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陈豪天爸爸接待完病人也就深夜了,疲惫的他也忘记了锁门,于是小哑巴就把那个雪人很认真地堆在我家堂屋门口,希望我明天一出门就能看到惊喜。她这么做,是想给我道歉,也是想感谢我把灵丹妙药给她。
她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就蹬着砖头站在我卧室窗户外面,祈祷老天爷保佑我这个好人能有个好梦,后来小黑突然叫起来,她才匆匆跑回家了。
她握着我的手,感激地说:“丁、丁、丁厌!你以后就是、是、是、是我的、好、好、好、朋友!”
我觉得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我生气她没有变成我期待中的雪人,也恨她半夜堆了雪人来吓我,害我病了这么久,也害了小黑。
等等!既然那个雪人是小哑巴堆的,那么也就是没有雪人妖怪了,那么,小黑那天晚上再跟谁打架?又是为什么撞坏了玻璃呢?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黑,小黑的精神好多了,不过翅膀的伤还没有好。
难道是烟筒里的烟妖怪吗?
小哑巴走后,丁香小姨做了好吃的鸡蛋糕给我,我心里虽然打算接受她,可是又对这件事情有着说不出的抵触。
“那天晚上,是不是烟妖怪出现了?”我问。
丁香小姨边用小勺喂我边说:“是呀,是烟妖怪呀!”
我心头一紧,担忧地望了望窗外。
“那烟妖怪很厉害的。”丁香小姨替我擦擦嘴,“小姨告诉你哦,冬天房间里有煤炉子的时候,一定要罩好烟筒,而且室内也要通些风,那天呀,也不知道是那个坏人把咱家所有的烟筒都堵上了,煤烧出的烟是有毒的,我们一家差一点就被那烟毒死了,幸好小黑在房间里,撞坏了玻璃,给你们这边的房间通了风,也惊醒了你爸爸,否则,我们就全部被烟妖怪杀死了。”
原来是这样……我的担心更严重了,不是担心烟妖怪再次侵害,而是担心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知道烟筒是我堵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就再也不要我了。
于是我说:“我知道是谁堵的!”
“哦?”丁香小姨一愣。
“刚才小哑巴来过了,她告诉我她那天晚上来过咱家!”我理直气壮地说。
丁香小姨皱着眉头:“那为什么来咱家?”
“因为我那天在河坑被她打了,所以就小小地捉弄她,她一定是来找我算帐的!”
“这个小哑巴!”丁香小姨有些不高兴,但是她的表情紧接着又温柔起来,“她今天来是不是找你道歉和讲和的呀?”
我点点头。
“那这件事情就算了。”丁香小姨又喂了我一口鸡蛋糕,“你以后不要再捉弄她了,她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怕别的小朋友看不起她、欺负她,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打别人让别人害怕自己的,她其实是个可怜的小孩……你以后要尝试和她做好朋友呀。”
堵烟筒的事情圆满嫁祸给小哑巴,无论丁香小姨说什么,我都会乖巧地点头。
丁香小姨又像妈妈那样笑了。
12.
当我身体康复的时候,雪已经化完了,冬日的阳光也明媚起来,挂在彻蓝彻蓝的天空,喜气洋洋的,快过年了。
我伸展了伸展皱巴巴的腰肢,抱着小黑,晃悠到堂屋。
堂屋变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环顾一下四周,又不知道少了什么。
直到午饭的时候,直到我要对着妈妈说要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妈妈的照片不见了,香炉也不见了,原来悬挂妈妈照片的时候,换上了一副字,那几个字我认得:“茗茗诊所,济世救人”。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就是丁香小姨的那间新屋子变成了病人输液用的病房,而丁香小姨自己则搬到了陈豪天的房间。堂屋的橱子顶端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有一个红色的本本,本本上写着:“结婚证”。
我放下筷子,指了指墙壁上的字,生气道:“我妈妈呢?”
陈豪天爸爸笑着说:“妈妈她,在天堂呢!我们为了纪念在天堂里的妈妈,把诊所的名字改成茗茗诊所了,你觉得好听吗?”
“我妈妈呢?!”我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说。
丁香小姨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小声对陈豪天说:“我当初就说摘照片的事情应该跟孩子商量一下,可是你觉得她是小孩没必要……”
“为什么把我妈妈照片摘下来?!难道你不要我妈妈了吗?”我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丁厌!”陈豪天爸爸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严肃地说:“妈妈已经到了天堂,我和小姨都没有忘记妈妈,所以才把诊所名字改成了妈妈的名字。妈妈离开我们了,可是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这也是你妈妈的希望呀!以后,小姨就是你妈妈了!”
我瞪了丁香小姨一眼,满眼的怨恨:“你们……你们都是混蛋!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照片上的人,丁香就是小姨,永远也不是我妈妈,除非她也为我牺牲她自己的命!她要是死了我就叫她妈妈,否则丁香永远就是丁香!”我大喊!
“你不要不识好歹!”陈豪天爸爸也站了起来。
丁香小姨拉住爸爸,脸色苍白,她小声对我说:“丫头,你以后可以永远都叫我小姨呀……这没有关系……”
“哼!”我端起桌子上的鸡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的时候也恶狠狠的。没错,我是打算勉强接受丁香小姨的,可是他们不该就这样把我妈妈忘记。他们可以选择忘记妈妈,但是我决不,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肯为我牺牲自己的性命了。
变了,所有人都变了,我宁愿回到以前每天挨打的日子,也不愿意让妈妈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不,决不!
过了一会儿,丁香小姨悄悄进来,我不理她,钻进柜子里。丁香小姨也没有把我从柜子里扯出来,只是在外面小声说:“我们……把妈妈的照片重新挂上好不好?”
“别假惺惺了!”他们不是真心的。
“唉……”我的小床发出一点吱呀的声音,从柜子的缝隙里,我看到丁香小姨坐在了床上。
“不要坐我的床!”我大喊,于是丁香小姨就又站了起来,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说这些你懂不懂,我是真心喜欢你爸爸的,从姐姐葬礼上看到你爸爸的那一天,我喜欢他的痴情,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所有的一切。我和你爸爸,都没有忘记姐姐,姐姐永远都在我们的心里,我和你爸爸,都希望给你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希望你快乐的生长……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什么我们呀?谁跟你我们呀!”我气呼呼地说。
“我把妈妈的照片拿过来了……一会儿就重新挂上好不好?”丁香小姨说。
我打开柜子,冲出来抢过妈妈的照片,又重新钻进柜子里。我在柜子里,抱着妈妈的照片大哭起来,从来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
13.
我把妈妈的照片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且把爷爷的照片插在相框的缝隙上,这样,妈妈和爷爷就就会一起看着我,守护我。
陈豪天爸爸的卧室原本是没有插销的,自从丁香小姨搬过去以后,陈豪天爸爸就在门上安装了插销,每天晚上都插着门睡,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把戏,我有时候好奇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偷偷爬在门边偷听,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过新年我穿着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去小卖部买糖的时候,孙妈妈抱着吃奶的孙乐乐的笑着对我说:“小疯子,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哦!到时候陈医生和丁老师就都不疼你,你那个时候怎么办呀?”
我心里恨恨地。以前冯小如后妈妈快来的时候,我还替冯小如担心这个问题呢,现在这个问题竟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我拿了糖果,满怀心事地回到家,丁香小姨正爬在院子里的水池跟前呕吐。活该!吐死你!我不理她,其实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很少搭理丁香小姨了,连幼儿园也不愿意去,陈豪天爸爸倒也没有逼我,就说让我先“疯”着,明年6岁直接上一年级。有时候丁香小姨死乞白赖地让我唱歌,我就唱《小白菜》,唱得她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陈豪天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担忧地问:“是不是有了?”
丁香小姨点点头。
什么有了?我充满疑惑地望着他们,突然想起孙妈妈的话,于是大声说:“你们不许给我添小弟弟!冯小如后妈妈来的时候,就答应冯小如不会再要小孩的,你要是想当我妈妈,就永远不能要小孩!”
陈豪天爸爸怒气冲冲地说:“你懂什么?!小孩子别乱说话!”
“我要把家里所有的铁锨都藏起来!”我大声说。没有铁锨,看你们怎么挖小孩!哼!
丁香小姨闻言,竟然笑了,陈豪天爸爸也跟着笑,切!有什么好笑的?!
丁香小姨说:“如果小姨以后不再要小孩,你就肯接受小姨吗?”
“哼!”我一边吹着口哨叫着小黑,一边说:“你怎么不可能不要小孩呢?!你又不是冯小如的后妈妈!”
陈豪天爸爸听到丁香小姨那么说,急忙说道:“你别做傻事呀!到时候有了新的小孩,丁厌也一定会喜欢的!”
丁香小姨微笑着:“可是,那样我们就不能把全部的爱都给丁厌了……况且……我也怕疼呢!”
“如果打掉会更疼,而且你身体也不好……”陈豪天爸爸依然坚持。
丁香小姨没有说话,只是充满怜爱地望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抚摸着,那种温柔的眼神,我一直想得到,却从未得到过。但是,我并不羡慕,也不嫉妒,我有妈妈,如果妈妈活着,也会给我那种眼神的,我坚信!
趁着陈豪天爸爸照顾丁香小姨的功夫,我偷偷把家里一切都挖坑的东西,统统藏到了床底下,并且,在晚饭后,还很乖巧地替陈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剪了指甲。
陈豪天爸爸笑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要什么东西了?”
我嘿嘿笑着,什么也没说。
14.
第二天,陈豪天爸爸喊得惊天动地:“你见到你小姨了吗?”
我无辜地摇摇头。陈豪天爸爸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叫道:“她跟幼儿园请假了!她到底去哪了?”
“那么大个人,估计拐卖小孩的也会要她吧,她又不像我这么值钱。”我翻开安徒生童话,并不理会陈豪天爸爸的焦急,看得津津有味。
陈豪天爸爸突然拍拍脑门:“难道她……”话没说完,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直到天黑透了,陈豪天爸爸才扶着脸色苍白的丁香小姨回到家,他刚刚安置好丁香小姨,就立刻跑过来,怒火冲天,我担心房顶会不会被烧着……
他一把拎起我的衣领,大吼:“这下你满意了?你小姨再也不能要小孩了!”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唇青紫。
“那……怎么了?冯小如的后妈妈……”我无辜得莫名其妙。
“你知道你小姨今天差点把命搭上吗?”我仿佛听到房顶震动了一下,落下了些灰尘。丁香小姨虚弱地靠在卧室门框上,声音小小地:“不怪她……豪天……不怪她……我自己愿意的……我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差点搭上性命?为什么?有那么严重吗?我看了丁香小姨一眼,惊恐地捂住嘴巴,丁香小姨的棉裤上,渐渐渗出血来,棉裤那么厚,血竟然渗了出来,那得多少血呀……
陈豪天转过身,把丁香小姨抱到床上,伏在她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看来,丁香小姨确实是差点搭上性命,因为她到春天的时候,身体才逐渐康复起来,我听孙妈妈说,丁香小姨是因为杀死了自己的小孩,才会流那么多血的。
那么,我杀死妈妈的时候,妈妈也一定流了好多血吧?这一点上,丁香小姨是很像妈妈的,她和妈妈一样,因为我,而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丁香小姨康复起来,就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脸上长了斑,人也柔弱不堪,虽然她变丑了,但是我却开始喜欢她了。
我清晰地记得丁香小姨笑得最开心地那一次。
那天,我爸因为我上树摔到头的事情而批评我,我边哭边说:“你总是那么凶,丁香妈妈就不会那么凶……”
那时丁香小姨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听了以后,笑得流出了眼泪,那天晚上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菜,跟过年似的。
转眼间,我来到十里镇已经一年了,我也马上就快六岁了,听说六岁了就可以读小学,认识更多的字,比孙笑笑还对,对此我充满了期待。
春风正猛烈的时候,我家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比陈豪天还帅。
穿着西装的男人还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一直厥着嘴站在西装男人后面,还背着一个大大的行礼包。
西装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和爸爸推来推去,仿佛那是炸药包似的。最后西装男人气呼呼地把炸药包塞到我手里,我颤抖着接住,然后西装男人就走了。西装男人是开车来的,当然西装男人也是开车走的。
那个西装小孩在车后面边追边哭,边哭边追,惹得镇里的居民纷纷探出脑袋,就跟看出殡似的。
后来,西装小孩就留在了我们家。
他姓刘。
刘一。
第五章:伍金花的巧克力豆
有时候,
我们以为自己懂爱,
于是我们就爱了。
可是,
爱了以后才发现,
我们其实不懂爱,
于是我们就不爱了。
又可是,
不爱了以后,
我们才发现,
我们其实,
本来是,
懂爱的。
1.
据说刘一是六月一日出生的,所以才叫刘一。据说刘一因为叫刘一,所以转到镇上小学没几天,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国际儿童节”。原来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生的命运,包括长大以后娶老公还是娶老婆,也包括长大以后叫什么外号。
刘一比我大两岁,已经读一年级了。
刘一和镇上所有小孩都不一样,比如他衣服稍微脏一些就死活不肯穿,比如他总是随身带着手帕,比如他有很多新奇的玩具,知道许多神奇的事情,也比如他第一次见到猪圈里的猪的时候以为那是一种巨型的狗,还比如他因为不习惯镇上的便坑而一个礼拜都没有大便,憋淂发了高烧。
刘一很少说话,因为他的普通话实在太标准了,跟电视上的一模一样,我们对于除了读课文以外还撇着“洋腔”的人,是十分鄙视的,因为那太做作了,太丢脸了。
刘一住到我家已经半个月,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其实我本来打算跟他招呼的,因为我对他那种向后退一步就可以跑很远的玩具汽车虎视眈眈。可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干脆放弃了那种愚蠢的念头。
刘一有一个特别让人受不了的毛病,就是他超级喜欢说“谢谢”,尤其是对我爸爸和丁香妈妈,做什么都说谢谢,好像不说谢谢他就会死似的。
刘一对于镇上所有小孩来说,简直是一个传奇,刘一太不一般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刘一第一次对我说话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倒挂在树上,小结巴(小哑巴后来被镇上小孩改名成为小结巴了)站在树下仰着头,我们在讨论关于大人如何挖小孩的问题。
那个时候,已经黄昏了,夕阳歪歪扭扭地落在镇西头烟筒上,那个烟筒每到傍晚就会冒出灰白色的烟,我好几次想去拜访一下那个烟筒,可是每次走到镇口,发现那个烟筒还是远远的,它就像月亮一样,我走它也走。
那天,灰白色的烟越过夕阳冒出来的时候,刘一背着他的黑色的书包回来了,他的书包里有很多精美的作业本,书包的正面是三个衣着鲜艳的男人,明明是三个男人,刘一却说那是小虎队,真是搞不懂。
当背着小虎队书包的刘一听到我们讨论挖小孩的问题以后,非常不屑地笑了,他说:“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呀?小孩不是从土里挖出来,而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这个秘密实在太大了,我惊得差点从树上栽下来,“那怎么生?从那里生?”
“当然是从屁股那里生了!笨蛋!”刘一鄙视地仰视着我倒垂着的脸蛋。
“啊?那、那、那、那像、像拉、拉、粑粑一样?”小结巴也十分惊奇地问。
“差不多了!”刘一得意地说,他觉得他比乡下小孩聪明很多。
“那小孩是怎么钻到女人肚子里的?”我突然想到我以后也会变成女人,那么大的小孩从屁股里钻进去,一定很疼吧?我没有拉过小孩,去年的时候倒是拉过虫子,为此爸爸还给了吃了好几天的药。
“男人和女人呢,先亲嘴,然后拥抱,然后脱光了衣服睡在一个床上,半夜的时候,就会有小孩钻到女人肚子里,就这么简单!”刘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边说边向自己房间走去,他来了以后,茗茗诊所就又没有病房了,他就睡在以前丁香妈妈睡过的房间。
“可是,小孩到底是从嘴里钻进去,还是从鼻孔里钻进去,还是从耳朵里钻进去,还是直接从屁股里钻进去的呀?”我从树上跳下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我觉得我说的哪一种“孔”,也不能容下一个小孩钻进去。
他走进自己房间,把房门一关,在里面说:“我要写作业了,别烦我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切!明明他自已也是小孩,为什么他可以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等长大了才能知道,大人们也喜欢那么说,好像“长大”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2.
刘一关于生小孩的理论深深震撼了我,晚上,我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我对大人们“挖小孩”的说法早就产生了些许怀疑,但是说小孩是从屁股里拉出来的,这也未免太离谱了,且不说那些小孩是怎么钻进去的,就是钻进去了再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连稍微粗一些的大便我拉起来都很费力,那么大的小孩,岂不是要把屁股撑破了?想到这里,我骤然害怕起来。如果刘一说的是真的,那么空气中可能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小孩,专门等着脱光衣服的男人和女人亲嘴拥抱,然后钻到女人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我坐起来,悄悄走到堂屋,拿了爸爸常用的药棉,把耳朵和屁股还有嘴巴里都塞上,然后蒙上头,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安心睡去,那一夜,小孩的啼哭贯穿了我的整个梦境,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我耳朵里挣扎,他们希望通过耳朵钻到我的肚子里。
早晨醒来,那小孩的啼哭依然在耳边持续,我咬咬自己的舌头,不是梦。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发现孙妈妈抱着孙乐乐一脸焦急地坐在堂屋里,陈豪天忙着找孙乐乐的血管,脑门上已经扎了好几个针眼儿了,孙乐乐一看到陈豪天就跟见了魔鬼似的大哭,在小孩的眼里,那些拿着尖利针头的庞然大物,怕就是魔鬼吧?可见我们所讨厌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会对我们不利的东西。
孙妈妈似乎又瘦了些,当然,就算她瘦了,她也还是个胖女人,身上的肉在线衣下面一绺一绺的。
我摇摇晃晃地揉着眼睛走到堂屋,孙乐乐的小扁脑袋一歪,看到我,竟然笑了,咿咿呀呀地跟以前的小哑巴似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身子伸着就要向我这边来。
我不知道孙笑笑和冯小如结婚后,有没有脱光衣服亲嘴拥抱,如果有的话,那么我严重怀疑孙乐乐是孙笑笑和冯小如的小孩,她和他们长得都有点像。
孙妈妈看了看我,拍了一下孙乐乐的屁股,骂道:“怎么跟你哥一样没出息?见了她就神魂颠倒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陈豪天趁着孙乐乐稍微安静的这个空挡,一针扎下去,孙乐乐的小脸立刻变了形,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一阵心疼,但并没有理她,径直走到院子里的厕所。
刘一边把什么东西放进裤子中间的小洞洞里边出来,看到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满脸通红地翻了翻白眼,真是无聊得很,上个厕所还脸红什么,躲躲藏藏的,我在幼儿园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呀?我知道男孩和女孩尿尿的地方是不一样,记得当时我还觉得非常不公平,因为我也想站着尿尿。
那一天,镇里发生了一件十分巨大的事情,就是镇长死了。对于镇长的死,有很多种传闻,有人说他是鬼附身,有人说他是心脏病,总之他吃着吃着饭,突然就死了。其实镇长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听说镇长的葬礼将操办得非常壮观,将连续15天,天天晚上唱大戏,镇里的居民和小孩们,都为此而感到雀跃,小结巴还说,要是镇长多死几次就好了。
正是因为镇长死了以后要唱大戏,所以幼儿园暂时停课了,戏台子搭在幼儿园的大院儿里,戏班子也住进了幼儿园,孩子们都像看耍猴的一样,坐在幼儿园的墙头上,看着那些戏班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那种感觉,比过年穿新衣服还要开心。
3.
唱大戏的第一天,刮了一天的灰黄色的风,到了晚上,风竟然停了,月亮也冒出来看戏。月光下的幼儿园灯火通明,老头老太太和小孩们早早的吃了晚饭,搬了板凳占位置,嘈杂的人群里,还隐隐传来咿咿呀呀地声音,鬼哭狼嚎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刘一折腾到树杈上,自己则倒挂在树上不亦乐乎。
那天上演的是“八王别鸡”,我想那个背上插着彩旗的就是“八王”了,不过却没有看到鸡,戏虽然看得不太懂,但是那些缤纷的油彩和华丽的戏服吸引了我,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有了人生中第二个理想——就是穿上好看的戏服,涂上美丽的油彩,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
至于第一个做神雕侠侣的理想,于我而言,已经不能不能实现了,因为孙笑笑早就叛变了。
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冯叔叔。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冯叔叔了,其实不是没有机会看到,而是避开可能遇见的地方,或者远远地看见了,就匆匆跑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冯小如死后,我就变得非常害怕冯叔叔,冯叔叔于我而言,似乎变成了内心深处的某种禁忌,不能触摸。
那天冯叔叔坐在第一排,仰着头,还不时颠着腿附和着舞台上的节拍,当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拿剑割了脖子的时候,我看到冯叔叔的抖动着嘴唇,鼻涕流到了嘴巴里。我怀疑冯叔叔变傻了,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那个女人是演戏假死,他还不知道么?他居然还哭?
戏散场的时候,刘一抱着树枝死活也不敢下来了,为此我示范了许多次,刘一依然抱着树枝发抖,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瑟瑟发抖得跟个狗熊似的慢腾腾地从树上一点一点滑下来,仿佛地上埋了地雷似的。
幼儿园的大院里已经空落落的了,连那些炫目的灯光,也变得无精打采的,5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散”的落寞,整个观众席,就剩下冯叔叔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戏台上有个人大声敲了声锣,喊道:“哥们儿!散场了!”
冯叔叔慢慢地站起来,搬起板凳,向门口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有些怯怯地说:“我能见见那个虞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