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挺多啊。”
叶克难耐住性子,准备套出阿海更多的话。
“呵呵!我还知道,戊戌变法,是你父亲抓获了六君子,也是你父亲押送他们上了刑场。”
“住嘴……”说到了叶家的痛处,名侦探几乎扇他耳光了,“在六扇门当差,免不了要做这种龌龊事。父亲跟我说过,他心里头很窝囊,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还是刑部候补主事,父亲的顶头上司,也是他最敬佩之人。行刑当日,父亲暗自买通了刽子手,刘光第受的那一刀,干净利落,最为痛快!”
“光绪三十一年,你子承父业,考入了北京的高等巡警学堂,教官是日本浪人川岛浪速,你接受全套的日本警察教育,三年后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第二年,我就奉摄政王之命,调查皇家工匠秦海关丢失的幼子,结果在天津徳租界发现了这孩子——当时叫仇小庚,本名秦北洋。”
“我脸上的这道疤,也是这孩子送给我的。”阿海停顿片刻,叶克难看他口干舌燥,竟然给他喂了一小杯水,“多谢!叶探长,我还知道您很多事。比如,您结婚多年,却尚无子嗣,问题出在女方身上。但你并不纳妾,与夫人相敬如宾。”
“这你也知道!”叶克难倒吸一口冷气,“既然如此,那么多年来,你为何不来取我性命?”
“我们刺客只听主人之号令,决不擅自行动。”
“不说这些了,你怎会躲藏在西安鼓楼,你的右腿又怎会受伤的?”
这个关键问题,却让阿海闭上眼睛。右脸的刀疤如同蜈蚣八脚,在灯光下蜿蜒爬行。安娜刚要催问,却被叶克难拦住,不准她接近犯人。
三天前,太白山叛乱失败,在秦北洋的逼迫之下,刺客阿海从山崖顶上坠落……尽管有秘密武器铁骨伞,但落差高度远远超出极限,强大的重力加速度,即便在有轻功护体之下,依然摔坏了他的右脚。
地狱谷。
果然是片地狱,白骨累累,布满几万年来的人类与动物残骸,甚至还有古时候的衣服、书册、刀剑……阿海发现一头刚摔死的大猫熊,便用匕首割下猫熊的生肉,便塞入自己口中,补充体力与热量。他知道,太白山上忠于阿幽的人们,很快会下来搜索他的。
他拖着一条伤腿,逃出了地狱谷和太白山。
晓行夜宿两日,阿海秘密潜入西安。原本在破败的鼓楼之上,藏有他的据点。埋藏在西安的线人,会给他送来食物和药,还有骨伤的夹板,还准备找外国大夫来给他治疗。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线人,出卖了他。
看阿海保持沉默,叶克难索性跳过前面的问题,继续审讯:“阿海,请你告诉我——太白山刺客教团,究竟是什么来历?”
“天国!”


第358章 天国志(一)
西安以西二百里,秦岭太白山顶,阿幽也在向秦北洋说故事。
“哥哥,请跟我来。”
十八岁的阿幽,牵着秦北洋的手,攀上月光下的顶峰,打开一个隐蔽的山洞大门。
他看到无数的书架,每一排都有十几层高,目测有几万本藏书。秦北洋仿佛进入布满金银财宝的古墓,而自己是个盗墓贼。
“天国图书馆?”
三年前,秦北洋被“鬼面具”老师禁闭在这间图书馆中。依然不是梦,他足不出户,颠倒日夜,沉浸在浩瀚无垠的书海中,疯狂地掌灯阅读,就像回到光绪帝的地宫。至少有漫长的三十天,仿佛跟千千万万个古人在一起,甚至有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错觉。
书架背后画着鲜艳夺目的壁画。既有花鸟虫鱼,也有山水风光、飞禽走兽。比起白鹿原大墓的唐朝画风,眼前更有明清文人画的风骨。
秦北洋在一幅江天水阔的画前驻足——五层望楼,江面白帆点点,江边兵船林立,远方山峦相接,动静相宜,色彩厚重、气势磅礴,似是亲眼目睹过的景象。
“这……不是南京的长江吗?”
秦北洋曾经两次横渡长江,烟波浩渺的扬子大江,两岸风光正与壁画吻合。
“不错,这幅壁画名叫《防江望楼图》。”
阿幽为他介绍每一幅图:《云带环山图》《江天亭立图》《孔雀牡丹图》《柳荫骏马图》《鹤寿图》《鹿鹤同春图》《鸳鸯荷花图》《绶带蟠桃图》《双鹿灵芝图》……“等一等!”
秦北洋盯着壁画中的《双鹿灵芝图》,岩石古松下,两头梅花鹿,一头大鹿长着漂亮的鹿角,还有头小鹿趴在地上,必是一雄一雌,双鹿面前长着一株千年灵芝。
这头雄鹿酷似小镇墓兽九色,正面盯着秦北洋,露出浑圆的双眼,面孔更像某种食肉的野兽——难道就是九色体内的上古神鹿?
往下走,壁画风格又为之一变,出现大量西洋教堂里的《圣经》故事,秦北洋在上海与巴黎的天主教堂可都见过。
“阿幽妹妹,你是太平天国的后代?”
“哥哥,你终于猜对了!”
“天兄诞生后第1814年,天父次子诞生在中国广东省花县福源水村。”
“天王洪秀全?”
阿幽柳眉倒竖:“不得擅说天王名讳!天王生于耕读世家,却三次考秀才失败,随即大病一场,死去七日,升入天国,面见天父天兄后还魂,复活后俱讲天话……”
“我读过历史,无须赘述。清朝覆灭,民国建立,孙文先生已把太平天国定性为革命运动,是为历史的反正。”
“让我说!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西历1864年,天京被湘军围困告急,老天王因病升天,幼天王洪天贵福即位。不久,天京沦陷,湘军屠城,男女老幼被杀十余万人。所幸忠王保护幼天王杀出重围。忠王将自己的坐骑让给幼天王,被俘就义。”
秦北洋知道因为这出大变乱,中国损失了数千万人口,东南富饶之地,尽化瓦砾。
“坊间流传一本《李秀成自述》,不知真伪,有人说他已变节,有人说他是诈降……”
“诈降!”阿幽斩钉截铁地回答,“忠王有约,以诈降迷惑清妖,用离间计劝说曾国藩叛乱清朝。幼天王经湖州、广德州进入江西,遭到清军围捕,身边只有一名少年侍从,长相却与幼天王酷似。他们在山上藏了几天,饿得不行,下山到一户唐姓人家,不幸撞上清兵。少年侍从冒充幼天王被俘,真正的幼天王趁机逃脱。”
“这么说来,历史书上所说的,幼天王洪天贵福在南昌被凌迟处死,其实是个替身?”
“嗯,这位少年,被绑在凌迟的柱子上,代替幼天王,接受千刀万剐的酷刑,至死都没说出这个秘密!”
“这就是你们的‘升天祭’——用假人代替少年,重现西元1864年,发生在江西南昌的凌迟酷刑!历史书上,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标志着太平天国的彻底灭亡。”
“只要太白山上的天国后代尚存,我们就会世世代代祭奠这位少年。”
“因为替身的牺牲,清朝对太平天国余部搜捕有所松懈,真正的幼天王,趁机逃亡到了的太白山?”
“天国败亡之前,遵王赖文光奉命西征,自安徽、河南攻入陕西汉中。”
“汉中!”秦北洋频频颔首,“汉高祖刘邦成就霸业的基地,也是三国蜀汉的重镇。”
阿幽指向壁画中的一副古地图:“遵王预感到了天国的危机,决定在秦岭深处开发一处避难地,亲自登山找到这块福地。”
秦北洋自小对一切图纸敏感,中国地图更是如数家珍:“这是好地方!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想要步朱元璋之后尘,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自己这边,最终败亡,殊为可惜!”
“古往今来,都是成王败寇。”阿幽摸着腰间的匕首说,“清妖说我们是长毛贼,儒生说我们是西洋邪教,洋鬼子说我们是异端敌基督,革命党说我们是民族英雄,还有人说我们是农民革命……”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失败者往往被描绘为恶魔!”
“哥哥,而你眼前的壁画,就是由失败者描绘的……你看这片牡丹花,开得如此鲜艳,其实是用人血画成,我们捉拿了清妖大臣上山,以血祭祀天国牺牲的兄弟姐妹。”
“这是你们行刺的开始!”
阿幽不以为然:“六十年前,不少太平天国残部流亡海外,成为职业刺客,加入刺客联盟。太白山刺客教团,成为刺客联盟在中国的分支,专门刺杀满清要员。”
“‘天国学堂’就是借鉴了阿萨辛的天国花园?”
“不错,太白山上的孩子,从小学习刺杀,告诉他们已是死人,视死如归,才能回归天国。只有十分之一的孩子成功毕业,其余都会被淘汰。刺客老爹,就是太白山培养的第一批刺客。庚子年后,我们一度与同盟会秘密合作,干过许多刺杀大案。”
秦北洋恍然大悟:“怪不得革命党也如此热衷于暗杀。”
“老天国是造反是战争血流千里;新天国则是无声的刺杀血溅五步。当年,幼天王登上太白山,发誓要在山上再造一个天国。假以时日,推翻满清,在人间重建天国。”
“大清已经亡了!”
“小皇帝还在紫禁城里呢,北京城头的黄龙旗降下了,人们心中的黄龙旗还在飘着呢!哥哥,我叫洪天幽。”


第359章 天国志(二)
她叫洪天幽。
秦北洋顿首道:“阿幽妹妹,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真名。”
“幼天王洪天贵福是我的祖父。自从天国败亡,他便隐居在太白山上,也是太平天国的第二代天王,一直活到到庚子年,寿终正寝而升天。”
“那也是我出生的一年。”
阿幽淡淡地一笑:“庚子年,我的父亲,幼天王的独子,成为第三代天王。三年后,我和我的孪生兄长出生了。我们是天国最后的继承人。六岁那年,天国出现叛徒,清廷调遣新军精锐,突袭太白山,用炸药打破城堡。我和哥哥被俘虏,运送到北京。”
“那是宣统元年,西元1909年。”
那是秦北洋的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一年。
“我们双胞胎兄妹,被一个老太监送到北京的摄政王府。那是个春天的午后,摄政王很年轻,喜欢逗笼子里的鸟玩。我从小受的教育是,所有满清官员贵族都是妖魔鬼怪,要么长着恶狼脑袋,要么拖着狐狸尾巴,没想到却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摄政王起了恻隐之心,下令把哥哥送去后宫做太监,把我送去做娼妓。”
“老太监?”
“哥哥,你想起来了吗?老太监违背了摄政王的命令,秘密将我们押送到清西陵,想用水银做成童男童女,给光绪皇帝殉葬!”
“是,在我刚到地宫的第一夜,我将你从老太监的魔掌中救出来,可惜没能救出你的孪生兄长。”
“那一夜起,我就把你当作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
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秦北洋听得有些脸红。
天国图书馆有个后门,深入太白山中的石头甬道。绕过几个弯,迎面又一间密室,门上刻着“真神殿”三个字。
阿幽推开殿门,鲛人油脂点亮的长明灯前,供奉着鲜花、水果、还有露水。
重重帷幔深处,端坐一个男孩,身穿明黄色长袍,胸口绣着团龙,头戴圆筒形金冠。男孩不过六七岁模样,脸上似乎贴着银粉,看起来相貌如生,却又有几分诡异。
秦北洋认出了这个男孩。
“哥哥,他也是我的哥哥。”
阿幽上了三炷香。当年的童男童女,原本要为光绪皇帝秘密殉葬。如今,童女已长成十八岁大姑娘,童男却永远被禁锢在六岁,成为太白山上的神,刺客们顶礼膜拜的对象。
“他为何在太白山上?我记得,十二年前,他不是被陵墓监督下令埋在西陵围墙外吗?”秦北洋后背心凉飕飕的:“他的身上与体内都是水银,别说十二年,就算一千二百年,也不会腐烂。”
“哥哥,五年前,袁世凯称帝时,我被脱欢从鄂尔多斯草原救回太白山,加冕成为刺客们的主人。我率领大伙儿,赶到清西陵的围墙外,掘出当年被埋下的哥哥。因为水银,他没有腐烂,被送回太白山,永生永世供奉在真神殿。”
“如果我没有救你,那么供奉在这里的,便是一对童男童女。”
阿幽抓着秦北洋的手说:“哥哥,救命之恩,阿幽必要相报。”
“妹妹,我俩童年时的相遇,这是命中注定之事,不是我对你的恩德。”
“哥哥,我的童年到六岁为止——我亲眼看着爸爸被清军乱枪打死,妈妈被十几条大汉轮奸,从悬崖跳下地狱谷。我看到太白山血流成河,我和哥哥被关在铁笼子里,像牲口一样押送到北京。我必须保护自己,不能泄露身份,我是天国最后的传人。从那以后,我的童年是在北京的大宅门里,关在内务府陵墓监督的后院里度过的。”
秦北洋同病相怜道:“阿幽妹妹,你没有童年,地宫中长大的我,一样没有童年。”
走出真神殿,打开秘道尽头的窗格,望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云海上。
“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萨……”
阿幽对着月亮高歌一曲,她与秦北洋初遇时唱过的求雨儿歌:“其实,这首《摩诃萨》就是刺客教团的联络暗号。”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隔十二年,再看十八岁的阿幽,惊觉她的内心,更像个饱经风霜的女人。
“我做梦都想把你们这些刺客都杀尽……”
“对不起!”她探出窗外,望着漆黑一团的深渊,“哥哥,你若想要为父母复仇,为自己复仇,请把我推下去吧。阿幽不会有任何反抗,更不会有一句怨言。”
“别犯傻!”秦北洋将十八岁的姑娘搂了回来,“你真是我的冤家!”
“要怪就怪十二年前,你为何从老太监手里救了我。”
阿幽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仿佛一块烫手山芋,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我不怪你,只怪阿海。”
“地狱谷中没有发现阿海的尸骨,但刺客教团已发出必杀令,他活不了多久!”
十八岁的小女孩,恶狠狠地说。
秦北洋心中盘算,亲手复仇的日子,究竟还有多远?
“哥哥,阿海的叛乱,除了觊觎五百吨沙俄黄金,也是窥透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倾心于你,料定有你无他,有他无你。至于老爹,他是忠心耿耿的天国老臣。我做出任何选择,他都会无条件服从,哪怕叫他去死。”
刺客教团的规矩森严,与中国两千年的君主专制并无两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爹做得到,阿海却做不到。
说话间,东方泛起鱼肚白,云海上下,金光闪闪,平地上一辈子都难见到,但在天国长大的孩子们眼中,却又稀松平常。
“妹妹,阿海到底是什么人?”
“孟婆告诉过我——有一年腊月,有个中年男子,冒着大雪登上太白山,带着十五岁的阿海——眉清目秀的男孩,性格内向,极少说话。护送阿海上山之人,自称‘四川道人’,其父是太平天国战将,追随翼王石达开西征,在大渡河畔败亡,隐居在川西深山。这人有浓黑的胡子,长脸,高鼻梁,说话有浓浓的口音。他发誓效忠天国,每年送一些孩子上太白山,作为血赋。”
“血赋?”
他想起土耳其近卫军——巴尔干地区的基督教少年,从小离开父母,送到土耳其培养成最凶悍的战士,几乎征服了大半个欧洲。
“他保证,孩子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具有高贵出身,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具备成为顶尖刺客的条件。”
秦北洋闭上双眼,脑中浮起那张浓黑胡子长脸高鼻梁的男人面孔,好像找到了恶的源头……


第360章 飞行的阿海(一)
三更天,太白山以东两百里,西安鼓楼与钟楼又敲响了。
陕西督军衙门的密室内,刺客阿海被包裹得宛如木乃伊,只留出一个脑袋,还有右脸上的刀疤。名侦探叶克难让安娜远离犯人,免得她一时冲动闯下大祸。
“来到太白山的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
阿海的目光平静,甚至有几分优雅,不像顶级杀手,更像伤春悲秋的文人。
“是谁教你的?”
“老爹——我们都这么叫他,其实他无儿无女。他是太白山的第一批刺客。他和孟婆教会了我们这批孩子,从‘刺客道’到‘地宫道’的所有技巧。”
“‘刺客道’,顾名思义,就是杀人的真功夫,不是花拳绣腿。”叶克难托着下巴问,“那么‘地宫道’又是什么?”
“挖掘古代陵墓,捕获镇墓兽的技能。”
“这也是你们的天国大业?”
阿海来了精神:“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乾陵中有镇墓天子,惟有集齐若干最强大的镇墓兽,并觅得打开乾陵的钥匙,获取镇墓天子,就能夺取天下。”
“荒诞!”
叶克难毕竟是吃过洋墨水的,哪怕只是东洋墨水。
“乾陵不可近,谁都打不开武则天的陵寝。”
安娜插了一嘴,她在乾陵奶头山下住了九个月,每每遥望武则天的陵墓,抚摸无字碑与六十一蕃臣像,甚至爬到坟冢顶上,对这座一千两百年前的大墓颇有感应。
“小时候,在太白山,除了学习刺杀与掘墓的技能,还必须对《唐睢不辱使命》倒背如流——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你第一次杀人的匕首,就落在我的手中,象牙柄上有个‘彗星袭月’的螺钿图案。后来又出现了‘白虹贯日’的匕首。”
“刚从太白山毕业,只能用最低级的‘彗星袭月’,杀满一百个人,才能升级到‘白虹贯日’。”
“百人斩?”叶克难受过日本式的警察教育,自然想起这三字,“仓鹰击于殿上呢?”
“那是主人才能佩戴的匕首。”
“你是说阿幽?”
“她是天王之女。”
这个答案让安娜震惊:“不可思议,现在可是二十世纪,中华民国。”
阿海从叶克难手中喝了口水:“西元1909年,太白山遭了大灾。清廷上山奇袭之日,老爹和孟婆带着我们一众少年下山训练,侥幸逃过一劫。回到山上,发现天王已殉国升天,王娘跳入地狱谷,小天王与小公主被掳走。我们策划劫狱,但告失败,只知小天王与公主被一个老太监带走不知去向。我们埋在巡警局的内线,透露一个消息——有个叫秦海关的皇家工匠,奉命修建光绪帝的陵墓,却向摄政王提出要求,希望找到庚子年失散的孩子。”
“你们顺藤摸瓜,循着我的调查线路,找到了天津徳租界,仇德生夫妇家门口?”
叶克难的脸色相当难看,这样说来,就是他给秦北洋带来了灭门的厄运。
“不错,我们事先也做了调查,仇小庚实为皇家工匠秦海关的独子。”
名侦探被点醒了:“说到世袭皇家工匠,太白山上,是否有一位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据说清廷突袭太白山,真正目的是要抓他。”
“有,他是我的刺客伙伴,真名李高楼。”
李高楼——叶克难记下这个名字:“他长什么样?”
“从我看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戴着一副鬼面具。我们在‘天国学堂’长大,可算是同窗发小。现在想想挺可怕的,课堂里永远有一个戴着鬼面具的小孩。”
“说下去,宣统元年,西元1909年,天津徳租界!”
阿海眯起双眼:“李高楼说——秦氏墓匠族,掌握着历代帝王墓葬的秘密。秦海关亲手修建过同治帝、慈禧太后的陵墓。若能控制秦海关,就能打开清朝的帝王陵寝,尤其是天国最痛恨的叶赫那拉氏。”
“所以,你们不是来刺杀秦北洋的,而是绑架?再以他为诱饵,用来控制秦海关。”
“清廷在找这个孩子,我们也在找他——秦氏墓匠族的最后传人。我们的计划颇为缜密,想要策反秦海关父子。李氏风水大师和秦氏墓匠族联手,必能掘断清朝的龙根!”
“没想到,太平天国的后代还相信这些个迷信!”
欧阳安娜毕竟是国立北京大学肄业,没好气地冲了阿海一嘴。
“如果,我们连续掘开清朝皇陵,就有资格与摄政王谈判,跟他做个秘密交易,用停止掘墓来交换被俘的小天王与公主。”
“这是你们刺客教团的惯用手法!”
名侦探想起三年前,北京房山石经山的洞窟,刺客们就是用连续刺杀加上威胁的手段,迫使不可一世的小徐将军低头妥协,做了秘密交易,乖乖交出唐朝小皇子的棺椁。阿海所说,未必空穴来风。
“那一夜,天津徳租界。我们干掉巷口的巡捕,来到仇家的四合院。原计划,要趁着秦北洋熟睡之际灭门,将这孩子带走,告诉他父母被清廷所杀,让他矢志复仇,推翻清庭!没想到,九岁的秦北洋,不晓得是不是梦游,竟然半夜自己出来,恰巧目睹养父之死。趴在屋檐上的我,莽撞地跳下去。其实,我心里紧张极了!我一刀扎破了秦北洋养母的心脏……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能抽支烟吗?”
杀人无数的冷血刺客,依然心有余悸,仿佛回到十九岁的黑夜……名侦探从口袋里掏出烟,塞入阿海嘴中点上火柴。蓝色烟雾淡淡地喷出,尚在哺乳期的安娜咳嗽几下。
“谢谢你!叶探长。杀了第一个人,我就疯狂了。老爹喝止住我,可惜我没有经验,一走神,男孩竟用削尖的竹竿刺来,差点被他刺穿面门,但我的右脸……”
阿海叼着烟,双手被捆着,无法抚摸蜈蚣般的伤疤。
“活该!为什么不戳死你!”
安娜再次被叶克难按下,阿海自言自语:“你们不知道,在我十九岁时,我很漂亮,有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太白山上的男孩与女孩们都爱我。”
“恶心!”


第361章 飞行的阿海(二)
欧阳安娜似乎看出了某种秘密。
“破相后的我恼羞成怒,刺出一匕首。但那男孩异常敏捷,竟躲过了这一击。然后,叶探长,你就出现了。”
“不错,我向你打了一枪,却被你躲过了。”
“你又向老爹开了一枪,打中他的左肩。而我用那根竹竿,刺中了你的胳膊。我和老爹趁机逃出了四合院。”
叶克难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帮着阿海掸去烟灰,再把下半截塞到他的嘴里:“我记得,就是你小子,疼死我了!当时还有第三个刺客,就是你说的鬼面具——李高楼?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
“不错,他只在巷口望风,没有参与杀人行动,也没暴露那张鬼脸。”
“听起来很险!要不是第二天,我带着秦北洋离开天津,辗转来到戒备森严的皇陵,恐怕你们还会找上门来。”
“行动失败后,我们返回太白山,重建天国基地,再造荣光大殿,暂由孟婆统领大伙儿。哪怕没了天王,刺客教团仍要存在下去,不推翻清朝誓不罢休。”
“数年后,袁世凯称帝的元旦,你们又出现在香山,藏在棺材里行刺秦氏父子。”
阿海却摇摇头:“不是行刺,还是绑架。袁世凯本是朝廷鹰犬,中华民国的窃国大盗。他一称帝,必会营造陵墓,秦氏墓匠族不可或缺。通过前清内务府的关系,我查到他俩下落,便找人伪装丧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