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车子的引擎声小了下来。他沉默了,不再说话。
“是的,我一定会写下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道德的沦丧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边缘!过往的行车人看到陷入困境者却拒绝伸出援手!”我高声喊道。
“见鬼,我没说不让你上车,我反正也要回城里,我相信你他妈的是记者,行了么?”他气得双手摁在方向盘的喇叭上,汽车发出嘟嘟的长鸣。
其实他错了,我只是个作家,虽然这两者有些相像。
车子里很暖和,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小的温度变化能让人的心情有如此大的改观,我顿时觉得欢悦起来,而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即使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司机的相貌。
从侧面看去,他的上半部分脸很像金凯瑞,有着凹陷的眼眉骨和高高的鼻梁,额头平却不高,嘴唇和鼻子之间离得很短,下巴没有弧度,几乎直接和咽喉的皮肤连到一起去,头发很短,没有光泽,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真见鬼,我怎么遇到你了。”他轻轻摇着脑袋。我看见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外套很皱,似乎被人随意搓洗过很多次然后被太阳曝晒过一样,里面的毛衣领子上还沾着一点饼干屑,裤子大腿上还有油渍,皮鞋是那种地摊上的廉价货,像是在拖鞋的顶部缝了两块塑胶皮。
这家伙肯定没有妻子什么的。
“这是缘分,我的朋友。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写下来,表扬你的善举。”我笑道。
“闭嘴,我已经答应搭你回去,别再写我了!”他突然转过头愤怒起来,我自觉理亏,不好说什么。
现在的人真不好伺候,批评也不行,表扬也不乐意。
“你的车不错。”我这是真心话。车速很平稳,而且车内空间也挺大,车座也很舒服。
“一般吧。”
其实我挺奇怪的,一个开着这么好的车的人为什么穿得这么邋遢。
“哥们你是干什么的?”
“反正不是记者。”
“听我说,我们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就是缘分,你说对么?”
“这种缘分我可不想要。”他转过头慢悠悠地说,突然我发现他盯着我看了起来。
“你说你是记者?”
“嗯,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怀疑我了,不过无所谓,我只要等适当的时候开始实施准备好的计划就可以了。此时此刻我反而很平静,一点也不紧张,甚至呼吸有些加快,略有点兴奋,就好像准备吃期待已久的美食一般,手指头微微颤动起来。
“从别的城市采访回来吧?”
“嗯,对的。”
“采访什么?”
“关于最近夜晚司机被人抢劫抛尸的事情。”我一字一顿地说,转过头盯着他的脸,他突然也转过头来盯着我。
车子里变得异常的安静。车平稳地前进着,车灯照亮了前面的公路,但并不太远,就被黑暗吞没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们同时笑了起来。这家伙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夸张,嘴巴长到我难以企及的程度,下颚都快贴到喉咙了,我只有在笑声上超过他一些了。
“开玩笑的,我是看天太冷了。”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真的很好笑么?或许笑和哭不同,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真实的,这种玩笑,的确感到暖和起来了。”他也笑得很开心。
“我叫李雨。”我说出了准备好的化名。
“别人都叫我大奔。”他也笑了笑,车内的气氛变得友好起来。
大奔抽出手打开了广播,调到频道上后里面正好在播音乐,我随着音乐节拍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其实我是送一个朋友出城,正好遇见了你。”
“真是有缘,回去以后我请你吃火锅,这天气正好涮羊肉。”我笑道,这是真心话,如果他不是太生气,我会这么做。
“那真好,说得我有点饿了。”
时间过去了不少,我盘算着该在什么时候实施抢劫行动了,不过我不想吓着他,万一他方向盘打错,我搞不好要落个伤残什么的了。
必须等车速慢下来。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帮我接一下电话好么,手腾不开。”他的左手夹着香烟,我翻找了一下,在盒子里找到震动不停的手机。
我接通了手机。
“你在哪里?”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性急躁的声音。
我把手机送到大奔耳边,他突然做了个嘘的动作。
“亲爱的,我在车上。”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弹着烟灰,时不时地微笑一下,点着头,而我则伸长胳膊为他握着电话。
“嗯,我马上回去,事情办好了。”
“哦,我车上还有个朋友,路上认识的,我打算送他回城里,是个记着呢,我也有记者朋友了。”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打算这么办来着,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嗯,我知道该怎么办。拜拜。”
电话挂断了。
“在外面就是麻烦,女人总是问东问西,她还怀疑我,说我吹牛。”大奔笑了起来。
我突然不忍心捉弄他了,但是转念一想,已经离城市很近了,我可不想明天又站在风里冻成冰棍。
几分钟过后,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虽然我没结婚也没女朋友,不过我可以体会到女性可能对外出未归的丈夫的担心,既担心身体也担心心。不过奇怪的是,这次打来的电话好像铃声并不一样。
“我不想接了,反正她也不相信我,干脆你帮我接一下吧。”他看了看电话。
我接起电话一听,还是个女人,不过声音并不如刚才的年轻,而且有些着急和嘶哑。
“在哪里?快说啊。”
我忍不住有些厌恶,这样的女人的确会惹丈夫反感。
“都说了你接吧,就说我在你这里就可以了,我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看来最早的那个电话是他的情人打来的啊,看不出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手,开着名车,妻子情人都有,真是令人羡慕还有些嫉妒恨啊。
我终于还是说了话。
“你的丈夫,在我这里。”
“真的?你让我听听他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骤然变高了起来。我皱起了眉头。大奔抢过电话挂断了。
“他是不是还要听我的声音?”
“嗯,是的。”我也觉得他妻子过于啰嗦了。
“她一直如此,实际上我就是借着送人的机会躲她远点。”大奔苦恼地摇着脑袋。
“呵呵。”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他很快理解了,随即还我一个不好意思地笑容。
因为打电话,刚才车速慢下来许多。
好机会!
我拔出了榔头,用另外一边的羊角锤顶着他的腹部——不能对着脖子这种裸露的地方,否则很容易穿帮。
“见鬼,开什么玩笑,我在开车呢。”他明显慌乱起来,我感觉到车子在震动,不过不算明显,其实我也很紧张,单车体很稳定。
“其实我只打算拿点钱。”我笑了笑。
“你不是记者么?”他吃惊地望着我,香烟也掉了下来。
“嘿嘿,这年头陌生人说的话你也信么?好吧,如果你喜欢,我就是记者,是编辑,是交警,是你的倒霉上司,是什么都可以,不过我还是要抢劫你,这是两码事,朋友。”我继续用力,锤子几乎陷进他的腰部,我总觉得这家伙身上还挺胖的。
“你这混蛋,我帮助了你,你却这样做?”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拍打着汽车。
“如果你拿出钱,我会更加感激你的帮助,好人做到底吧,我的胃病需要钱。”
“你胃疼关我什么事?”
“现在有关系了。”
“等等,你该不是钩子吧?专门抓私家车的,好吧不用弄这一套,我可没有收你一分钱,你还是去忽悠别人吧。”他苦笑了起来。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你这个王八蛋!好的好的,我给你钱。”大奔终于屈服了,而我觉得十分过瘾,我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沦为抢劫犯。
“我要停下车,我可不想出车祸。”
车速慢了下来,停靠在了路边。
大奔用手在身上摸索着,又伸到了汽车储物箱里。
这时候音乐仍在继续,非常安静而低沉。
他的手动作很慢,我开始警惕起来,他会不会掏出武器什么的。
“注意,如果你反抗,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警告说。
“不会的,给。”他抽出了手,果然握着一摞钞票。我结果钞票觉得一阵窃喜,同时又十分紧张。
“该死的,你可以走了吧?”大奔双手举了起来,示意我下车。
“不不不,你要送我到市区,这才可以。”我可不想这么早结束,否则他一生气把我赶下车,步行回去可够我受的,既然做了干脆做到底,到了市区再说。
“你这个混蛋。”
“谢谢夸奖,这个词我朋友用得比较多。”
车子继续行驶着,音乐也没有变,只是车内的气氛有些变了。
“你没必要做这个,我看你穿得挺不错的,人也很友善,而且,请不要抵着我的腰部,冰凉的很难受,你知道男人就靠腰的。”
“闭嘴。”我觉得很畅快,仿佛原本身体里的灵魂被赶跑了,剩下的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难道我是化生博士?
天知道,或许每个人至少有两个自己。
“离市区很近了,你不会杀我灭口吧?”他突然问道。我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肚子很疼。
歌曲更加欢快起来。
“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你的表情真有意思。”我收回了榔头,然后当着他的面折叠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迷惑地看着我。
“朋友,还给你,不过请答应我,千万不要生气。”我将钱放回车子驾驶座的储物箱里。
“你,你不是要抢劫么?我错了,你放过我吧,钱和车子都可以拿走!”他吓坏了,身体也哆嗦起来。
“不不不,你不用担心,实际上我不是心理变态者,”我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用浑厚的男低音说道,“其实我是个作家。”
“那有区别么?”
我愣了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突然广播里传出一句歌词:“其实我们都一样。”
“好了,不用过分探讨这个,反正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抢劫犯的感受,因为我正在写这个,所以没有办法,我知道我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我正色说道。
“你去死吧,在这种天气和我开这种垃圾玩笑?体验生活?见鬼了,要是你打算写个杀人犯呢?是不是要去杀几个人?想写恐怖分子是不是要去开飞机?老天爷保佑,你不打算写星球大战......”这家伙气急败坏,差点把车撞上旁边的电线杆。
“我说朋友,冷静点,冷静点,我知道很对不起,但是我已经道歉了,请原谅我吧。”我认真地说道。
“看来我要感恩了,你没杀了我再道歉。”
“好的,我是真的错了,我发誓不再干这个愚蠢的事了。”
他不再说话,车子突然颠簸起来,接着慢慢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我回望四周,奇怪地问。
“好像出了点问题,是不是爆胎漏气什么的。”大奔一脸的苦相,“我真是倒霉,不让你上车多好,说不定现在都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里。”
“缘分,缘分。”我笑道。
大奔嘟嘟囔囔地裹紧衣服打开车门,一股新鲜气流钻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也下来帮个忙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奔在外面喊道。我正好打算下车走动一下。
外面一个活物都没有,唯一的声音就是呼呼的风声,这里是城郊市区的交界带,荒芜得吓人。
“怎么了?”
“好像轮胎出了点问题,你帮我把车上修理箱里的扳手拿过来,箱子在后座座位下。”大奔蹲在汽车后轮胎前,一脸的烦躁。我不敢说话,连忙拿过箱子,里面只有一把大号的铁质扳手。
扳手很脏,看上去布满了铁锈,这家伙实在是个很懒的人。我握着扳手感觉太凉了,铁质的手柄几乎快要黏住我柔软的手心。
“太不公平了,你居然带着手套。”我看到他正在修理车胎。
“这么冷的天气不戴手套才是笨蛋。”他终于笑了笑,我意识到他可能没那么生气了。
车子很快就修好了,我们重新上了车。
“你知道么,我觉得这个夜晚是我过得最神奇的晚上了,我会记住的。”大奔突然变得愉快起来。
“是啊,回去后我真的会请你吃饭,这个不是假话。因为我好像正好要写一篇关于吃涮羊肉的段落。”
“什么时候写吃酒席也要记得叫我哦。”大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敲打着。
“当然!”
车子继续前进着。
音乐突然戛然而止。
“这里是交通广播电台,现在播报一则重大新闻,一辆车牌号为XX79981的轿车在临市遭到劫持,劫匪正开着车朝A市国道前进,如果有发现车辆的人,请立即拨打110报案,谢谢合作”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大奔。
大奔也同样不知所措,看了看我。这则新闻又重播了一遍,那个车牌号码XX79981更加清晰起来。
“哈哈哈哈。”我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大奔也笑了起来。
这次我们笑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广播结束,音乐再次响起。
“酒干倘卖无......”真是歌声悠扬,而且相当应景啊。
“我要下车。”
“不行。”
“我要下车!”我大吼了起来。
“你想哪部分下去?右手,脚,还是脑袋?”大奔微笑着转过头。
我握紧了自己的榔头。
可惜,那是把塑胶玩具。
“我是开玩笑的,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苦苦哀求起来。
“我可不会开玩笑,如果不播出新闻,如果你没有把车牌记下来,我还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可惜都晚了。”
大奔慢慢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扳手,正是刚才修车用的。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呢。我伸出左手掐住了大奔的左手,把它按在车窗上,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抢夺方向盘,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汽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音,车头左右摇晃着。
这家伙看上去瘦弱,但力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小,我渐渐落到了下风,扳手在我眼前挥舞着。
无奈之下我打转方向盘,让大奔的身体朝一侧倾斜过去,然后猛踩刹车,车子最终停在了街道上。
大奔的脑袋猛地撞在了方向盘上,似乎很重,接着他的扳手掉了下来,我们开始抢夺这件唯一的武器,很幸运,他抓到了我掉下来的塑胶榔头,而我拿到了扳手。
“你个混蛋,我要把你的脑浆都敲出来!”我吼道。大奔突然一下子仿佛锁了起来,他将脑袋收紧到衣服里,然后打开车门夺路而逃,我反应过来后立即扑了过去,可惜只抓到他的后背,将他的外套扒了下来。
我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擅长逃跑,等我下车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黑夜里了。我一下子虚脱下来,整个人精疲力尽,拿着扳手扔进车子里,然后坐了进去。
看来我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一次虚拟的抢劫经历,这种体验真是好极了,我相信如果写下来,一定会畅销的。
广播里又在播放寻找这辆车的消息,其一看车钥匙还在,决定将车开到警察局,说不定我还可以得到一个好市民的嘉奖。
我刚要发动汽车,忽然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很快几辆警车便开过来将我围了起来,车上跑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从未如此希望看到警察,于是张开手打算给他们个拥抱,可惜这些粗鲁的家伙一上来就把我按倒在地。
“等等,你们搞错了,我可是英雄,是我把劫匪打跑的!”我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很难受。
“找到了,就是这辆车!”一个警员看了看车牌说道。
“这里还有衣服和扳手!”另外一个警员好像发现了外星人似的尖叫起来,我打赌他只有在看到裸奔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的上帝,你们快来看这里!”我看到几个警员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突然我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看见他们从后备箱抬出了一个男人,一个头部鲜血淋漓的男人,这时候一个中年妇女忽然扑了过来,抱着男人的身体大哭着,她的声音我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带回去!”
就这样,我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了警局,又稀里糊涂地坐在了审讯室里。
“你们搞错了,我是个作家!”
“请你说说为什么扳手上只有你的指纹,你在被抢劫的车子里,而且还给那位太太打威胁电话?”
“威胁电话?开什么玩笑?”我奇怪地问。
负责审讯的警员拿起一个手机,按动了一下按钮。
“你的丈夫在我这里。”
见鬼,真是我的声音,我的确说了。
“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名警员无比鄙视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拙劣的罪犯。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突然明白过来,也许我的下一部小说的题材该是监狱的囚犯生活了。
第十五夜 完
第十六夜.人间喜剧
接到显得非常的狭窄,从两旁楼道上方俯视下去,一个个黑色的人脑袋如同一只只刚刚产下的青蛙卵,在像溪流般的接到上慢慢蠕动着。
小川用手推了推半框镜架,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是一头漂亮带着栗色的鬈发,那头鬈发下,是自己永远也看不厌倦的脸。
脸的主人是今年芳龄二十四岁的美娟小姐,她与小川先生是在半年前的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的美娟小姐刚刚失恋,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出分手,算不上被甩掉,但是内心依旧十分苦闷,毕竟是自己的初恋男友,就好像亲手割开自己的皮肤一样的感觉,让美娟终日阴沉着脸庞,本来阳光美丽的美娟一下子消沉下来,于是好友袁雪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一场自己组织的年轻男女的聚会。袁雪是一位热情似火的女性,仿佛全身都有着无法释放干净的能量,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点燃周围的东西,她总是将手指甲涂得鲜红,还有嘴唇,袁雪非常喜爱红色,红色的高跟鞋,红色的外套和红色的短裙。美娟经常嘲笑她是会移动的血浆袋——同为医学院的女生,或许都是这样开玩笑吧,这种肆意的玩笑,当然也曾经让非常保守的小川不适应。
聚会上来了许多人,包括很多袁雪自己也不认识的,其中有部分是袁雪当时的男友的朋友,当然,这名可怜的男性被戏称为灯油,袁雪靠着他燃烧自己,等他燃尽的时候,袁雪自然去寻找新的灯油了。
而小川就在这批人之中。说句良心话,小川算得上是一位美男子了,身材高大,脸庞棱角分明而干净,像希腊式的雕塑一般整洁而挑不出毛病,但却依旧没有女人缘。很多女性被其外貌吸引与他交往后,却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究其原因,是因为小川自小家教甚为严格,双博士兼科学研究院工程师的母亲完全视其为延续自身优秀基因的容器,丝毫没有把他当作正常的男孩来教育,从小母亲就阻止其他小女孩甚至小男孩和小川玩耍,她总是推着自己的眼镜,掐着小川的肩膀,面色冷酷严厉地训斥说:
“你是我最寄予希望的完美作品,难道你想让自己的一生过得像那些庸俗毫无成就的人一样么?”
在类似这样的语句中,小川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求学生涯,从小学到大学,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这种想法都只是一闪而过,仿佛那念头对他来说就是犯罪,就好比虔诚的教徒唾弃的秽物一般。当然,当他最终结束了那段如同苦行僧般的日子后,开始接触社会的小川多少发生了改变,答应参加同学聚会便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同样是被人拉到聚会上的小川与美娟在相识的第一眼便相爱了。小川第一次觉得恋爱是如此的美好,他犹如一个第一次尝到蛋糕美味的顽皮小孩,贪婪地享受着与美娟在一起的快乐,而美娟也是第一次结识像小川这样优秀英俊又带着古典气质的美男子,无论是他的犹如论文报告般的谈吐和博学,还是他现在拥有的高新工作,都是吸引美娟的优点。当然,人无完人,与之前的男友相比,小川显得古板缺乏情趣,即便偶尔制造出来的浪漫,也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让人哭笑不得。比如他曾经在美娟的多次暗示下买了束花,可他买的居然是菊花。他就这样拿着菊花站在美娟家门口等着,这让美娟非常尴尬,问起原因,答案更有意思。
“因为我喜欢菊花啊。”小川在被质问的时候一脸的茫然和委屈,他不满地说道。
“可是,花是送给我的,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啊。”美娟被气坏了,但又无法生气。
“我觉得,送东西自然要送自己最喜爱的才有诚意,否则古人为什么老在送礼物的时候说割爱割爱呢?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那就如同垃圾一般毫无意义了,更表示不了自己重视的程度。”小川推了推镜架——这是跟着他母亲养成的习惯,表示他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有信心,不允许反对。
美娟笑了笑,或许当时被他这种呆呆的傻瓜气所吸引,毕竟她不是小女孩了,爱做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前一次恋爱让她过早地成熟起来,初恋男友虽然也很优秀,但非常花心,这也是分手的最大原因,美娟觉得像小川这样专一的男人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两人的爱情历程非常缓慢,就好像例行公事的作业实验一般。其实小川是这样对待的,在他房间的书桌玻璃隔板下,压着一张自己认真书写的稿纸,上面标注着,什么时间与美娟相遇的,什么时候两人可以上街约会、看电影,什么时候可以第一次牵手,什么时候应该第一次亲近抚摸,接吻,包括什么时候结婚,生子,教育,最后一行写着何时死亡,不过那儿是空白的,毕竟无论如何计划,也是没办法知道人的死亡日期的吧。所以就是这样,小川将自己与美娟的爱情包括日后的婚姻,都当作科研计划一样对待,虽然美娟并不知道这张可笑的计划书,但她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如机械般固定而有规律,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着。
这几天小川非常高兴,因为根据自己的计划流程安排,结婚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在这之前,小川刻意压抑着自己体内沉寂二十多年的男性欲望,每次美娟非常激动的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将美娟晾到一边,这让美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来说男性对性应该是远比女性热衷的。
“我们的爱情是神圣的,我们的身体也是,不到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不会占有你。”小川总是重复着这句话,每次说的时候都非常严肃。美娟哭笑不得,又总是欲言又止,望着小川的脸,她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好像小时候偷吃了母亲叮嘱的只能在过年吃的零食一样。
虽然结婚的日子已经临近,小川却没有过分地激动,但他发现美娟的样子有些疲惫,所以打算今天带着美娟出来散散心,顺便挑选一些结婚必需的物品。
由于小川极少主动邀请她,这次的举动令美娟非常的开心。两个人沿着步行街的街道,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后,美娟说有些难受,胸闷和恶心,小川觉得可能是因为人太多导致空气沉闷,于是他带着美娟离开了街道,走到十字路口边的店铺前为游人准备的石头座椅边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