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走后没多久,阿宇便看到玉成出去了,于是他也悄悄跟了过去。只见玉成一路跟着爷爷他们来到了大茶社,然后又看到林姐姐进去了,再到后来他们绕到了后院,玉成自始至终都跟着。阿宇远远瞅着,看了个一清二楚。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玉成从后院出来了,他徘徊在大茶社附近,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一个人在街上游逛了很久。阿宇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自个先回了家。可巧得很,刚刚回到家便看到有两个人等在门口。
“孩子,韩先生在吗?”看到阿宇进了房,老头在旁边焦急地问道。
阿宇抬头,反问:“你是谁啊?”
“哦,我是韩先生多年的老友,就喊我老于吧。”这老头挺有意思,这么大年纪让阿宇喊他老于。阿宇一本正经地说:“老于,我刚刚偷偷跟着出去看了,韩爷爷和我爷爷都去了一个茶馆,后来到了后院就不见了。”
“啊,去了地下赌场!”旁边有人惊呼。说话的这人是谁啊?原来是杨振翼的儿子杨杰。要说这老于的医术还真行,杨杰喝了他新研究出的药方子,身上的病竟然好了许多,不但如此,以前的好多事情都能记起来了,脑袋也清楚了许多。此时听到茶社后院,杨杰顿时反应过来。
老于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老朋友应该是去查案了,但奇怪的是阿宇怎么会跟了去?问了前因后果后,老于立即意识到坏事了,徒弟偷偷跟着老师,估计这玉成没安什么好心。容不得多想,老于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他带着阿宇和杨杰去警察局找到了秋坤元,然后把前因后果这么一说,秋坤元一听说寻宝密使有了麻烦,二话没说,立即带领警察局的弟兄们把大茶社暗暗监视起来,后来到了大茶社后院,听到枪声响起,这才带人冲进来,救下了危难中的韩方。
什么,玉成跟踪自己?听到这里,韩方顿时惊得不轻,但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赵木,也就是鑫源拍卖行的老板,他是多起杀人事件的主谋,绝对不能让他给跑了。
韩方大体向秋坤元说明了情况,秋坤元会意,留下大部分人在地下赌场继续搜索,将所有地下赌场的人都带回到警署,暂时看押起来。剩下的人又秋坤元和韩方出了大茶社,绕到了不远处的鑫源拍卖行。
走到近前,发现大门紧闭,秋坤元示意手下撞门,可此时大门却“吱呀呀”打开了,屋里出来一个人,此人正是赵木。只见他手上提着个大皮箱,正准备开溜。看被人堵在了门口,赵木的手提箱应声而落,从里边掉落出大把的银元和纸币。
“怎么,赵老板想溜?你在中国犯下的命案怎么办啊?那些死去的冤魂向谁去要说法啊?”韩方步步紧逼。
赵木肥硕的身体微颤,嘴上也结巴起来:“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韩方从鼻翼里“哼”出一声:“好吧,我或许应该称呼你另外一个名字,铃木先生。”
“啊,你,你都知道了?”赵木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他一下子跌倒在旁边的椅子上。韩方正想揪起这丧心病狂的家伙揍他一拳的时候,却听到二楼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他和秋坤元对望一眼,然后朝上指指,秋坤元会意,带着三名警员悄悄上楼,不一会儿就从搂上带下来一个人,竟然是韩方的徒弟玉成。
看到师傅来了,玉成“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跪爬着到了师傅近前,先是猛抽自己的嘴巴子,又紧紧抱住了韩方的大腿,将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借宿刘宅的那个夜晚,玉成被韩方留下照应睡着的阿宇。实在是太累了,玉成倒头就睡,可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处多了一抹冰冷之物,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床前站着个黑衣人。
玉成胆子本来就小,当时被吓得不轻,后来在黑衣人的示意下,他们缓缓出了屋子。来到院外后,黑衣人褪去了脸上的口罩,玉成差点就呼出声来,原来他是被刘谨瑜识破身份的假赵妈。
当时玉成大骇,顿时吓得不知所措,假赵妈却用男人的声音对玉成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将韩方的一举一动及时禀告给我,如果不配合,我会让你像刘忠那样死去。”当时玉成实在是吓坏了,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下来。也正是因为玉成,所以山崎等人对韩方的行动了如指掌。
不过,毕竟玉成跟了韩方三年,他对师傅还是有感情的,因在最后良心发现这才救了韩方。原来,眼看着师傅进了地下赌场,玉成接下来的任务是及时到鑫源拍卖行报信。可他突然有些犹豫不决,一直在大街上徘徊了许久,良心做了诸般挣扎后,这才走了进去。
当赵木知道韩方等人入了地下赌场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怪不得白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赵木先将玉成绑到了二楼的柱子上,自己下了秘道想去看个究竟。刚刚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赵木发现了异样,他站在原地四处打量,眼睛一瞥,突然看到另外一个废弃的出口有件白色衣服,他心里一惊,缓缓向里边走去,在最里边发现了已经死亡多时的服务小姐。
果然是出事了!赵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也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到赌博大厅查看,而是在外边仔细听了听动静。恰在此时听到了枪声,赵木感觉事情要暴露,他毫不犹豫便返了回来,收拾了贵重物品准备逃走,没想到却被韩方堵在门口。
“师傅,您打死我吧,我对不起您,我不是人,不是人!”玉成悲愤交加,使劲抽自己的嘴巴子。
韩方弯腰扶起了他,重重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玉成是内鬼,但他也是遭人胁迫,又能如何?怨只怨这些千刀万剐的恶人!
山崎死了,赵木也逃不过正义的制裁,屈死的刘忠、杨振翼以及小太监李元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但是,杨振翼的尸身去了哪里?这似乎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当秋坤元将赵木带走后,杨杰和老于围了过来,看到满脸悲伤的韩方以及哭成泪人的阿宇,他们连连叹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若是早些来,或许刘老爷子能活下来。林筝姑娘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自从师傅将自己扶起来后,玉成一直不敢抬头看韩方的眼睛,他的眼睑低垂着,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或许是觉着愧对师傅,玉成一直在哭。
韩方叹口气,他轻轻抚弄下阿宇的头发,又走到玉成身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这孩子怪可怜的,以后他就跟着我们了,你一定好好待他,就当自己的亲兄弟看待。”
看到师傅如此说,玉成更是羞愧交加,他猛地搂过阿宇痛哭起来,嘴里嘟囔着:“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怪我,你打我吧,你咬我吧,只要你们能解气,怎么着都行…”不过,此时的阿宇除了哭已经什么都不会了,爷爷走了,似乎天也塌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缓不过神来。
杨杰到了韩方近前,他突然弯腰拜了下去,真诚地说道:“多谢先生再造之恩,以后我定然重新做人,重振杨家的产业,以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韩方左右瞅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着大家轻声道:“这里还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去杨宅,那里清净。”
“杨宅?”老于和杨杰错愕不已,尤其是杨杰,脸上竟然现出了惊慌之色。
韩方却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举步朝前走去。大家心中虽有万分疑惑,但还是跟随而至。
一行人很快就乘车到了杨宅,韩方付过车钱后缓缓站立起来,抬头望去,只见杨宅的大门紧闭,周围一片萧条。
韩方示意玉成前去叩门,可他的手刚刚举起,却听到了“吱呀呀”的开门声,这时突然从里边冒出个脑袋,脸上涂抹得花里胡哨,正傻呵呵地看着玉成。少顷,眼神里放出了一抹光亮,哑着嗓子喊道:“儿子,儿子,我的儿子…”玉成被惊吓得退了数步,韩方因为上次来过,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径直进了院子。
地上飘散着许多枯枝败叶,风儿肆意吹来,片片树叶如一个个跳跃的幽灵飘荡在空荡荡的宅院里。除了这个疯婆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二夫人和管家去哪里了?
不过,此时杨杰的表现最不正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来回晃动的房门,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老于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腕,杨杰才慢慢镇定下来。
“你们来了。”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头,却发现是赵管家。
不过,赵存的眼睛像是碰见鬼似的,盯着杨杰看个不停。两人呆望片刻,还是杨杰率先走上前去,声音艰涩地说道:“赵管家,是我害死的爹,你是被逼的,我不是人,我他妈的当时鬼迷心窍了,我真不是人!”
听完这话,赵存突然老泪纵横,摸着心口窝顿足捶胸起来:“老爷,苍天有眼啊,您的儿子杨杰回来了!”之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感情宣泄得差不多了,赵存拉着杨杰到了正厅,韩方等人也一同前往。大厅里早已不见了昔日的奢华,空荡荡的大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赵存尴尬一笑:“搬走了,都被搬走了。啥也没剩下。”说话的工夫,赵存出去找了几个蒲团过来,这原本是府里丫头烧火坐着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一字排开摆在客厅中间,韩方等人席地而坐。
“赵管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都知道了,杨公子是受了歹人的蛊惑,现在他的病也治好了,以后定能重振杨家的基业。”韩方坐定,率先开口。
赵存擦擦湿润的眼角,哽咽道:“好,好啊,老爷总算可以闭眼了。”
韩方抬头望望空荡荡的大厅,轻声问道:“二夫人呢?”
“回娘家了。自从大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后,她再也不敢住在这里了,说是瘆得慌。你们查过案刚走,她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赵存的情绪平定下来,说话也显得有了条理。
韩方点点头,反问道:“那您怎么留下来了?”
赵存看看杨杰,又看看韩方,叹气道:“一是我在北京无依无靠,离开了这里也只有乞讨为生,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二则呢,老爷的死和我有关系,我是昧着良心干了坏事,所以我要赎罪,这个家我得帮老爷看着、守着,希望能看到杨家重新兴起的那一天。”说到这里,赵存的话锋一转,突然转头看向院外,“还有一些原因是为了她。老爷在世的时候对她心怀内疚,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现在他走了,我要是再离开了宅子,估计这疯婆子就得饿死、冻死,那样老爷会不安心的。所以,我每天都出去寻摸点吃的,反正有我的一口就有她的一口。哎,两人相依为命吧。”
众人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疯婆子在捡地上的树叶玩儿,她的表情有些滑稽,似乎树叶都成了她的宝宝,嘴里嘟嘟囔囔的,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捧在手心里,还时不时用猩红的嘴唇去亲吻树叶一下。
这么多年来,杨杰对这个女人一直没有太多的负罪感,他甚至认为那个男人该死,胆敢和自己抢女人,他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此时他真的忏悔了,死了儿子后母亲也疯了,这么多年一直疯疯癫癫的,甚至府里的人都懒得多看她几眼,只要见她来了总是绕着走,她就像是府中的幽灵,时不时地会冒出来吓你一跳。也幸亏是父亲一直庇护着她,所以疯婆子才能活到现在。现在父亲死了,或许她是最可怜的,再也没人能认真地看她一眼,再也没人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了。
杨杰想到这里,羞愤难耐,他站起来缓缓向屋外走去,来到了疯女人的身旁,发自内心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随后,杨杰也帮着女人开始捡树叶,并一股脑儿地放入她的怀中,脸上洋溢着微笑,“以后你不会寂寞了,我会陪着你,我也会照顾您一辈子。”第一次和疯女人面对面看着,杨杰的笑容却凝固下来,他突然愣住了,片刻的沉寂后便是一声嘶哑的大叫,之后他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大厅,嘴里大声喊着:“鬼,鬼,鬼啊!”
事情发生突然,大家慌忙从地上站起来,老于则扶住了惊慌失措的杨杰,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杰的手指微颤,他惊恐万状地朝外指着:“她,她不是疯婆子,她是穿红布鞋的女人,她就是穿红布鞋的女人!”

第三十章 大结局

对于杨杰的话,大家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正不知所以的时候,杨杰的思绪回到到了一年前…自从他和母亲把父亲的小狐狸精逼死后,杨杰每晚都在做噩梦,有一次从梦中醒来后,他竟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当时杨杰害怕极了。
屋里静悄悄的,那个女人却缓缓转过了身体。她身着一袭黑色旗袍,脚上穿着一双红布鞋,她的眼神如刀子般锋利,神色古怪极了,并且最为恐惧的是,那女人竟然像极了被他们逼迫到崖下的女孩。当时杨杰大叫一声,顿时昏厥过去,直到次日清晨醒来,这才把昨晚的事情告知了母亲。
或许是儿子受惊了,大夫人有些着急,她打听到京城里最著名的算命先生便是韩方,这才让杨杰找韩方去,也正是因为如此,韩方才第一次见到了杨杰,不过,就在杨杰哀求韩方救救自己的时候,却突然瞥见大街上一个身穿黑色旗袍的女人一晃而过,杨杰的身体顿时一阵战栗,所以他没顾得和韩方再说什么,而是冲向了大街。
一年之后,当韩方和杨杰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这才交给老于进行治疗。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家大院中的疯婆子竟然是身着黑色旗袍的女人,这怎么看都不像啊?
是的,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但她的眼神却永远不会变,一个人的眼神里包含了所有的情感,或是喜悦,或是悲伤,又或者是仇恨…如果你能洞彻一个人,那从她的眼神里便可以感知一切。
这双眼睛经常出现在午夜,多少次杨杰午夜梦回,被吓得胆战心惊,他已经将它深深刻印到自己的脑海中。这是怎样一种忧郁的眼神,里边有仇恨,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悲情…当两人面对面对视时,杨杰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双眼睛,那双令他时时感到恐惧的服睛。
大家站起身缓缓来到了门口,疯婆子怀中的树叶轻轻飘落在地,她的目光不再迷离,脸上不再有那种呆呆傻傻的微笑,甚至是极其优雅地转过身体,声音也完全变了调儿:“或许,我们见过,或许,我是你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人。”
“你就是在拍卖会上买走凤砚之人?”韩方突然间醒悟过来。
风儿吹了起来,刚刚被她收揽的树叶正在慢慢向周围散去,似乎在跳着不同的舞曲。它们虽然只是一片片树叶,但舞姿却好美,美得令人心醉,也令人痴迷。女人没有回答韩方的问题,而是蹲下身体仔细看着地上枯黄的树叶,一直等到树叶全都飞走了才站起身,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们等会儿就明白了。”
女人的背影在慢慢离去,虽然身上穿得花里胡哨,但她的脚步却透着优雅,身体绷直,从背影看去,竟如燕子般轻盈无比。
不过,此时最吃惊的还是赵存,他的嘴巴半天没合拢,惊道:“这,这不是府中的疯婆子,她究竟是谁?”风声,耳边只剩下了飘荡的风声,或许片刻之后,谜底终将揭晓。
在一片萧条而宽大的院落中缓缓走来一人,她身着一袭黑色旗袍,脚上穿着一双红布鞋,她的头发微微盘起,脸上却沉静如水,如果再年轻十岁,她应该是个绝代美人。
女人缓缓行至众人面前,她微微颔首,站在宽阔的院落中,风儿将她的裙摆微微扬起,顺着风声,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
多年前,她曾经和一位少年相亲相爱,他们的家分别在大山的两侧,每当晨曦普照大地之时,一个从山这头开始爬,另外一人从山那头开始爬,当太阳升起了一竿子高时,他们就会在山顶会合。男孩为女孩采编花篮,女孩则偶尔为男孩擦擦汗水,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小时候曾有个约定,他们彼此记了一辈子。
男孩说:“等你长大了,我要娶你做老婆。”
女孩说:“如果我走远了,你会来找我吗?”
男孩说:“找,无论你到哪里我都去找你。”
世事难料,当女孩十七岁的时候却被选入宫中当了秀女。每当夜深人静,忧伤涌上心头,嘴里轻轻吟诵着:人言相思苦,我却偏相思。夜夜难入梦,吾心淑可知。默默愿相随,伴你寂寞时。相逢是为晚,雪落依为迟。只恨欢愉短,相拥心已痴。叶落逐流去,花开三两枝。
只是,当她和他在宫中不期而遇的时候,两人虽然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但更多的却是悲伤和哀愁。此时,似乎什么都迟了,虽然他们再次见面,但她却成了宫里的溪月娘娘,而他则成了太监。为了兑现当年的承诺,也为了能见到她,他不得已当了太监,而这人就是刘云轩。
这是一个异常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更多的则是无奈和凄苦,韩方哑声呼道:“您就是溪月娘娘?”
面前的女人轻轻摇头,一声叹息饱含了无数风霜和无奈:“昔日的溪月娘娘早已死去,我只是片随风飘落的树叶,最后的归宿便是融入到泥土里。”
世事难料,谁也不会想到大清朝会灭亡,紫禁城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家都在谋划着后路。刘忠则冒着生命危险寻到了溪月娘娘,也希望她早做打算。不过,他最为担心的是溪月娘娘出宫后的生活问题,她已青春不再,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自己必须要帮溪月铺好路子,让她的后半生衣食无忧。经过一番思索,刘忠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那就是趁乱把龙砚拿到手。他来自清溪县,祖上一直经营砚台,他自然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并且物件小,塞到怀中便可以带出皇宫。
对龙砚动了心思后,刘忠找到了为皇上磨砚的小太监,让他帮着偷出砚台后再逃出皇宫,并且承诺给他一大笔钱。
为了报答溪月娘娘的救命之恩,也为了以后的生活,李元动心了。于是,趁着皇宫内乱的时候,李元偷走了砚台,并将他交到了刘忠手上。
后来的事情韩方等人都知晓了,李元被山崎等人截获,在遭受非人折磨后被迫说出了刘忠。
其实,刘忠拿到龙砚后便想着如何将砚台卖个大价钱,并且这价格足以让溪月娘娘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在寻觅买主的过程中,他和古董商杨振翼成了好朋友,两人推杯换盏,聊得非常投机。当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后,刘忠才将自己的背景和用意和盘托出。
听了他和溪月娘娘的故事,杨振翼竟然是老泪纵横。他娶了三个老婆,却都是各怀鬼胎,全都是冲着他的钱而来,他一辈子没有体会到真正相爱的滋味,这一生算是白活了。感慨之余,他对刘忠更加钦佩,含泪说道:“兄弟啊,我这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女人。你,是你感动了我,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真情,让我知道,人和人之间除了利益还可以有别的。”随后,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自此,杨振翼便帮着刘忠寻找买家。因刘忠提出了三个条件,所以买主还不太容易找。这三个条件便是:第一,龙砚不能卖给外国人;第二,对方要真正喜欢砚台,是位有德行的收藏家;第三,价格上要合适。
杨振翼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刘忠无以为报,便想到用件物什聊表心意。
出宫后,刘忠曾经偷偷回过一趟老家,当时也巧得很,刘宅里所有人都到山上祭祖了,所以他和刘谨瑜错失了见面的机会。因无脸面对父亲,刘忠也不想和家人相见,他只是潜入密室将凤砚拿了出来,然后又偷偷来到北京,作为对此事的报答,刘忠将这款凤砚送给了杨振翼。
杨振翼本无意收下,可刘忠执意要给,所以暂且收在了房中。
说到这里,溪月娘娘先是叹息一声,随后便恶狠狠地盯着杨杰,厉声喝道:“你们竟然寻到了九龙山,那里是我和女儿暂时的栖息地啊,我的女儿竟然被你们逼落在崖下。如果不是看在杨振翼为了我们母女到处奔波的份上,我早就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你还我可怜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啊!”
“啊!?”
众人愕然,杨杰也瘫坐在地上。原来在母亲和自己眼中的孤狸精竟然是宫里的公主。她们逃出皇宫后为了掩人耳目,特地住在了偏僻的九龙山。而父亲几次偷偷过去,则是去探望她们母女,看看是否缺少东西,他好及时安排人补给。
“老天爷,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浓浓的悔意从杨杰的内心升腾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在溪月娘娘的脚下,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望溪月娘娘能够原谅自己。
杨杰和母亲的猜测害死了溪月娘娘的女儿,这令她万分伤心。九龙山待不下去了,杨振翼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对刘忠的承诺,所以将溪月娘娘接回了北京,只是,府里人多嘴杂,他害怕有人泄露了溪月的身份,这才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府里有个疯老婆子,因为其行为疯疯癫癫,所以大家都对她都敬而远之。并且,这老婆子每天将自己画成个大花脸,甚至都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谁也不会在意这个疯婆子。如果让溪月娘娘来个调包计,或许能瞒过所有人的视线,等以后风声过了再作打算。
想好了计策后,在一个深夜杨振翼偷偷将疯婆子送到了乡下,并且给足了银子,嘱咐他的一位远房亲戚好好照顾,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绝对不能亏待了。然后又安排溪月娘娘换上了疯婆子的衣服,画成她的模样每日待在府中。因为两人的身形差不多,又无人关注,所以大家都未在意这偷梁换柱的事情。
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了杨杰和他母亲的手中,溪月娘娘每日以泪洗面,心想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所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换回自己的衣服,故意到大夫人和杨杰的住处去徘徊。因为她们是母女,长相本就十分神似,杨杰竟误以为鬼魂复活,吓得胆战心惊,最后精神失常,慢慢疯癫起来。
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杨杰试图要杀死杨振翼的时候,疯婆子及时闯入了屋中,并且发出了巨大的笑声,这其实是溪月娘娘故意给大家报信,这才阻止了当时的事情。
随后,大家听到溪月娘娘一声叹息,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云轩为了我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才盗取了龙砚,可谁曾想到这是个凶器,是它害死了所有人,害死了李元、云轩、杨振翼…这是一块嗜血的砚台啊!所以,当得知云轩因它而死后,我也如一具人世间的行尸走肉,仅剩下了一具躯壳而已。”
韩方点点头,语气沉重:“贪婪和欲望往往是杀人的利器,而一方砚台又有何错?对了,如果我没记错,在鑫源拍卖行的时候,是您用一千块大洋买走了风砚吧?”
听了此话,溪月点点头:“是,云轩将凤砚送给了杨振翼作为答谢,可他却是个大丈夫,并没有贪恋小财,而是转手将凤砚回送给我,当时被我放在了九龙山宅院中的抽屉暗匣里,没想到却被杨杰母子在逼死女儿后搜了去。这是云轩的东西,杨振翼已死,我自然要拿回来,为了云轩也是为了自己,”
“怪不得,那晚玉成说在崖下看到一个提着白色灯笼的女鬼,应该也是您了。”
溪月娘娘点头:“没错,我是去祭奠自己冤死的女儿。”
“那究竟是谁挖开了杨振翼的坟墓?他的尸体又是去了哪里?”这是徘徊在韩方心头的一件大事,直到现在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溪月转头,满脸的凄凉和无奈:“也是我,是我请人将杨振翼的坟墓挖开,并带走了他的尸体,又将他葬在了别处。”
此言听过,大家均感到有些吃惊,韩方也颇感困惑,随即问道:“这又是为何?”
溪月娘娘的眼睛眯缝起来,声音沉重而缓慢:“就在杨老爷子临死的前几天,他曾经偷偷告诉过我,那些寻找龙砚的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即使死了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请我帮个忙,等他死后葬了,找人再将他的尸体挖出埋到别处,他不希望自己死了还不得安宁。”
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情理之中又有些意外,韩方的头微微抬起,他想起了九龙山的空棺,想起了那平平整整的墓穴。原来杨振翼在死前早就做好了安排和打算。似乎,该到最终结束的时候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龙砚…”溪月娘娘回头,她和韩方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韩方截住了话头,溪月看着远处的乌云,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解脱:“龙砚,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们去…”话说完,溪月娘娘心头似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随即轻移莲步,率先走了出去,身姿摇曳,仿佛又恢复了原有的华贵。
太阳早已被逐渐堆积起来的灰黑色云片埋葬了。光线不停地淡下去,好像谁用墨汁在天幕上涂了一层黑色。不,不仅一层,在这淡淡的墨色上面又抹上了较浓的黑色。墨汁一定抹得太多了,似乎一滴一滴的水要从天幕上落下来一样。虽然天气愈加低沉,但每个人脸上却多了一抹喜色和期待。是的,苦苦搜寻的龙砚终于有了结果,大家内心竟有种尘埃落定的快感。
大家正欲出门,却听到外边一阵阵的嘈杂声。韩方大惊,赵存最先反应过来,他慌忙去关上了大门。
“不好,要坏事了。”韩方突然回过味来了,林筝生死不明,龙砚直到现在还没有交到袁大公子手上,而他们又得罪了日本人,祸事果然要来了。
听到外边“咚咚咚”的敲门声,杨杰朝大家使个眼色,拉着众人到了大夫人曾经住过的房间。房门推开,将床上的被子拿到一旁,杨杰站到上边揭开了一块木板,细看之下,底下竟有个幽深的洞口。
大家愣神,杨杰催促众人快点下去。人陆陆续续都下去了,当杨杰轻轻盖好顶板的时候,大门被轰然打开了。
能听到院里嘈杂的脚步声,甚至还有秋坤元的大叫声:“得袁大总统的命令,韩方等人勾结外人盗走国宝,立即缉拿归案,他的党羽一个也不能放走!”
韩方一行人进入了秘道,杨杰在前,借着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大家缓缓前行。隧道狭长,并且很窄,大家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约摸着走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见到一丝光芒。来到了另外一个出口,杨杰轻轻推开上方的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大家鱼贯而出。
再看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也挂起了一轮皎洁的月亮。
“韩爷爷,我饿…”奔波了整整一天,阿宇感觉肚子里咕咕直叫,他抓着韩方的手,声音低低地说道。
韩方有些心疼,他抚摸下阿宇的头,慈爱地说道:“好孩子,再忍耐会儿,等会儿爷爷给你找吃的。”
“给,先吃个烧饼垫垫。”赵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递给阿宇,这是他早上出去的时候买回的,刚刚要不是这孩子提饿了,还差点就给忘记了。
“杨杰,这是什么地方啊?”四处瞅瞅,这里非常陌生,韩方忍不住问道。
杨杰先将暗道封好,站起身体,四处打量一番:“这里是郊外,秘道是父亲当年挖好专为逃命用的,没想到今个救了大伙的性命。喏,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去九龙山的道了,约摸着得赶一夜的路程。”
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为了安全起见,韩方招呼大家先赶往九龙山,然后再做打算。
阿宇吃了烧饼就睡着了,没有办法,玉成只好背着他前行,此时累得满头大汗,偷偷小声问韩方:“师傅,我们辛辛苦苦替袁世凯寻找龙砚,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他却让秋坤元抓捕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啊?”
韩方看看熟睡的阿宇,声音里透着淡然:“徒弟,这你还不懂吗?虽然我们让山崎和赵木得到了应有的惩戒,可他们上边还有大人物啊,就是他们嘴中的那个末次政太郎,说不定他向政府施加了什么压力,这次的损兵折将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或许为了息事宁人,袁世凯这才派发了通缉令吧。”
“他们是杀人凶手,罪有应得!再说了,他们残害了那么多中国人,这就是现世报!”
韩方从鼻翼里哼出一声:“这就是政治,我们或许就是政治的牺牲品。我早就说过,这是个玩命的活计…”
玉成一愣:“师傅,我们现在快找到龙砚了,您还打算交给袁大公子吗?”
韩方抬头望去,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一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或许任何一个错误的选择都会使人误入歧途。但是,他坚定自己的信念,当曙光来临之时,一定会有火热的太阳普照大地。想到这里,韩方竟然微微一笑,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了?”
“啊,师傅您,您这是何意?”玉成大惊。韩方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而是大踏步继续向前走去,脚下的土地非常坚实,他的内心也安定了许多。
当第一抹晨曦照耀大地的时候,众人又来到了九龙山。苍茫的白雪愈加耀眼,远处的山,近处的树,这里的雄伟和宽广令人心旷神怡。溪月娘娘将大家带到了一座坟墓前,那是杨振翼新的安息之所,坟头放着一束嫩黄的雏菊,一炷香已经燃尽。
谁来过这里?看着新踏出的脚印,韩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跟我来吧。”溪月娘娘在前,众人在后,大家朝前继续走去。
远远看到一处宅院,院子里挂满了蛇皮,它们在迎风飘舞,这里既熟悉又陌生,玉成惊呼而出:“这里是养蛇人李一环的住处。”
宅院的门“吱呀呀”打开了,看到前头带路的溪月娘娘,又看到身后的韩方等人,他立时明白了一切,再无遮拦,而是走到溪月娘娘面前施了一礼,轻声道:“娘娘。”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一切已然明了。
三年前,晚清覆灭,当时宫内太监和宫女们被驱逐出宫,溪月娘娘的贴身宫女李美珍也跟着出来了。她和溪月娘娘一起出了皇宫,却未曾想到得了风寒病,最后不治身亡。在她弥留的那段日子里她回到了九龙山,找到哥哥李一环,并把溪月娘娘郑重托付给他,临死的时候含泪说道:“哥哥,主子待我恩重如山,如果宫中没有娘娘庇护,我早就是死过三回的人了。现在我要先走一步,再也无法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希望哥哥不要让娘娘受一点儿委屈,我们李家要至死报答她的恩情。”
面前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透着一份纯真,回忆起了美珍的模样,溪月娘娘轻轻叹了口气。呆立片刻,她走到地窖前掀开了井盖,韩方知道里边饲养了一群红尾蛇。
只见李一环用竹竿赶散掉里边盘卧的红尾蛇,在一阵阵眼花缭乱之后,他的竹竿碰到了一个硬物,轻轻挑开群蛇,竹竿缓缓将硬物拨到一旁,细看之下,竟然是个红色的包裹。
红色油纸包混杂在红尾蛇中根本就无从分辨,何况还被群蛇压在了最底下。任凭谁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猜到,这么贵重的物件竟藏在了养蛇的地窖里。惊叹之余,李一环已经将油纸包拿了上来,层层剥开之后,真正的龙砚终于闪耀在了阳光之下…
砚台颜色暗绿,阳光下很透、很润,似刚从水中捞出一样。上有黑色条纹直线分割,自然流畅,线感清晰,手感甚佳,上方精心雕刻六条栩栩如生的云龙,龙头向心共戏一珠,宝珠形的盖钮上阴刻一“君”字。
第二天是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取消帝制,恢复“中华民国”年号。
韩方等人一直待在九龙山废弃的宅院里,当听到袁世凯取消帝制时,韩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袁大公子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韩方等人。
又经过多方打探得知,林筝中弹后被送往了洋人医院,又正好巧遇了柏塔,在他的交涉下,医院里最好的医生为林筝做了手术,现在已脱离生命危险。
掐指一算,从接到密旨到今天,总共过去83天,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巧合…韩方站在窗前向远方眺望着,侧耳倾听着冬日里风的吟唱,那景色,那声韵,谁说冬天是苍凉的季节?其实,冬天正在寒冷的风霜中积蓄着力量,在萧萧的北风里吟唱着洁白的靓丽和冬天的坚毅。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已经不远了。韩方微微一笑,正想转身出门的时候,却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惨叫,他顿时大惊,直奔屋中,却发现熟睡中的阿宇咬住了玉成的手指,此时玉成痛得龇牙咧嘴,正在大喊:“救命,救命啊!我改邪归正了还不行啊!”
韩方微微一笑,摇头,转身而去。
户外,一股清新扑鼻而来,只见溪月娘娘手捧菊花进了院子,她脚上的那双红布鞋,显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