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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和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美好么?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啊。”楼曲萌抱怨道。
“你真的以为那种唯美的结局会出现在现实中么?告诉你那不过是骗小孩的故事而已,很快你那位同学就会离开魏玛。我倒是很为魏玛担心。”辛十牙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满腹狐疑的楼曲萌在三个月后得到了诺雅与魏玛离婚的消息,这让她非常震惊,立即赶到了辛十牙那里,结果她还见到了魏玛。
如果不是辛十牙告诉自己的话,楼曲萌不敢相信那就是魏玛。
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体也胖了,脸上出现了皱纹,那个惊为天人的公主样的魏玛完全找不到半点痕迹。魏玛非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流着眼泪,只有那双依旧如蓝宝石的美丽眼睛,让楼曲萌勉强相信眼前的这位大妈居然是几个月前的魏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楼曲萌大声质问站在书架前的辛十牙。他的手里拿着一摞纸。
流血的童话第一篇睡美人(25)
“因为睡美人的传说在现实世界里魏玛并不是第一个。你看看吧。”辛十牙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楼曲萌,楼曲萌接过来看了看。
这是一篇新闻报道,上面清楚地写着这样一段话:
“乌克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市的一名平凡的老年女人,日前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在记者眼里,她和其他的老妇人没有任何区别,满脸皱纹、没有牙齿。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她年轻时,她曾创下了世界医学史上最惊人的奇迹:30多岁时,她突然在某一天昏睡不醒,直到20年后才再次醒来。20年中,她的容貌跟她进入昏睡前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滞了。然而当她再次醒来后,在短短6个月中,她一下子老了20岁,成了一个50多岁的老人!
“这名创造奇迹的老人名叫娜德芝达·莱伯迪娜,如今已快80岁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二战中,后来她与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后任丈夫酗酒,娜德芝达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娜德芝达哭了很久,然后就睡着了。那时是1954年,这一睡,她一下子睡了20年,直到1974年才再次醒来。”
楼曲萌放下资料,又看了看魏玛,似乎有些懂了。
“科学界对于人体衰老的看法有很多种。从微观来说,人体的衰老源于细胞的分裂死亡。究竟人的年龄极限是多少,有科学家认为是一千岁,当然这是理论数据,可是关于激素促进衰老的说法也是有根据的。
“在人的脑垂体中,会分泌一种生长激素,简称hGH。hGH是一种微量激素,它能加速蛋白质的合成,促进体内脂肪的分解,影响糖代谢。也就是说,在目睹父亲杀死母亲后巨大的感情波动,加上长期无法睡眠导致的脑部平衡的紊乱,使得脑垂体在魏玛再次入睡后停止分泌激素,身体各部位停止了老化,细胞分裂死亡几乎趋于停止,从而如那份报告中的人一样昏睡几十年却相貌不老,成就了所谓睡美人的童话。但是一旦醒来,恢复神智的魏玛的脑垂体加快了激素分泌,原本看上去光滑年轻的身体其实在内部已经开始老化,只是在表面的肌肤保持不变而已,所以短短的时间里身体还原到原本应该的样子,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辛十牙感叹道。
楼曲萌明白了,之所以诺雅放弃了魏玛,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的梦已经破灭,这世界根本不存在那种童话般的爱情。他离开魏玛不是因为魏玛的衰老,相貌的变丑,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心理已经坍塌,不愿意承认魏玛作为自己的女神而衰老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以前进入昏睡的魏玛没有区别。
辛十牙和楼曲萌安慰了魏玛很久,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生活下去,而诺雅也渺无音讯了。
(第一篇睡美人完)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1)
初夏的季风让绘里越来越坐卧不安,身上的亚麻衬衣被细密的汗液慢慢地浸透,被风干后又似有似无地紧紧粘上脊背的皮肤。毛孔被堵塞,汗水无法顺利地排泄出来,这让绘里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部撒了一些粗糙的细沙,有些痒,但伸手过去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地方。右手边风扇的扇叶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那是屋子里的灰尘和从电机里漏出来的机油混合在一起的黏合物,像正在加热过程中的沥青,光是瞟上一眼都让绘里觉得恶心,更不要说自己的身体正被由这种东西吹出来的热风所包围着。
一想到那些污秽之物正混杂在风里吹在自己的脸上,绘里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空调对她来说完全是奢侈品,连一个新风扇都是奢望。每次望见父亲沮丧颓废的眼神以及母亲被皱纹勾勒出来的素描脸,都让绘里对这个夏天感到绝望。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大不了将就一下,可是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偏偏这个南方湿热的城市只要一进入四月,清明的雨水还没浇透干燥的地面,太阳就毫不留情地蹦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温习,光是坐着都已经很浪费体力了。很多同学一下课就赶回家,因为教室里非常闷热,可是在绘里看来,好歹教室里还有几个吊扇,比自己家里好太多了。可就算她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去,到底还是要离开教室的,所以绘里向老师申请做教室门钥匙的保管员,负责早开晚关。这本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希望在辛苦温习到深夜之后好好睡一觉,哪怕早上多睡上一分钟也是好的,而保管员晚开一分钟门就要遭受众人的责难。作为钥匙保管员,无疑要牺牲很多睡眠时间。不过这对绘里来说无所谓,因为在那个闷热潮湿如蒸笼般的廉租房里,自己根本无法睡到天明,早点来教室倒还可以小憩一下。
令绘里自豪的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长相,自己都是一流的。或许这是与生俱来的吧,上帝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绘里深信,贫困可以改变,可是要改变头脑与脸蛋就难了,当然可以整容,但那也是虚假的。绘里姣好的长相和雪白的皮肤都让她成了学校异性视野里的焦点,可惜的是,裹在她身上的那套常年不变的亚麻衬衣就好像包裹着明珠金玉的土气黑盒子,将绘里的光芒遮蔽了不少。
这是她被那些不如她聪明漂亮的同龄同学所嘲笑的唯一缺点。绘里丝毫看不起她们,因为这些同学整日拿着沾满碎玻璃的装饰品,将眼睛描画得如同熊猫,刚到春天就穿起过膝短裙,露出那双分不出膝盖在什么部位的粗如柱子的腿。她们根本不会明白绘里究竟想要什么。她们看着绘里,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家伙真是穷啊,居然连裙子都买不起。
这就是生活,虽然很无奈,不过绘里依然忍受着,因为她知道,只要考上大学,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必蹲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不必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着楼道公共厕所飘来的尿骚味,还混杂着劳作一天的人们脱下来的衣服与袜子的汗酸味,有点像那种发酵过头的豆腐乳的味道;也不必忍受着那台总是发出嘎吱声,随时有可能解体飞出扇叶的电风扇——这可不是开玩笑,听父亲说,住在楼上的刘家的小儿子就是被这种廉价的电风扇弄死的,好像是网罩突然脱落,扇叶飞了出来,直接把小孩的半拉脑袋给削没了,真惨。
绘里想着想着,忽然出神起来。房间实在太小,一家人在这个十二平方米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几年,即便背对着背,绘里的父亲还是凭直觉发现女儿温习功课的时候走神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亲人之间的纽带就是如此,好比从密密麻麻排成一条黑带般彼此紧紧靠着、你的脚踏板卡进我的后车轮、我的扶手钩住你家坐垫的自行车堆里一下子认出自己的自行车一样,那完全是一种感应,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个字:熟悉。
绘里没有察觉到父亲散发的不悦,依然畅想着几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这个囚牢的快乐场景。绘里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关起来的公主,是的,就是这样,很快公主便可以离开困境,成为一名真正的公主。
父亲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那咳嗽干枯尖利,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折断木柴的噪音,这生硬的咳嗽声将绘里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想到无论未来如何,目前现实还是如此,绘里不免有一丝沮丧,背上更觉黏稠起来。
她继续温习功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父亲看到女儿认真看起书来,不由得露出微笑。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是自己的细心把女儿引向正途,因为他明白,女儿的高考不能有半点失误,自己没有一丁点的人际关系和金钱来对付女儿万一的高考失败。在绘里父亲眼里,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学习,如果学习还要花钱,那不是荒谬么?无异于让一个干渴得快要死去的人去喝自己的血来止渴。可是现实就像跷跷板,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绘里的父亲经常在吃饱后发牢骚,当着女儿的面说:“所谓扩招扩招,不过是把阔的招进去了而已。”这些话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绘里听的,所以他不允许绘里在学习上有一丁点偏差,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对于他的管教,绘里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她之所以如此勤奋,只是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夕阳将最后的一点热情挥霍干净,不过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反而更加闷热起来,看来要下雨了。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2)
绘里背完一段历史资料后,觉得光线暗淡起来,于是伸出手打算扭开台灯。不是完全暗到眼睛受不了,她不会轻易开灯,因为家里对每一度电每一滴水都是精细计算的。更何况这盏台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好好保养、避免它突然坏掉也是绘里必须留意的。家中多余的钱用来买必备的参考书后已经捉襟见肘了,任何一项超出计划的开支都会让父母心疼许久。绘里并不是心疼他们,只是不想听到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抱怨和牢骚。
绘里伸出那双让人在这潮热的初夏黄昏看到都会感觉到一丝清凉的白皙的手去拧书桌角落里的台灯开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下。
书桌就放在家里唯一的通风处——窗台旁边。整个楼层就像是装在长方形铁盒子里的一块块堆砌好的过期发霉的饼干,别说抗地震了,就是门前过去一个跑步锻炼的胖子,这个楼都会像患了脑血栓后遗症的病人一样抖动起来。绘里家在三楼,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楼外的情景。这栋楼远离马路,虽然不够通风,冬冷夏热,不过好在够安静,窗外种着大片的杜松树。据说这栋楼年代很久远了,在战争时期是一家战地医院,因为偏僻,交通不便,每次拆迁都还轮不到它。杜松树生命力很强,树皮斑驳粗糙,像干涸的河床,可是大都长得非常高大笔直。据说杜松树的树皮、树叶都可以入药。它本来是盛产在欧洲中部的常见树木,随着人类的迁移也在这里繁衍开来,不过依旧不算太多见,因此很多人还叫不出它的名字。绘里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她偶然看到过一篇关于杜松树的文章。那是一个希腊神话,那条永远不睡觉的金龙被美狄亚用杜松树枝盛着的魔液滴入眼里才昏迷过去。绘里在闲暇的时候去找了关于杜松树的资料,结果发现杜松树在欧洲民间被认为是一种神木,是具有通灵力量的植物。不过绘里对此并不感兴趣,充其量不过是和国内传说中的桃木在一个等级吧?不过,由于有了这片树林,绘里每次看书眼睛累了的时候都会抬起头瞧瞧树叶和在树枝上休息的小鸟,这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这次,绘里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微抬起头,发觉原本熟悉的那片杜松树林似乎有些异常。由于天色实在过于灰暗,绘里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这次绘里终于看明白了:树林里好像比平时多了样东西。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
在最粗、最大的那棵杜松树下站着一个表情呆滞的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吧,不过只能看见一半身体,另外一半被树干遮住了。他一只手扶着树干,露出半张脸来,全身的皮肤白晃晃的,即便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看起来也还是有些瘆人。绘里总觉得那孩子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心慌,刚才的闷热一下子被紧张所代替。她感觉到上半身的血液都往腿部集中过去,手掌开始有些冰凉,额头冒出了冷汗,这种怪异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那孩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一直看着自己。
虽然天气很热,但也还没到脱个精光的地步吧?或许那孩子的父母认为这样不容易长痱子。不过孩子也这么大了,多少有些不好吧?想到这里,绘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也难怪,越是临近考试就越有些神经过敏吧。绘里摇摇脑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想继续看书。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赤裸着身体的孩子居然在一瞬间从那棵大松树下爬了上去,站在了杜松树腰部往上一点儿的树杈上,即便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也不会这么快吧。这次绘里看得更清楚了,原来他不是完全光着,腰部以下到膝盖部位紧紧地裹着一层布一样的东西,一条条的絮状物在边缘凸起。绘里眯起了眼睛,好奇心让她恨不得一下子看清楚男孩身上是什么。看上去又不太像是布质的东西啊,因为随着男孩腰部的慢慢转动,那东西也缓慢蠕动起来,露出一条条相隔距离很短的褶皱。绘里终于明白了,那是非常柔软的类似带子绳索之类的东西,一条条地将男孩的身体缠绕起来,如同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一样。
绘里看到,这个长着圆脸、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就这样站在树杈上,他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提着身上裹着的条状物,眼神无助地望着自己。
绘里完全无法认真看书了,她有些恼怒: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受这样一个调皮小鬼的骚扰——这附近的孩子大都缺乏管教,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来自于同一个阶层,都是平时打工卖菜、看见城管像看到贞子般恐惧的摆小地摊的下岗职工,像绘里父母这样多少对子女有点重视的家长还真少见,所以绘里在这一带没有朋友,因为她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如果和他们过于亲近,日后只会徒增依恋和不舍。这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和不近人情,却未尝没有道理,绘里的父亲也对绘里这种态度非常赞赏,本来嘛,和这些孩子接触多了只会浪费宝贵的读书时间。
因此,绘里的朋友很少,学校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即便有一些看上去很要好的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社交罢了。绘里的学习成绩和长相都很优秀,但她在那种学校里根本不会得到真正的尊重,所以绘里从来没有理由和资格去展示自己的性格,她总是低调地躲在角落,无论别人是赞扬她还是辱骂她,她都置若罔闻。
以前绘里也曾经相信过朋友,但是得到的并不是友谊,而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如果那家伙算朋友的话。绘里心里暗自嘀咕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3)
算么?绘里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吧。其实绘里一直怀有愧疚感,与其说是朋友,绘里更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利用人家。
绘里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她看着那个小孩,心想说不定就是那个不喜欢自己的家伙叫这个小鬼来干扰自己看书的呢。嫉妒,完全是嫉妒!绘里咬着牙齿在心底吼道。她正打算叫父亲去驱赶那个孩子,却看到那个小家伙扶住树干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像一张白纸一样在树枝上晃悠起来。
绘里张大嘴巴,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个孩子猛地朝前一扎,黑黑的脑袋朝着树下撞过去,那高度足足有几米,地面是非常坚硬的、还有很多尖锐小石子的沙石地,想到这里,绘里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
他果然掉了下去,头撞在了地面上。
“会死的,这样一定会死掉的!”绘里大喊了起来。
坐在绘里身后专心修补皮鞋的父亲也慌乱起来,但并不是因为看到那个掉下来的小孩——事实上,他在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外面——而是女儿怪异的举动和表情让他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慌。他看到绘里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整个上半身都从书桌前探出了窗外。
父亲一把扔掉手中的皮鞋,顾不得擦去手上黑糊糊的鞋油,就赶紧扑向女儿将她扶住。
“你疯了?这样掉下去会摔坏的。”父亲从来没对绘里凶过,就连大声说话的情况都很少,今天变成这种态度,他自己显然也不太适应,以至于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实在不搭调。
“那孩子…那孩子摔下去了!”绘里的眼神依旧恐慌。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指着外面的那片杜松树。父亲顺着绘里的手朝外看去,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夜色像拉上的幕布,将树林迅速笼罩起来。
“傻孩子,看书累着了吧,眼都花了,外面什么也没有。”父亲轻轻拍了拍绘里的脑袋,绘里慢慢安静下来。不过就算有,那里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眼睛花了吧,”绘里心想,“不过刚才明明看得非常清楚啊。”
“走吧,你妈妈该把面条煮好了,特意为你加了个鸡蛋,吃完饭洗个脸继续看书吧。”父亲关切地将手放在绘里瘦弱的肩膀上。绘里听到面条和鸡蛋就不自觉地厌烦起来,她现在看到这两样东西都想吐。可是她必须吃下去,因为她明白,如果缺少必需的营养,自己的身体和记忆力都会支撑不住的,就当作喝中药吧。
绘里乖乖地和父亲走出房间,站在狭窄漆黑的过道上。这里就是这层楼居民的厨房。母亲弯着腰将锅里的面条盛出来递给绘里。
透过房门,绘里依稀看到窗外的杜松树枝上挂着一片白色的湿漉漉的半透明胶状物,像被扎破了的鱼泡,巴掌大小,在夜色里被温暖鼓胀的风吹得轻轻飘动。
天空还有点儿灰暗,尚未将夜衣完全退去。介一抬起有些酸痛的脖子看了看,还能看到一轮惨白的新月挂在天空上,而东方已经有些鱼肚白了,兴许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日出了吧。虽然接近立夏,但是早上还是有些冷,带着潮意的空气缓缓地滑过介一裸露在黑底红色横纹的全棉衬衣外的脖子的时候,就好像有人用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了他一下,特别是在这片杜松树林里。不知道为什么,介一每次来到这片林子里都会有种抑制不住的难受,他不太明白女孩为什么总要约他在这里等。这片林子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介一说不上来的味道,无法形容,说不上难闻,却总让介一有种想迅速离开的欲望。他压抑着自己蠕动的双脚,为了不让身体受凉,还使劲跺了跺脚,树林里发出了啪啪的回声。这个时间段人太少了,而这条路本来就异常偏僻,即使是上下班高峰期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与这个城市其他街道的繁忙堵塞形成了鲜明对比。介一转动着被早上的凉风吹得僵硬的脖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她父亲不讨厌我就好了。”介一嘀咕起来。记得第一次送女孩回家就被她父亲看到,对方当着为数不多的邻居的面把女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虽然话语里没有说介一半个字,但那种尴尬可想而知。女孩涨红着脸走进筒子楼,介一一直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期待女孩回头看她一眼,可是他只看到女孩瘦长的身影被楼内黑暗的楼梯慢慢吞没。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第二天并没有责怪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起来。不过女孩希望介一每天早上都在杜松树里等着,然后送她去教室。但这样一来,两人每次都这么早出现在教室里,难免被人说闲话,所以介一每天都先送女孩去学校,然后自己再骑着自行车去别的地方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教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经常是介一慢慢地骑着自行车跟在女孩旁边,最近这段时间女孩却一直要求坐着自行车去学校。当然,介一并不反对,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本来就不长的那段路显得更加短了,和女孩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少了。虽然有少许遗憾,但女孩坐在车上介一感觉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光是女孩的手拉着自己的衣服都会让他兴奋不已。两人的关系隐瞒得并不是十分严密,只是因为临近高考,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对周围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介一也和女孩保持着距离,他们之间仅限于拉拉手、聊聊天。介一的心里一直有个梦想,他希望熬过这个黑暗的夏天,等待着秋天和女孩在同一所大学里再会,收获自己苦心栽培多时的爱情。
想到这里,介一忍不住笑出声来。
咯咯咯。
流血的童话第二篇杜松树(4)
介一忽然听到林子里响起了怪异的笑声,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他不可能发出这么奇怪的笑声。那笑声说不清是来自男人还是女人,甚至分辨不出是孩子还是老人,不如这样说,它更像机械发出来的那种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些发涩和微微的震颤。
这笑声有些熟悉,就好像记忆深处的一道疤痕一下子被撑破开来,流出几条汩汩的鲜血。但介一想不起来这伤痕是究竟何时形成的、又是怎么形成的了。
介一转过身,看到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杜松树,但是笑声却无迹可寻。他将自行车推到一株树下靠着,自己慢慢地在树林里寻找起来。这片树林并不大,走上一会儿就一览无余,主不过现在天色比较暗,所以看不太清楚。
咯咯咯,那声音再次响起。介一这下辨明了方向,那是从一株又高又阔的杜松树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是从树干或者树根部发出来的。
介一走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杜松树的树皮上,粗糙尖锐的树皮靠在细嫩的耳垂上,让介一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是如此接近一棵树。他可以闻到杜松树发出来的独有的味道,不过这味道并不是他之前闻到的那种,而是有一种类似清凉油的刺激感,让他有些精神起来,可惜的是介一并没有听到刚才那咯咯咯的笑声。
他有些懊恼,好奇心此刻完全占据了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体内躁动着的原始的雄性本能,被家长、学校和高考压抑着,往往转变成一种偏执的力量,比如对体育活动的疯狂热爱,或者脾气暴躁易怒。而到介一这里,却是那种饥饿的好奇心,遇见奇怪的事物如果不搞清楚,就好像胃部没有填满一样,这种求知欲表现出来,就是让老师非常头疼的纠缠和提问。刚开始老师们很喜欢介一,但时间一长就对他产生了厌倦甚至是厌烦,他们害怕这个个子不高、长着紧紧贴在额头的头发、有着一双褐色眼睛的圆脸男孩子。有一次,介一因为生物课上对青蛙的解剖没有弄清楚,就回到家央求父亲买了半斤青蛙,自己一个人蹲在厨房一只只开膛解剖,直到他把青蛙所有的内脏结构都弄清楚为止。介一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会好过一些,如果事情无法解决或是没有答案,好奇心会将它慢慢吞噬掉,就好像响尾蛇吃掉被麻痹了的老鼠,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寻找问题的答案和与女孩在一起,都是介一减压的方式,因为他既不会任何体育运动,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他的求知欲完全是为了搞清楚答案而已,没有其他的理由,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会一直处于非常难受的饥饿状态。
最有意思的是,女孩经常会出一些古怪的问题给他,或许大多数是来自于网络或者其他途径吧。女孩与自己不同,她的知识面很广,因此每次回答问题都让介一绞尽脑汁,而且一旦答不出正确答案,她就会借故冷落他,而介一的好奇心也同样折磨着他自己。
介一正打算俯下身体将耳朵贴在大杜松树的底部,听听笑声是否来自于那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秀气的女性手臂,还轻轻拍了拍他,介一吓了一跳,看到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在干嘛?”女孩奇怪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