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骏问:“那青青呢,她后来怎么样?”
王文沉默了一下才说:“她后来跟别人结婚了。现在可能孩子都有了吧。”王文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周骏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王哥。”
王文摆摆手,说:“没事。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想了。”
周骏点点头,不再说话。
夜幕下,两个男人,各怀心事。
周骏在追忆死去的蕾蕾。
王文却是想要摆脱回忆带给他的罪恶感。
王文没有说实话,因为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个勇气。青青不是跟人结婚了,而是死了。当他亲口跟青青说分手以后,青青就连夜坐火车来找他。他不理。青青说,你不给我一个理由,我就死给你看。他当时只以为那是气话,并没有当真。没想到,青青真的死了。就从他学校最高的教学楼顶跳下,像一只悲愤的蝴蝶,孤单地坠落,绽放出殷红的花朵。同学,家人,朋友无一不指责他。他没有办法回家乡面对青青的父母,他只得背井离乡来这个陌生的城市过着漂泊的生活。
王文想摆脱当年千夫所指的痛苦回忆,所以他没有勇气告诉周骏青青真正的结局。
他在心底懊悔,自责,内疚,却无济于事。青青像一只如影随形的冤魂,时时刻刻跟着他。
良久,王文才回过神来,点头说好。
周骏先是取下手腕上的表,放到事先准备好的黄纸上面。然后拿一把折叠水果刀,伸出指尖割破一点,将血滴到纸和表上面。再用打火机将黄纸点燃。
王文问:“这表?”
周骏说:“就是蕾蕾送我那只。她死前就是为了这只表,这应该就是她死时挂念的东西。”说完,周骏又点起一炷香,青烟四散。周骏在心里祈祷蕾蕾真的会出现。
一炷香就快燃尽。
周骏有些紧张,他望了望王文,王文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心急,一切随机应变。
香尽,一阵阴风刮起。四周渐渐起了蒙蒙的白雾。
白雾里,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周骏大喊:“蕾蕾,是你吗?是你吗?”
白雾里传出一个声音,细细的,带着哀怨:“是我。”
周骏继续喊着:“你现身让我看看。蕾蕾,我很想念你。”
“不要,阿骏,我被车碾死,现在的样子非常难看。我不要你看到我这副惨样。我要你记住我最美丽的样子。”
周骏不听,要往白雾里闯,被王文一把拉住了。王文摇摇头说:“你何必要让她为难呢。”
周骏低下头,眼里渗出了泪花。随后,他又抬起头,神色坚定地对雾里的身影说:“蕾蕾,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做的。”
“要救我并不难。可是你应该不会愿意去做。”
“不会的,蕾蕾。你相信我,为了救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是过马路的时候,被路上的鬼拉住了脚走不了路,才当了替死鬼。若要我超脱,就要找一个替死鬼给我。”
“找人当你的替死鬼,那不是要我去伤害别人?”
“你是不愿意的吧。骏,我不怪你。”
“蕾蕾,没有其他方法了吗?要我去害人,确实我做不到。我不想还有人和我一样,为了无辜死去的爱人痛心。”
白雾里一阵沉默。
周骏有些着急了,大喊着:“蕾蕾,你快说啊!还有没有其他方法了?”
良久,白雾里传出一声回答:“有。可是很难。”
周骏一听还有其他的方法,又安心了不少,便说:“蕾蕾,你放心。不管多难,只要不是害人,我都愿意去做的。”
“这条路上还有很多枉死的替死鬼。天长日久积累下来的。替死鬼不能投胎,只能游离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夜夜受寒风之苦。用这个方法,不但可以救我,还可以救这些替死鬼。”
周骏一听,大喜:“那我更要试试看了。蕾蕾,你快说!”
“替死鬼,顾名思义,是被抓来替死的。若没有第一个替死的鬼,就没有其他替死的鬼。若是除去这第一个鬼,那其他的鬼也能解脱了。”
“要怎么找到这第一个鬼呢?”
“这第一个鬼是这里的鬼头。他拉了很多人做替死鬼,自己早就可以去投胎了,他偏不。他仗着自己怨气大,就夜夜欺压其他的鬼。我也不例外。”
周骏又激动了:“这个恶鬼头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蕾蕾,你快告诉我。”
“他也是生前在这里出了车祸,而且心里堆积着仇恨,所以才变成一个怨鬼。要除去他,首先要找到他心怀仇恨的原因,除去他的戾气。他到底有什么仇恨,要欺负我们这些小鬼,我也不知道。这就需要你去查明了……不好了,骏。我要走了……他来了……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蕾蕾没了声音。接着是一阵凌厉的阴风,刮得周骏和王文睁不开眼。
风去了,雾散了。
周骏喊着蕾蕾的名字,向蕾蕾之前的地方跑去,却什么也没找到。
王文也跟着走过去,环顾一下四周,除了冷清清的街道什么也没有。
周骏还在呼唤蕾蕾。王文拉住他,说:“别喊了,她已经走了。你再喊也没用了。”
周骏痛楚地大喊一声,沮丧地蹲下身。
王文正翻看着这几年车祸案的卷宗。
昨晚和周骏研究过,蕾蕾说,恶鬼头也是车祸死的,那交通局里一定有记载。可是蕾蕾没有说明恶鬼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所以要想找到具体是哪个案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翻到心烦意乱的时候,周骏的电话来了。
周骏问:“王哥,找到没?”
王文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没呢。这么多卷宗,想要这么快找到,怎么可能啊!”
周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满,说:“我知道麻烦王哥你了,但是晚一天找到线索,蕾蕾就多受一天苦,我心里就更不好受呀。要不这样,你分一部分卷宗给我。两个人一起找,应该快一点。”
王文说:“我知道你心急,可是卷宗是不外借的。我一个小警员能借着看就不错了。拿出来,那是万万不行的呀。这样吧,我今天加班,多看看。尽量快点找到。”
周骏赶忙道谢:“谢谢王哥了。救出蕾蕾,我一定会重重地谢你!”
王文说了声“别客气”,就挂了电话。
王文继续低头看卷宗。看了几个案件还是毫无头绪,不免又烦闷了,嘴里小声骂着:“这恶鬼头,藏得还真深。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
这时,交通局一个退休老干部进来了,听见王文这句话,便问:“什么恶鬼头啊?”
王文一惊,赶忙站起来,说:“老干部,您来了。我刚刚说着玩儿呢。您别当真啊。”接着又招呼老干部坐下,自己去一边给老干部接水。
老干部翻看着王文之前看的那些卷宗,若有所思。
王文将水杯交到老干部手里。老干部笑吟吟地接过,问:“年轻人,这是看什么呢?”
王文笑笑说:“没什么,老干部。就翻翻这几年的卷宗。”
老干部说:“呵呵。没事怎么会翻看这些无聊的车祸案卷宗呢?来,给大叔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点什么忙呢。”
王文心想也好。老干部在局子里待了那么多年,如果有离奇的车祸案,他也应该知道些什么,便说:“老干部,我受朋友之托在找一宗车祸案的卷宗。”
老干部听了沉思了半刻,问:“找什么车祸案呢?”
王文挠挠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嗯……但是我觉得,这宗车祸案和平常的车祸案应该不同。”
老干部又问:“你刚才说受人之托,你受何人之托啊?他没告诉你找什么卷宗吗?”
王文摇头:“是一个最近车祸受害者的家属,想找点资料。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找什么资料。”王文还是没有把找卷宗的真正原因说出来。毕竟很多人会认为这样的事是封建迷信。
老干部低头喝了口水,欲言又止,最后说:“年轻人,你老实告诉大叔,到底是要找什么卷宗,你朋友让你找这个卷宗的目的是什么?”
王文不方便回答,又不好拒绝老干部的问题,便转口一问:“老干部,那您先告诉我,您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这些卷宗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老干部说:“年轻人,我是当年的老局长,今天本来是想找些老伙计叙叙旧。无意碰见你在找卷宗,我知道不少的陈年旧案,说不定是真的可以帮上你。”
王文说:“可是,老局长,我说了,您也不一定会信啊!”
老局长说:“你不妨先说,信与不信,我心里明白。”
王文想了想,自己在这里胡乱翻看卷宗,也没什么收获。跟这个老局长讲讲,说不定老人家真的知道什么。再说老人家,相信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比年轻人大多了。
于是,王文就把见到周骏,又如何陪着周骏去找蕾蕾的经过跟老局长说了一遍。
老局长听了半晌也不回话。王文心想坏了,老局长不信,这下要挨骂了。万一告到新局长那里,说我宣传封建迷信,我饭碗指不定都保不住了。
王文想开口问问老局长,但是又怕张嘴挨骂,自讨苦吃,半晌也不敢问出口。
终于,老局长长叹一声,说:“冤孽啊!冤孽!”
王文这下摸不着头脑了,问:“老局长,这……”
老局长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啊!”
依然是王文出租屋附近的小餐馆。
两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聚在一起。他们点了些小菜,没有喝酒。个个面色沉重,老人说话间更是叹息不断。
这三个人正是王文、周骏和老局长。老局长在这里给他们讲了当年的秘密。
十多年前,老局长遇到一起简单的交通案件。公路交叉口,两辆车相撞。责任在一个酒后驾驶又插道的司机身上。本来案情简简单单,处理醉酒司机就好了。可是这个醉酒司机家底雄厚,给老局长送上了不少票子。老局长当时正为儿子读重点中学的事情发愁。儿子的中考分数离重点中学差一大截。要读重点,要花不少钱。老局长一生清廉,可是所有希望都放在这个儿子身上。苦思了很久,老局长昧着良心收下了这笔钱。找人把责任推脱到本来受害人一方的司机身上。这司机开的是货车,靠帮人拉货过活。这责任一判到货车司机身上,不但要赔钱还意味着要坐牢,这可断了司机的生路,他一时没想通,去出事那路口撞车自杀了。老局长心虚私藏了当时的卷宗,所以王文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这起案件。
老局长讲完经过重重长叹说:“唉,当年我要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也不会造这个孽啊!”
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叹气。
王文安慰着说:“老局长,您也别太自责。毕竟他也是自杀的。”
老局长说:“可是这都是因我而起啊!想不到他做了鬼,还要残害无辜的人……唉……”
周骏说:“眼前,我们应该想的是怎么消除他的怨气。好让这些做了替死鬼的人解放投胎。”
老局长说:“这里面有我的责任,我跟你们去见见他。让他要报复就报复到我的身上!”
王文说:“老局长,这,万一他对您不利……”
老局长打断他的话:“唉,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王文还要说什么,被周骏拦住了。周骏救蕾蕾心切,说:“老局长因为这件事背着内疚的包袱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机会放下这个包袱,他肯定不会不去的。你就别劝了。就让老局长了了这件心事吧。”
王文想想也是,又想到自己心里的包袱,又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放下呢。
又是夜半,十字路口下。
老局长和王文周骏二人站在路灯下。他们并不知道要怎么见恶鬼头,本来想先再去找资料研究下,可老局长执意不肯,他说自己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恶鬼头会不会出来见自己,就全凭天意了。
今天路灯特别的昏暗,老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的消瘦。
王文和周骏看看老局长花白的头发,微微佝偻的身影,有些于心不忍。本想上前劝阻,可见老局长脸上全是坚决的神色,又都不好再说什么。
老局长说:“让该来的都来吧!”
于是他上前几步对着空荡荡的公路大声喊着:“鲁师傅,你出来吧。我是当年收人钱,错判你的人。你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我身上,放过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吧!”喊了几声,公路上除了有几声风过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回应。老局长喊得更厉害了:“鲁师傅,是我对不起你。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你放了他们吧。鲁师傅……咳咳……”老局长猛烈地咳嗽起来。
王文和周骏连忙上前扶住老局长。王文说:“老局长,您这是何苦呢?”⒌⒐Ⅱ老局长说:“他不肯见我也是正常的。咳咳……我内疚了这么多年……咳咳……”王文连忙给老局长拍背。周骏急了,对着公路也喊起来:“这位鲁师傅,老局长这么大年纪了,还来给你认错。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已经过去了。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心里又好过吗?”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将周骏推倒在地。
同时白雾渐渐升起。雾里慢慢地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响起:“你这个年轻人活得不耐烦了?”
老局长一震,说:“鲁师傅,你肯出来了。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这些无辜的人,也放自己一条生路,重新投胎做人吧。”
嘶哑男声愤怒地说:“贪官!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最该死的人是你!”
老局长说:“我是贪官。我当年的错我自己承担。你放了无辜的人,我的命你拿去。”
旁边的王文闻言心里一颤:老局长为了这些无辜的鬼魂,为了自己当年的过失,可以连命都不要……而我,除了逃避,还有什么……
白雾里传来疯狂的笑声。
“鲁师傅……”老局长还想说点什么,也被一阵阴风推倒在地。王文赶忙去搀扶老局长。
“没那么容易!”“鲁师傅”不会这么容易罢休,“当年你说车祸是我的过失就是我的过失,现在要我取你的命我就取你的命。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你这个无耻的贪官!”
句句贪官,喊得老局长心里滴血,一时间老泪纵横。
周骏已经从地上爬起。看见老局长这样,又想到蕾蕾,心里又气又急,便骂道:“你个恶鬼头!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你没有资格说老局长!”又是一阵阴风将周骏推倒在地,可这次的力度狠了许多。周骏的胸口被阴风打得生生的疼。
老局长生怕“鲁师傅”再害人,急忙跑上前去,对着“鲁师傅”喊着:“你不要再伤害他们了。他们跟你无怨无仇。我当年害了你一个就已经内疚了一辈子!你害了那么多人,你心里就好受吗?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你就没有半点内疚之心?你……”老局长话未说完,又被阴风打倒在地。
王文也着急了,一边搀扶老局长,一边骂:“你太过分了!老局长诚心来给你道歉,你却这样对他。你还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才是大大的恶人,不,恶鬼!”话音刚落,王文也被阴风打倒在旁。
老局长挣扎着爬起来,说:“咳咳……你害了这么多人,无非为了报复我当年的过错……你……你……你本来也不是坏人……咳咳……你害了这么多人,我不相信你心里会好受……咳咳……你……我跟你做个交易……当年你的真实车祸卷宗还在我家里,有了这卷宗就能给你改判……只要你放了这些无辜的人和鬼魂……我就还你一个清白……咳咳……”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局长又栽倒在地。
“鲁师傅”似乎心动了,但又迟疑地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老局长凄苦地笑了几声,说:“我以我的性命保证。我要是没还你清白,你随时可以取我的命……”
王文、周骏一听,双双大喊:“老局长,不要!”
忽地,一阵更强大的阴风,将老局长抓到白雾中。王文、周骏一边喊着老局长,一边起身要追过去,却被阴风重重推倒在地。
雾越来越浓了。
王文、周骏看不见雾里的情况,又频频被阴风推倒。
“怎么办?”王文看着周骏问。
周骏痛苦地抱头:“是我害了老局长。我要不是执意要救蕾蕾……没想到反倒把老局长也害了……是我不好……”
王文不忍心责怪周骏,本来也不全是周骏的错。自己要是不把事情告诉老局长,老局长也不可能卷进来。于是,他又对着白雾大骂:“恶鬼头!你,你杀了老局长,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我,我让你魂飞魄散,鬼也做不成……”王文希望恶鬼头把气撒在自己身上,放过老局长。
可是任凭他怎么骂,雾里就是没有丝毫动静。
啊……
王文见骂没有用,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向白雾冲去,却又被白雾重重地弹回来,昏倒在地。
周骏见王文昏了过去,大喝一声:“恶鬼头,我跟你拼了!”也是不顾一切地冲向白雾,却同样被白雾弹昏在地。
周骏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发现白雾渐渐地散了。在白雾中还有许许多多白色的身影,它们纷纷飘向不同的地方,渐渐地隐匿在夜色中。
最后,白色身影还剩下一条,飘飘荡荡,在夜色中显得特别孤独。
周骏心中一动,喊出声来:“蕾蕾,是你吗?”
“是我……”对方欲言又止。
周骏挣扎着爬起来,关切地问:“蕾蕾,恶鬼头没有欺负你吧?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恶鬼头已经放过我们了。你的两位朋友也没事。”
周骏大喜:“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骏,我要走了。”
“蕾蕾……蕾蕾,临走前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不要。我说过要把最美好的样子留在你心中……我们人鬼殊途……我也要去投胎了。你忘记我吧……好好地生活下去……”
蕾蕾的身影渐渐地飘向远方。周骏的眼泪随之落下。
雾气没有了,老局长和王文也醒了过来。
王文吃惊地说:“我没事……”王文发现了正吃力起身的老局长,高兴地说:“老局长,您也没事……太好了。”再往别处一看,周骏正站在路灯下,痴痴地望着远方。
王文一边搀扶着老局长一边高兴地说:“我们都没事,真是万幸。”
老局长点点头说:“鲁师傅把我抓到白雾中是跟我说还他清白的事情。他本来也不是坏人,本性始终是善良的。自己也日日夜夜被仇恨怨气以及内疚折磨得苦不堪言。现在有了机会,还他清白。他在这世上也没有牵挂,可以重新做人了。”
王文恍然大悟:“这么说,那些鬼魂都被他放了,他们都可以重新投胎了?”老局长点点头。王文更加高兴了,但一看路灯下周骏落寞的身影,心情又低落了一点。
他上前拍拍周骏的肩膀,安慰着说:“蕾蕾终于可以去投胎了,你该为她高兴。”
周骏收起眼泪,自嘲地笑了笑说:“是啊,我该为她高兴才对。”
老局长也是面带笑容,说:“我们也该分离了,去办我们该办的事情。这十多年来,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三人便带着轻松的心情各自离开。
王文想,自己也是时候放下心中的包袱了。

故事十三 衣咒

这个故事是郑雨遇到的,她当时正在一家裁缝店做旗袍,准备参加一个学校的活动,店里的裁缝手艺很好,双方在聊天的过程中,裁缝告诉了她这个祖上传下来的故事。
这种裁缝铺在如今的西安已经很少见了,更大一些的城市还要少些。我祖上却是世世代代地做着量体裁衣的活儿,虽然在旧社会这是不入流的职业,但是祖训“凡事凭手艺,万世不求人”。几百年来,我们家族都是靠着“宜衣社”这块老牌子穿衣吃饭娶老婆,这才是真正的传统工艺。可是宜衣社传到我爹手里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件怪事儿。
我爹的手艺在当时的上海滩裁缝行业里面可算是首屈一指,特别是他亲手做的旗袍,当时名噪大上海,很多名人慕名而来,包括特别喜欢旗袍的宋美龄也曾经穿过我爹做的旗袍。
这件怪事就是在“宜衣社”牌子在上海滩如日中天的时候发生的。那天晚上十点钟,我爹和往常一样把第二天要送的衣服包好,把没完成的活儿收了,然后关掉电灯,灭了炉火,凉了熨斗就准备打烊了。在他正关木板门的时候,一个女子进来了。这女子长得很漂亮,清瘦,长发,身材也好,可是我爹就是感到这姑娘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因为要忙着关门,我爹也没多想,就一边往门框里插着木板一边对她说:“小姐,明天再来吧。我们要打烊了。”那女子却不动,说:“师傅,我很着急,我必须今天要一件旗袍!拜托您一定要帮我做了!我真的急用!”我爹说:“我这个行当有规矩,晚上不做衣服,因为光线不好。你还是明天来吧。我给你提前做。”那女子苦苦哀求,更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求人,不免让被求者心软,不忍拒绝。我爹实在缠不过,又不忍,就把这活儿接下了。
那女子高兴地拿出布,我爹给她量了身,这才在电灯下紧张地忙碌起来。那女子就在店里转悠,看看这个,翻翻那个。我爹本来就是熟手,而且这女人的身材非常匀称,拿来的布料也非常容易裁剪。所以两个时辰不到,这件旗袍就做好了,那女人试了试,非常满意,付了钱之后就离开了。我爹这才重新收拾了店里的东西,打烊关门。他仍然觉得那女人怪怪的,可是忙了一晚上太累,也没多想,就睡下了。
可是第二天我爹查账的时候却发现,昨天那女人给的银洋全部变成了烧成灰的纸钱!他这才仔细想了想昨天晚上那个女人,不想不觉得,这一想起来可真是把我爹吓坏了!那女人大冬天的却穿着一件短袖旗袍!而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家里人都说这是见鬼了,我爹很后怕,随后就吓病了,从此落下了手抖的毛病,衣服总是做得不合适,不断有人来找,不断有人要赔钱。一夜之间,宜衣社的牌子倒了。原来门庭若市,现在无人问津,每月除了收电费水费的来一下,根本就没有客人。生病加上急火攻心,我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使这样,他仍然想着怎么挽回宜衣社的牌子和面子,老人在病床上发出一声声叹息:“唉!宜衣社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一个人手上啊!”
可是宜衣社的手艺坏了,这在上海滩早就已经家喻户晓了,谁还会来这儿做衣服?就在一筹莫展准备关门歇业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在店里出现了。这女人叫杨扬,来头可不小,是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好几个军阀都跟她有来往。我爹拖着病身子,亲自接下了这单生意。我爹心有余悸,但仍对杨扬说:“杨小姐,您放心,这件旗袍我一定显出最好的手艺。”杨扬留下订金:“虽然听说你们宜衣社出了点事儿,但是我还是相信您的手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我爹很有信心,其他家人却比较担心,因为从那件事情以后,我爹给我们兄弟姐妹做的裤衩都没合适过,更别说旗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