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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初年以来,镇墓兽的制造工艺水平恐怕已大大退化。正如最近这一百年来,中华民族的国力与国运,已衰落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而在唐宋以前的镇墓兽,更不知有多么千变万化?比如眼前的九色,唐朝小皇子大墓里的幼麒麟镇墓兽。一个未成年夭亡的皇子尚且如此,历代唐朝皇帝的镇墓兽,自然已超乎了秦北洋的想象。
“喂,醒醒!”
安娜用胳膊肘捅他。秦北洋尴尬地傻笑,表情就像个乡下小木匠。他又看着满地的白银说:“你们确定这是庚子赔款的白银吗?不是五百年来恶龙掠夺来的白银的总和?”
叶克难抓起一块银条说:“我已查验过,这些银子都有上海海关的标记,还有光绪年号,必是庚子赔款的海关银。”
“十年前,1907年9月2日,羽田家轮船失踪事件已水落石出!”羽田大树也总结了一把,“我的祖父不是葬身大海,就是葬身龙腹。船上运送的一百万两白银,就在这里!”
“恶龙从海底得到了这些白银,但它根本不打算交给欧阳思聪,全被它藏在这秘密洞窟,留给了自己。”
涉及父亲,欧阳安娜禁不住插嘴:“你说恶龙要白银有何用?”
第84章 藏宝窟(二)
达摩山,舍身崖,藏宝窟。
“这是恶龙镇墓兽,不是恶龙。要知道镇墓兽,毕竟是效忠于墓主人的。”秦北洋看着洞窟的四壁说,“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它还想要为建文帝复国,百万白银是一笔充足的活动资金。二是五百年来,它吃掉的人太多,受到人类的性情影响,进而也变得贪得无厌,尤其跟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贪恋白银!就像贪恋童男童女。所以,它宁可把百万白银藏在山洞,直到世界末日,才能满足守财奴般的贪欲。”
“我认为是你说的第二种原因。”
叶克难给恶龙做了盖棺定论,名侦探总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考虑问题。
看着雪花花的白银,齐远山可没了耐心:“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一百万两白银呢?”
“百万白银!”秦北洋想起八年前,在天津徳租界与养父仇德生的最后一次对话,“这笔钱相当于大半个定远舰。”
“诸位!”叶克难走到白银堆的最高处,掏出一支手枪,“我是北京警察厅的探长,特奉北洋政府内务总长之命,南来达摩山,调查十年前的庚子赔款失踪案。此案事关重大,不仅内务部要管,恐怕财政部、外交部甚至中华民国大总统和国务总理,都要来插一脚。”
“叶探长,你是说--要上缴北洋政府?”
叶克难不置可否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或者,羽田大树要通过日本政府提出交涉,毕竟这笔白银是在羽田家的轮船上沉没的。”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羽田,欧阳安娜尤其怒目而视,齐远山捏起了拳头。
“对不起,大家请听我说!”羽田大树被所有人围困着,解开西装扣子和领带,“这笔百万白银的庚子赔款,并不属于羽田家,只是羽田汽船为日本政府承运的。”
秦北洋点了点头:“就像旧时镖局走镖承运的货物。”
羽田大树擦拭着冷汗,战战兢兢地说:“根据《辛丑条约》,这笔财宝是清国政府给日本的赔偿款。根据国际法,应当属于日本政府。”
“什么国际法!什么日本政府!”
齐远山抓起羽田大树的领子,眼看就要揍他,却被叶克难阻拦下来:“让他说下去。”
“我保证,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更不会告诉日本政府。这笔宝藏如何处置,全凭大家决定。”这一变化让人意想不到,羽田大树的目光严肃,双手指天,“我发誓!如有违背,切腹斩首!”
“理由呢?”
“庚子事变,拳匪攻击使馆区,虽然中国有错,但是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辛丑条约》要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连本带利将近十亿两白银,绝对是侵略勒索来的不义之财。美国大统领富兰克林·罗斯福已将超出美国损失的部分,用于资助中国留学生留美学习。”
叶克难点头说:“嗯,辛亥年北京开了清华学校,就是庚子赔款的留美预科学校。”
“很惭愧。”羽田大树向所有人九十度鞠躬,“只有日本政府,坚持要中国全款赔偿。虽说当年,日本普及义务教育,亚洲第一的八幡制铁所,都跟日清战争赔款有关。日本还将之用于购买军舰,打赢了日俄战争。但如今,日本国力已今非昔比,跻身于列强之中。这一百万两白银,对于日本并不太重要,对于中国却是一笔救命钱!”
“羽田先生,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秦北洋第一次对这日本人用了先生这样客气的字眼。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真心话。本人自小遵父命学习汉语,读《春秋》《史记》《三国志》启蒙,在上海读完了大学。”羽田大树摊开双手说,“十年前,保险公司早已对海难损失完成了赔付。而我此番到达摩山,只是想知道祖父的下落,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心满意足。”
“好!”叶克难为他鼓掌,“羽田先生暂且代表日本,放弃对这笔赔款的所有权。”
眼看众人松了口气,秦北洋又厉声道:“叶探长!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虽说,你对我有四次救命之恩,但你若要把这一百万两白银献给北洋政府,我不干!”
叶克难端着黑洞洞的枪口,紧盯秦北洋的面孔,突然纵声大笑。这变化让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九色也凑过来,似乎随时要变换形态。
“诸位,今日相聚在这浊浪滔天的东海之上,深入建文帝陵墓与藏宝窟,又目睹了秦北洋屠龙,真个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叶克难随手抓起一块白银,咬了一口验证,“这一百万两白银,如果给了北洋政府,你说会被用来干吗?赈济河南、陕西的灾民?建立一百所乡村小学?开办医院和慈善机构?发展实业开办工厂?甚至出兵收复外蒙古?”
“不,绝不可能!”
北洋将门之后的齐远山,给出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把持中华民国中央政府的皖系与直系军阀,段祺瑞、徐树铮、冯国璋,加上关外的张作霖……还有交通系的文官大员们,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之流。他们面对自己的同胞就是豺狼虎豹,面对西洋与东洋的列强又变成了小猫。他们若拿到这百万白银--首先用来偿还外债,其次给自己发放薪俸,再向日本购买武器打内战,残害同胞……叶克难不才,京城六扇门后人,也是斩奸锄恶的警察,但不是军阀与贪官的走狗!”
“叶探长,你是说?”
“从一开始,我就已暗下决心--如果有幸找到这庚子赔款的白银,绝不上缴给北洋政府。你们看到的是雪花花的白银,我看到的却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民脂民膏,是死于横征暴敛的中国人民的血肉之躯。”
“可这不是海关的关税银吗?”
羽田大树问了个技术性的问题,叶克难耐心地解答:“关税银只是列强认可的货币单位。真正的赔款来源,是朝廷向各省摊派的田赋、丁漕、粮捐、契税、盐税、厘金等苛捐杂税,至今仍未改变。”
齐远山怯生生地问:“我想,你说的一定不是把它们占为己有吧?”
“如果你要问,我们这些人里,谁最有资格做这笔白银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秦北洋!”
第85章 达摩山伯爵
密室之中的百万白银,仿佛变成炸药桶,随时会被引爆,把所有人炸为齑粉。
叶克难的这番话,说得秦北的面色发红又发白:“为啥是我?”
“若非你屠杀了恶龙,我们哪有机会在此讨论这些问题?早就成为恶龙果腹的亡魂了!”
欧阳安娜随声附和:“我同意!这个藏宝窟的主人,原本是恶龙镇墓兽。而秦北洋杀死了恶龙,自然继承为百万白银的新主人。”
秦北洋心想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果然是青帮老大之女。
“等一等!我不要这笔钱!”
霎时,藏宝窟里鸦雀无声,秦北洋冷冷地注视着每张面孔。
齐远山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北洋,你傻啊,一百万银子啊!有了这笔钱,天哪!我都不敢想象,无论去世界任何地方,你都几辈子花不光了。”
“不义之财,我不能要。”秦北洋低头沉思,如果自己不要,可别人要怎么办?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秦北洋不过一介匠人,有何德何能?今日,既然得到大家的抬举,我愿暂且保管这笔财宝--未来还之于民,用之于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秦北洋,不枉我救过你四次命!”
名侦探叶克难的眼眶都红了,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似乎就在等待秦北洋的这番话。
“叶探长,你这是在考我吗?”
“这也是在考我自己啊!虽然,你是这百万白银的主人,但我有个建议!”叶克难走到窟窿缝隙后张望,“外边是亘古绝险的悬崖大海,这是天然的金库保险箱!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如果这笔白银运到外面,必然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非但会人财两空,还会无端牺牲更多的生命。”
“达摩山就像基督山!”
欧阳安娜的脑子飞转,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不也是发现了秘藏海岛的金山银海吗?只不过,主人公邓蒂斯用于个人复仇。叶克难与秦北洋,则是为了四万万五千万人。
忽然,安娜抓住秦北洋的胳膊举起来:“屠龙英雄秦北洋,就是中国的基督山伯爵。”
“不……我就是个工匠!什么伯爵啊?”
“跪下!”
欧阳安娜将他推倒。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跪在美人面前,也不丢面子。秦北洋选择西洋礼节--单膝跪地,硌在白银上还挺疼。九色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坐骑,跟随主人做出单膝跪地的古怪姿势。
“我的父亲欧阳思聪,是达摩山的海盗之王,而我就是这座海岛的女继承人。秦北洋,兹为奖赏你屠龙安民的赫赫功绩,我以达摩山女岛主的名义,册封你为达摩山伯爵!”
这番话,霸气十足,十七岁的女岛主,果然有乃父遗风。
“这?”
“少废话!你就受封吧!不然我不客气了。”
眼看安娜就要抽他耳光,秦北洋鞠躬说笑道:“谢岛主隆恩,秦北洋受领了。”
“好!”她又把秦北洋拽起来,又看着其他人说,“我是达摩山的一岛之主,我承诺,将会负责看管这些白银,绝不会落入外人手中,更不会擅自取用。”
叶克难为她鼓掌:“安娜小姐,女中豪杰。”
“虽然,我是日本人,但今朝在达摩山藏宝窟,看到诸位的万丈豪情,让我备感羞愧。”羽田大树竟也深受感染,“我不能一同冲锋陷阵,但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定当竭尽全力。”
叶克难回头面对所有人:“今日这洞窟里的财宝,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天诛地灭!”
他又抓着秦北洋的手说:“你尤其不能告诉阿幽。”
“虽然,我不觉得阿幽有问题。”秦北洋淡然一笑,“但我答应,守口如瓶!”
“我也守口如瓶,如有违背,有如此石!”
齐远山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得粉碎。
欧阳安娜也在胸前画着十字,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起誓。她又转回头:“等一等,我们漏掉了一个人。”
小木。
蜷缩在藏宝窟角落里的盗墓贼,被刺客们劫持引发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小木,似乎天生是所有人的敌人。
“他怎么处理?”齐远山对着叶克难耳语,“不能指望盗墓贼为我们保守秘密。你想想,他连古墓里的陪葬品都敢偷,对这一百万两白银,必已垂涎三尺。”
虽没明说,意思却很清晰--杀人灭口。
秦北洋摇头说:“我们不是土匪,也不是军阀,更不是那些刺客。小木罪不至死,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就跟我们最讨厌的那些人,毫无分别。”
“不要杀我!”
小木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自己出生说起--这盗墓也是身不由己,祖传的手艺根本没得选择,就像秦北洋作为墓匠族也是命中注定。他又说到被征入军阀的变乱,澄清自己跟那些刺客们毫无关系。
他的生死一线,掌握在叶克难手里,名侦探犹豫了好一会儿,转头问欧阳安娜:“达摩山上,可否有天然的监狱?”
安娜想了想说:“有倒是有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怎么走?”
秦北洋这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难道要所有人憋气从海底隧洞游出去?
“当你屠龙之际,我已发现藏宝窟上面还有秘道。所谓狡兔三窟,恶龙镇墓兽,在此盘踞五百年,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的。说不定,这整座岛的地下,都布满了它的地洞。”
叶克难说罢,理出大约三千两白银,装在五个大包袱里。
秦北洋拽起几十斤重的包袱说:“叶探长,不是说白银封存不用吗?”
“听我安排,出去再说!”
旧度量衡,一斤合600克,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37.5克,至今中药房里仍然用此标准。三千两白银的实际重量是112.5公斤。
五个男人各背一个包袱,带着三千两白银,爬到上一层洞窟,存有欧阳思聪与恶龙盟约铜碑之处。通往建文帝地宫的裂缝,已彻底坍塌掩埋,再无原路返回可能,只有叶克难发现的秘道可以出去。
“等一等!”
名侦探撕下几条黑布,严严实实绑住小木眼睛,确保他看不到一丝光线。
他又将黑布送到羽田大树跟前。日本人稍微一惊,便欣然同意:“我懂了,不是叶探长不信任我,而是万一藏宝窟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知道进出的通道,那我就成了嫌疑人。而把双眼绑上,是为日后洗脱嫌疑啊!果然是名侦探想得周到!”
叶克难又将蒙眼布送到齐远山跟前。
“叶探长,你连我也不放心?”
“刚才羽田大树说得不错,这是为了你们好!一旦百万白银出了差迟,你就有被我们诛杀的危险。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叛徒,但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齐远山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绑上了蒙眼布。
最后,叶克难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第86章 再见达摩山
“这样我也没有嫌疑了!”蒙住眼睛的名侦探,瞎子般抓住秦北洋的胳膊,连带交出了手枪,“万一再出问题,就要唯你和安娜小姐是问了!”
秦北洋和欧阳安娜面面相觑,备感责任重大。名侦探一片苦心,把自己以及所有人的生命,交给他俩来保管。
秘道狭窄,仅能容纳单人通过。九色走在最前面,因为它的敏感度最强。秦北洋左手持火把,右手握枪在第二个。往后依次是叶克难、齐远山、羽田大树、小木--四个“瞎子”用绳子连接,还得不断听秦北洋的号令。
最后压阵的是欧阳安娜,她从背后看到每个人的状况,万一有谁偷偷解开蒙眼布,必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虽然,带着咸味的空气就在前头,秘道却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同时残留恶龙的气味。在这一路上,还遇到两三个岔道口。秦北洋决定让九色带路,他相信镇墓兽的感官。为避免今后迷路,秦北洋在石壁上深刻标记,用眼神示意欧阳安娜务必记住。
在地道中走了大半天,终于天光大亮。原来是达摩山北侧,荒无人烟的乱石墓地。秘道出口相当隐蔽,藏在一块大岩石背风的缝隙里。秦北洋和欧阳安娜默默记住位置,将山顶的灯塔与海角连线作为参照坐标,再用石头把出口堵住。
叶克难喊道:“不要停下来,继续带我们转悠,检查每个人的蒙眼布,别松开。”
秦北洋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确认后面四人都系紧蒙眼布,又围绕整座海岛转了三圈,就像一支流浪乞讨的盲人队伍,前头还有导盲犬带路呢。
正午时分,他们背着白银,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回到欧阳家的石头大屋,才解开蒙眼布。对叶克难等人来说,等于瞎眼走了一遍福尔摩斯的迷宫,不可能再循原路找回去了。
狂风缭乱之中,十四岁的阿幽,正在灯塔下等待秦北洋。
“阿幽妹妹!”
背着几十斤白银,秦北洋艰难地跑过去。欧阳安娜也抱住阿幽,仔细看她是否受伤。
阿幽说,她虽被刺客们劫持,但并未遭受欺负。清晨,当海岛上的所有人,看到秦北洋在海上屠龙,三个刺客吓得半死,屁滚尿流地坐上救生艇逃跑了。
叶克难盯着阿幽的眼睛,心中有所疑问--刺客们无比凶残,谁若是落在他们手中,断然没有活路,为何这小姑娘还能活着?
绝顶聪明的阿幽,已经看出了名侦探的怀疑,主动说到:“北洋哥哥,刺客们留我活口,是托我向你传话--他们从未想要杀过你。”
“但他们杀了我的养父母,我绝不会饶恕这些人!”八年前的灭门之恨,秦北洋永世难忘,“他们不是害怕地逃跑,而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早晚还会卷土重来的。”
面对秦北洋的忧虑,欧阳安娜说:“我会通知达摩山的所有人,这三个刺客就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再遇到那三个人,格杀勿论!否则,他们会把岛民都杀光的!你别瞧不起这些岛民,许多人都跟我爹做过海盗,身上背着许多人命,可不是好惹的家伙。”
“好吧,我的海盗女王!达摩山岛主!”
与此同时,羽田大树登高远眺,却发现自家的轮船不见了。原本停泊在达摩山的外海,距离海岛不超过一千米。
叶克难却没闲着,马不停蹄去了舍身崖,确认墓道口已完全被乱石掩埋。除非动用大型机械,或由工兵的炸药爆破。如果人工挖掘,恐怕要像五百年前,为建文帝修造地宫一样,耗费不知多少年光阴。
欧阳安娜承诺,她将在一个月内重修无常庵,又能像过去那样掩盖墓道口了。
还有一条道路--如果从海底深潭潜入藏宝窟如何呢?秦北洋说,现在再让他跳下去,第一在暗礁丛生的海底,自己未必能活着上来;第二他也找不到那个洞口,除非九色带路。
接下来,就是处理小木的问题了。
安娜已有安排,她和齐远山一起押解小木,前往岛屿南侧的半山腰。半道上,欧阳安娜也叫上了海女。小木被绑上蒙眼布,一路上,他的哀求连连:“不要杀我!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
“监狱”是个天然山洞,直接面朝大海,四面荒无人烟,仅有一条绝险的盘山小道可通。当年海盗以此洞关押重要的海难幸存者,用以勒索赎金。
山洞内有个深深的地窖,上面盖着铁网格,犹如天牢,断无逃跑的可能。小木惨叫着被塞进去。
欧阳安娜关照海女,每天来送饭即可,但绝不要跟他说话,也不要把这秘密泄露给岛上任何人。如果他反抗,或者想要逃跑,就杀了他。
“对我来说,杀人像杀鱼一样容易!”二十岁的海女,随身携带一把锋利的鱼刀,在海底潜水经常会遭遇意外,比如被海藻缠住腿,遇到吃人的鲨鱼和大章鱼,这把刀都能帮她化险为夷,“可他究竟是什么人?”
“杀害我爹的凶手们的同伙!”
海女立刻掏出刀子:“我现在就宰了他,为两个孩子的爹报仇!”
“不,还有三个刺客没抓到,我们留着他的贱命,是为了抓到那三个更重要的恶人。”
“嗯,我听你的。”
离开山洞的路上,齐远山冷冷地说:“你们都是妇人之仁!”
午饭后,看到众人在山顶集合,叶克难已完成任务,决定立即回京。他会向警察总监与内务总长述职,就说十年前失踪的庚子赔款百万白银,确系因为海难葬身大海。达摩山附近海水极深,有如万丈深渊,五十年内,绝无打捞出水的可能。
秦北洋、齐远山、欧阳安娜、羽田大树几人同行,加上九色与十四岁的阿幽,以及在舍身崖上被救下的那对童男童女。他们还得带上重新包装过的三千两白银。
安娜找到达摩山上最大的渔船,载重量在一千石左右,每月都会装着渔货海产去上海或宁波贩卖,运回粮食与种种生活必需品。渔船上有五六名艄公,掌舵升帆,准备起航。
第87章 东海夜航船(一)
海上吹起猛烈的西北风,掀起黑色的惊涛骇浪,这一程得要逆风而行了。
渔船不宜远航,到上海已属极限。经过大家商议,决定在沪郊秘密登陆,避开上海市区与公共租界,以免招惹悬赏通缉秦北洋与齐远山的巡捕房或青帮。按照计划,两个少年一刻都不能停留,将立即从陆路赶赴北京。
夜航船。
艄公们煮了鱼头汤,喝着祛寒的烧酒,津津乐道于少年屠龙英雄,足够对儿孙们吹一辈子。
童男童女难得吃了顿饱饭,依偎在齐远山怀里入睡。
十四岁的阿幽,遥望船舱外锅底般的黑夜,听羽田大树说海上航行的故事。经营汽轮来往于中日之间,是羽田家族的老本行。日本人长吁短叹:“那艘轮船怎么不见了?”
夜深了,众人睡去。
化作大狗的九色,踽踽独行到船头,看着被切开的滚滚海浪,无声呜咽。
秦北洋出现在它身后,抱着赤色鬃毛问:“喂!你莫非是在思念某个人?”
九色颔首,双眼眨了又眨。
“思念你的墓主人——唐朝小皇子?” 小镇墓兽将头埋入秦北洋怀里,像条失魂落魄的丧家犬,而他心口的玉坠子温热起来,“我会帮你找到他的!”“喂,达摩山伯爵,你在干吗?”
欧阳安娜凑过来,差点把秦北洋惊得坠下海里。接着是名侦探叶克难。他们一起听着帆樯鼓动之声,长衫猎猎作响。
三人一兽,聚在船头,秦北洋提出憋了一昼夜的问题:“叶探长,达摩山带出来的三千两白银,该怎么办?”
“考你一个数学题——当前通用的袁大头银圆,价值相当于白银七钱二分。三千两白银,相当于多少银圆?”
秦北洋脑中略一换算,当年在天津的德国学校读书时,数学可是强项:“4166元6角6分6厘……还除不尽呢!”
“你可知我的薪俸是多少?”叶克难紧了紧羊毛围脖,“月薪一百银圆。”
“这笔巨款,相当于你三年多的薪俸。”
“我是北洋政府的公职人员,若是在北方农村,足够大户人家几十年的开销。”
欧阳安娜禁不住插了一句:“在上海可以买下公共租界的一个小石库门!叶探长,难道把这笔钱私分了吗?
“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安娜,我说过,虽说百万白银属于秦北洋,但由你负责看管保护。要知道,白银放在山洞里,永远还是白银,虽然不会贬值,但也未必增值。国际市场上的银价,有时涨来有时跌,谁都难以捉摸。”
“是啊,我爹也说过,白银藏在家里是下下策,存进外国银行是下策,投资办厂是中策,购买古董升值是上策,而在上海租界买入房子与地产则是上上策。”
刚说起父亲,欧阳安娜又黯然失声了。
“欧阳先生是当世枭雄,必然明白这些道理。北洋,安娜,若是我们能从一百万两白银中,定期拿出一部分,用于稳健投资,就能源源不断产生更多收益。”
“钱生钱,利滚利?”
叶克难笑着摇头:“那是高利贷,我们不干这种缺德事,何况那个风险也大。我说的稳健投资,首先是房地产,然后是黄金、古董,甚至英美两国的公债。还有值得信任的企业家,像南通的张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