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来的人影,不是别人,而是师父——林其山。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一幕,我本以为大不了就是个相容可怖的鬼魂,单单看一眼就足以吓死人的那种,可我毫无准备地,却看到了师父的那张脸。
眼前的“师父”,自从转动到面朝着我的这一侧的时候,就停住脚步不懂了,双手垂放在身体的两侧,两脚立正姿势,但膝盖的位置微微有些弯曲。这个站姿,甚至都跟我师父一模一样。而“师父”虽然是一个抬头的动作,但是头却朝着一侧微微倾斜,也闭着眼睛,那一幕,就好像当时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一样。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但我还是触景生情,加上原本跪在地上的姿势实在是比较适合用来哭,于是眼泪再一次迅速充盈了我的双眼,鼻子一酸,我就哭了出来。我明白我的这种哭,是那种心痛心酸,但又觉得害怕的哭。心酸的是我再次毫无准备地回顾了一次师父死去的样子,这让我难以承受。而害怕的,则是眼前这一幕。我心里清楚,那是我最脆弱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恰好被这里的鬼魂捕捉到了。
抹了抹眼泪后,我再看了看“师父”,他还是带着那种微微笑的表情,就和当时去世的时候表情一样,只不过脸色却非常惨白,不像是刚刚死去的时候,而更像是出殡的那天,尸体已经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气色的时候,那种样子。这么一来。又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可我双腿还是无力,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子来。
周围那种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甚至还听见了笑声。就好像是在嘲笑我,一个大男人竟然哭哭啼啼一样。而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师父”原本歪着的头突然在一瞬间被掰直了,然后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瞪着我,那本是微微而笑的嘴角,竟然越长越大,变成了一个咧嘴露齿的笑。
上半脸眼睛眉毛和鼻梁看上去似乎是有怒气,但下半脸却维持着一个笑容,这一幕看上去就立刻让我觉得诡异了,而这一惊之下,我也情不自禁地将手上的紫微讳和雷决重新捏好,但心里还是犹豫,正是这种反反复复的矛盾感,让我不知所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师父”朝着我用小碎步的方式。奔跑了过来。
我急忙用手撑住地面往后蹭,但由于看不见别的东西,我也不能够确定我到底挪动了多远,只是感觉“师父”却反而因此离我越来越近了。而跑动的姿势也非常怪异,他的手脚和身子似乎是僵直的状态,也就是说,当他快速跑动的时候,双手依旧是硬邦邦的垂在身体两侧。
眼看“师父”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却还腿软地无法站起身来,就当他朝着我飞身一跃,就好像要压倒在我身上的时候,虽然心里抗拒,但我还是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挥出了一掌。
啪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师父”的脖子上。触感明显,和最早遇到的那个众生相一样,打上去硬邦邦的,手掌隐隐作痛。但这一掌也并不是没有作用,因为“师父”的身子,被我这一掌打出了两米多远,感觉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和这个体积无法对应关联上。
而当“师父”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又朝着我冲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头从脖子的位置开始,似乎已经被我刚才那一掌给打断了,头和锁骨之间,呈现了一个近似于直角的怪异角度,他并未改变的表情。此刻变成了侧到的方式,依旧死死瞪着我。
这一次他冲过来的速度更快,那小碎步的脚步声也更加清楚。而我在刚刚那一掌之后,竟然心里不那么畏惧了,因为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景门这里的鬼魂,很明显是抓住了我和秦不空最不愿去面对的东西,让这个情景换一种方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以此来攻陷我们的心智。我不清楚秦不空此刻面对的是什么,而我此刻面对的,恰好也就应了这景门的动应之相:生离死别。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基本上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日子,就莫过于师父的离世了。甚至连当初孟冬雪的不辞而别,也未曾给我有过如此大的撞击。人各有命,生死本就是早晚都得面对的事,师父也并不是暴死。在死前的一段日子里,其实给了我充足的做思想准备的时间的。
可我害怕的不是死,正如师父并不怕死一般。而师父怕的是生不如死,我怕的,却是阴阳两隔的生离死别。


第三十六章 .战胜心魔
“师父”再次向我冲来,看上去好像是被我打断了脖子,歪着脑袋。我原本准备当他再扑上来的时候,再给他补上一掌,搞不好直接就将脑袋给打断了,总不能没了脑袋还能跟我闹腾吧?
可是当“师父”距离我三四米远,我都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开打的时候,突然从“师父”的嘴里,开始用那种语速很慢的声音说道:“山儿…山儿…”这种语气,就和当时师父快断气的时候,呼喊着我的名字的语调一模一样。
我心里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但人在剧烈的悲痛之下。竟然开始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听到这声呼喊之后,我再一次整个眼睛里都充满了泪水。那早已准备好的一掌,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出去了。
短短三四米的距离,“师父”跑的速度也并不慢,可我却在泪眼婆娑中,被迫去回想起自从拜师以来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中途有很长一段空白期,就是师父失联的那段日子,再见面的时候,竟然老了十多岁的感觉。这当中片段式的记忆在这三四米的距离里,突然放慢,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脑子里。
于是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挥出那一掌,甚至是有些接受般地,就让“师父”把我扑倒在地。我用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往上推,不让他的脸离我太近,一边推。我一边伤心地大哭,这个过程我不记得持续了多长时间,但其中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竟然是哭得连连抽噎。“师父”似乎是一直想要啃我的脸,却被我用手挡住了,他也没有非常用力,完全是我能够抵挡得住的力道,就在我哭了一阵之后,眼泪流出来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我再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师父”的脸。
他脸色铁青,原本咧嘴露齿的笑容里,竟然开始冒出了两颗尖利的獠牙。牙齿是闭合的状态,喉咙里却发出“山儿…山儿…”的声音,眉毛变成了八字眉,眉心之间的皮肤因为表情的狰狞而褶在了一起,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一样,有眼仁有眼白,可正常人的瞳孔是会因为光线的强弱而自动变大变小的,即便是死人的瞳孔发散,也会看到一个放大的瞳孔才对。
可眼前的“师父”,竟然在黑眼仁里,出现了许多个细小的、椭圆形的黑色瞳孔!而每一个黑色的瞳孔里,都倒映出他眼中看见的我,而那个在瞳孔里的我,脸上血管冒起,似乎是被人卡住了脖子,满脸涨得通红,好像就快要窒息一般!
于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用手撑住了“师父”的肩膀,竟然也只是我的幻觉,而真实的情况则是,我正死死地被“师父”掐住了脖子!他眼里那么多瞳孔,就好像汇聚成一个大鬼的众多个小鬼,都在齐刷刷地用眼睛看着我一样!
想到这里。顿时从尾椎骨顺着脊柱冒起来一股凉透心的感觉,这个感觉让我瞬间脑子就清醒了过来,顿时清醒的一刻,脖子上那种紧箍的窒息感迅速传来,我眼前一亮,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双手才是垂放在身体的两侧。而“师父”那原本硬邦邦的手臂,正在死命的掐住了我的脖子,而“师父”的脸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师父,而是一个好像一幅画上被滴了一滴水,然后旋转了一把一样,整张脸虽然有鼻子有眼,可是却扭曲不堪,根本就不再是师父的模样!
大惊之下,我迅速地把脚在地上蹬着,想要借助这样的力量将身子往后蹭,每移动一分一毫,我脖子上的窒息感就轻松了分毫。与此同时。我将双手伸出抓住了“师父”掐住我脖子的手腕,他的手腕摸上去冰冰凉凉地,还硬邦邦又很光滑的感觉,很像是之前每破一个门,就能够找到的那段木根。
随着我不断往后蹭,很快我的头顶上就出现一种自己撞到硬物的感觉,好像在我头顶有一堵墙。由于“师父”的身子很轻,轻到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身子转过来。于是我头抵着墙壁,小腿弯曲,将两只脚掌撑在地面,头和脚一起用力,一个翻身。就将自己的身体翻了一面。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我在上,“师父”在下,他反而被我压在了身子底下,只不过他的手依旧掐着我的脖子,我的双手也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即便我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手。我的呼吸还是非常困难,但由于我转到上面之后,会稍微顺畅了一点。脚下有了借力点之后,我迅速将一只脚抬起踩在地上,身体呈一个单膝下跪的姿势,稍微稳了稳,有些头晕眼花地抵抗住那种缺氧的感觉,双手松开了抓住“师父”手腕的动作,然后脚下用力撑起,接着我的双掌并拢在一起,平平的两掌,用尽全力朝着地上的“师父”那张扭曲的脸打去。
这一下,几乎用劲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力量,而之所以微微身子撑起来,是为了那两掌打出去的时候,我还能够借助我自身重量往下压的力量。当我的手掌打到“师父”的脸上的时候,手掌底下开始冒出了阵阵黑色烟雾,就好像我用手掌堵住了某个正在冒黑烟的孔一样,而同时传来的,还有手心那非常烫手的灼热感。手掌按压的时候,就好像是按在了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上一样,随着身体的下压,手掌也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海绵当中。
黑色烟雾,灼热感。臭鸡蛋味,不断迎面朝我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耳边那凄厉的惨叫,分不清到底是男还是女,而周围那些一直在熙熙攘攘议论纷纷的声音。竟然在此刻开始惊呼起来,就好像马戏团里,杂技演员突然失足跌落的时候,台下发出的惊呼声一样。
我忍住手心传来的剧烈疼痛,咬着牙死命向下用力挤压着“师父”的头,随着那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我的身体也好像是突然落空了一般,双手的手掌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那是我已经将手按在地面上的触感,相比于滚烫,我更喜欢这种突然而来的坚硬和冰冷。而就在我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黑色烟雾消失了,惨叫声消失了,鼻子里的臭鸡蛋味消失了,掌心的疼痛感消失了,四周围那议论纷纷的声音也消失了,眼前在转瞬之间从一片漆黑变得明亮了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我正跪在景门之外的通道里,双手按压在地上,而地上只有一截歪斜扭曲的老木根。
我惊魂未定,站起身来,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具体我并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秒钟,但那种惊心动魄和我情感的反复起伏,让我即便是站起身后,也心脏砰砰乱跳,每一次心跳都让我自己能够听见胸腔里的咚咚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每次咚咚声响起的时候,那扯动着我太阳穴的筋,也随之而跳动着。
放松下来后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而转头朝着景门的门洞望去,却发现秦不空双手抱膝,蜷缩着腿坐在墙壁的一侧,他两眼无神,怔怔的盯着眼前的地面,满脸都是鲜血,顺着他的胡子。还在不断往下滴,也不知道这些血究竟是不是他的。而他的手微微发抖,左手抓着自己的五彩蛊铃,右手握着一根金刚橛。
而值得一提的是,他手里抓着的金刚橛,并不是他原本抓着的那把。而之前那把此刻却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他手上抓着的这把,颜色甚至都和之前的不一样,而是通体黝黑,就好像是什么金属被火烧黑的感觉一样。
很显然,如果刚才秦不空遭遇的事件和我遭遇到的一样的话,那么他清醒过来的时间,却比我早了很多,这家伙竟然完全没有对我施救,而是看着我在一边自生自灭!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生气,因为这简直太不可理喻了,就算是我最恨的人,我也不可能就这么见死不救的。于是我一边爬起身子,一边嘴里咬牙切齿地骂着脏话,就冲到了秦不空身边,正想一拳朝着他的脸上打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头,满眼都是泪水,泪水还混合了脸上的血迹,血迹混合了地上的灰尘,整张脸看上去都脏兮兮的。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满是悲伤。
我非常讨厌自己犹豫的性格,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所以那一拳,我始终没能够打出手,他的眼神似乎是接受了这一切,甚至希望我打他一拳一样。于是我停下拳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把他的后背推到墙壁上,大声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宁可自己在边上休息,也不肯来救我一把!
一边骂,一边推着他的背撞向墙壁。
谁知道秦不空竟然慢慢跪下了甚至,双手抓住了我腋下的衣服,然后把头放在我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第三十七章 .苗寨阿爸
秦不空的举动让我顿时不知所措。
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一来,这个人一贯都心高气傲,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即便是有脆弱,也从不肯让外人察觉,我估计甚至连甘木,都没有看到过他的脆弱。看如今却抱着我大哭,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是我拉起他的身子往墙上一撞,大声说道,你有话就好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把岁数了哭什么哭…说到此处我想到刚刚我痛哭的时候,估计也早就被秦不空给发现了。于是我干咳了两声说道。哭什么哭!好好说话!
秦不空还是抽噎着不肯停歇,从他的哭声里,我感觉到除了害怕之外,还有伤心和难过。这说明在刚才我“坠入”黑暗中的时候,秦不空相应地也经历了某些和我类似的事件,而这些事件除了让他恐惧之外,还勾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就如同我一般。
我伸手将秦不空手里的金刚橛拿了下来,以免他待会情绪不稳,发起疯来把我误伤了。接过手里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这个黝黑的金刚橛,和其余的金刚橛不同之处在于,把手上的佛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佛头,因为仅仅是佛头的话,实际上很难区分出到底是那尊菩萨。
而这一把,却是一个坐着的人,但是朝着四个方向,有四张大致相同。却又不尽然相同的脸。
这我认识,它叫做“梵天”,在原始佛教里,是有求必应创造之神,在华人区及东南亚地区,常会称其为“四面佛”,在原始佛教中的地位,就相当于盘古在我们中华民族里的地位一样。而当初设下这个八门阵的人,选择了用不同类别的神佛像铸金刚橛,八个门插上八柄金刚橛,彼此互联,相互相生相克。从而使得整个阵法变成一个以守护和镇压为目的,聚集千年来成千上万各种亡魂的工具。这样的聚集,某种程度也减缓了鬼怪在世间的作乱,并很好的保护了这个封印,不能不说,这份智慧,恐怕拿到当今现世,也很少有人能够办到。
秦不空哭了一阵后,也渐渐停歇了下来,似乎已经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于是我问他,到底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得像个狗似的。秦不空叹息一口,然后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谈。我蹲下身子对他说,我刚才好像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了,但是我在里面看到我师父了,但那只是这里的鬼魂知道了我们心里最害怕,最脆弱的部分,于是给我们造了个迷魂阵而已,一旦清醒就会想法子挣脱,我刚才就是这么挣脱的,不但逃出来了,好像我还灭了那个变成我师父的鬼魂。
秦不空擤了擤鼻子说道,那鬼魂可不是你一个人灭的。这景门的鬼魂很奇怪,似乎可以一分为很多份,假如我们今天进入这个门阵的是五个人十个人甚至更多,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被迷幻到单独属于我们的地方去,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你能看见那个人影,而我却看不见。
我问秦不空道。那刚才我想来拉你的时候,你一脸害怕的样子,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秦不空抬头看了看我,布满皱纹的眼角一片通红,还有泪水混合了血水留在上面,他问我,你就真的这么想知道吗?
我说是的,现在既然已经破阵,木根和金刚橛都拿到了手里,我也是参与者之一,我是有权知道一切细节的。秦不空伸出袖子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把,把眼睛周围的脏东西全都擦在了袖子上。然后他说道。我看见了一个男人,那是我的阿爸。
似乎好多少数民族,称呼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阿爸阿妈相称,相比之下,我们汉族的爹、娘,就显得言简意赅了许多。秦不空接着说道,他的阿爸,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这些年以来,自己很少会想起或梦到自己的阿爸,可刚才也就是我说那个人影开始转身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门洞里,看到了一个缠着投进,腰垮弯刀,耳朵和脖子上都挂着银圈,背上还背着一个水烟壶,上面插着一些漂亮的羽毛。
秦不空说,那个人就是阿爸,是阿爸还没死的时候的样子。而自己当时看到阿爸的时候,就立刻回想起三十年前他的样子来,一眼就立刻辨认了出来。但是阿爸一手拔出腰上的弯刀,一手高举着一个火把,就慢吞吞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秦不空告诉我,阿爸的五官虽然可以辨认出是谁,但表情却变得阴险而狰狞,给人一看到的时候,就是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意味。我点点头说是这样,看样子咱们经历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只是人物发生了改变罢了。我当时看到的师父,甚至连喊我名字的语调都是一样的,但是表情也非常凶狠,似乎就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秦不空将右手比了个V字,然后放在了嘴边,我一开始没懂这是哪门子邪教的手势,直到他告诉我,让我给他一根烟抽。我才立刻摸出烟给他点上,顺便也给自己点上一支。在此之前,我从未看到秦不空抽过烟,一次也没有。不光如此,甚至有时候我在家里抽烟,还会挨他的骂。而今让我给他烟抽。想必是心事压抑至极的表现。
他是个不会抽烟的人,于是第一口烟就呛得他差点把肺给咳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接着对我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看我第二张嘴巴的时候,你曾经跟我提起过。当初我灭了一队日本人,但是我的族人却要烧死我的事情?
我点头说记得,秦不空叹了口气说,那个要点火烧死我的人,就是我的阿爸。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当时就震惊了。我听说过很多父子母子互相不来往不亲密的事情,但虎毒不食子,天下的父母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小孩,也绝不至于要害其性命,更加不会用烧死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越是我的震惊让秦不空有所察觉,他苦笑道说,怎么,你不信是吧?一开始我也不信,直到他叫人绑了我,当着全族人的面把我捆在了木桩子上,直到那一刻,我也依旧没有相信。可后来,阿爸亲自点燃了火把。然后一只手提着苗刀,一只手举着火把朝着我走过来,那一刻,我才知道阿爸是动了杀心。
我转头看了看景门的门洞,刚才秦不空疯了似的逃窜,似乎在躲避什么。想必就是当年那一个场面,再度出现在他眼里所致,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自己的父亲想要烧死自己,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在那一刻,也都是最伤心难过的吧。
秦不空接着说道,我全身的本事,基本上都是我阿爸教我的,而阿爸是寨子里的老祭司,寨子里的人有病有伤,或者牲畜不产崽,庄稼没收成等,都是阿爸一手包办的祭祀仪式,我因为从小就是个怪人,所以很少跟寨子里的人往来,那些和我同岁的孩子们。也都不喜欢跟我玩。阿爸知道我很孤单,但是也无法说服所有人都来和我做朋友,于是就从小教我学习那些玄门术法,巫术,法术等,希望我将来能够接他的班。等到他百年之后,寨子里的人需要祭司,而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祭司,这样一来,我也会被大家所尊重。
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没吞下去就直接吐了出来,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正在无耻的浪费烟草。接着秦不空又说道,我的阿妈生了四个小孩,我是最大的一个,而我的弟弟妹妹,却每个都很健康,每个都很聪明,唯独我是身有残疾的一个。这让我更加细心仔细地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小时候每次他们被寨子里的其他小孩欺负,自己就是要去帮忙出头的那个人,可是每次帮弟弟妹妹出头后,总是免不了被那些小孩的阿爸阿妈带着孩子来家里兴师问罪,其理由是要我阿爸阿妈管好自己的怪物儿子,不要放出来吓唬其他小孩。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微微酸楚,因为我至始至终都相信,人不可能一出生就这么冷漠,秦不空如今的性格,一定是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遭遇了巨大的变故所致。秦不空接着说道,每次遇到这些事的时候,阿妈就会一个人默默掉眼泪,阿爸也始终在叹气,然后安慰我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们的好儿子,但是今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就最好少抛头露面吧。
秦不空说,当时虽然岁数不大,但是却能够理解阿爸的用心。阿爸在寨子里的声望和地位,来自于自己掌握了别人不懂的手艺,倘若将来自己能够跟阿爸一样的话,就把这些年失去的再赢回来。于是常年不和外人接触,造成了他孤僻倔强的性格,他深知自己被别人瞧不起,那他就去瞧不起别人。久而久之,他开始变得喜欢独处,不爱与人接触,但内心深处,又其实是渴望得到大家的接纳和认可的。
直到有一天,寨子里突然涨了一次大水,水退之后,就冒出了好多蛇。


第三十八章 .疯狂复仇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点点头对秦不空说,这些我听我师父大致说过,你救了一个被毒蛇咬到的人,然后那天还收了甘木跟随自己对吗?秦不空点点头,丢掉了手里的半截烟。还剩了老长一截,是在是太浪费了。
秦不空说,那天之所以是自己去做的这件事,是因为阿爸恰好在涨大水的那段日子,去了一趟省城,想要把一些祖传的苗药卖给城里的汉人,这样也好给家里置办点东西。涨水之前阿爸就离开了寨子,所以放眼望去,懂得处理这件事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了。
而当时秦不空觉得和可能是自己向族人证明的一个机会,于是就欣然地答应了下来。这件事办妥之后,也的确让族人们大呼神奇,被咬的那家人,还专程来感谢了自己。秦不空说,那一刻,自己觉得非常幸福。这样的幸福,竟然是自己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未感受到过的。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引导的前提之下,秦不空从此就在家不怎么呆得住了,他喜欢开始到寨子里四处走动,看到哪家人遇到麻烦事需要帮忙,自己就免费地去给人帮忙。
我心里暗暗点头,如果他当时能够把这份初心维持到现在的话,估计也绝不可能孤单到老。秦不空接着说。自己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很少离开寨子,却直到那个时候,才这么仔细地走遍了自己长大的这个地方。他叹息道,可我当年还是太傻了,那些看似别人对我的接纳和认可,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害怕我这样一个怪人会伤害他们,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而已。
我打断他说,这你恐怕就有些心眼小了,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不喜欢你的人,自然也会有喜欢你的人,是你首先就判定了对方给你的接纳是别有用心。那你从此以后看什么人都是别有用心之人了。秦不空愣了愣看着我,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经验之谈,跟你分享一下。
我虽然没有他这般经历,从小也都是无忧无虑地成长,并未有什么人在拉帮结伙地排斥我,所以我可能此番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果然秦不空接着说,倘若真是你说的那样,这些我视为家人的族人,为什么到后来却要害我?
我不吭声,秦不空接着说,那是1940年,国家有战乱,敌人并不是我们本国人,而是日本人。所以当这些日本人一路铁蹄杀过来的时候,寨子里的男丁奋起抵抗,但我们的刀枪都是土制的,碉楼再坚固,也挡不住日本人的大炮,那一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藏在家里的地窖躲过一劫,因为我必须要保护好他们。可当日本人暂时撤离之后,我再爬出地窖。发下寨子里早已一片狼藉,剩下的都是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尸首遍地。一问之下,才知道日本人不但炮轰,还放火投毒气弹,寨子里男丁死了不少。剩下的为了保护老弱病残,不得不举手投降,而我阿爸,当时也是抗击的众人之一,我没能找到我阿爸的尸首,听人说阿爸和其他族人总共二三十个,都被日本人抓走了,说是要去给别的寨子通风报信,让他们不要顽固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