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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吕安这次没笑,他背过身,叹口气:“你知道人为什么感觉活着有意思么?”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知道自己能够活着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想着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得到更多,体验到更多。倘若一个人有不死之身,就体会不到活着的乐趣了,因为世间的一切,在永恒的时间面前,都变得毫无疑义。”吕安无限落寞。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不死之身?”我诧异,难怪他的容貌会一直这么俊朗。
“是,也不是。”他转过身,轻轻抱起我:“你离开我,我就会死。”
这是他第一次抱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露骨的表达爱意。
我甜甜笑着:“我不会离开你。”
倘若我知道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一定不会笑。
4.
听说司马大将军身边的新贵钟会去拜访嵇康了,但没对上嵇康的暗号,悻悻而归。
听说钟会怀恨在心。
听说钟会看了嵇康写给山涛的绝交书。
听说那封绝交书里有句话叫做“非汤武而薄周孔”。
听说钟会抓住了这句话给司马大将军打了小报告。
听说司马大将军听了十分震怒。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大将军是崇尚孔子的,因为孔子崇尚尧舜的禅让。司马家族处心积虑正绸缪着逼皇帝把宝座“禅让”给他。其实这未尝不可,当今皇帝的宝座正是从先朝皇帝那里“禅让”来的,司马家不过有样学样而已。
而嵇康这个大名士这么大张旗鼓的“薄周孔”,难免就有好多人跟风,就让司马家有点无所适从,面子上很挂不住。
偏偏这个时候,嵇康又不知死活的写了个“管蔡论”,替管叔、蔡叔平反,说他们是忠于王室的大忠臣,因为看出了周公不利于王室,才被周公杀死。这论调又撞到了枪口上。
当时司马家正在以周公自比,他这么一“论”,不正是指桑骂槐说司马家想篡夺王位么?!虽然司马家确实在篡位,但人家是贵族,要面子,要打着周公孔子的旗号的,要出师有名的。你非得把人家剥光了晾到市集上,人家又不是喜欢裸奔的刘伶,人家能不恨你?
于是大家都传言,嵇康估计大事不妙了。
可是嵇康仍旧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每天抱着琴充满仰慕地对这棺材铺弹唱广陵散,还时常大大咧咧地抱着酒瓶子坐在棺材上替我画像,要么就跟个疯子似的跑到竹林采撷新鲜的竹叶竹竿替我编制好看别致的首饰。
他说:“这些首饰虽不比金银珠宝名贵,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我听了,晚上忍不住问吕安:“你说,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么?”
吕安说是,是独一无二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可是吕安这句话说得很严肃,不如嵇康说得好听,不如嵇康说得热情澎湃。
我不甘心,继续问:“你不怕嵇康把我抢走?”
吕安看着我:“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怕也没用。”
我黯然:“吕安,你没激情。”
吕安叹道:“我就是没激情。”
“你什么意思?!”我第一次对吕安生气了。
“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依不饶。
“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吕安第一次没哄我。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独自抹泪,而吕安又打了一晚上棺材,依旧是那个棺材。
5.
那晚吵架后,我和吕安心里都拧着疙瘩,日子过得别别扭扭。还好没心没肺的嵇康没有注意到这点,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乎。
他依旧每日腻在棺材铺,是我们的常客。
嵇康多少有些名人效应,棺材铺的生意越来越火了,很多人都来这里预定各式各样的棺材和葬礼,他成了我们这里的活招牌。
也是因为嵇康,我们承接的葬礼也越来越花样百出,甚至闹剧百出。
其实很多年以前,大家是很重视孝道的。后来,大概是当朝皇帝的祖爷爷一辈出了一个叫曹操的能人。曹操说,只有有才能,什么孝不孝贤不贤的都可以抛在一边,有才能就可以做大官。于是大家慢慢开始不在乎这些了。
可是现在司马家要皇帝“禅让”,又不能站在“忠君”的立场自己打自己耳光,所以只好打出了“孝道”的旗号,对于“不孝”之人严加惩治,很多名士都栽在“孝”字上。
理所当然命里注定,我们的棺材铺也中了彩头——葬礼是庄严肃穆的,你们把葬礼搞成了马戏团,实在是太有伤风化了。
司马家考虑到名人效应可能不敢对嵇康轻举妄动,可吕安不是“清流名士”,吕安是可以“妄动”的。
吕安被抓了。
吕安被抓的时候,显得很高兴,他甚至开心地赏了抓他的官兵好多银子。
他说:“绿珠,我要离开你了。”
我说:“我等你。”
他说:“你能等我,我却等不及。”
我说:“别说傻话。”
他说:“我没说傻话,是真的。我说过,离开你我就会死。”
我泪流满面:“傻瓜,咱家那么有钱,难道还买不到你一条命?你别怕,绿珠会救你,你一定要等。”
他说:“绿珠,我可曾对你说过我爱你?”
我说:“这些肉麻的话你不用说,你爱我,我知道。”
他说:“不,我要说。其实这些话我已经对你说了无数遍,只是你没听到,听到了也忘记了。”
我哭,只是哭。
吕安又说:“绿珠你知道么?我没有骗那些名士,五石散真的可以令人青春永驻。”
我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骗人,你放宽心,我这就筹集银两去打点官府。”
吕安替我擦擦眼泪,笑着:“不用了。我说过,离开你我就会死,哪怕离开半刻也不行。因为你就是五石散,我说过,五石散有毒,五石散可以让人青春永驻但一旦服用就无法离开,五石散有毒。”
我安慰他:“别胡言乱语了。”
他遥遥头,抖落出一堆五石散:“你看,我一直在服用五石散,而你就是我最大最宝贵的五石散,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用仙石炼制出的仙丹,你是五石散。因为你,我已经活了活了几百年了,活累了。我爱你,实则爱的是五石散,爱得是我自己。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利用了你。”
我愕然:“你骗人,为何我不记得?你骗人?”
吕安愧疚地望着我:“因为你每过30年就要重新炼制一次,每重新炼制一次就要失忆一次,所以你不记得。绿珠,其实我是为了让你活着,让你一次一次的复活,我才继续活着……这个恶性循环我已经累了。为了让你一次次复活所以我不得不活着,而你活着又让我青春永驻。你懂吗?这是恶性循环。”
我怒吼:“吕安你骗人,吕安你疯了。”
吕安笑:“我早就疯了。那口我日夜打磨的棺材,其实是为我自己打造的,炼制五石散的秘方就在棺材里。其实就算官府不抓我,我也准备把你和秘方让给嵇康,嵇康是个坦荡磊落、风流倜傥、充满激情的好男人,他比我更会爱你。”
我捶打着他:“我不信!”
吕安叹气:“你马上就信了。”他说完依然决然地跟着官兵们离开。
细细想来,我和吕安一直是寸步不离的,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我,离开我那么远,有一千米那么远。
吕安在距离我一千米那么远的地方,一转弯,不见了。自此杳无音讯。
司马家的人说,吕安被流放了。
但我知道,吕安死了。
死在一千米之外。
6.
吕安离开后的日子,我日日以泪洗面。
嵇康没有劝我,也没有安慰我,依旧编好看的竹首饰,依旧弹奏广陵散。
他说:“绿珠啊,我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安慰你,你越是伤心。”
我抬起头,沉浸在他满眼的关爱里:“嵇康,你喜欢我是吗?”
“是。”他坦荡磊落。
“那你喜欢五石散吗?”我怯怯地问。
“不喜欢!”他依旧坦荡磊落。
“为什么?你不是日日要服五石散?”
“五石散刚服用时,令人神清气爽,面色红润,飘飘欲仙。”嵇康说:“做人苦,谁都想做神仙。可是越是服用,越是发现离不开,最终这仙丹,却成了束缚。”
“是束缚么?!”我喃喃着,想起了吕安的话。
“我喜欢自由,身体和思想都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所以,我日日服用五石散,却不喜欢。”嵇康说完,又开始低头抚琴。
我轻笑。
他问我笑什么。
我说:“这五石散像极了爱情呢。”
“爱情?!”嵇康疑惑。
“爱情也是如此。初遇时是兴奋,是惊喜,是飘飘欲仙,可是日子长了,也成了束缚呢。嵇康,”我望着他:“你有过爱情么?”
嵇康微微皱起眉头,不吭声。
“你爱我么?”
“爱。”嵇康微笑:“爱,但不占有。占有就成了束缚,就没了自由。”
“如果我是五石散,我就是吕安能青春永驻的秘密,你肯要我么?”
“绿珠,你是不是太想念吕安了?是不是发烧了?”他伸出手臂,摸摸我的额头。
“是真的!我没骗你!”我掀开棺材,里面果然有个锦囊。
我看也不看,递给嵇康。
嵇康打开,拿出一片帛布,看了上面的炼制秘方,然后悠长的叹口气:“绿珠,我要不起你。我说过,我喜欢自由。”
他把锦囊重新封好放入棺材,飘然离去。
哦。
我笑,很大声地笑。
哦,吕安你看,你不肯要我,嵇康也不肯呢!
吕安你看,你看……
7.
嵇康这人太难以琢磨了。他明明不要我,却依旧日日来棺材铺;他明明不喜欢五石散,却越服越多,还时常当着我面服用。
我骂他,让他走。不要我,你就走。
我大吼:“你走!我爱的是吕安,没有吕安,我就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可是嵇康是名士,名士脸皮都厚。嵇康照旧来,照旧服用五石散,且越服越多。
不仅如此,他还扬言他是吕安的朋友,又是竹林七贤,不能看着朋友蒙冤而坐视不理,所以,他去找山涛了。
他对山涛说,你帮忙求个情,放了吕安,我就愿意为司马家做事。
山涛说,你不是和我绝交了?
嵇康说,绝交了还可以重新建交嘛!
山涛马上就笑了,他说,行,你给我磕三个头吧。
于是嵇康二话不说就给山涛磕了三个响头。
没想到山涛冷冷地说:“你不是嵇康。嵇康若肯为司马家做事,肯向山涛磕头,那这个嵇康绝对不是嵇康。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
嵇康也不生气,歪着头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又去找钟会。钟会这会儿也成了名士,并且是新贵名士。既然是名士自然也是要对暗号的。
嵇康只好对,对了三次都没对上。
钟会漠然道:“你对错了。嵇康是名士,名士拜访名士是不需要对暗号的。你既然肯委曲求全对我的暗号,就说明你不是名士。你既然不是名士,自然也不是嵇康。况且,就算大名鼎鼎的嵇康肯对我的暗号,也没有对不出的道理。总之,你不是嵇康。”
嵇康这次没笑,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沉思了一晚上后,突然满面红光地跑来找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吕安,我终于明白你常说的看淡名谓是什么意思了!你才是当今第一清流名士啊!”
我急急地缩回手:“我不是吕安。”
“我知道你不是吕安。”他说:“绿珠,等吕安回来,你一定要把我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
“吕安不会回来了……”我垂下头,不让这个不肯要我的男人看到眼泪。
“会的。”嵇康说:“你告诉他,所谓清流名士不过是一堆臭狗屎!我嵇康的名字,也不过是狗屎罢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
我想,嵇康可能真的疯了。
8.
嵇康确实疯了。
他竟然冒冒失失跑到官府为吕安申冤。
他就那么疯疯癫癫手无寸铁地去了。他在公堂上据理力争力辨群雄,他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地说:“若说吕安有罪,那我也有罪,因为想出那些千奇百怪葬礼的人就是我!”
大将军司马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笑着说:“能想出那么有违孝道的葬礼,嵇康你确实是个才子。”
这年代,像嵇康这样的才子是不招人喜欢的。所以司马昭左一条又一条竟然列出了学多罪名,嵇康从无罪变成有罪,从有罪变成死罪。
嵇康行刑那天,我没去,我不敢去,我怕我哭。
听说,嵇康死得十分壮观磊落,行刑前还他望着棺材铺的方向又弹奏了那首广陵散。人们说,那是千古绝响。
听说,嵇康行刑那天,替他送行的门徒们有三千多人,人人仰天长啸,啸出的声音也是广陵散的曲调——嵇康当时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葬礼。
听说,嵇康给他儿子留了家训,洋洋洒洒上百条,条条都是训诫子孙们切莫去做“名士”,“名士”和五石散一样,和爱情一样,都是束缚。
两个我最重要的男人都因我而死了,我愈加相信我就是五石散,我就是毒。于是我把吕安积留下来的五石散都带在身上,见到权贵们,就媚笑着凑上去。
凭什么五石散只毒我的那些好男人,却不毒这些坏人呢?毒,要毒就一起毒,要死就一起死。没有了吕安,没有嵇康,我终究也会沦落成男人们的宠物,倒不如主动变成一个有毒的宠物。
我辗转在权贵们中间,被宠,继而被卖,或者被抢,恶性循环。得到过我的男人们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我引诱地染上五石散,就是因不肯把我让给更有权势的人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令我有一丝快意,好像这样就算是为吕安和嵇康报仇了。我不介意成为宠物,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人,我只是一块有毒的石头。
没有了吕安,我终究只是一颗丹药,一剂有毒的五石散而已。
只是很久以后的某天,当我像吕安一样也厌倦了活着的某天,我打开了那个锦囊。
那个吕安留给嵇康而嵇康却不敢要的锦囊。
锦囊里说:
嵇康,你能给绿珠想要的爱情,而我不能。我知道,我若不死,绿珠是不肯离开我的。为了绿珠能幸福,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我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请你好好爱绿珠。绿珠天生体制奇特,须有服食五石散的男人常常陪伴在她身侧,否则她就会因寒气侵体而死。幸好你本来就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惯,否则我不知要有多愧疚。
看了锦囊后,我哭得一塌糊涂。
我想起了吕安,想起了在我面前大吃五石散的嵇康。
是的,吕安和嵇康都是这么坦荡的人,他们说爱我,就是真的爱我的。
可我却对吕安说,你说爱我没有嵇康说得好听;
可我却对嵇康说,离开了吕安,我就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吕安宁死,也不愿我不幸福;嵇康宁死,也不愿我变成石头。
我就是毒,我就是毒!
我带着孩子气,带着要验证吕安在锦囊里说了谎的孩子气,离开了我现在那些恶心的男人们,离开了吃五石散的男人们。
事实证明,吕安没有说谎。我终于因寒气侵体,死在了张灯结彩的路边。
那时,人人都欢喜着或假装欢喜着,因为皇位终于“禅让”给司马家了。
那时,没有人注意到路边有一具已经冷冰僵硬了的尸体,仿若一块美丽的石头。
美丽的毒石。
9.
我们,在这的乱得一塌糊涂、自由得一塌糊涂、美丽得一塌糊涂、变态得一塌糊涂的时代,用生命,证明了五石散是有毒的。
所有的爱情,都是五石散。
【完】
死于重阳
文/小妖尤尤
1.
每年重阳,这座山的山顶,总是开满了黄灿灿的菊花。那些菊花最初是父亲种的,虽然没有刻意打理,几年以后,竟然也开满了山头。在天高气爽的秋阳下,就像一个染了金发的美妇,带着暖洋洋的慵懒。父亲就住在那些暖洋洋的菊花中——他是这里的守墓人。
对于终年忙碌的我来说,也只有每年重阳,才有时间去探望父亲,顺便登高赏花,品尝父亲亲自酿造的菊花酒。
有一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男人。他外貌俊朗,带着忧郁而成熟的气质,背着一个大大的画夹,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骨灰盒。那年,他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扫墓,剩余的5天画菊花。
第二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又遇到了那个男人,俊朗依旧,忧郁依旧,成熟依旧,骨灰盒和画夹依旧。他依旧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扫墓,剩余的5天依旧画菊花。
第三年探望父亲的时候,我还是遇到了那个男人,他保持着前两年的成熟气质,又在山上住了7天。就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他又埋葬了一个骨灰盒……
去年是第四年,那个男人没有来。
那个时候,我品着菊花酒,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常,眼神却不时瞄着上山的路。我记得那个男人每年上山,总是特别雇两个当地人抬他上来。他在山上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也都由他们照顾。看来,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能在这山上买得起墓地的,都是有钱人。
“你在等人?”父亲微笑着望着心神不宁的我。
“哦……”我回过神儿,有些尴尬:“那个男人今年没有来……”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山下,沉默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或许,他的亲人已经死完了吧……”
中午,父亲拜托我暂且看管墓园,自己下了山——每年只有我来的时候,他才能抽身到山脚母亲的坟地附近小住,陪她说说话。
2.
秋天的午后,我喜欢在墓地里散步,目光略过那一座座墓碑,看着上面的照片和碑文,幻想着他们曾经有过的精彩人生。
我慢慢踱在墓地里,不禁走到那个男人家的墓区。父亲说,这一排都是他家的坟墓。
我从左到右一座一座的望去,越看越觉得不安……
最左边的墓碑,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女人,墓碑上写着:“爱妻李爱英,1950-1977,未亡人重建国,于1977年10月21日。”
顺次第二个墓碑,是一位老先生,墓碑上写着:“重狗生,1934-2000,孙儿重阳于2000年10月6日。”
第三个墓碑,是一位老太太:“重氏,1936-2001,孙儿重阳于2001年10月25日。”
从第四个墓碑看来,那个叫做“重建国”的人死了,因为墓碑上写着:“重建国,1951-2002,不孝子重阳于2002年10月14日。”
第五个墓碑依旧是位老人:“李大胜,1936-2003,外孙重阳于2003年10月4日。”
看到第六个墓碑,我确定“重阳”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男人,因为墓碑上写着:“李氏,1935-2004,外孙重阳于2004年10月22日。”
2004年,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年。
根据碑文看,2005年10月11日,他埋葬了自己的哥哥和姐姐;
如此看来,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哥哥姐姐都死了。怪不得父亲说,他的亲人可能都死完了。
不过,他亲人的死亡日期也太凑巧了吧?怎么都是10月?而且从2000年开始,连续6年,每年都死一个……
这个叫重阳的男人,也真够可怜的。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些已经长眠的地下的人,或者微笑,或者悲哀,或者面无表情。他们彼此相像,却又不像。越看,越觉得别扭,总觉得和别的遗像不一样,却又看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你是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吓得我急忙跳开几步,转过头,是重阳。他来了,依旧背着画夹,依旧抱着骨灰盒。身后站着两个山民,满头大汗。
“哦……”我尴尬地站在一侧,解释道:“我是守墓人的女儿,我们以前见过。”我们以前确实见过,但只是擦肩而过,从未说过话。
重阳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他冲着那两个山民挥挥手,于是他们急忙点点头,一人接过骨灰盒,另一人从背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爱妻米晓,1980-2006,未亡人重阳于2006年10月30日。”
也就是2006年的重阳,我见到他的那一天。
3.
重阳默默地站着,看着山民竖好墓碑,然后小心心地吹了吹碑上的灰尘。墓碑上的米晓,似曾相识。
重阳在墓前摆上几朵菊花,神情忧郁,愣愣地盯着照片看了几分钟,才悠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他看到我还没有离开,目光里有些不满。
“哦……”我也觉得在背后窥探别人的悲伤有些失礼,结结巴巴道:“请节哀。”
他淡淡道:“谢谢。不过,人总是要死的。看透了这点,就不会觉得悲伤。”他说完,目光落在我的眼镜上,嘴唇颤抖了一下,慢慢走过来。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魅力,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他靠近我,轻轻摘下我的眼镜,继而温柔地松开我束起的长发,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他说:“我叫重阳。”
我说:“我知道。”
他转头看看墓碑上自己的名字,笑笑:“这几天能做我的模特么?”
“我?!”
他点点头:“你只需要坐在菊花丛中就可以。”
“好。”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或许,从几年前第一次遇到他那一刻,我就已经忍不住被他吸引,并且渴望着和他的真正邂逅。
重阳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所以和他在一起,我不必挖空心思去寻找话题来避免两人独处的冷场尴尬。他根本不需要话题,似乎他只要你陪着,只要看着你,画着你,就已经满足了。画累了的时候,他就会直接向后一仰,躺在菊花丛中,望着天上偶尔飘过的白云,悠闲自在。
他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能让别人代劳的事情,绝对不会自己做。甚至吃饭,都是等那两个山民摆好了碗筷,送到身前,他才肯吃。
在我们相处的第五天,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
虽然,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名字。
他那孤独忧郁的眼神令我心疼,令我想起刚刚失去母亲时的自己。我们是同一种人,孤独,懒得说话,懒得和陌生人沟通,因此也懒得花费心思去恋爱。
4.
重阳说,他的画,从来不会给模特看。但人都有好奇心,我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晚上,趁着他去墓地里散步,我悄悄走进他的客房。
房间里井井有条,角落里的画架上,遮着一块黑色的画布。我小心翼翼地掀开……
画里满地阳光,遍山菊花。我坐在菊花丛中,笑得灿烂无比。必须承认,重阳的画功不错,很传神。我退后几步,细细欣赏着画里的自己,可越看越觉得别扭,看着看着,心底渐渐就升起一丝寒意。
不错,画里的人确实像我,但也像另外两个人——墓碑上重阳的母亲和他的妻子。更令人不解的是,画上的日期写着:“2007年10月19日”。
想不到,落款的日期竟然是第二年的10月!
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的我,变成了照片贴在了墓碑上,而原本贴在墓碑上的米晓则变成了我,微笑着挽着重阳的胳膊。
那个梦,真实得一点都不像梦。
翌日,依旧是秋高气爽。重阳的心情似乎也不错,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