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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宗对李书展现出他强大而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深深震撼了丁字巷。早晨那一刻的表演,签署了协议的人都尽心竭力,不敢早一秒也不敢迟一秒,不敢多一秒也不敢少一秒。权宗依旧每天早晨来分发他的报酬,每当他出现,丁字巷里除了张义和李悄然一家人,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张义,你想好了吗?打算跟我签协议吗?”权宗经常盯着那唯一敢于在他面前出现的人,问出同样的一句话。
张义说:“不。”
李悄然和吴佩什么也不敢说,每当权宗出现,就只是不断地磕头,额头上的伤口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李书的眼泪在墙上刷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每天夜里,权宗那千变万化的脚步声依旧会响在丁字巷漆黑的路上,但再没有一扇门为他而打开。
再没有一个人和权宗签署协议。
李书在墙上贴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咽气了。他是活活饿死的。他的嘴唇紧贴在墙上,找不到缝隙将食物塞进去。
死后的李书依然紧贴在墙上,发出腐臭的气味。
从他死去的那天起,丁字巷敢于和权宗对视的人增加到三人。每天早晨,张义、李悄然和吴佩都坐在丁字巷等着权宗,用目光对视那个千变万化的人。
李书的尸体腐烂得越来越厉害。李悄然在他身体下放了一只巨大的铁盆,每天都将接下来的尸水和腐肉拿去掩埋在一个挖好的大坑里。那坑上虚掩着树枝,他们打算等李书完全烂下来后,再用土把坑填上。
履行协议的依旧在履行,对抗的依旧在对抗,权宗依旧行走在丁字巷。丁字巷的夜晚,除张义家那如豆的灯光,完全沉默在黑暗中。履行协议的、对抗权宗的以及权宗本人,究竟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谁也不知道。也许权宗知道,但他那千变万化的双唇从来不肯吐露任何秘密;也许李书知道,但他的舌头已经在土坑里化成了浆,谁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张义每天都在看那本《周易》,他想知道丁字巷将走向何方,自己和那些多年的老朋友又将走向何方。
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一本书能够穷尽世间的一切疑问呢?恐怕连《周易》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第八个故事 火葬场奇闻
文/陈浣竹
张顺故事讲完后,听众来电都说,是本期节目中听到的最震撼人心的故事,虽然情节不是太恐怖,但是很诡异,并且非常具有内涵。仇红看到听众参与度高涨,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她说:“感谢张同学的这个故事,《权宗的协议》的故事就像一个开口,让我们看到更清晰的人性。最近社会上怪象丛生,让人不知道这是社会和财富激化下人性的一种扭曲还是回归。虽然说,人之初,性本善,但人的善性在光怪陆离、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下浸染和成长,想保持莲花一样的性格——120%是不可能的!理论上说:只要是人就有劣根性,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意识觉醒和努力,克制了裂性扩张和恶化,从而自律成为对自己、对家人、对集体、对国家有用的人。节目继续,又有电话进来了。喂,你好,这里是《午夜电台》,请问你有什么好故事要与我们分享?”
“大家好,我是李茂,这次上来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个关于火葬场的事情。这件事是我从朋友那儿听来的,我的朋友叫陈浣竹,他在火葬场工作,他说这是他的亲身经历,事情是这样子的……”
一
前年我在火葬场打工时,知道了火葬场有许多不成文的禁忌,其中一条就是必须尊重死者。我一向年轻气盛,很少把这些禁忌放在眼里,总当成是封建迷信,直到后来因为触犯禁忌差点儿吓死,我才改变看法。
二
一天上午八九点钟,我在停尸楼前打扫丧盆子。听围观的人议论,今天最后一个出殡的是个小姑娘,还是一个高中生,名加贾媛,因为什么事轻生了。我心中一动,自从进火葬场以来,一直想好好看一看死人,但死者往往五六十岁,面容枯槁,神情可憎,没什么好看的。像这样年轻的女尸,还是第一回碰上。我连忙挤进停尸楼,来到走廊里,看见最里面有张滚轮床,上面的硬纸棺材里躺着一个少女。走廊里昏暗得很,再加上她脸颊周围布满鲜花花瓣,看不清楚模样,只能认出她只有十七八岁,圆圆的脸庞,尖尖的下颌。但那一头浓密的长发漆黑乌亮,蓬松地披散着,令人看了无来由地心疼,这么年轻就死了,实在太可惜了。旁边是她悲痛欲绝的父母,正在以泪洗面,无声地哽咽。
我看了也非常难过,像我这样,三十多岁还没找到对象,这边反而轻生了,这是多大的浪费啊。好像觉察到我的念头不值得赞赏,那当妈的泪眼模糊地瞥了我一眼。我猛然想起火葬场中尊重死者的禁忌,而刚才的念头很可能会惹死者不高兴,我也不由得心中一凛。正好外面摔完了丧盆子,我赶快挤了出去。
我本来想离近点儿,清楚地再看上一眼,可惜还没等我去看,就给灵车拉走了。我好容易打扫完,跑到隔壁炼人炉大院里一问,已经火化完了。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容颜,化成一把白花花的骨灰,与一个又老又丑的乞丐的骨灰没有任何区别。而且这一火化,意味着她短短的一生永远结束了,我这一眼是再也看不到了。
我上办骨灰证的办公室电脑里一查,知道了那姑娘叫贾媛,骨灰安放在平房靠近窗户处。还好,我下午在骨灰堂打更时还能看看照片。
三
走出骨灰证办公室,一个怯生生的细嫩声音在身后响起:“请问大哥哥,到骨灰堂怎么走啊?”
我回头一看,眼前蓦地一亮,只见一个靓丽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她模样非常秀气,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非常年轻,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她像春日清晨的鲜花一样娇嫩,像月光下的湖水一样清幽,再加上那一身雪白裙子,更好地突出了娇怯,由不得别人不生出怜爱。只不过,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弱不禁风,似乎她只适合黑夜,受不了阳光的热力。
我连忙详详细细地给她指点去骨灰堂的路,还告诉她骨灰寄存处的办公室在哪里。我讲的太多,她好像一时记不住那么多,我领她到那一扇小门旁,指着骨灰堂的平房与楼房,告诉她怎么走。她含笑谢了我,那种笑容令我心情好了起来,刚才贾媛引起的忧伤一扫而光。然后我乐颠颠地出去吃饭,当时我绝没有想到,这回好心的指路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四
下午2点火葬场正式职工全下班了,我开始在骨灰堂大院打更。一下午都昏昏欲睡,到了黄昏时分,沈经理带来一伙人,把骨灰堂平房的锁砸开了。按理,正式职工一下班,任何来看骨灰的都不给开门,再说我也没钥匙。但有来头的,比如说跟市长或者民政局局长有关系的来看骨灰,经理们就主动给开门。一时联系不到寄存处职工,拿不到钥匙,就只能砸开锁。
等他们看完了骨灰,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沈经理急于陪来宾吃饭,没空找好锁头去,就把那把坏锁头往门鼻上一挂,乍一看就像是把好锁头锁在门上。沈经理向我保证,就算丢东西,也不用我负责。我目送他们离去,此时满院苍松翠柏连成一片模糊的阴影,分不出个数了。
我刚要回自己住处吃饭,猛然瞥见树丛里有白乎乎的东西一闪。我的心猛地提起来,难道进来人了?人倒不可怕,万一不是活人呢?我在树丛里搜了一趟,到处是暗影憧憧,什么也没找到。我终于确定刚才只是眼花了,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全然没察觉我已处于极大的危险中。
五
吃过晚饭,看了一阵电视剧,我早早睡下,半夜还得巡视一遍呢。睡得正香,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我起床往外面一看——不看不行啊,这是火葬场,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敲门的是人是鬼——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白裙如雪,身材修长,一捧鲜花遮住半边脸,但还能看见她尖尖的下颌、圆圆的脸,虽然不认识,不过还能看出是活生生的。我连忙打开门。
她款款地走进来,仍拿着鲜花半遮住脸。我的小屋只有九平方米,除了一张床、一个碗筷柜以外,只能搁下一台破旧电视和两张圆盖椅子。她坐在小床上,上身挺得笔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她说她是别人给我介绍的对象,我问是谁介绍的,她说是司仪熊康。我跟熊康没什么来往,人们都说那姓熊的品性不好,现在居然暗中给我做好事,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自我介绍,她叫嘉源,没说姓什么。还说今年正在上高中,明年就毕业了。并说久闻我陈浣竹一心一意写科幻小说,大有当年的曹雪芹、蒲松龄之风,虽然现在还没成名,也没发表过小说,但这种执着劲儿令人肃然起敬。她从小就对搞文学的敬仰不已,也想学学《聊斋志异》里那些聪明娇美的狐女鬼姑,向我奉上一片痴心。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激动得“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么多年来,终于有美丽的少女赏识我,上天和月老待我不薄啊。我一时忘情,伸手抱住她的身子,嘴里还高喊她的名字,就要学《聊斋志异》里那些浪漫故事。就在这时,我浑身一激灵,只觉得像抱住一块寒冰。原来她的身体像被冻过一样冰冷,隔着白色裙子,还令人寒战不止。《聊斋志异》里可没提过这种事啊。
我松开手,上身往后拉开一段距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见她神情冷漠地看着我,眸子里像凝结的冰块,神色凛然不可侵犯。我暗自惭愧,她才十七八岁,我也太心急了。这时我又注意到,她那被鲜花遮住的右半边脸有几道细细的伤痕,像瓷器的裂纹。
“你的脸怎么了?”我问道。
“挺好的呀,没什么事啊。”她很不高兴地说,好像我触及了她的禁忌。
我伸手摸了摸她右侧脸颊,只为了证实那些极细的伤痕存在。她的脸颊跟冰冻过似的,很凉。而她的皮肤肌肉也好像因此变脆了,变糟腐了,我只是轻轻碰触一下,脸颊上的皮肤肌肉竟然碎掉一块,而且是沿着细伤痕碎掉的,随着碰触散碎掉落,露出死白的肉块。我虽然是写科幻小说出身,但只不过想象力丰富,反应还是比较迟钝的。事实已经这么明显了,居然还没弄明白,又伸手摸了摸露出的死白的肉,只因为我无论如何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姑娘,肌肉会跟冻猪肉一个颜色。那片肌肉触手冰凉,至少被零下24摄氏度的低温冷冻过,而零下24摄氏度正是火葬场存尸体的冰箱的温度!
我看看她的脸,她若无其事地回看着我,只不过眼睛开始泛着死白色。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她根本不叫什么嘉源,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是熊康介绍来的。
“你是贾媛!”
我惊呼出声。果然,她的样子与我在停尸楼走廊里看到的并没有区别,而熊康当时则是给她开光的司仪。她朝我翻了翻白眼,比任何活人翻的白眼都正规,“你才认出我来啊,刚才你把我当成谁了?”她很不乐意地说,很像是伤了自尊心,如果一个死人还有自尊心的话。
“可你已经死了!你的尸体都炼成骨灰了!”我一把推开她,噌地站了起来。
“废话!我若不是死了,好好的学什么《聊斋志异》里的狐女鬼姑?那是活得好好的女孩应该模仿的对象吗?”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想靠近我。
“别过来!我还想多活两天哪!看在中国科幻小说史的分儿上,离我远点儿!”
“咦!是你主动在想,我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太浪费了,还没用过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现在我主动送上门来,你怎么又拒绝了呢?难道我死了刚一天,活人的世界就发生了难以理解的变化吗?”她一边说一边靠近,再靠近就要给中国科幻小说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了。幸亏我急中生智,连忙转移话题。
“贾,贾媛,你先等等,你看看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我说。
计策起效果了,哪个少女不重视自己的容貌?哪怕已经死了,进了骨灰盒。她伸手摸了摸脸颊,皮肤肌肉化成灰烬一样的碎片给抹掉了。她不屑地瞥了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是骨灰罢了,你知道的,现在我全身都是骨灰。来,干正经事吧,别浪费时间了。咱俩郎有情妾有意的,还等什么?快点儿来续写《聊斋志异》的辉煌吧。”
说完她冲我扑过来,我绝不能让一个死人碰触到。我伸手用力一推,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就像一把锤子敲打着胸膛,全身都让冷汗湿透了,呼吸急促得像火车头在喷气。我睁着眼睛呆在黑暗中,浑身软得像个面团。梦境仍然真实得要命,就像我现在仍待在梦里,仍面对着贾媛,仍被她注视一样。真要是那样,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然而被人注视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我开始相信房间里不只我一人。我正想抬头四处看看,猛然发觉一双眼睛在正上方正冷冷地瞪视我,仔细一看,只见贾媛全身贴在棚上,几乎面对面地瞅着我,随时都能落到我身上!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足以把隔壁停尸楼里的尸体惊醒。眼前一花,我发觉仍待在黑暗中,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棚上并没有贾媛。原来这回才是真的醒过来,刚才是在做连环梦。这种梦再做两三回,我非得变成骨灰堂常住户不可。这样想着,我一翻身,竟然看见贾媛脸贴在窗户上盯着我!
六
我一声惊呼,掉下了床,在黑暗中扑腾了几下终于站起来。贾媛已经不见了,外面茫茫黑夜中,只有停尸楼停尸间的窗子敞开着,两行柏树树影森森,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连忙又往门外一看,在我住的小房子与骨灰堂之间有一大片空地,那里无遮无掩,除了院里惨白的路灯灯光以外,没看到任何东西。再往里,苍松翠柏凝结成硕大的阴影,遮住了骨灰堂。
我首先确定自己真的醒来,其次确定刚才不是幻觉,贾媛确实脸贴在窗子上盯着我,而且她的模样比梦里清晰得多。难道,刚才的噩梦是她在托梦?难道她是在发泄对我的不满?仅仅是因为我看到她的尸体时动了歪念头?我开始后悔了,在火葬场干活必须得尊重死者,这条规矩我又不是不知道,干吗又明知故犯?一旦死人又较起真来,我有几条小命跟她周旋?
但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贾媛既然是轻生的,若是死后有知,看到父母如此悲痛,想到年纪轻轻就结束一生,还没曾享受到生命的快乐,肯定会后悔不已。这时偏偏来了一个自作多情的陈浣竹来惋惜,又是作诗又是发春梦,换了谁都会产生共鸣。若是她当了真,一心要与我好,那可怎么办?陈浣竹没能耐,找不到对象就够闹心的,还要想方设法摆脱死人的纠缠,这也太离谱了吧?
丁零零——闹钟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更让我想哭的是,这说明深夜12点到了,我应该去骨灰堂大院与炼人炉大院巡夜了。一想到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女鬼等我自投罗网,我就一阵呻吟:我年轻力壮的,干什么不成,怎么就偏偏要到这里打工?
七
骨灰堂大院里的路灯泛着青白的光,几米之外一片模糊。我握着手电筒,心都提到嗓子眼,向树丛里走去。平常晚上巡夜时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从树丛里突然蹿出来一只耗子、小鸟什么的,那样非把我吓出个好歹不可。至于用手电筒往骨灰堂里照,总担心里面猛然蹦出一只恶鬼,扑到窗子上向我咆哮。连我都明白,这不过是恐怖电影看多了。但今天有所不同,有一个有名有姓的死鬼很可能在大院里游荡,这可是真实可信的危险哪。
我一万个不满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钻进树丛里,挨个儿用手电照亮骨灰堂的窗户,并做好了准备,稍有点儿不妙马上就跑,先顾性命要紧。我还没结婚呢,连对象都没有呢。我一边嘴里叨咕着,向各位骨灰堂常住户恳求叨扰,一边挨个儿巡视。幸好上天保佑,错,应该说幸好各位好朋友——据说香港就这么称呼死鬼——抬爱,巡查到最后一间平房时,都没出任何事。
我舒了一口气,刚要离开,忽然想起贾媛的骨灰就放在最后一间平房靠窗户的架子上,长痛不如短痛,我还不如现在就向她的骨灰告饶。手电筒的光柱射进窗子,在骨灰架子上的玻璃上反射回来,反而有些看不清楚。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贾媛的骨灰盒。盒旁有一块微型墓碑,上书贾媛的姓名与生卒年月。骨灰盒上有她的相片,但我的手发颤了,因为一般的骨灰盒上的相片都是微笑着的,而她的相片居然是怒目而视的!
我连忙低下头,向她衷心地表示忏悔,我向她许下大愿,包括多烧纸、多烧元宝之类,反正只要能得到她的原谅,想要什么我烧什么,当然烧我自己除外。叨咕完,我抬起头来一看,差点儿吓昏过去,贾媛正站在她自己的骨灰盒旁冷冷地瞪着我,她的脸庞正好靠近骨灰盒的相片,两张脸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儿区别,现在是她和骨灰盒上的相片一起在瞪着我!
八
我“啊”地惨叫一声,撒腿就跑,也不顾东南西北,更不顾细细的树枝抽打在脸上,一鼓作气跑到炼人炉大院,跑到办公室门前。一路上我听到有人跟在后面,到办公室门口才敢回头看了看,除了大院里的路灯灯光,我身后什么也没有。我敲了敲门——一到下午,办公室里面安静得像坟墓,冷不丁闯进去,得把看办公室的老董吓得栽个跟头——然后才推门进去。即使这样老董还瞪大眼睛盯着我,好像我不说出一番道理,他就跟我没完似的。
“我撞见鬼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真的?来,坐下慢慢说。”老董一听这话茬儿,也有些慌了。
老董是我们几个打更的班长,他岁数最大,打更的地点最好,还是退伍兵出身,有啥事我们都得先跟他说,由他判断该不该向值班经理汇报。我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老董更严肃了。“小陈哪,咱们在这里打更,遇到事首先得先往是不是活人在搞鬼上面想。就像这件事,我们要先弄清是不是有人进骨灰堂了,搞清楚这个再说别的。”
“那确实是死鬼显灵,”我争辩着,“那死鬼与骨灰盒上的相片明明就是一个。”
“不要着急下结论,走,咱们去看看。”老董一边下地穿鞋,一边对我说。
我们进了骨灰堂大院,一见院里那惨淡的路灯灯光,我就觉得脑袋大了一圈,幸好有老董在一边,否则除非用手枪顶着我后腰,我才不会在三更半夜回来呢。我们直奔西侧平房骨灰堂,到了门口,我把那个沈经理砸坏的锁头拿下来——其实不拿下来照样能进去,走进骨灰堂。在里面转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看见。老董最后提议去看看贾媛的骨灰盒,我坚决反对。他都老得快死了,也不在乎少活这几天,我连对象都没有,这样就把命搭进去,死也不甘心。但他坚决要看看。
“主要看看有没有骨灰盒丢了。”老董向我解释道。
“怎么,还有人偷骨灰盒?”这可是一件新鲜事。
“怎么没有?偷骨灰盒是为了勒索火葬场,这事以前曾有过,事情传出去以后,家属过来闹,赔了十万多块呢。要不然,为啥在骨灰堂大院设立打更的?天天半夜咱们巡查,巡查什么呢?就是为了防止那些胆大包天的人打骨灰盒的主意。要是贾媛所在的地方丢骨灰盒了,那咱们就能断定是有人进来;要是没丢,以后你就得小心点儿了。”
是啊,骨灰盒没丢,就证明是死鬼显灵,我一个人危险;骨灰盒丢了,就证明进来外人了,我们五个打更的都得下岗,大家倒霉。我是盼着骨灰盒丢呢,还是盼着骨灰盒没丢?这简直就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来到那间骨灰室,用手电筒一阵乱晃,在数不清的玻璃小门上反复折射,也看不清有没有骨灰盒丢。我指给他看贾媛的骨灰盒,他拿着手电一晃,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低头一看,只见贾媛的相片换了,变成了面带微笑的!
九
我知道老董目光的含义:这小子成天在写科幻小说,写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发表过,还在坚持往下写,是不是写出毛病来了?是不是弄不清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了?这不等于糟蹋我的人格吗?我忍气吞声站在骨灰堂前,老董唠唠叨叨跟我讲,以后干工作一定要用心,千万不能马虎,不能因为屁大点儿事就乱叫乱嚷,疑神疑鬼的。这老董真把自己当领导了,我一边哼哈答应着一边想。
突然,老董不吭声了,一双老眼昏花的眼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树丛,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太激动,心脏病当场发作了呢。他一点点地吸进一口气,悄声对我说,“小陈,千万别往身后看,你要是吓倒了,我可拽不动你。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跑。”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身后有什么东西?”我嗓音都变了。
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别说,这老家伙还真挺有劲,抓得我胳膊生疼。我现在觉得背后阴风飕飕,额头上冷汗直冒。“一、二、三,跑!”
老董一声喊,我俩没命地向前跑,跑到院里一座废弃的老式亭子处。我回头一看,看见刚才我站着的那片树丛里有白衣服冉冉升起,一个模糊的人影裹在白衣服中。我一声惊叫,把老董都吓得一个踉跄。我不敢回头再看,铆足劲向院外跑,一直跑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为止。抬头一看,已经到了炼人炉对角的小房子门前,那是打更的老古住的地方。老董一直没给落下,看来他当年没白参军。
“你没事鬼号什么?”老董回头一看,那白衣服影子没跟上来,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训我。
“谁在外面?”屋子里有人颤抖着声音问,看来是老古醒了。
十
“别睡了,出事了,快出来吧。”老董很不耐烦地说。
屋里的灯刷地亮了,随后老古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走出来。老古五十多岁,吹起牛来不受任何限制。比如,他儿子不过开了一家小卖店,在他嘴里就成了跟李嘉诚一个等级的人物。他的胆量跟酒量成正比,只要三两小酒下肚,他就敢自称搂死人睡一觉,但酒醒以后就不提这茬儿了。同是退伍兵,老董就看不起他。
“到底咋的了?深更半夜的,能出啥事啊?”这话说得就没水平,这是啥地方?这是火葬场!火葬场三更半夜的不出事才怪!
我镇定一下,给他讲了我的遭遇,结果眼看着老古的脸色一点点变白,看来下半夜他甭想睡好了。老董又给他讲看见那白影怎么从树丛里冒出来,老古这回眼仁都白了。“我还是回家睡去吧。”老古说。他家就在火葬场围墙外的东沟村里。
老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远处骨灰堂大院出口一团白影正缓缓过来,怎么看都像是飘过来的,“看样子你想回家都回不去了。”老董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老古看了一眼那白影,这下子连头发都白了——当然,他头发早都白了,不仅仅是给吓的。“还等什么?找领导去啊!咱们在这儿待着不是等死吗?”老古急了。
“找领导”是老古的口头禅,可我们还能指望老古这样的出什么好主意?我们刚要一起跑,去找在焚烧场区域打更的老于,我就看见那团白影的脸了。当然由于隔得太远,那张脸尽管给路灯照亮了,还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等一等。”我叫道。
两个老头惊诧地看着我,我指着那白影,浑身激动地微微发抖,“我认出那是谁了!”我严肃地宣布。
“你不是说她叫贾媛吗?”老董问。
“她当然是贾媛。问题是今天上午我还跟她说过话!面对面地说过话!当时她向我打听去骨灰堂的路,我当时没认出她来,还指点她怎么去骨灰堂,而那时,而那时她已经给火化完了,成了一把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