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椭圆形吊灯放射着满是灰尘的光线,静静地垂在那里,就像一颗颗悬在半空中的人头。从那些紧闭的房门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动人心魄。
“妈的,我是来学摄影的,不是来瞻仰尸体的。怎么跑来这个鬼地方上课了?”孙雷一边心中咒骂着,一边使劲缩了缩汗毛竖立的脖子。他转头瞧了眼其他的同学,也都是一副神情复杂的面容,恐惧和厌恶兼而有之。
有个女生用手捂着鼻子,惶恐的眼睛瞪得滚圆,怀中的数码照相机在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葬身脚下漆黑深幽的大海。“我们的老师还真是个变态,居然讲人像摄影讲到这里来了。”几个胆大的男生偷笑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可能是心理作祟,孙雷觉得身上总有一股瘆人的凉气在自己身边徘徊,似乎有什么没温度的东西围绕着自己旋转一样。敏感的喉头仿佛也察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尴尬地上下滚动了几次,勉强咽下因为紧张而分泌过度的唾液。
他趁教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他望了望走廊四周,别说人了,甚至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干涩的嘴上,刚准备点燃,一只手突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伙子,不要在这里抽烟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刺痛了孙雷毫无防备的耳膜,刚吸入肺的烟让他猛然咳嗽了几声,在捶胸顿足的同时,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个子不高,穿了件褐色的旧式中山装,下巴上有一撮羊角胡,脸上略带绛紫色的皮肤就像一张老树皮般干枯皴裂,整个人就像具已经尘封多年、体表脱水的尸体。只有一对眼睛还在阴影里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你是什么人?”孙雷感觉有点儿错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与此同时,他背后房间里的授课声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嘿嘿,”老头儿略显阴郁的眼角机械性地向上翘了翘,干笑了两声,“我是这里看门的。今天不是周六吗,我正好一个人待着烦闷,也过来听听。”
“大爷,您抽烟吗?”孙雷友好地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支来,递给眼前的这个老人。老头儿把烟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说了一句:“好烟!”然后,他就把烟塞在耳朵和头皮的夹角处,“还是等出去再抽吧。”
孙雷不解地问:“这里没别人,您怎么不抽?”作者:王雨辰/大袖遮天
老头若有所思地瞧了孙雷几眼,压低声音说:“这里阴气太重!你知道不知道,香火的味道会把藏在这里的那些朋友引出来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开这种玩笑?我可不信!”孙雷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腿肚子却口不对心地悄悄打战。
“谁跟你开玩笑了?小伙子,我是为你好!”老人收敛起表情,一脸肃穆地说,“好了,我该回去了。切记,不能在这个地方抽烟,那样很危险!”
说完,老人便离开了。他的步伐很急促,仿佛是要逃离这里一样。
又一个怪人!孙雷心里嘀咕着,还是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其中的韭黄色烟草。
烟袅袅上升的同时,孙雷并没有觉得身体暖和一些,反而感觉更冷了。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寒风穿过厚重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朝这里涌来,滴水成冰。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再也听不到门后面的嘈杂声,似乎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忽然,他感到脖子梗凉飕飕的,好像是谁在他背后吹气一样。他有一种身处危险的错觉:在那些紧闭的房门背后,在那些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窗户背后,有很多诡异阴冷的眼睛正在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燃烧的烟卷从颤抖的嘴唇上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到地上。孙雷猛地翕动了几下鼻子,急忙裹着身体走回了房间。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照相机上绿色的小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在取景框里,多了一个模糊的白影…
“孙雷,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教授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轮流拍摄那具尸体呢。”一个女生嗔怪道,不耐烦地朝他撇了撇嘴。她叫郑晓霞,是和他同一组的队员。皮肤细嫩,唇红齿白,一个典型的学院派美女。平常她身边有很多追求的男生,可偏偏孙雷对她的态度,却是捡球的公主对着上岸的青蛙般不屑一顾。
他赶紧低着头,排到等候的队伍中去。孙雷抬眼注意到,从他进入房间后,大家就一直盯着他。肯定是郑晓霞那个多嘴的贱女人告了密!孙雷暗骂了两句,还借着房间里晦淡逼仄的灯光,偷偷给她拍了张面部狰狞的“艺术照”。
班上的同学对拍摄尸体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草草按几下快门就退到后面,甚至有的女生在拍摄过程中,一直都没敢看取景框。
很快,就轮到孙雷进行拍摄了。他极不情愿地看了尸体一眼,脸色青白,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女性。还好,是个全尸!
孙雷的父亲是个外科大夫,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讲一些恐怖血腥的故事给年幼的孙雷听。所以,他从小胆子就比较大,是班上有名的愣头青、傻大胆儿。
“哥们儿,加油,多拍几张,兄弟们的学分就看你的了。”下面的男生一看是孙大胆上去了,纷纷叫嚷了起来。女生们更是以一种钦佩哀求的眼光望着他。
孙雷绕着台子稍微转了几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脸形和身躯。挠头想了想,他认为,周围的光源比较分散而且不明亮,同时,这个女尸的面容有些发灰,如果加一点儿曝光的话,脸会看起来更有活气。
他上身挺直微屈,梗着脖子,用近乎垂直的角度进行俯角拍摄。不得不说,这具女尸在生前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从这个角度拍摄,除了可以避免拍到尸体身下的尸斑,还可以突出一种圣洁感。可惜她已经死了,就是看起来再圣洁,也和冰冷的石像无异。他随即又叹了口气。
就在他按下快门,闪光灯闪烁的一瞬间,那具女尸的眼睛居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那对儿没有瞳孔的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他,瞧得他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啊…女生们吓得尖叫起来。男生们不敢叫出声,那些不停抽动的嘴角出卖了他们正在瑟瑟发抖的灵魂。
可是谁都没看到,那女尸居然朝他笑了一下,那么的妩媚,美得让人毛骨悚然!
顿时,孙雷浑身哆嗦了一下,手脚冰凉刺骨,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照相机无声无息地跌落在地上。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有股莫名的苦味萦绕在孙雷的嘴里。他的舌头像条刚刚冬眠醒来的蛇一样,懒洋洋地摆动着。眼皮有些发酸,一跳一跳的。无尽的黑暗中,那具女尸穿着一身白袍,出现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微笑。
他触电般睁开了焦躁不安的双眼,正躺在医务室里自己的床上。洪文斌和何尚正探头望着他的脸,看到他醒了,两个人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一个身穿棕色西服的挺拔身影矗立在窗前,似乎正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听到床上的响动,把身体转了过来,孙雷眯起眼睛,透过日上三竿的强光,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是他的导师——李明轩。他是西海大学最年轻的摄影系教授,在东南亚留学多年,也是孙雷最崇拜的摄影师。
“感觉好些了没有?”李明轩走到孙雷跟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感觉好多了。老师,是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孙雷对于他的关心很是感动,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李明轩要带他们去太平间学习摄影。
李明轩轻轻点了点头,露齿一笑,成熟男人的魅力扑面而来。孙雷相信,只要这个年轻的教授点一点头,什么样的美女都可以手到擒来。但是,从东南亚回国以后,他却意外地一直过着单身生活。
“既然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那我就回工作室了。这次的成绩我给你满分,因为就你一个人懂得在那种情况下要打闪光灯。”李明轩说完话便推门离去。但是孙雷依旧从那双不带烟火气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孙大胆,你可睡了一天了啊!”洪文斌拍了拍孙雷的肩膀,嬉闹着把温热的牛奶递到孙雷手里,“对了,何尚呢?”孙雷问道。何尚是从泰国回来的华侨,同洪文斌一样,都是他的同学兼室友。不过和洪文斌的个性迥然不同,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神情木讷地望着前方。
“他刚才去食堂吃饭去了。谁知道那个自称素食主义者的家伙是不是背着咱们偷偷吃肉。”
孙雷端着杯子忽然想起什么,“我的照相机呢?”孙雷紧张地抓住洪文斌的手。那台数码照相机可是他父亲花了大价钱买给他的,如果摔坏了,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呢,你一昏过去,我首先抢救的就是你的照相机。那照相机可比你值钱多了!”洪文斌坐在床角,没心没肺地大笑。
“拿来让我检查检查。”孙雷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作为摄影师,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的相机为先。
洪文斌把照相机递给他,孙雷迫不及待地启动了电源,仔细摆弄了半天。太好了,系统一切正常,镜头完整无缺。孙雷放松地长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观看储存在记忆棒中的照片。
他有个习惯,记忆棒中只储存当天的照片,原来所拍摄的一些有价值的照片他都拷贝到了电脑上。那天是周六,照相机里应该只有郑晓霞和那具女尸的照片了。
这…这是郑晓霞吗?
数码取景框中,有张面无血色的女人脸。面容扭曲,嘴唇青紫,两眼暴出,瞳孔涣散,她的脖子上缠着根错综复杂犹如蛇一般的蓝皮电线,额头上的神秘的图案,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会这样,我原先拍的那两张照片哪里去了?
那张朝他微笑的女尸照片让他大白天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对儿恶狠狠的宛如卫生球般惨白的眼睛,似乎想把他撕碎一样。孙雷毫不犹豫地按了删除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仿佛是被锁定了一样,十分顽固地留在记忆棒里。孙雷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无法将它从照相机里抹去。
“算了算了!”孙雷索性把照相机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孙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居然是郑晓霞打来的。他虽然有些讨厌这个女生,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孙雷,你醒了啊。好点儿了吗?”郑晓霞首先发话了。
“多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儿。”孙雷把眼睛眯了起来,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
“那就好,我还有事,再聊。”她匆匆挂断了电话。就在那一瞬间,孙雷听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出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催促郑晓霞。嗓音有些嘶哑,但并非细不可闻,是一个男人,孙雷判断。虽然他并没有听清楚那个男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可却从郑晓霞的口吻里可以感觉出,她似乎对他有些忌惮。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会怕谁呢?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孙雷的心头。
电视上,一个主持人面色凝重地说:“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凌晨,在我市一处绿化带中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警方现场勘察后,确定死者是被钝器砸破天灵盖而导致死亡的。这已是本市第七起年轻女子连续被杀案件,至于死因,警方怀疑是邪教所为…”电视上有一张照片,那具女尸软软地躺在草地上,瞪着不甘的眼睛。她的额头上,有一个用血画的古怪图案,就像几条盘在一起的蛇。
空气中夹杂着一个女人细若蝇语的呜咽声,但却被屋外更猛烈的风声渐渐吞噬。死亡就在那呜咽声中酝酿着,犹如静流下的旋涡般危机重重…
孙雷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是关于郑晓霞的。
他梦见郑晓霞一身死人穿的白色套布长衫,光着脚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街道中踽踽独行,而孙雷就像一个侦探,在后面紧紧地尾随着她。
阴霾的天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桥下的黑水奔涌着,冲刷着露出的森白色头骨。大群的乌鸦栖息在树上,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虎视眈眈。
他感觉到在郑晓霞的身上有股凶险而血腥的气息,正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那憎恨和怨毒的味道,让几步之外的孙雷几乎窒息。
孙雷看不到郑晓霞的脸,他也不敢去看她的脸。虽然郑晓霞算是一个美女,但此刻的她如果回过头,孙雷的心脏随时有因恐惧而停止跳动的可能。
郑晓霞七拐八拐,走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孙雷打量了一番,和北方普通的巷子一样,肮脏,杂乱。中间还有一摊黑红色的血迹,也许是动物的,也许是人的。但它已经丧失了热度,丢失了活力,就像一个液体状的僵尸。
孙雷忽然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他很肯定,在这个幽深的巷子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不,也许是无数双眼睛,就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发冷。似乎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变成了一把把利刃,将他大卸八块、乱刃分尸了。
他不属于这里,但却身陷其中。
转过这个令人发毛的小巷后,郑晓霞来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前面。墙上的白色方砖已经被酸雨腐蚀得有些斑驳了。这个小楼没有一丝活气,静静地躺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像一副巨大的棺材。
这座建筑让孙雷的心猛地痉挛起来,它后面不远处那个巨大的烟囱更是让他觉得眼熟无比。这儿不是太平间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还是那么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在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木之间,挂着一张张有些泛黄的裹尸布,有些上面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郑晓霞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无尽的黑色绝望。孙雷随后跟了进去,福尔马林的味道刺痛了他的小脑。
郑晓霞走到了那天他们来过的那个房间,停下了脚步。房门洞开,她一步步地挪了进去,就像一具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
房间里躺着那具孙雷熟悉的女尸,她身上的白布无风自动,掀开了女尸的脸。从她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血色图案,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此刻睁得滚圆!她缓缓坐了起来,青灰色的手背上满是褐色的尸斑。她咧着嘴朝孙雷怪笑着,朝郑晓霞招了招手。
郑晓霞低垂着脑袋,被召唤到女尸的跟前。她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蓝色的电线挂在一人多高的房梁上,打了个死结。
“你要干什么?”孙雷从门口跳了出来,冲着女尸大喝一声。他此刻也顾不得害怕了,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受到女尸蛊惑即将上吊的郑晓霞。
“蛇、女神、白蔷薇。”女尸无神地望了望孙雷,吐出这几个字来。她转头看了看郑晓霞,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孙雷顺着女尸的目光看过去,脊背一阵冰凉,血液瞬时冻结。
郑晓霞正吊在房梁上,两只眼睛直视前方。死亡的信息像有毒的藤蔓一般从釉白色的面容中扩散到每一处肌肤。从嘴里伸出的暗红色的舌头无力地向下垂着,就仿佛是向看到它的一切生物倾诉着什么似的。
“如果你找不到答案,死亡将继续。”这句话在太平间响起,无情地屠戮着孙雷所剩无几的脆弱神经!
“啊…”同样的尖叫回荡在男生宿舍。孙雷终于从噩梦中挣脱,惊出一身冷汗。窗外的天气犹如那个噩梦般阴郁,初夏的天气居然卷起了狂风。寝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一片狼藉,有如停尸间般死寂。
“我的梦还没有醒吗?”孙雷摸了摸头上涔涔的冷汗,惊魂未定地说。
手机再次响起,是洪文斌的,他赶紧接通了电话。话筒的另一头,洪文斌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快来第五教学楼看看吧,郑晓霞在那里自杀了!”
“她是怎么…怎么死的?”孙雷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是上吊死的。”说完,对面沉默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忙音。
孙雷的胃顿时就空了。他忽然回忆起梦中萦绕在太平间里的那句话:“如果你找不到答案,死亡还将继续。”
郑晓霞真的死了,噩梦成真了!
当孙雷带着照相机失魂落魄地赶到第五教学楼的地下室时,那里已经挤满了本校的师生和学校负责人,比招聘会还热闹。郑晓霞的母亲呼天抢地,警察们忙不迭地拉起了黄线,还时不时严厉呵斥那些因好奇而越界的学生。孙雷远远瞧见站在前排的洪文斌面色阴沉,捂着嘴巴,肩膀在一直抽动。他真的很喜欢郑晓霞。
在被相互推搡着的人群挤到了警戒线附近时,孙雷后脑勺无缘无故凉了几下。他忽然觉得,离他不远处,有双眼睛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验尸官做完检查取证工作后皱皱眉头,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让其他的警察们用担架把尸体抬出去。嘴里还低声喃喃自语:“现在的学生啊,心理实在是太脆弱了!”
抬尸的担架刚好经过孙雷,白布飞开一角,半张脸重见天日。孙雷瞧见后,惊骇得几乎要大叫起来。
面容扭曲,嘴唇青紫,两眼暴出,瞳孔涣散,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根错综复杂的蓝皮电线…孙雷赶紧打开照相机,果然,郑晓霞的死相和照片中完全相同!
这时,从郑晓霞的袖口中滑落出一样白色的东西,孙雷趁乱把那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等到聚在此地的人群离去之后,他掏出来一瞧,是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郑晓霞的照片在孙雷的眼前渐渐消失,直至变成一张白版。“怎么没了?”孙雷忙不迭按了一下查找键,却看到了另一张照片,居然是何尚。他浑身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各种颜色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绚丽得近乎妖异的抽象画,就像蛇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仁里还带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神采。
何尚会是下一个受难者?女鬼口中的蛇?
第二天大清早,孙雷匆匆来到了太平间。他要去找前天在这里搞摄影时碰到的那个古怪老人。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差。南方的雨季一来,一个月就有二十九天不见天日。层层叠叠的阴云如同国画中泼洒出的水墨般浓淡不一,沉沉地坠在半空中,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郑晓霞的神秘死亡,触动了孙雷脑中所有敏感的神经。他知道,如果破解不了噩梦启示的话,他身边的朋友就会一个跟着一个被送去殡仪馆,陪那个凶暴的女鬼了。
昨夜孙雷在床上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着那几个词之间的关系。可是直到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所以,他只能从女尸本身着手,先搞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因何而死的。也许,会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但是人一旦死亡,即使是曾经救治过她的医院,也会将患者的资料当做废纸销毁。而这些信息只能在太平间所保存的死者档案中,才能找到。
太平间这种地方是存放死者之地,阴气极重,平常鲜有人迹。在太平间的大门口,栽有一棵相貌丑陋、不知年月的粗大槐树,枝杈肆无忌惮地生长着,遮天蔽日。虽然现在是白天,这里的四周也是妖风阵阵、鬼影憧憧。
孙雷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一般栽种在太平间或者坟地的槐树叫“锁魂树”。由于槐树自古就被称为“木中之鬼”,具有聚集灵气的作用。因此,在太平间门口种植槐树,就可以用浓郁的灵气困住躲藏在太平间中的厉鬼冤魂,同时也可以将附近的孤魂野鬼吸引过来,防止他们去找路过的行人当替死鬼。
站在槐树的树荫下,孙雷仰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树杈,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爷,你在里面吗?”孙雷站在管理室门口轻声问道。里面并没有回应。他觉得有些蹊跷,刚准备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个究竟,却一个踉跄栽了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里腥味扑鼻,全部的陈设只有一床满是油花的被褥,和一台破旧的彩色电视。他走进去,摸了摸被子,凉冰冰的,似乎很久没有人在里面睡过了。
他脑中忽然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千万条不知名的白色蠕虫,顺着他的血液从耳朵里钻了出来。孙雷跑到洗手间门口张望了两下,那个老人不在里面。地上纷乱的黑色脚印和白色瓷砖上的幽暗光泽,让他感觉胸口堵得慌。
“请问您在里面吗?”孙雷真是不想再往里面走了,因为他即将踏入死者的领地,还有那个缠着他的女尸。也许,那些亡灵们正在每扇门的后面躲藏着外面的阳光,互相舔舐着鲜血淋漓的黑色舌头。
回答孙雷的,只有一声空洞的回响。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突兀的嘎嘎声。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上面挂着“人体器官陈列室”的字样。孙雷注意到,这个房间的门并没有锁,从里面飘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他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探头探脑地推门进去。
房间里面摆放了很多木架子,上面有大小不一的玻璃罐。每一个玻璃罐里都放着一个人体器官,浸在用来防腐的福尔马林溶液里。
他看见一个罐子里面放着一个死婴,弓着畸形的身躯端坐在里面。睁着眼睛望着孙雷,眼神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憧憬。可惜,这些不再属于他。
孙雷看到一个人的脸,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的头颅。是那天见到的那个女尸,她的身体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颗嘴角依然带着冷笑的人头,若有所思地瞪着孙雷。
孙雷从那个罐子旁边绕了过去。
在器官陈列室里,还有个小门,不知道里面会放着什么。孙雷犹豫了一下,还是迈了进去。
屋子里面,地板上到处都是飞撒而出的白色档案纸。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充斥着殷红色的液体。在液体里面,有个人低垂着脑袋,静静地漂浮着。他的两条胳膊被两条皮绳子拉展舒张,两腿并拢,看起来就像受难的耶稣,神圣而又血腥。孙雷走到玻璃罐前端详了许久,终于看清了瓶中人的面貌。
是那个守门老人,孙雷的心脏顿时麻痹!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正打算报警。忽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孙雷立刻返身狂奔,当他跑出这个陈列室的时候,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在走廊的白色瓷砖地板上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在脚印的旁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躺在那里。走廊里的灯并没有开,他只能看到地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长方形影子。他走过去半蹲下身体,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这个东西上面有股腥臭的味道,手摸起来冰凉黏腻。孙雷凑着窗户,终于看清了手中东西的样子。
这是一个装卸式闪光灯,灯头上面沾满了血迹,就像一个刚从人身体里挖出来的结石一样,孙雷瞅着想吐。
他仔细看了看闪光灯的型号和外观,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具体归谁所有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肯定是杀死守门老人的凶手留下来的!于是,孙雷把它包在手帕里,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
他返身走回盛放老人尸体的那个资料室,大致翻看了一下,并没有找到有关那具女尸的任何资料。看来,那个资料被凶手拿走了,而且这个老人也同时被他灭口!眼看唾手可得的真相再次埋入迷雾之中,孙雷愤恨难平,用拳头砸了身边盛放老人尸体的玻璃罐一下。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老人的嘴忽然张开了,溶液马上涌了进去。不一会儿,从老人的口腔里,飘出一张折成口香糖状的字条来。
那是什么东西,老人临死都要藏在嘴巴里?
孙雷连忙从一边搬来把椅子踩在上面,打开玻璃罐的盖子。顿时,那股呛人的味道冲天而起。他转过头,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迅速从臭不可闻的溶液混合物里,把字条捞了出来。
他仓皇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带有强劲压强的水流,反复冲刷着那个外侧包有防水膜的字条和自己臭气熏天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