春天太短暂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国立北京大学,秦北洋刚为图书馆更换灯泡,出来遇到欧阳安娜。柳丝扑面而来,两人蹁跹而行到公主大殿。
“我修这座宫殿时,听一个老师傅说,公主是乾隆皇帝的四女儿,被封为和硕和嘉公主。这个四公主啊,生下来就有畸形,手指间有蹼膜相连,如同鸭掌,不能伸直,又像佛手,人称‘佛手公主’。”
“佛手公主?”安娜搓着左手中指的玉指环说,“我喜欢!”
“可惜啊,这公主只活到二十三岁就死了,嫁给福康安的哥哥,生前有一个儿子。她死后埋在通惠河边的公主坟,至今坟茔尚在呢。”
“你啊,就喜欢墓。”
秦北洋朗声笑道:“我就是在墓里出生的呢!”
“我若是手指间有蹼膜,或者六指儿,长得像个怪胎,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十八岁的秦北洋,太淳朴老实,居然说了大实话,“也许不会吧。”
“嗨!我就喜欢你不说假话的性情!这世间的男子,个个甜言蜜语,哪像你有一颗赤诚之心。”安娜一甩头发,自来卷发丝撩到他眼前,“我要去听钱玄同先生的课了,同去否?”
“我又不是大学生,怎能跟你一起听课?”
欧阳安娜戳了戳他的胳肢窝:“可你不是偷听了王教授的每堂课吗?”
她进了公主府的大教室,秦北洋照旧爬上屋顶,掀开瓦片偷看。
片刻后,秦北洋躺在公主大殿的瓦片上,晒着暮春阳光,只见云端冲出一只巨大的飞艇。
飞艇越来越近,露出纺锤形气囊,底下黑色舱室,愈转愈慢的螺旋桨。白色艇身上涂着天圆地方的铜钱纹,这不是上海钱科家里的飞艇吗?
学生们涌到大操场上,绝大多数头一回见到飞艇,犹如见着天外飞仙。安娜出来看到这幕奇观,想起半年前在东海达摩山上,从天而降的少年秦北洋。
飞艇抛锚停稳,跳下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跟围观的学生差不多年纪。屋顶上的秦北洋,居高临下,看得真切,果然是钱科。
第一个来迎接的竟是钱玄同教授。原来他是钱科的嫡亲叔叔,皆出自湖州钱氏的名门望族。这艘崭新的飞艇,是从南苑航空学校起飞,钱科亲自操纵,试飞到北京城内,正好到北大来看望叔叔钱玄同。
多位教授赶来与飞艇合影留念。钱科正要驾飞艇原路返回,秦北洋冲到面前:“你还认得我吗?”
“秦……北洋?”
久别重逢,钱科与他热烈地拥抱。
“你是来北京南苑航校学习的吗?”
“是啊,我自由了!除了学习飞行,我还跟霍尔施泰因博士一起工作,他还念叨着要再见到你呢。”
“我也想再见到博士呢!”
其实,秦北洋是想要重温在天空飞行的美妙感觉。
待到他与钱科登上飞艇,安娜痴痴地仰着脑袋,向着飞艇挥手作别。
飞艇启航。紫禁城已在飞艇脚下。秦北洋第一次看到皇宫景象,数出了太和殿、中和殿与保和殿。溥仪还在内廷做着小皇帝,时间凝固在这一大片金色琉璃瓦下。
过了紫禁城的午门与端门,飞艇经过巍峨的天安门,彼时广场还不大,多是官署建筑。飞越千步廊与大清门,左边可望见东交民巷的各大外国使馆,清晰可辨外国士兵的队列操练。
钱科说,这艘飞艇是他来北京后,重新设计建造的。相对应于上海的“赛先生号”,这艘取名“德先生号”,就是英文Democracy,德谟克拉西先生号。
过了正阳门,沿着北京中轴线直往南飞,东边天坛,西边先农坛,还可望见陶然亭的水面。过了永定门城楼,一望无际的田野。遥遥可见一片草木繁盛,湖沼在太阳下反光的南苑。飞艇越过大红门,降落在飞机跑道。这是中国最早起降飞机的地方。莱特兄弟在美国首次试飞第二年,就有两架法国飞机在南苑表演。民国二年,袁世凯在法国军事顾问巴里索建议下,购买六架法制高德隆G-四型双翼教练机,开办亚洲第一所飞行员学校南苑航校。
“我已在飞行教官的带领下驾驶了。”钱科拍着停机坪上的飞机,“明年,我要去法国勤工俭学,专攻航空器设计。”
秦北洋摸着飞机的双层机翼赞叹:“坐飞机的感觉一定更飞艇很不一样。”
“那当然!北洋,我带你去看一样更有意思的宝贝。”
两人走出南苑航校,来到隔壁冒着黑烟的兵工厂。
迎接他们的是个戴着眼镜,蓬头垢面,一身机油的西洋人,正是兵工厂的总顾问——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齐远山也在南苑基地受训,意外相逢,还不欢喜。众人走进一间幽暗的仓库,犹如墓穴地宫。秦北洋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祥之兆扑面而来,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热。
打开灯,照亮两对黑色的翅膀——巴斯克维尔猎犬般的身体,长度在身体三倍以上的羽翼,强壮的兽爪四肢,还有一张奇形怪状的兽脸。
四翼天使。
这头栖身于南苑兵工厂的镇墓兽,并未死亡或完全沉睡,体内发出齿轮的咕隆声,并有轻微的热量散发,似乎随时会睁开眼睛复活……
秦北洋与齐远山屏住呼吸,上个月刚从房山景教大墓挖出的镇墓兽,不是早已被保存在交通银行的金库,怎会出现在此地?原来,半个月前,陆军部征用了这头镇墓兽,运到南苑兵工厂来改造。
“你们还想用镇墓兽来打仗?”
秦北洋怒不可遏,这是他和九色火中取栗,冒着被铁翼切断脑袋的风险,在地宫之下擒获的怪物。
“不……用它来……飞行!”
博士说着结结巴巴的中文,钱科替他完整表达:“四翼天使镇墓兽,四扇翅膀具备强大的飞行能力,就像我们南苑航校的双翼飞机。如果能掌握它的运行原理,加以改造和复制,就能制造出中国人自己的飞行器。就好像德国人有了齐柏林飞艇,而我们则有四翼天使。”
“你是说——未来镇墓兽不仅要在陆地上战斗,而且还要飞上天空?”
“飞行镇墓兽会改变历史。”钱科代表博士说,“我们正在修补它的破损,复原折断的四扇翅膀,还要给它的心脏加装航空发动机。按照西洋流行的说法,就是‘灵魂机械体’。”
“灵……什么体?”
钱科指着四翼天使镇墓兽的胸口:“所谓‘灵魂机械体’,就是把现代机械动力与属于灵的力量结合起来。虽然,‘灵魂机械体’被主流学术界摒弃,认为纯属科学骗局,就像超能力和灵魂学研究。但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中。”
“我……听不懂!”
秦北洋有些自卑,他的最高学历只有小学三年级,往后跟随父亲学习工匠手艺。哪怕他在“天国图书馆”博览群书,自学成才,但对西洋科学的认知,仍然停留在德国小学生的阶段。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点上一支烟,并不忌讳墙上贴着“严禁烟火”的警告。
“我已醉心于‘灵魂机械体’十年。直到我发现一千年前的中国工匠,就已制造了最古老的‘灵魂机械体’。”博士说回自己的母语,“秦,你的父亲就是当今最伟大的‘灵魂机械体’工程师。”
“但这违背了我们祖先的规矩。”
“二十世纪,一切古老的规矩都已灭亡!唯有‘灵魂机械体’永恒不灭。”
霍尔施泰因抚摸着四翼天使的兽头与折断的翅膀,就像抚摸自己的小孩。
镇墓兽永恒不灭,九色永恒不灭——秦北洋在心底对自己说。
“秦,我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工作,就留在南苑兵工厂,跟我们一起改造四翼天使吧,我们会造出世界上第一台飞行镇墓兽。”
秦北洋拧着眉毛注视镇墓兽,决绝摇头:“不,请把四翼天使送回银行金库,这是文物,不是武器。”
“对不起,秦,这是陆军部的命令,务必要改造这头镇墓兽。”
面对博士蓝色的双眼,秦北洋后退两步,九色与唐刀都不在身边,徒呼奈何。
“他们为什么不把唐朝小皇子的棺椁送过来?”
还是齐远山成熟老练,拽了拽他的胳膊,耳语道:“从长计议,先走吧。”
第128章 八大胡同
秦北洋与齐远山告辞,走出南苑兵工厂大门,正有一支马队等候他俩。
一阵风沙吹来,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骑在白马上雄姿英发,一身蒙古装扮,有乃祖铁木真弯弓射大雕的风骨。
他与齐远山相约今晚玩耍,给了秦北洋一匹黑骏马。三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骑着三匹上等的蒙古马,在夕阳下并辔而行。
跟小郡王这样的蒙古王公同行,秦北洋还是颇感变扭,毕竟是出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骑在马上说:“多谢小郡王的好意,但我不习惯宴饮笙歌,你们两个玩得尽兴去吧。”
齐远山却颇为惆怅地说:“北洋,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将见不到了。”
“你要去南方打仗了?”
“下个月,我就东渡扶桑留学,攻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是‘北洋之龙’王士珍给你安排的?”
秦北洋立刻猜到,齐远山点头:“不错,我是公费留学生,一切费用由北洋政府支出。我知道你不喜欢日本,但这陆军士官学校,却为中国培养了不少英雄人物,蔡锷、蒋百里、许崇智……”
“听说也有不少军阀。”
“是,小徐将军也是日本陆士毕业的。”小郡王纵马上来,“学成归国后,远山兄弟,你就有资历在北洋军中担任团长以上官职。今晚,我要为你践行一番!”
齐远山斜睨着小郡王,心想这个蒙古贵胄并不简单,就读北京大学历史系,先混入中国最顶尖的同学圈;结交前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公费留学生,又能打入北洋军阀的关系网。再过五到十年,小郡王的朋友圈必将盘根错节,为飞黄腾达打下基石。故而寒门难出贵子,只因为社会精英的系统自成一格,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三人进了永定门城楼,到前门大街大栅栏,转向西边小巷。月上柳梢头,男女各色人等,熙熙攘攘。他们只能下马,步行来到一条胡同深处,挂着大红灯笼的宅门口。
“这是何地?”
秦北洋看了隐隐不安,小郡王微笑道:“莫怕!进去便知道了。”
一进门就有若干妇人与茶房围上来,扯着三人进入厅堂。这地方布置得富丽堂皇,席间已坐满各色贵客,有洋装的年轻人,也有戴着瓜皮帽的遗老,但多是一本正经的中年男子。
看到满桌的酒水,秦北洋更是浑身不自在,悄悄问齐远山:“这到底是啥地方啊?”
“八大胡同!”
秦北洋听罢,就想要往外面走,却被小郡王死死拽住:“北洋,你若是走了,便是不给我面子,难道我俩又要打一架吗?”
齐远山也给他倒了杯酒,劝他坐下来聊聊天,人生相聚不易,聚一次,少一次呢!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秦北洋不禁颓然,饮了一杯。小郡王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说:“我父王年轻时,就常来八大胡同。那时多是相公堂子,男孩子远远多于女孩子。庚子事变后,八国联军偏爱妓女,更有名妓赛金花的故事,相公堂子才改成娼妓青楼。”
“可你小小年纪,怎地对此如数家珍?”
“二十年前,戊戌变法,我父王进京给老佛爷上贡贺礼,路过八大胡同,认识了一位苏州名妓。百日维新第一天起,父亲就为了她而住在这栋楼。等到慈禧太后杀了戊戌六君子,我父王花了三千两白银为名妓赎身,带回鄂尔多斯,封为侧福晋。两年后,我出生了。”
“你是八大胡同妓女的儿子?”
小郡王淡然一笑:“照道理,我这卑贱的出身,怎能成为郡王世子?父王还有二十几个老婆,给我生了十二个弟弟,九个妹妹。可正室大福晋不能生育,我这排行老大的庶子成了继承人。当年,我妈在这妓院,以诗词才艺出众。她逼我读书写字,教我一口苏州话,背《唐诗三百首》与《南唐二主词》,又给我请留过洋的老师。几年前,我妈过世,埋在苏州老家,我还挺想她的。”
“你比我走运!我妈因为生我而死。”
“同病相怜。”
在这八大胡同的烟花柳巷,小郡王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彻底拉近了跟秦北洋间的距离。
厅堂里鼓瑟齐鸣,有人奏响苏州琵琶,江南丝竹,绣楼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歌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群姑娘穿着漂亮的绸缎衣裳下楼,但绝不暴露身形,裹得严严实实,顶多露出三寸金莲的绣花鞋,杀伤前清的老状元老榜眼们无数。
秦北洋头一回看到纸醉金迷的京城夜宴,却不敢去看女孩们浓妆脂粉的面孔。
“唐朝流行的古曲,常在宴饮中由侍妾演唱。我等可勿错过大好少年时哦!”小郡王从袖子里掏出几十块银元,赏赐给各位姑娘,“可别小看了青楼,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袁世凯年轻时屡试不第,寄居上海书寓,幸有苏州名妓沈氏资助,走上飞黄腾达的仕途,日后这位娼妓竟成为中华民国大总统最宠爱的沈夫人。更别提两年前,就在这八大胡同,蔡松坡将军与小凤仙的故事,断送了袁世凯的皇帝梦。”
话音未落,姑娘们又围着这一桌唱起歌谣:“燕婉情你体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这段歌词,就是小凤仙为蔡锷所唱的。”
小郡王继续洒出银元,沉醉于一夜风光。秦北洋却颇为注意四周人等,刚才听到“藏龙卧虎”四字,在这样的高级青楼里头,必然也有军政界的要员。
果然,他那灵敏的听觉,捕捉到隔壁桌的谈话——
“诸位,今夏的国会议员选举,可是决定我们安福俱乐部生死之大事。小徐将军已拨来数万银元的选举经费。下个月,我等就要赶赴全国各省收买选票。今儿个我在此做东,大家不醉不归,别管家中的母老虎!”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面白无须,穿一身华贵的绸缎袍子,手指上戴着好多玉石,向着身边的两个男人频频敬酒。
“兄弟客气啦!每张选票的价格,我已筹划好了,三百到八百银元不等,跑到上海浙江等膏腴之地,必然要花大价钱,但到鸟不拉屎的西北各省,买一张国会议员的选票,还不如买八大胡同姑娘的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