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光线,不想让小雯看见,已免她脆弱的心灵去迎接这么可怕的事情。

小雯已经看见,因为我听见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啊!!”我几乎极度恐惧的捂住了她正在
尖叫着的嘴。轻轻的在她耳边说着:“别怕,是幻觉……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我抱着她一起退到墙拐角,再往下走去便是太平间了!而此刻所有和死字沾边的东西都会冲击并
撕裂着我们微弱憔悴的胆量。我的心跳声,或许是我和小雯两个人的心跳声一起在这个空间破寂而出。
我们的身边回荡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可否认,我的意识已经非常淆乱了。

手电的光线在我哆嗦着的手中摇摇晃晃,这更令我感觉惶恐,我索性熄掉手电。搂着小雯紧张的
扫视着四周。四周仍然一片死寂。

“小雯!我们往上走走看,好不好?”我不敢再自做主张了,刚才就因为我的一个错误决定,害
的我和她都被吓了个半死。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如果不往下走,那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蒋医生,随便你了。”小雯间间断断的吐出这句话,牙齿上下打着颤。

我们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我不敢去开手电筒,最好所有不
干净的东西都看不见我们。

我们只能慢慢的摸索前进,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往往事与愿违,我一脚踏出,只听“咕
唧”一响!我好象踩到了什么东西。我只觉我浑身一下子象僵住一般,动也不敢动。

小雯扶在我身边身体猛烈的颤抖着,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发出声响。我竖起耳朵仔细
听着周围没什么动静,当确定安全后,才慢慢舒了一口气。

我刚想接着往前走,忽然又碰到了刚才踩着的东西,软软的。我本想一脚踢开,但我不敢确认会
不会发出声音。于是我一手拉着小雯的手,一边弓下身,伸着另一只手往地下摸着。我触了那个东西,
张开手指抓了上去,可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啊!是小胡的断臂!我吓的猛的打了个抖!

“咻”地站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蒋医生,怎么啦?”小雯发觉我颤抖的比她还厉害,似乎有点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接着走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息着自己跳地厉害的心脏。

其实,刚刚摸到小胡的断臂时,我就明白,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小胡的断臂是在20层上的,而
我们现在的位置正20层,下去的话,那便是-3层。这么说,我和小雯现在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空间里
——往上:无路可走;往下:死路一条。

第五章:医院大楼上厉鬼出现

我强迫着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没有路,也必须走着。在黑暗之中,我们无从辨别前方的任何状况,
因此我和小雯每走的一步都等于是在赌博,拿自己的生命在赌博!我不敢肯定这场赌局最后的赢家会
是我们,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赌?甚至是对方的任何情报。

凭对大楼格局的推断,前面的尽头该还有个楼梯口和电梯。我又报着一丝希望,掏出手电筒打开,
但是手电并没有亮,糟糕!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这时候没电了!我只好带着小雯继续在漆黑黑的过道
里摸索着。

电梯口墙壁上的按钮灯发出的阴森森的红光已经映入眼帘,我和小雯一阵惊喜,但我也很清楚,
有点高兴的太早。这坐电梯正在一楼,我按了按墙壁上向上的按钮,电梯开始运做并升了上来。

就在我认为已经安全的时候,突然一声凄惨犹如鬼叫一般的惨叫声从我们来时的过道上传了过来。
我冷不激灵的浑身一颤,惊恐万分的望着过道,祈求电梯快点升上来带我们下去。

一道阴幽幽的寒光随着惨叫射了过来,把整个过道映了个通亮。一个白色团状的物体顺着寒光滚
了过来,在我十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从哪袭过来的冷气吹的我身上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六神无主。这时一声厉叫传来,叫声中白色物体象一只蚌壳一样展开了!我终于看
清楚,是个人,不对!该叫鬼!叫幽灵!

我六神无主的望着眼前的鬼,它的两只眼珠子突出并部满了血丝,往下望去竟发现眼前的这只鬼
的身体上——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窟窿!从窟窿里望去,可以一直望到过道那一端的尽头!

又是一声巨大的厉叫!那只鬼竟朝着我扑了过来……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一股力量将我拽进电梯,“砰!”的一声电梯门合上了,那
只鬼被关在门外。

我松了口气对小雯说:“谢谢……”原来刚才电梯升上来了,小雯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和力
量竟把我给拽进了电梯。

“蒋医生,你的脸上全上血。”小雯靠在电梯壁上喘着气。我托起白大褂的畿摆胡乱的擦着脸上
的血,这是小胡的血,擦着擦着心里有种沉痛的感觉,小胡就这么死了。

“吖!”一声厉叫传了进来。

不好!“小雯!快按按钮,我们要尽快下去!”我朝小雯叫着。这里实在太不安全了。

“没反应啊!蒋医生!”小雯一脸的焦急,两手疯狂的按着按钮,可电梯动也不动。难道,这边
的电梯也有这种毛病!我的天啊!

门外的鬼声已经消失了,电梯里面寂静的有些可怕。越是安静我越是担心,生怕那鬼突然出现在
电梯里。小雯也感觉到这点,所以她退到我身后,这时候也只有我才是她的支柱。

我转过头,伸出手抚摩着她吓的冰冷的脸颊。我不知道自己和她还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幸好我
们彼此的心脏都还能承受的住这些可怕的惊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的心也越来越吊紧。只有小雯可人的容颜对我是个鼓励,我应该去保
护她。这时,小雯的脸颊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双眼睁的很大,目光射向我身后,脸上泛出一丝惊恐
之色。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回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喉咙哽的紧紧的,心脏似乎快要经不住负
荷一般压抑着我本已经空闷的胸腔。

因为就在我回头的时候,我看见电梯的门正在缓缓的打开!电梯外漆黑的通道马上被电梯里面的
灯光映了个通亮。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鬼以为我们不会出来就离开了?我企图放下心去关上电梯的门,但这个设想立刻就被一股神
秘的力量给摧毁的一干二净——就在我伸出手去按关门的那个按钮时,我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
重心,象磁铁一样被吸了出去,狠狠的抛向过道中。

“救命啊!蒋医生……”小雯!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嘎!”的一声,电梯的门被关
上了,而且迅速的降了下去。我被孤独的抛弃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小雯……小雯……小雯她会怎么样?我坐在黑暗中,背心抽着冷汗,我感觉到自己的白大褂已经
湿淋淋了。那只鬼坐电梯下去了?还是留在这条过道中,躲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我上钩?

第六章:太平间的死尸

短短一个多小时间,小胡死了,小雯也生死不明。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必须下去看看小雯怎么
样了,我咬了咬牙,站起了身。

由于手电筒已经没有了电,我只能在漆黑的楼梯上摸索着前进。我不知道下面是不是-3楼的太平
间,听天由命了!

我摸索着慢慢往下走,周围空气越来越冷了,汗湿的白大褂紧贴着我的背心,我的身体也不由得
开始发抖起来。楼梯台阶很长,我只觉得怎么也走不完。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底了,因为
我听见了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每层楼梯的拐角处都有一个洗手池,这水滴声应该是
从水池的水龙头上发出来的。

我继续摸索着,果然,还没迈出几步,就走上了平地。“滴答”的水滴声此刻传进我耳朵里有些
刺耳,和着心跳一起响着,仿佛身上的血液就这般不停的滴着,一直进土里。

凭感觉,这里就该是拐弯的楼梯口了,我拐了进去。忽然,一丝光亮射进了我的视线,很微弱,
是一种淡蓝色的冷光。我顺着微弱的光线朝前走着,光线越来越亮,我发现,前面是一扇门。

我深深了吸了一口气,准备推开门。就在这时候,这扇门!

这扇门竟然自动的开启了!一大片刺眼的冷光立刻射穿了我的身体,我自然而然的用手遮住了眼
睛。阵阵阴风往我身上吹着,白大褂冷不防的被扦开。

我放下手,裹好白大褂,朝屋子里望去。这一看,心里一寒,我最不想发生的事也发生了——我
还是到了太平间!

在门口站了半晌,里面安安静静的,我暗想目前情况也不算太糟。如果现在往回走,四处黑不溜
秋的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脏东西,还不如进去,看看有什么其它出口。

我定了定神迈进了太平间的门槛。一走进去我就开始后悔,里面阴风阵阵,冷光逼人。不远处的
停尸床上躺着一具具死尸,不过幸好都有白布遮住了全身,让我看不见它们的尸体,不然非吓的我灵
魂出窍不可。

我避开一张张停尸床,沿着冷冻柜朝里面走去。虽然身体非常的冷,但毕竟死尸更加可怖吓人,
小命要紧。

我紧张的集中精神朝前走着,忽然,我看见前面的地上躺着一个尸体!我立即被这突然的发现吓
的迈不开步伐,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瞬间之后,脑子里一股潜意识将我从呆滞状态中拉了出来:前面
不过是具尸体,没什么可怕的。

“对,面前只是具尸体而已,并不是鬼,朝前走,朝前走。”我心里默念着对自己说。

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尽量将眼睛平视前面,不去理会地下的那具死尸。我也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
无论如何我也静不下扑通乱跳的心和睁着老大的瞳孔。可就是如此,我还是艰难的迈开了脚步。

现在我已经走到尸体的旁边了,此时心跳的也十分厉害。我不知道该跳过去还是绕过去,因为这
该死的尸体竟然挡住了我的路。我停在尸体旁边,记得有人说过尽量不要污辱亡灵,不然会被脏东西
缠住的。我暗下决心,绕过去,虽然绕过去会和停尸床靠的很近。

我朝一边绕过去,脚步很轻,我不想发出声音自己吓自己。突然我感觉自己抬起的脚有点不对劲,
低下头一看——一只白的吓人的手从那具死尸的身上伸了出来,并且飞快的抓住了我的脚。我还没来
的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就在瞬间失去了平衡。

“呃!”一声闷哼,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肩膀入骨的痛了起来,我闭着眼睛龇牙咧嘴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肩膀似乎没那么疼了,我这才想起自己仍处于危险之中,因为我想起了那只白的吓人的手。

我睁开眼睛想爬起来逃走,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脸!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吓的大叫起来,可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动也动不了。“难道我今晚要命丧太平间吗?”离死神靠的很近
时,心里就会安静下来。“陶陶!?”我发现面前的死尸竟是住院部的护士陶陶!

我怯怯懦懦的将手伸到陶陶的鼻间探着——她已经死了!

“陶陶已经死了?那刚才的手!?莫非……”这个念头一浮起,我立刻爬起来拔腿就往回跑。

快要跑到刚来进来的门口时,突然一声巨大的厉叫从前面楼梯中传了过来,这声音和刚才在顶楼
的声音一模一样!是那只身体有一个巨大窟窿的厉鬼!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手掌里渗出了冷汗。

“难道今晚我今晚真的难逃此劫?”我想立刻跑回去,但是脚始终迈不出去。“万一太平间只有
这一个门,那我不是等于自杀?”那个声音越来越响,非常清楚,声音沉甸甸的砸到我的身上,我的
心都吊到了嗓子。

“关上门!”对!关上门它就进不来了!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太平间的大门,并上好了门
栓,两只手牢牢的抓住门把柄,全身趴在门上。那只厉鬼似乎已经来到了太平间的门口,因为厉叫声
夹着阴风袭进了门缝里,太平间的大门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猛烈的撞击着。

门会被撞开么?我感觉到自己的气力越来越小,门被撞的也越来越沉,厉叫声狠狠的砸进门缝隙。
我真的快顶不住了……

第七章:一屋子的鬼

就在我没有力气抵住门的时候,厉叫声突然间随着撞击一起消失了,难道那只厉鬼放弃了?我猜
测着松了手,松了一口气。

刚才可真凶险,要是我挺不住,早就成了那只厉鬼的爪下亡魂了。谢天谢地!我终于逃过了这一
劫。我低着头靠在门上,如释重负的喘着气。忽然间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的响声,脑中立即升起
警觉来,身后一定有什么东西!我转过头一看,不由得被看到的情景吓傻了。

整个太平间停尸床上的尸体居然一个个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各个脸上的神情恐怖吓人,被太平间
里的冷光一射竟恐怖的不亚于门外的那只厉鬼!我紧紧的靠在门上,愣直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
生,却无力阻止。

虽然太平间里很冷,可我依然全身都在出冷汗,刚才摔伤的肩膀此时仍在隐隐做痛,我……

我该怎么办?

在太平间淡蓝色的冷光下,一具具尸体缓慢的朝我靠拢过来。门外有那只厉鬼,门里竟是这群死
尸,我该怎么办?“冲出去!”我暗暗对自己说着,只有冲出去了,面对一只鬼说不定还有希望逃走,
面对一群鬼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拉开门栓,准备打开门冲去出,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门外撞了过来,我被这股力量撞飞
到死尸群中。胸口一阵巨痛,紧接着喉咙一甜,一口浓血涌了上来。

意识在渐渐消退,我似乎听见那只厉鬼带着这群死尸在咀嚼我的身体,“医生!我是被你医死的
……被你医死的!被你医死的!被你……”那只厉鬼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太平间里,我明白了,我彻底
的明白了,因果啊……

第八章:尾声

“蒋医生!你快醒醒啊!”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叫唤着我。睁开眼睛,我立刻看到了小雯和小胡!

“小雯!小胡!你们没事吧?”我醒了过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是,竟是医院大楼的一楼大
厅里!

我马上感觉到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蒋医生,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小胡扶起了我,我看见他少了左手的断臂上仍在流着血。

小雯和小胡一左一右的搀着我朝医院大门外走去,我身体似乎不怎么疼痛,只是感觉脚步有些轻
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还记得刚刚在太平间发生的一切,不过不明
白现在怎么在大厅里,而且小胡竟然没死!这实在有些诡异。

“现在没时间告诉你,离开这里就安全了!”小胡用一只手搀着我,身体竟很平稳。而且流着血
的断臂似乎一点也没把疼痛传给他。

我紧张起来,这似乎预示着什么。

出了医院大门,外面依旧黑森森的,街道路灯的光芒也不那么耀眼了,路上零零散散的走着几个
行人,他们看到我们也不奇怪,专心走自己的路。我开始迷茫,难道小胡流血的断臂他们看不见么?

忽然,我发现了一件更让我惊奇的事物!这些人的脚都没有沾到地面,他们都在飘!我的天哪!

“小雯,我看我们又要倒霉了!你看这几个人的脚……”我纽着头对小雯说着,我还没说完,只
看见小雯的表情变的极其妖媚!我又转过头看了看小胡,小胡也在怪笑着!怎么回事?

“蒋医生,你在看什么啊?是不是在看这个?”小雯娇滴滴的对我说,妖媚的眼睛看着地上。

我立刻意识到,地上一定有什么!我连忙低下头,朝地上一看……

我看见小雯、小胡,还有我的脚——都——悬空着。


三、蔷薇园

天渐渐黑了,似乎要下雨,云厚得好象要掉下来。

我把皮箱放在因湿润而很柔软的地上,歇了歇。几茎草从土缝里挤出来,表舅家应该不远了。

由于严重的神经衰弱,医生告诉我必须静养一个时期。因此我想去表舅家住上一个月。据医生的
说法,山水可以让我的神经复原。

那个小村子,在我的记忆中不象个虚假的,然而母亲告诉我,我是在那儿出生,长到了三岁时才
走。可我却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一幢大院里来来去去的人,以及一些粗笨而老旧的家具。如果不是
母亲给我的地址,我都不知道这个浙北的小村子在什么地方。

那是个春暮的黄昏。在一带隐隐的山影间,雾气弥漫。天已暗下来了,在那些雾气尚未合拢时,
我看见了在山脚下的一幢十分古旧的建筑。我不由感到一阵欣慰——终于,我赶在天黑以前来到表舅
家了。

走到这幢旧屋前,我才发现那些巨大的参照物给我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印象,在远处看来,这房子
只不过古旧而已,掩映在树影里,还显得有点小巧玲珑。但走到跟前,我才发现光一扇门就足有五米
高,那两扇门是用厚厚的山木做的,上面包着一层铁皮,钉着铜钉。年久失修,铁皮已多半已锈了,
有些地方甚至已烂出了洞,露出下面的木头。铜钉也已经晦暗发绿,只是门上那两个熟铜门环,大约
经常有人摸,倒是光润发亮。

门是用十分粗大的青石砌成的,两边的石条上刻了副对联,一边是“向阳花木春长在”,另一边
是“积善人家庆有余”。很熟滥的联语,倒和这房子的格局很合适。

我走到门边,抓住门环。一股冰冷直沁心底,倒象是摸到了一块冰。我敲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
声:“来了来了。”接着是有人趿着鞋走出来的声音。趁这机会,我回头看看烟雾缭绕的暮色。不知
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阵惊恐,仿佛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流抓住了我。

那儿有些什么?

我正凝神眺望那一带树林,门“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我表舅。

我只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过表舅一面。那是我五岁时,我的曾外祖母过世,散在全国的上百个亲戚
都赶回来奔丧,我第一次知道国家有那么大。而我对这幢房子的记忆,也多半只局限于这一天,在印
象中,来来去去的那些亲戚全是些不折不扣的陌生人,那时的表舅,也有点风神俊朗的意思。

现在,他看上去显得有六十多岁了,按他的年龄,该是只有五十二岁。我刚要开口说话,他说:
“进来吧,我接到表姐的信了。”

我拎起包,走了进去。也许是因为黄昏了,里面显得很幽深,迎面是堵影壁,壁绘却早已模糊不
清。绕过影壁,当中是个院子,大门是朝南的,北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墙根种了几本剪秋萝,开着几
朵花。北墙的西角上,有间柴房。院子两边是两层的青砖房。中国式建筑,向来讲究对称,两边也造
得一模一样。而大门两边,也是两层的青砖房,我还记得,那是当厨房用的客厅——不知道表舅还有
没有客来了。

“我给你安排了一间房了,楼上朝东的,楼下潮得很。”

表舅闩好门,领我上门去。

沿着仄仄的楼梯, 我走上楼。 突然,从拐角处探出一个蓬头的脑袋来,我吓了一跳,表舅说:
“二宝,来见见你表哥,你还没见过他。”

我说:“是表弟么?”有这么个蓬头垢面的表弟,实在让我觉得不舒服。那个二宝大着舌头说:
“我是女的。”

果然,她穿着一件花布夹袄。尽管她头发蓬乱,我我看见她的脸上、手上和衣服都很干净。她的
脸上,堆满了弱智人的傻笑。表舅说:“叫表哥,别这么没规矩。”

二宝看着我,说:“表哥。”吃吃一笑,跑上楼去。表舅摇摇头,说:“这孩子,有点缺心眼,
还算听话。唉,那时这屋里满是人,长房二房,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几口,现在只剩下我一家三口了。
看,你妈小时候从这儿掉下去过。”他指着楼上过道里的一角破损了的扶手。这楼并不高,只有三米
左右,因为楼下本来就不住人的吧。院子里又是泥地,摔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想到了我
唯一记得的当年那个这幢房里挤满了人的出殡场面,也比现在更有些人气。

我叹了口气,说:“表弟怎么不见?”

“大宝在镇上开了个小店,不常回家的。过几天让二宝带你去看看,你还跟他打过一架呢。到了,
你的房就在那头。”

他领我到边上的一间屋子。一推门,里面黑糊糊的,他拉着了电灯,几乎同时,过道里响起了一
阵噪杂的音乐,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乡人民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

房里,东西很少,一张床靠在屋角,因为灰尘太大,蚊帐上遮着已经变黄了的的塑料纸。表舅说:
“热水在楼下灶间里,要就自己去拿。路上辛苦了,早点洗洗睡吧。”他转身出去了。

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听着广播里发出的稀里糊涂的声音,如一阵凉水渐渐浸透了我的全身。恍
惚中,我仿佛来到隔世。

和衣躺在床上,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含糊的声音。静下心来,就听得出那是个广播剧,不知何时录
下来的,也许,在这个偏僻的乡里,有个家伙正在一间广播站里摆弄几张古旧的密纹唱片吧。那些时
断时续的声音象从水底冒上来的一样,一会儿是个女人带着哭腔说:“你骗了我,我太傻了。”过一
会儿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人生本来如此。”原来这两句话肯定不是在一块儿的,放到了一起,
倒有种奇怪的意味,好象是那个广播员有意为之一样。

我想到了许多年前,在这大房子里的那一次出殡。很多人围在一起,我的曾外祖母躺在一张竹榻
上,脚边点了一枝白蜡烛。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头顶蠕动。

在人群中,我依稀记得一张脸。

这是个女人。

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

一个五岁孩子心目中的美丽女人是什么样的?我当然忘了。但是后来我回忆起这一情景时,我才
发现了她的美丽让我记得很深,我才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每一个特点。

她穿着白色的对襟夹袄,头发乌黑发亮,以至于后来我读野史时,读到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发
可鉴人”时,才发现古人的观察力实在惊人,这几个字实在极好地说明了那一头如水的长发。而她的
脸在我的记忆中却白的吓人,我怀疑是不是我的记忆欺骗了我,以至于她的脸色在我记忆中越来越白,
白得象汉白玉雕出来的一样没一点血色。

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当时,她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神情并不很悲伤,可能是哪一支的舅
妈吧。我记得我看到她的脸时,就吓得垂下头,不敢多看。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总象有种诱惑,
好象我一定要看。而每看一眼,我都记得我胆战心惊,说不明白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