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父亲的命硬,还是杜巧月的鬼魂真的被封住了,父亲没有出过任何意外,甚至没有生过一场病,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奶奶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来了。本以为悲剧就此停止,没想到爷爷却在父亲五岁那年突然失踪了。
爷爷是吃完午饭出门的,去邻村放电影,临出门的时候还抱着父亲在空中转圈,疼爱地问父亲想吃什么他给带回来,没有任何预兆,但爷爷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奶奶方圆百里的村子都找遍了,谁也没有看见爷爷。
爷爷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失踪就是三年。
有天晚上,奶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爷爷在后院的那口井里,身体浸泡在井水里,只露着脑袋,爷爷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黑眼珠,全是白的。奶奶是被父亲的哭声惊醒的,原来父亲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他也梦见爷爷在后院的井里。
奶奶第二天一早就托人捎信把舅爷爷找来,哭着让舅爷爷把井挖开,舅爷爷不相信,但他拗不过奶奶,当天晚上就把井挖开了。
那口井从封住到现在已经八年了,爷爷怎么可能在里面?
但确实是,舅爷爷从井里面捞出了爷爷,爷爷的身体还没有腐烂,他死在井里的时间应该不长。
而且,他身上穿的,是那件沾满了鲜血的衬衫,它曾经包裹过大姑姑的身体,它现在又穿在了爷爷的身上。
奶奶只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
谁也不知道爷爷当年是怎么失踪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失踪了三年后离奇地死在了那口被封住八年的井里。
也许……杜巧月知道。
第二章
借一把可以分尸的锯子
?13?
天还没有亮,四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漂浮在空气里,让人窒息。
我扶着粗糙、湿漉漉、长满苔藓的墙壁,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尽管我像踩地雷般小心,但还是踩到了一些软绵绵的不明物体,被我惊动以后开始不安地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偶尔有东西从头顶飞过,扑棱着翅膀,我猜想是蝙蝠。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血蝙蝠,我有点害怕,大气也不敢出,在如墨般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在躲避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一条必经之道,我必须要从这里走出去,才能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个东西,或者才能躲开那个一直追着我的东西,更或者,是一次重生。
于是,我只能前进。
这时,一个粘糊糊的长条物体落在我的手上,并且很快地缠上了我的手臂,我尖叫一声,用力地甩掉它,拔起腿往前跑,不料却被一个东西绊倒了,我跌坐在潮湿的地板上。
我惊魂未定地朝那个东西摸过去,顿时,一股电流从手指瞬间蔓延到四肢,我的心脏险些跳出咽喉,因为,我摸到了……一个躯体,一个女人的躯体!
我的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胸脯上。
我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来,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扣住了我的胳膊:“杀……杀……把我杀了……杀了我……”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浑浊。
我想要挣脱她的手,但是她抓得太紧了,就像长在我身上一样,我不得不用脚去踢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竟像是纸做的一样,整只手臂被我活生生地扯断了。她没有叫,但是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发霉的腐味。
我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前面跑,那只没有了身体的手仍牢牢地扣住我的胳膊。
突然,我脚下一空,像失控的直升机,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深渊,里面更是泥泞不堪。
依然一片漆黑,依然带着那只手。
我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吸附着我的身体,我四处乱抓,一些滑腻腻的东西缠上了我的身体和脖子,我挣开它们,奋力地往前面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我眼睛一亮,使出全身的力气往那里爬去。
那束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
我看见了死神。他在笑,笑得那么慈祥,像冬日里暖暖的阳光。
他凝视着我,一如父亲凝视着孩子一样,笑而不语。然后,他轻轻地拉开旁边那扇门。
—死亡出口!
那只手陡然松开了我的胳膊,无声地落在了地上,轻飘飘的,就像从树上飘下来的一片落叶。在那截光滑的手臂上刺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在蓝天白云下伫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石雕,冷冷地跟我对视着,她的眼睛太深了,深不见底,磁石一样控制住我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将我吸附。
最后,我看见她的嘴唇微启,喃喃地说:“带我出去……”
?14?
我又一次在大汗淋漓中惊醒过来。
从我开始记事以来,我就常常做这个梦,这与一般的梦不太一样,一点儿也不模糊,就如同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我在做梦的时候实际上是醒着的,也因为这个梦的频繁,而且每次都一样,导致这个梦似乎不再那么单纯了。
我不知道在梦里断了手臂的女人,跟旷野中的白衣女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杜巧月,我曾不止一次地问奶奶杜巧月的手臂上有没有蝴蝶,奶奶很显然不愿意再提杜巧月,总是岔开话题,问多了,她就怀疑我中了邪,再后来,我便不再问了。
我常常在梦醒后趴在窗子上出神地看着后院的那口井,那个算命先生说我命里带劫之后,奶奶就不顾父亲的反对硬是把井封死了,还在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堆土,远远看去,像一座坟茔。奶奶说杜巧月又出来了,所以我没事就盯着它看,我甚至希望杜巧月能从井里爬出来,我想看看杜巧月到底是不是我梦里的女人。
她说:“带我出去……”
从哪里把她带出去?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我的童年就是在研究那口井,以及那个梦中度过的。
生活继续。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苦,没多久父亲就跟着别人跑到城里去打工了,听说学了驾驶,在一家水泥厂帮人开车,两年后把母亲也接去了,本来要把我跟奶奶都接去的,可是奶奶死活不肯离开这里,也不让父母把我带走,她心里一直记着那个算命先生说过的话,父母拗不过他,只好把我和奶奶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农村。
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每天都把我送到学校门口,看到我走进教室她才回去,放学时她又提前在学校门口等我,一直到我上中学。
因为村里没中学,要到镇上去读,奶奶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奶奶确实是疼我的,每个星期五她都从家里走到学校,然后坐着我的自行车回家,星期天她又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再步行回家,每个周末都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刮风下雨,她从不间断。从家里到学校大概二十里路,她每次都走路,我心中不忍,劝过她好几次,但她不听,笑着说:“只要小烟没事,奶奶哪怕走到省城也是高兴的。”
我一天一天平平安安地长大,奶奶却越来越老了,身体佝偻着,我还真担心等我读大学了以后,奶奶怎么办?
今年的暑假,母亲回来了,化着淡淡的妆,头发也烫卷了,还染成了棕黄色,俨然一副城里人装扮,时髦得很。在这之前,她给我写过信,她在信里说,等我放暑假的时候她就来接我,并且在信里说了她和我父亲现在的生活情况,他们已经搬到了S市,母亲在信里充满了抱怨,她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和我父亲努力了这么些年,不仅没赚到什么钱,还欠了外面一屁股债,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父亲依然在帮别人开车,她则租了一间小店面做公用电话生意,还摆了几张麻将桌,顺便抽点牌钱。
对于母亲来接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外,难得过年过节回来一趟,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奶奶依然不肯,她说什么也不让母亲把我带走,母亲有点儿不高兴了,那时候我还小,留在奶奶身边她不反对,现在我长大了怎么还不让她带走?她说:“妈,您别总还想着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烟不是好好的吗?”
“她是好好的,那是因为她没离开过……”
“她没离开过?”母亲打断了奶奶的话,“她中学不就是在镇上读的,不是一样没什么事?”
“我每次都接送她的……”
“妈—”母亲皱着眉再次打断奶奶,那样子仿佛奶奶是一头倔强的牛,她显然是在对牛弹琴,“小烟跟着我和她爸,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我们会害她?她是我的女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奶奶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知道母亲是没注意到奶奶的不悦,还是装没看到,她说:“小烟已经长大了,就算我这次不接她走,她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吧?我可不希望她将来嫁在这里。”
“嫁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妈!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跟她爸在外面,她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她迟早是要跟我们出去的,再说了,您也不可能守她一辈子啊,万一哪一天您……”母亲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慌忙转开话题,把声音放柔了些,“妈,其实我和她爸只是想接她出去玩一阵子,等开学了,我们还会送她回来的。”
奶奶的身体轻微地战栗了一下,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那就让她跟你去吧。”
“您不去吗?”
“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奶奶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发冷。
临走的时候,母亲要拿钱给奶奶,奶奶不肯要,她说:“你们在外面也不容易,我一个老太婆要钱也没用。”然后又拉着我的手,哽咽着,“奶奶老了,不能再守着你了,你到了那儿自己要小心,千万别乱跑,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知道吗?”
我除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奶奶的话像遗言,让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奶奶要送我们去火车站,母亲不让,说太远了,奶奶也没坚持,就站在门口,抹着泪目送着我们。
这是我除了学校以外,第一次离开我出生的地方。
就在我跟母亲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不会再回来了。
或者—我再也回不来了!
?15?
“小烟,下个学期读完你就别再读了。”
“为什么?”母亲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而且一开口就叫我别再读书了,我瞪大眼睛看她,“我还想读大学的,再过一年我就毕业了。”
“读大学干什么?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现在读大学要花多少钱?你还不如在店里给我帮忙呢,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这次来接你,主要就是想让你去大城市见见世面,你要是运气好嫁到了城里,后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你不知道,常去我店里打麻将的一个李阿姨,她女儿在证券公司上班,我见过,长得又黑又胖,丑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世修来的福气,居然让她一个客户看上了,那家伙,第一次去李阿姨家就给了三万块钱,说是见面礼,你瞧瞧。”说完,母亲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不吃。”我摇了摇头,说道。
“吃吧,女孩子应该多吃点水果,对皮肤好。”
“我真的不吃。”我皱了皱眉,莫名的烦躁。
母亲用橡皮筋把一头卷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咬了一口苹果,又开始絮叨开来:“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你不爱听,可我都是为了你好,别信那算命的鬼话,什么命里带劫、不能离开出生的地方,尽胡说八道,窝在农村里能有什么出息?你奶奶就是太迷信,脑子转不过弯,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你想啊,你现在也不小了,快十九了吧,等你再读完几年大学都二十好几了……”
我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天快要黑了,车窗外的景象变得模糊,我有些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母亲唠叨。
我觉得母亲变了,她再也不是小时候一听说我有劫就把我搂在怀里的那个母亲了。也就是在这一刻,我觉得我跟母亲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
我突然想到奶奶,想到她在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周末,从家里步行到学校,再坐着我的自行车接我回家的情景,她坐在自行车后座,用雨伞遮住我,而她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我的心也湿透了。
?16?
火车到站是在夜里两点多,母亲带我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刀削面,然后拦了一辆的士,报给司机一个地址以后便不再说话,她看起来很疲惫,连连打着哈欠。
两点多的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路边的一些大排档坐着通宵不眠的人在喝酒猜拳,很是热闹。的士开了十几分钟左右拐进一条漆黑幽静的小巷子,停在了一间店门口,顺着的士的车灯看过去,店门旁边贴着一张蓝色的长纸条,上面有一行很醒目的字—长途每分钟0.15元。想必这就是母亲的店了。
这儿看起来很偏僻,没有路灯,也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跟外面的喧闹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母亲租的店面不大,两边放了几部电话机,中间摆着一张麻将桌,有一个很小的柜台,放着烟和零食杂物,靠里面的一间房里摆了三张麻将桌,显得特别拥挤,墙上固定着一个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从上面的小阁楼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我指了指上面,轻声问母亲:“我爸在上面睡?”
“嗯,明天他还要早起出车,就不叫他了,走,我带你去睡吧。”母亲边说边打开旁边的一扇门带我上楼。“妈,您跟我爸睡在小阁楼里不热吗?”
母亲叹了一口气,抱怨着:“那有什么办法,多租一间房要好几百呢,这里的房租贵得吓人,你爸又赚不到钱,还不是靠我一个人忙死忙活。”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三楼,母亲打开其中一个房间,她把钥匙扔给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你先睡吧,我困死了,睡衣在衣柜里,是新买的,缺什么明天我再带你去买吧,我先下去了啊。哦,对了,厕所在二楼,就在楼梯旁边,里面可以洗澡的,有热水器,会用吧?”
“嗯,会用的,您去睡吧。”
母亲走后,我从包里拿出书和衣服放在枕头边,坐在床上四处打量着,这是一间很小也很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还有一台很旧的电风扇,放在一张只有三条腿的椅子上,我按了按开关,没反应。墙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海报和报纸,房间可能很久没有住人了,再加上不通风,散发出一股闷热的霉味。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来到父母的家里,而是出来打工的。这种感觉让我多少有些懊恼。
发了一会儿呆,我从柜子里拿出睡衣,准备去洗个澡,坐了这么久的火车,浑身黏糊糊的。
二楼的大厅里乌漆抹黑的,不知道电源开关在哪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只能顺着楼道里的光往厕所里走,我推开那扇门,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把手伸到门旁边的墙上去摸索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
与此同时,我的眼睛猛一下睁大,全身的血液直冲向头顶,差点尖叫出来。
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沾满了血的菜刀,那些血还在顺着菜刀往下滴……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他是谁?三更半夜拿一把菜刀站在厕所里做什吗?顿时,恐怖电影中的种种情节肆虐地在脑中放映。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脸上也沾着斑斑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极为可怖。当他看清楚是我时,很显然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我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的眼睛无法从他的两腿间移开,并非我好色,而是在他两腿间那一大滩殷红的血渍让我心悸,那些血渍在他白色的裤子上刺眼得让人胃里发寒。我无法形容此刻的恐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把自己阉了!
他把自己阉了?随即我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倒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阿树,阿树?”
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男人突然扔掉菜刀一把将我拉过去搂在了怀里,紧接着吻住了我的嘴。
我一下就懵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被男人搂在怀里,而且是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接吻,我忘了挣扎,惊恐地瞪着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随着一声女人的惊呼,他松开我,但他的手依然搂着我的腰,一脸挑衅地注视着站在门边上的女人。
“她是谁?”女人有着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但此时已经完全扭曲了。她先是扫了一眼他的裤裆,但她似乎并不关心他是不是被人阉了,她更意外的是我的出现,所以她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我本能地想要挣开他,但被他搂得更紧。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你眼睛没问题吧,她是谁你看不出来吗?”
“我……”我刚想解释,那女人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我靠!这叫什么事儿?
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冷地说:“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滚!”
说完便用力一推,女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脑袋重重地撞在门上,她显然怔住了,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咬得那么重,她的嘴唇都渗出血来,但她貌似丝毫也不觉得痛,一直紧盯着我,用那种让人冷到骨髓的目光,完全不亚于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半晌,她把视线转向我身边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好!你给我记着!你会后悔的!你他妈也就这种眼光……”
什么意思?我很难看吗?
然后,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我的睡衣,转身跑出了厕所。黑暗的楼道里很快响起了一串崩溃欲绝的哭声,由近而远,最终消失。
我回过神,用手捂住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从地上捡起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睡衣往外面走。真是个倒霉透顶的晚上,莫名其妙地被人夺走初吻不说,还无故挨了一记耳光,我心里暗暗咒骂这两个该死的变态。
他一把拉住了我:“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放开我!”我不想看他,更不想跟他说话,对不起有屁用,我的半边脸颊还在火烧火燎地痛。
“你先听我说……”
我才懒得听他说!我挣开他,快步往楼上走,他也跟了上来,我想关门,被他用手挡住,我懊恼地把睡衣扔进床底下的脸盆里,瞪着他:“你想干吗?”
“跟你道歉。”他倚在门上,歪着脑袋,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用不着!也消受不起!”
“你是……古小烟吧?”他看着我,不确定地问。
我愣了一下,立刻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他笑着说:“我前几天听你妈妈说了要去接你的,真是不打不相识,我叫吴子树,很高兴认识你。”
鬼才跟他不打不相识!我厌恶地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右手,没理他。
他把手收回去,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有些支吾地说:“刚刚真的对不起啊,她一直缠着我,所以我就……”
“别跟我说这些,我想睡觉了!”我冷冷地打断他,眼睛掠过他两腿间那一大滩血,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心想,他还不是一般的变态,他想甩掉他的女朋友,就该拿我当挡箭牌吗?还要用那样的方式!
想到这里,我又白了他一眼,心里更加的讨厌他。
“呃,那好,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明天……”
“明天再说吧!”我多一秒也不想看见他,只希望他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拉上了门,说了句:“晚上谢谢你。”
谢谢我?我没好气地想。我都冤死了,就那个疯女人在厕所死盯着我的眼神,说不定她哪天会突然跑来把我杀了。接着我又想,吴子树甩掉她是正确的,因为她是如此得蛮横不讲理。
还有我的初吻……我用手背狠命地擦了擦嘴,再连呸了好几口,这才一头倒在床上。
?17?
我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敲门声,我以为又是吴子树那个变态,翻了个身,不打算搭理。但是敲门声仍在继续,不紧不慢,而且很有节奏,叩叩叩—叩叩叩—
我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谁啊?”
回答我的是:叩叩叩—叩叩叩—
夜深人静,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翻了翻白眼,跳下床,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件近乎透明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如纸。
还没等我开口,她先说话了,声音轻飘飘的,好似来自云端。她说:“有锯子借么?”
“什么锯子?”我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三更半夜的,她一直敲我的门,就为了借锯子?
“我刚刚把我男朋友杀了,我想借一把可以分尸的锯子。”
我一下就火了,骂了句:“神经病!”砰的一声,把她关在门外。
搞什么飞机?怎么城里人都神经兮兮的,喜欢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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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脑袋昏昏沉沉的,去洗了个澡,然后下楼。母亲正在打麻将,生意看来挺好的,四张麻将桌全都坐满了。我一眼看见了昨晚那个变态,他就坐在母亲身边看打牌,他也看见了我,笑容被我的白眼珠给瞪回去了,变成了一副哭相。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房东的儿子,在一间迪吧做DJ。
母亲说:“小烟,你起来了?昨天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我怕你累着,就没叫你。”说完又介绍一屋子打牌的人给我认识,“这个是刘阿姨,这个是李叔叔、张哥……”
我有些木讷地应着,一个也没记住。房间里乌烟瘴气,熏得我眼睛痛。
“小烟,你去外面吃吧,正好出去逛逛,看有什么需要买的。”然后母亲又加了一句,“阿树,你陪小烟一起去吧。”
一听母亲要让那个变态陪我去,我头摇得比什么都快:“不要啊,妈,我自己可以去的。”
“那怎么行?你刚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变态赶紧把话接了过去:“是啊是啊,而且这里很多坏人的,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哪。”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了好了,快去吧,早点回来啊。”说着,母亲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给变态,变态不肯要,笑嘻嘻地说:“小烟妹妹第一次来,我请客好了。”
母亲推辞了几下,就把钱收回去了,脸上堆满了笑,跟朵花儿似的:“那多不好意思啊……谁打的六条?我要碰……过了一圈了?你们打牌怎么也不报牌,没见我在说话吗?”
眼看着变态站起身,款款向我走来,我急得直跺脚:“妈……”
“行了,赶紧去吧!”母亲有些不耐烦了,她丝毫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她只郁闷她的六条怎么没碰到。我悻悻地跟在他身后,心里不停地诅咒他。
他带我去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太阳很烈,街道上的人多得像蚂蚁,让人心情格外烦躁,尤其是跟这个变态在一起。而且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这种感觉很强烈,回头看时,却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也许……是昨晚那个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