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枕头下面有把剪刀,把我的手指割破了。”老婆转头对我说。
我看着老婆手里的剪刀,又短又细的刀片闪着寒光。
“谁把剪刀放这的?”
“问题不在这…问题是我们家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剪刀!”老婆幽幽地说。
家里多出一把剪刀,想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想想,就觉得有几分诡异了,联想到我昨晚的梦,越发觉得恐怖了。或许不是梦?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我床边?
我凝神看那把剪刀,此时它已经被儿子拿在手里把玩。儿子背对着我,穿一件牛仔背带裤,站在从窗子外射进来的阳光中,变成了黑色剪影。只有半个门框高。是的,他昨天晚上说过要来偷电脑的。
我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儿子,你告诉爸爸,剪刀是不是你带进家里来的?”
儿子愣了一下,连说:“不是我。”
“你想杀了爸爸,是不是!”我故意加重语气。儿子突然号啕大哭,扑向老婆:“我没想杀爸爸。”老婆很诧异地瞪着我,我忽然反应过来,我竟然问儿子是不是想杀爸爸,疯了吧我。
3
老婆为了安慰儿子,便带他去游乐场玩。我识趣地留在家里,心烦得要死。那把剪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绛红色的塑料软管包住手柄,像两片细长细长的嘴唇,诡异地笑。
这几天,天都阴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的样子,我走向阳台,楼下花园笼罩在阴霾中,一个人都看不见,一件红色雨衣忽然飘入我的视野,它像风筝一样从对面楼的门洞里飞出来,细细的人形架子撑起布面。仔细一看,原来那架子真是一个枯瘦如柴的人,一头杂乱的黑发挡住她的脸,苍白的脸色若隐若现。她急匆匆地从门洞里出来,踩着时快时慢的小碎步闪进楼群的缝隙里。
傍晚,老婆和儿子回来了,儿子一脸灿烂,显然是被他怀里的一大堆零食收买了。老婆把买的瓜果蔬菜一件件放进冰箱,放着放着竟嘤嘤地哭起来。我赶紧问:“怎么啦?还生我气呢?”
“我回来的时候,对面楼底下围着一群人,都说四楼死了个大学生。”
我心想虽然死了人谁都有情绪,但也不至于哭吧,她这个样子,我都怀疑是不是旧病复发了。老婆接着说:“大学生是被剪刀戳死的…两只耳朵都被剪掉了,那剪刀跟你枕头下的那把一模一样。”听了这句话,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老婆继续说,“我心跳得厉害,总想着那剪刀不是什么吉利东西,现在它已经杀死一个人了,接下来会不会轮到我们家?”
“你别瞎想,巧合罢了。”
她坐到我身旁,又把儿子搂在怀里,一字一顿地说:“反正,我们要小心。”
4
老婆把儿子送去睡觉之后,又倚在我肩膀上神神道道地讲了很多开车小心、别太晚回家之类的话。她不许我插嘴,我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最后,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终于睡着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抱回卧室,累得出了一身汗。正准备去冲个凉,客厅一头的电话忽然响了。
我“喂”了一声,那头没人接话。只听到“嗡嗡”的噪声萦绕在耳边,这噪声没有任何特点,不是行人的脚步声,不是工厂“轰隆隆”的声音,不是流水声,不是“窸窸窣窣”的聊天声,也不是医院里的点滴声,判断不出对方是站在哪里打电话。忽然,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缓缓响起,她说出了一个词:“一楼。”
我愣了一下,她说的是不是一个人名?像“易洛”之类的。
“二楼…”她接着说。
我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楼层号,莫名其妙!“请问你找谁?”我大声地问。
她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说:“三楼、四楼、四楼…”
她卡在四楼,不停地重复,像是摔坏了的录音机一样。我看向窗外那栋死了人的楼,此时黑漆漆一片,一排排窗户一声不响地瞪着我。四楼有个窗子没有关严,白色的窗帘钻出来,在风里荡来荡去。我在想那个窗户所在的房间是不是就是大学生死掉的地方。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对电话里大吼一句:“毛病!”
窗外的风忽然大起来,那块白窗帘疯了一样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后面是否站着一个穿白色运动衫的大学生?一把红柄剪刀直愣愣地插在他的眼眶里,血灌满他的嘴巴,“呜呜”的哀号声…茶几上的剪刀依旧是那个干巴巴的笑容。
剪刀肯定是不能留在家里的,第二天,我趁下楼接儿子放学的机会准备把剪刀扔掉。
我把剪刀藏在怀里,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杀人凶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警察在杀人现场没有找到一个指纹,无从查起。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没事拿把剪刀在小区晃悠,不是明摆着找枪口撞吗?我穿过楼下花园里的小路,赶紧钻进坐落在小区一侧的垃圾站里。
5
我把剪刀扔进垃圾池,不知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哐当”一声巨响。一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忽然从垃圾堆一侧蹿出来,把我撞了个趔趄。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弓着腰钻入小路深处,红色雨衣在灌木丛的缝隙中忽隐忽现。她身后的小路上滚落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垃圾,有梳子,破保温瓶,烂镜子什么的。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现在想想,那天她从对面楼慌慌张张跑出来,那个样子就像是…杀了人一样。虽然我们这个小区算不上是这座城市里环境最好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人杂了,就容易出事。
出了垃圾站,我在小区门口又看到了那女人,她背对着我蹲在保安亭旁,正把怀里的垃圾一件件掏出来。一股股臭味钻进我的鼻子,忽然,“叮咚”一声,一把红柄剪刀掉在地上。
那剪刀很像我刚扔掉的那把,刀身已经锈迹斑斑。我突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个女人赶走。便喊:“保安!”那女人听了慌忙往我这边看,她有一张苍白瘦长的脸,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保安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从保安亭出来后毕恭毕敬地问我:“什么事?先生。”
我指指那女人说:“难道你闻不到臭味吗?把她给我赶走!”
保安探过头看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深的黑眼圈下两块颧骨高高地突起。他点点头说:“对不起,我马上把她赶走。”说完便拖着女人的衣服,低头跟她说了些什么,不时看看我。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问他:“跟她说什么呢?”
保安面无表情,说:“公交车来了。”我转过身去,看见儿子从车上跳下来。那保安趁机回到了保安室。
回到我们那栋楼,我跟儿子在电梯前等了半天。红色的数字从二十开始跳,在十那里停了半天后才下来。“叮”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并排站着两个脸色铁青的警察,一个瘦一个胖。我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再仔细一看,两人中间竟夹着个低垂的脑袋,后脑勺正对着我,油黑的短发像枯草一样胡乱地倒在一边,看得我心里发紧。
警察夹着那人吃力地挪出电梯。看不见他的脸,脚尖并排拖在地上,一副休闲装打扮。这样的架势,看来那是个死人。死在高层上,担架抬着电梯里放不下,只这样被架下来。
回到家,我在卧室里发现了老婆,她一个人蜷在床上,瑟瑟发抖。见我进来了,一把抱住我说:“十楼又死人了。”我想到了电梯里那个穿休闲服的尸体。
“剪刀插在眼睛里,死了…两只耳朵也是被剪了下来。”老婆浑身冰冷。
我的身子倒还暖和,倒是心已经结成冰了。死了的两个人都跟剪刀有关,而我们家又无缘无故出现一把剪刀。
6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我在阳台上站了好久,底下围观的群众和出出进进的警察乱作一团,警察的压力不小,这座城市好多年没发生过连环杀人案了,况且是这样毫无线索的案子。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面重新过一遍,看看能否从里面找出能联系上的细节。那把剪刀?穿雨衣的女人?高瘦保安?
地上涌动的人头像一块黑色的疣,不断往花园扩散,油油腻腻的样子,看得我心里烦躁。忽然,那黑疣边缘有一对眼睛闪了一下,绿光像针一样射向我。是那个高个保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后,露出半个脑袋仰头看我,眼睛深陷在高高的颧骨下面。
“嘎嘎…”我听到骨头拉扯的声音,同时,那个保安的头猛地往前栽下去,再抬起来时,那头跃下肩膀,向我飞过来,脖子迅速伸长,像白色的风筝线一样。
“嗖”地一下,保安的头蹿到我面前,我在他绿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我自己惊慌变形的脸。我惊叫一声往后退,惊慌中双脚绊在一起往后倒去…我没有倒在地上,撞到了一个湿漉漉软绵绵的东西。
那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站在我身后!她青绿色干柴一样的手从永远湿漉漉的雨衣中伸出来,僵硬地弯曲在胸前,五根细长的手指缠在剪刀血红的柄上。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可眼前那头又垂下来,侧躺在我眼前的地板上,他高高的颧骨蠕动着,嘴里发出金属与牙齿摩擦的声音,那声音与唾液混在一起,听起来水水的。他笑了,干枯的嘴唇裂开来,大嘴张开,整张脸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他的牙齿上积满了牙垢,痰液从牙缝中漏出来,“咚咚…”地滴在木地板上。他“呜呜”地说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卷在喉咙深处的舌头忽地展开,露出喉咙深处半个红色剪刀柄…
我倒吸一口冷气。
“爸爸!我饿了!”
儿子在客厅喊我,我回过神来,舌头和剪刀不见了,红色雨衣不见了,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我做了个恐怖的白日梦。
7
晚上,两个警察来我家问情况,是上次在电梯门口看到的那两个。
瘦的那位问我:“最近几天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在小区活动?”
我想了想问:“什么样的才算得上是可疑的?”
“陌生的人,看着不顺眼的人,感觉与以前不同的熟人都可以算。”旁边微胖的警察不耐烦地补充道。
“那应该有两个,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
“对,我经常在小区里看见她,穿一件红色雨衣…”“那个不算。”胖警察打断我说,“那女人我们认识。”
“啊?”我吃了一惊。
“她是你们小区保安小吴的亲娘,小吴在警校时跟我们是哥们。”
“哪个小吴?”
“门口警卫室的那个。”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高耸的颧骨和他喉咙深处的剪刀。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上次他赶走亲娘的时候神神秘秘说了好多话。
“你说有两个,还有一个是谁?”瘦警察接着问。
我愣了一下,心想,要是我说我怀疑的另一个人就是他们哥们,他们会作何反应。“现在想想,另外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可疑了。”
“你只管说,可疑不可疑,我们自己有判断。”胖警察粗声说。
“是小吴。”我满脸堆着笑,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
胖警察脸黑一阵白一阵,沉默下去。那瘦警察还算有礼貌,尴尬地跟我握了握手:“那…谢谢配合我们的工作,打扰了。”“没事没事。”我赶紧帮他们把门打开,等胖警察出去后,我趁机小声地问那瘦警察:“你们在死人的家里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吗?”
他摆摆手道:“这个…不便透露…哈哈,你关门吧,我们去下一家问问。”
其实我很理解那个胖警察,他没有看到过那母子异常的表现。这生活中的一点点不正常往往被很多人认作偶然而一笔带过。如果不是因为那把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剪刀,我也很难觉察身边原来存在这么多危险。
警察走了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醒着,电话忽然响了。
“喂?”
“一楼…”
“喂?”
“二楼…”
是上次那个声音,“你到底是谁?”我问。可她继续说:“三楼…四楼…”说得不紧不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好像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
“五楼…”她没有在四楼卡住。
“六楼…七楼…八楼…九楼…十楼…十楼…十楼…十楼…”她卡在了十楼。
等一下,一束光穿过我的脑袋。今天死的那个人住十楼!上次死的那个住…四楼。这是一个报告死亡的电话。
“你到底是谁?”我歇斯底里起来。我分明看到那个穿红色雨衣的女人躲在小区某处的阴暗处,她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把红柄剪刀,一边念叨着:一楼,二楼…四楼…十楼…十九楼。我家在十九楼。
电话却断了。
我赶紧追拨过去,另一个冷漠的女声飘出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8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在等那个女人的电话,不管她是这个事件的主谋,还是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者。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她。
可她没再打过来。我想她是不是要等死了人之后才会出现,那样的话,下次接到电话的也许不是我了,而是另外一个深夜不睡的男人(或许是小孩),他会听到电话里的女声从一楼一直往下说,最后卡在十九楼。
可能小区里没什么线索,警察调查了几天就回去了,只是吩咐居委会大妈,要她提醒住户,在凶手抓住之前尽量少出门,跟家人待在一起。
可凶手就在我身边,警察抓不住他,我决定自己去。
一个傍晚,我到了十楼,敲响那扇曾经被警戒线包裹着的门,“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电梯大厅里,那声音撞在金属质感的墙壁上,硬邦邦地弹回到我耳朵里。没有人开门。我敲得更用力了,门却悠悠地开了。
傍晚微红的光穿越窗户打在客厅里,沙发,落地灯,电视,空调上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晖光,把沾在它们上面的指纹都盖住了。“有人在吗?”我喊。
没人回答。
我拉开主卧的门,又询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回答。最后,我打开一扇挂着“学习中,请勿打扰”牌子的门,黑暗将我笼罩,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正对着门的窗户底下,一件被灰白挡尘布盖住的事物赫然展现在我眼前。
扁扁的微仰的头,宽阔的肩膀。那是一台电脑。我想,人就是死在这电脑前面。
我走过去,轻轻掀开布的一角,看到了一个黑色转椅的轮子,再往上,椅背露出来,再往上,仿佛看见一个仰着的人头,头上油黑的短发像枯草一样胡乱地倒在一边,一把剪刀插在他左眼上。我还没惊叫出声来,卧室门边便亮起了一个手电筒。“你是谁?”“手电筒”问我。
“我…是这栋楼的…”我回答手电筒背后那个高大的影子。
“来干什么?”手电筒的光移到我的眼睛上。
“跟这家人交情不错,来安慰安慰老朋友。”我眯着眼睛说。
那影子半天没说话,这时我才想起来反问他:“你又是谁?”他把手电筒放下,露出一张长脸,浓浓的黑眼圈下两个颧骨高高耸立。“小吴…”我在心里念出影子的名字。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下班?”我试探地问。
“我留在这里看守房子。”
“谁叫你看的?”
“物业公司、警察,都说了。”
“这家人呢?”
“他们在警局…”
“哦…我来的时候,这门没锁,我喊过几声,也没听见你回答。”
“在厕所。”
他对答如流。像是提前背好的。
“没事不要随便闯进来,这里是凶杀现场。”他面无表情,只有两片薄嘴唇在轻轻抖动。
“是…这就走。”我垂头丧气地说,一边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一圈血红色闯入了我的眼睛,稍纵即逝,被他的身子挡住了。“你背后藏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直直地看了我一眼,从背后拿出一把红柄剪刀,说:“我刚在厕所剪指甲。”他很会编故事,编了个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却无力反驳的故事。我只好问:“这剪刀你自己带来的?”
他的眼神晃了一下,说:“是…”很明显的谎话。看来那剪刀是他在这房子里找到的,他想藏起这剪刀,掩盖证据。我刚想质问,但看他身材高大,腰间还插了一根沾着锈迹的警棍,动起手来,非被他废了不可,便把话吞了下去。
“哦…那我走了,明天再来。”
他微微点头,苍白的脸被手电筒的光拉得更长。
9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去物业公司核实到底有没有派保安去看守死人的家,回答是没有。那就对了,我暗喜,立马驱车直奔公安局。
警官们听到有人来提供线索,都很热情。茶一盏盏地送。先前的胖警官也在欢迎之列,不过,几天任务下来,我看他已经瘦了许多。“你们最好查查我们小区的保安…还有他娘。”我说,接着便把前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并着重讲了昨晚的事。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局长点点头说:“嗯…是很可疑。”他马上吩咐下面的人去小区找保安。“你也跟我们去。”局长最后跟我说。
警车“哇呜哇呜”地驶在去小区的路上。我坐在最前面一辆车里,窗外的行人像幽灵一样飘过,头顶上的警笛声,是我听过的最可爱的声音了。去小区要经过一条叫货乡的巷子,那巷子两旁挤满了一个个卖小零碎的地摊,卖什么的都有,梳子、发卡、内裤什么的。还不时有人将家里没用的东西搬出来摆在路边,有人要就便宜拿走。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都被来巷子寻稀奇便宜东西的人堵住了。
警车一边不耐烦地响着大喇叭,一边慢慢地挤过去。经过摊位时,我不经意地朝摊位里看。几张报纸上堆了好些东西,有女人用的丝巾,花的白的红的用橡皮筋捆了几捆;还有不同式样的烟灰缸,看起来都很高级的样子;还有一些首饰,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最后,我看到了一堆剪刀,一堆红柄剪刀,有些是崭新的,有些已经生了锈。这时,一只红色的袖子拂过那堆剪刀。
“停下!”我朝司机喊。
司机马上踩住刹车。旁边的警察问:“怎么了?”
“下车!那摊子在卖我说的那种剪刀。”
我冲下车,拨开人群,准备揪出那个穿雨衣的女人。可我眼前是一个穿红西装的女人,头发梳在脑后。我不甘心地问:“这摊子是你的吗?”她看着跟在我身后的警察畏畏缩缩地说:“不,不是。”
“那是谁的?”
“刘姐上厕所去了,她…她让我帮她看一下。”她说着,指向巷子那头的一个破旧的公共厕所。我回头看去,那个红衣女人正直挺挺地立在厕所门口,她显然已经发现我们了,拔腿便跑。
“追!”
她“呀呀”地叫着,跑得很快,我们追到厕所时,她已经拐过街口,当我们追到街口时,她又拐进了另一条街。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刹车声,还有路人的惊呼。
她被汽车撞了,飞出去几丈远,撞倒了一块广告牌,倒在玻璃片中。鲜红的血与雨衣混在一起,枯黑的头发缠在她的脖子上。警官吩咐了几个人将她送去医院,其他人继续往小区赶。
“看来,保安母子十有八九就是凶手了。”
“嗯…”
在车上,司机跟旁边的警官聊起来,两人没心没肺地大笑。我眼前则不断浮现女人的惨状,心里有些内疚,没有搭话。
到小区时,警察守住了各个出口。负责人说小吴今天一早便去值班了。于是警官派了一队人马直接去保安值班的四号楼抓人。从一楼到顶楼,他们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见他的身影,也没见他出小区。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他失踪了。
10
小吴的黑白照片贴满了整座城市,他那双躲在颧骨后面的小眼睛窥视着每一个行人。他失踪两天了。小区里的居民自从知道“剪刀杀手”就是自己身边的保安后,都悬着心。一是为那样的事实所震动,二是怕他被逼急了又回来杀人。其实,最害怕的应该是我,我害了他,害了他娘。如果他回来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老婆这几天倒是很平静,上她的班,买她的菜,跟个看破生死的尼姑似的。她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当年她弟她妹一起死在车祸中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没过几天就犯病了,神志不清,抓起把椅子就往外跑,嘴里大喊着要砸烂那肇事的司机。后来,她美国的爸妈把她接回去治疗,不知道用了什么药,一个月就好了。回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
我就担心她又犯病了。
公安局打电话给我,说小吴她娘醒了,但她否认杀了人。当问到她那天为什么跑的时候,她只说自己偷了小区住户的东西,那天摊子上卖的东西都是她偷的,看见警察来,以为是事发了,所以要跑。
她说的话,我没有可反驳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那你们有没有问她,前段时间有没有一直打电话给我?”
“她打电话?不可能,她是哑巴。口供还是她写在纸上交给我们的。”
我傻了,现在想想,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没说过话,最多是“呜呜”地叫。
那打电话的女人是小吴的老婆?情妇?妹妹?
过了几天我去接儿子的时候,发现门口值班的已经换人了,是个白脸细眉的小胖子,看起来还挺和蔼可亲的,浑身泛着油光。终日笼罩在小区头上的阴霾好像也被小胖子的光芒驱散了,只是我心里总晴朗不起来。
儿子的车来了,他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边朝车里招手,说:“叔叔,再见。”我朝车里看去,只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
“你跟谁再见呢?”儿子舔舔手里的棒棒糖,咂吧咂吧地说:“一个叔叔。”
“是爸爸认识的吗?”
“他说是爸爸的朋友,还说如果我把一个东西交给你,请我吃棒棒糖。”儿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那袋子皱巴巴的,包裹着一个盒子形状的东西。我打开来看,是个普通的茶叶包装盒。打开来,是一把剪刀,红柄剪刀…
我仿佛看到了那张躲在窗帘后的颧骨突出的脸,他一边朝儿子招手,一边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我“啪”地将儿子手里的棒棒糖打掉了,红白的糖粒碎成几瓣。儿子愣了一下,接着便号啕大哭,嘴里冒出一串两个字两个字的词语,我猜是骂人的话。“哭什么哭!再吃吃死你!”我也激动起来。
那胖保安从值班室里探出头,嘴角还挂着一条方便面,他问:“怎么了?”
“没事,小孩不懂事。”
他“哦”了一声就缩回去了。
11
他恨我,他要来报复我,他找上我儿子了!不行,我要把儿子送走。我没有跟老婆说这件事的原委,只是告诉她我妈她老人家想孙子,让我趁着放假把儿子送去老家几天。老婆没有怀疑,干干地说了一句:“那好啊。”
儿子走后,我心里放松了不少,我一个成年人,一百六十来斤,不怕他来报复,即使被他插几剪子也没多大事。倒是有点担心老婆,她这几天越来越少说话,好几个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都看见她在客厅里嘤嘤地哭。第二天问她,她只说晚上睡得很好,做了许多梦。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在这几天。
果然,一天晚上,老婆失踪了。她从早上上班出去后,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回来。我打电话到她单位,那边说她五点就下班了,回没回家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又叫来几个居委会大妈帮忙在小区里找,几支手电筒从东门晃到西门,愣是没见着她的影子。到了半夜了,大妈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我说:“她会不会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