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流着泪,她知道眼前的任嘉嘉是谁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从心底讨厌她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关心她了。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了写故事,放弃了图书馆的工作,似乎都是值得的。甚至,当初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帮助她高考帮助她入学,也是值得的。

她记得父亲当初居高临下地说:"当初你断然出走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整日与书为伴、写关于梦想的故事就是你一生梦想吗?怎么?现在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野孩子,你竟然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点点头:"爸爸的梦想是希望我继承您的集团公司,只要您答应我,我就放弃一切认真跟您学习经营。这样,爸爸的梦想实现了,那个孩子的梦想也实现了。用我一个人的梦想换两个人的梦想,不亏本。"

第一部分 第18节:NO.1悲伤纸人(15)

父亲意味深长地笑着:"嗯!你果然是我的女儿,很有经济头脑嘛!好!要的就是你这种头脑,不做亏本生意的头脑!我答应你,无论花多少钱,无论动用多少关系,我都会满足你的要求!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你要在半年内和你现在的生活圈子划清关系;第二,我找到那个孩子,会替她改了名字。你永远不能再和她有联系,也不能问我那个孩子在哪里,入学后叫什么!"

刘老师答应了。

"老师,您哭什么?"任嘉嘉愣道。

刘老师擦擦眼泪:"我只是知道悲伤纸人死了,很难过。还有,如果她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受到你的心意,会继续鼓励你。所以,你要用这个名字,把梦想传播给更多的人。"

"嗯!"任嘉嘉点点头-

14]

郝老师暗中调查了任嘉嘉,调查得越深入,越觉得心酸,越觉得心疼。

他无法想象那个孩子竟然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趁无人时拣的食堂垃圾桶里的剩饭;她无法想象那个孩子为了减轻饥饿的痛苦,竟然连水也很少喝,因为人在饿的时候,越喝水越觉得饥饿;他更无法想象,她为了避免脸上干裂,竟然连脸都不敢洗;甚至,她或许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衣服脏了,她就咬着牙在晚上偷偷跑到操场的水龙头冲洗,这倒也省事,衣服和身体都一块洗了。看着她躲在操场的墙角等待衣服自然风干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冲过去,告诉她不必如此辛苦。

虽然她的来历和身世依旧是一个难解之谜,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郝老师无法忍受自己的学生、成绩如此优秀的学生,竟然活得如此辛苦。

她也正直青春啊,她也应该穿着漂亮的衣服,灿烂地笑在阳光下,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他想帮她,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在不伤她自尊心的前提下,让她过得稍微轻松些。

所以,当图书馆的刘老师告诉他,学校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让任嘉嘉勤工俭学到图书馆当兼职管理员的时候,郝老师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他不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帮任嘉嘉,或许她也知道她的辛苦?

他忍不住问了刘老师的这个问题,她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刘老师离开的时候很心甘情愿,跟着父亲认真学习管理的时候也很心甘情愿。她曾经以为,她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放弃了梦想,但是她后来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没有失去梦想,那个孩子继承了她,她了无遗憾。

况且,她的梦想,本来就是帮助别人实现梦想哪!只要想到这里,她就会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15]

当熊笑笑、米惠和李玉颜听了郝老师的话,向她道歉的时候,任嘉嘉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

她说,其实是自己不对,才害她们一直误会。

她说,从她们的父母对她送出关心的那一刻,从熊笑笑把自己的褥子铺到她床铺上那一刻,她心底就把决定把她们当作朋友。所以,无论她们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计较。因为,她坚信,这个世界是善良的。

这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任嘉嘉还是很瘦,还是很苍白,还是无声无息。但再也没有人怀疑她是纸人了。因为她起码会吃饭、喝水、去厕所、洗衣服、洗澡……

熊笑笑她们也渐渐开始喜欢任嘉嘉了,因为她不但脾气好,还每个月都会莫明其妙地拿回一本《男生女生》杂志给她们看。

有时候,她们偶尔讨论起"悲伤纸人"写的文章,任嘉嘉总会荡起幸福的微笑。

刘老师现在已经不能称为"刘老师"了,大家叫她"刘总"。

刘总的秘书是个很八卦的女孩,她常常撇着嘴对员工们说:"别看刘总凶巴巴的,其实很幼稚的!不但喜欢穿卡通内衣,竟然还喜欢看《男生女生》那种青春杂志。而且每次看,都很陶醉的样子……"

第二部分 第19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1)

NO.2姐,外面有个人-

1]

我很讨厌妹妹,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仿佛她生来就是专门和我做对的。那天,因为她的出生,父母才没有去参加我的小学入学典礼。我一个人彷徨无助地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一刻,我深切意识到,我被遗弃了。

因为妹妹的出现,我再也不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我努力学习,争取各种我可以争取到的奖状,业余时间读书、写作文、画画、练习舞蹈,德智体全面发展,是我们学校里最优秀的小孩。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和夸奖。

他们总是忽视我的优秀,皱着眉头望着我:"孩子,你不必这么努力。"

不但如此,他们还总是严厉地对我说:"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妹妹!"

似乎,我还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意义,就是照顾妹妹,陪着那个缠人的、淘气的、爱哭的倒霉蛋儿玩耍。倘若有一天妹妹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顾了,那么,我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呢?

老天有眼,妹妹变傻了,就在三年前的夏天。她本来明亮的眼睛变得昏暗而呆滞,本来爱哭的她再也没有掉过泪,本来很灵活的小嘴儿也似乎失去了动力,再也不肯开口说话。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的幸福时光终于来临了。

虽然当时我也半真半假地哭得惊天动地,但是我确定我是开心的。因为妹妹再也没有资格和我比了,从此以后,我才是父母唯一的、优秀的小孩。

可是,事与愿违,妹妹变傻以后,父母好像更喜欢她,更疼她了。她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是他们的太阳,是他们的生命。

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狠狠地掐掐自己的胳膊。

我必须,确认我还活着;我必须,确认我不是个透明人;我必须,确认我不是空气-

2]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妹妹的阴谋。

妹妹并没有变傻,她是装的,她故意的,为了让父母完全忽略我,为了夺走父母所有的爱,她故意的。

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很呆滞,好像失语了,但她城府很深。

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是个傻子。

她总是偷偷把我的私人日记故意放到容易被父母发现的地方,或者把我写好的作业涂得乱七八糟,甚至偷偷在我的跳舞鞋里放进破碎的玻璃渣。她那鼓鼓的小肚子里,有无数的花花肠子,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看透。

第二部分 第20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2)

事实上,她并没有失语,我早就说过,她是装的。

每天晚上,当我全神贯注地写作业的时候,她总会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吮吸着被唾液泡得脱皮的食指,呆呆地、面无表情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灵魂,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潮湿的气息。

等我觉察到,猛地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就会把食指拿出来,在裤子上蹭蹭,然后咧嘴一笑,指着窗外,轻轻说:"姐,外面有个人。"

"姐,外面有个人。"这是她变傻之后唯一会说的话,这句话,她只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说,只对我一个人说。

有时候,为了不让她说出这句话,我曾经以我好学生的名誉做代价,一晚上不写作业,直接上床睡觉。即便如此,她也会幽灵一般出现在我的床边,用咸湿的手指摇醒我。在黑暗里,她那稚嫩的声音也如幽灵一般:"姐,外面有个人。"-

3]

我很清楚,外面不可能有人,因为我家住在四楼。外面只有一棵大槐树,以及架在槐树上空的电线。

在妹妹刚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上当受骗,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着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摇曳着的槐树以及电线上无精打采的麻雀。每当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外面什么人也没有的时候,她就会含着手指头流着口水傻笑。

一开始,我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父母,妹妹没有傻,妹妹没有失语,她这一切都是装的,是故意的,因为她对我说过话。

可是父母并不相信,他们只是皱着眉头,含着泪,不断叹气,表情里充满了对我的失望和不信任。然后他们就把妹妹抱在怀里抹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妹妹都会挽着妈妈的脖子,向我露出胜利的微笑。

好吧!你赢了,我认了。

获得胜利的妹妹并没有善罢甘休,每天晚上十点钟,依旧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我面前,指着黑漆漆的窗外,重复着相同的话。似乎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不断地对我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拙劣的恶作剧。

是的,在那天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妹妹的恶作剧-

4]

那天中午,所有中午不回家的同学都趴在课桌上边睡觉边流口水,教室里的电风扇死气沉沉地转动着。

我预习了下午的功课,刚刚准备稍稍午休一会儿,一直趴在桌子底下看闲书的同桌突然抬起头,由于脑门放在课桌上太久,所以额头上有一条红红的压痕,看起来很诡异。他的眼神也很诡异,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恐惧。

他小声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摇摇头:"老师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老师的话就都是对的吗?"他把手里的杂志放在桌面上,杂志的封面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在某种程度上和妹妹极为相似。

同桌咽了口吐沫,继续说:"我刚看了一个故事,说是六岁之前的小孩都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鬼。这个故事里的小孩,就看到了被爸爸杀死的妈妈一直伏在他爸爸的背上。所以他总是对他爸爸说……"

第二部分 第21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3)

"说什么?"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总是说,"同桌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他就是那个见鬼的小孩,"爸,你背上有个人!"

我愣住了,突然很想尿尿,小腹涨涨的。

我慌乱地站起来,向厕所冲去,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妹妹重复了三年的话:"姐,外面有个人。"-

5]

当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没有写作业,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不是黑色的,有点死气沉沉的灰,有点阴森森的蓝。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傻笑,电线不安地左右摇晃。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无数的小细针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阴森森的凉,很别扭,我知道,她来了。每当她从背后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果然,妹妹吮着食指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然后,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把食指拿出来,带着细细的涎丝,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着窗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的,我已经十二岁了,已经超过六岁了,所以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傻妹妹所看到的。我想,那个面色阴绿的女鬼,正飘在窗外,像妹妹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正如我看着她一样。

我突然发现,看得见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见。

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哪里,明明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可是你看不见。如果看不见,你就无法躲避,无法防御,无法反击。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到床上。

妹妹依旧固执地伸着胳膊指着窗外,然后木然而僵硬地转过身,手臂保持着平伸的姿势,直直地指着我的身后。

"那个……那个东西……在我后面吗?"我跳起来,就好像背上爬满了蚂蚁一样,拼命地、歇斯底里地拍打着后背。

妹妹傻笑着缓缓放下手臂,突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然后重新把食指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出了门。

那一晚对我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妹妹为什么指了指自己,是不是说,鬼已经附在了她身上?还是鬼就是她自己?-

6]

从那以后,我开始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妹妹。

每当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妹妹就会变得很呆滞,眼睛似乎永远在望着某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望着。

可是一旦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直直地望着窗外傻笑,或者看着房顶发呆,或者趴在地板上,在床下和沙发下面四处巡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有趣的东西。

那天晚上,为了不让妹妹突然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故意面向着门口看书,余光一直监视着门口。

突然,身后的窗户轻轻响了一下,我惊恐地回头,定定地望着窗外,似乎有个小小的黑影闪了一下。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窗户,探着头,窗外依旧只有那棵大槐树。

当我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傻笑着的妹妹。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不长不短,一分滑稽,九分恐怖。

第二部分 第22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4)

她又要重复她那令人恐惧地招牌动作了,我惊恐地大吼:"住口!你是不是要说外面有个人?"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随即她举起手,摇摇头,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她这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强调了"姐"字。

原来我刚才问她的时候,正是少了"姐"字。她说完那句话,重新含住食指,慢慢地走向门外。

我突然很好奇,每次她对我说完这句话以后,会做什么呢?

于是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笨拙地爬上窗台,打开窗户,慢慢翻出去。然后顺着阳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攀爬到我的窗外。

原来……是这样……

我冷笑着。

妹妹啊!姐姐已经不和你争了,你为何还要这样,三年来重复着相同的阴谋呢?你这么做,是要把姐姐逼疯、吓疯吗?-

7]

自从了解了妹妹的阴谋,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很多。

当妹妹再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总是会突然转过身,抢在她前面说:"姐,外面有个人。"

每当这时,妹妹总是愕然而疑惑地僵立着,眼神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无奈和恐惧。她总是张张嘴,然后又合上。继而慢慢地蹒跚着出门,回到自己卧室,然后顺着阳台爬到我的窗台外面,继而又爬回去。

夜复一夜,不厌其烦。

后来,我一方面忙着考试,另一方面也厌倦了和一个傻子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于是,我改变了策略。

明明知道她就在我身后,明明听到她说:"姐,外面有个人。"明明看到她弱小的身影摇晃在窗外然后慢慢爬回去,却依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令我在父母眼里变成了透明人,那么我,也要让她成为我眼中的透明人。

即便如此,妹妹依然执着得做着相同的事。

每天定时出现,然后对我说那六个字,继而爬到我的窗外。

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越来越悲伤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她的行为告诉父母,让他们阻止她——毕竟爬到窗外是很危险的。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心底暗自希望,妹妹真的会掉下去,摔死。然后父母悲痛欲绝,然后他们的丧女之痛逐渐恢复,再然后,他们发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优秀的女儿,于是更加珍视她,宠爱她。

我承认,我的想法有点龌龊,可我实在受够了这个傻子!-

8]

有一天,妈妈担忧地说,"妹妹变了。"

"怎么变了?"

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以后多和妹妹说说话。否则她会寂寞的。"

我低着头,不肯吭声,妈妈和爸爸永远只会考虑妹妹的感受,从来没有为我想过,哪怕是一点儿都没有。

妈妈看到我不开心的表情,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一直内疚,一直不敢面对妹妹,可是,我们都已经原谅了你,妹妹也原谅了你。"

第二部分 第23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5)

"妈!我为什么要内疚?你们为什么要原谅我?真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愤愤地把成绩单甩在茶几上,回到自己房间。

原本以为,全科满分的成绩会得到父母的赞扬,想不到,他们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我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突然,一双冰冷的小手推了推我,我抬起头,是妹妹。

妹妹这个傻子,还是老样子。她伸着湿漉漉的食指,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滚!"我大吼。

妹妹愣了愣,表情立刻黯淡下去,然后慢慢地走出去。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冲到窗口,把头伸出窗外,对着刚刚攀出窗外的妹妹又大吼一声:"滚——"

妹妹显然被我吓到了,慌张地要把食指重新伸到嘴里来降低内心的不安,可是这个傻子,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傻子!别松手!"我大叫着,妹妹竟然笑了,笑着,从四楼,落下去……

她落下去的时候,说,姐,外面有个人!-

9]

妹妹死了。

在我的眼前,绽放成一朵红色的小花。

从她死后,我就再也不肯走出卧室。每天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妹妹落下去的地方。那里,血迹已经干了,然后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就像妹妹的生命一样。

我想起来了,妹妹并不是第一次掉下去,是的,不是第一次。

我记得妹妹三岁的时候,总是像个尾巴似的黏着我,全然不顾我对她的捉弄和恶作剧。我讨厌她,讨厌父母在我们两姐妹中更重视她,更喜欢她。

我记起来,记起了全部。

那天我正在埋头写作业,妹妹突然跑到我身后,含着食指,说:"姐,外面有个人。"

我心不在焉地说,"哦!"

"姐,外面真的有个人哦!"妹妹固执地说。

"哦,你直接出去看看不得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为她说的"外面"是门外。

可是片刻之后,我听到楼下有人惊呼,急忙跑到窗口,发现妹妹挂在二楼的防盗栏上。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抱着妹妹小小的身体,边哭边骂:"你这个傻子,你骗人,外面没有人!外面没有人!你这个骗子,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我只是随便骂骂,没想到,妹妹竟然真的变成了傻子。

她一定是在恨我,恨我把她变成了傻子,所以每天固执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让我内疚,让我难受。

其实,我才是故意的,我故意忘记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妹妹变成了傻子-

10]

父母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不是因为妹妹,而是因为我。

因为我每天晚上十点钟,都会木然地站起来,指着窗外,呆呆地说:"姐,外面有个人。"然后走到妹妹的房间,从她的窗口爬出去,顺着阳台爬到自己的窗外。

我无法阻止自己,我必须这么做。只有如此,才能减轻我内心的罪恶。

后来,父母把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条封了起来,我不能再重复妹妹的动作了,只好呆呆地,望着窗外,每天,每夜。

第二部分 第24节:NO.2 姐,外面有个人(6)

窗外,妹妹的瘦小的身体飘在夜空,含着手指,甜蜜而开心地傻笑,似乎在说:"姐,你终于看到我了,我没有骗你,继续陪我玩吧!"

心理医生说,我是因为受了过多的惊吓,因为深切的负罪感。那个很亲切的心理医生每天晚上都会来陪我说说话,多数是关于妹妹的。

他说,妹妹从来没有恨过我,更没有讨厌过我,她只是喜欢我,想和我玩,想让我注意她。

他还说,妹妹变傻以后,发现我对她更加疏远了,她觉得我是因为她骗了我,才不理她。她想改变我对她的看法,重新陪她玩。所以才会重复着那句话,然后自己爬到我的窗外,证明外面真的有人,证明她没有骗我。

原来,妹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我的喜欢。

医生拍拍我的肩膀:"妹妹从来没有恨过你,包括现在。"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着窗外:"外面有个人。"

医生一愣,转过脸,看到窗外的大槐树上,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在努力地修剪着树枝。

每年这个季节,他们都会那么做,为了防止疯长的乱枝在狂风里,挂断电线。

第二部分 第25节:NO.3 影魅(1)

NO.3影魅-

1]

幽蓝色的聚光灯,将她的影子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她和她的影子对峙着,她扬起手,影子也扬起手,她扼住影子的咽喉,影子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挣扎,影子也挣扎。

"呼!"金小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也看着她,一如梦里般,对峙着。

扭亮了台灯,窗帘上的影子转移了阵地,映到了墙壁上。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色彩幽暗,画风诡异。画里,影子们和它们的实体交换了角色,它们大摇大摆地行走,代替了人类。

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做《影魅》,是金小妹的画家父亲生前最后一幅画。

她永远也忘不了推开父亲画室门的那个晚上,父亲的影子歪歪地贴在墙壁上。她轻轻地推了推父亲,擦擦他嘴角的血。父亲笑了,怀里抱着一幅画。

所有人都说父亲是自杀,但是金小妹无法相信,她无法相信父亲会在她生日那一天,选择离开。她固执地认为,《影魅》是父亲留给她的"死亡密码"。画里,隐藏着杀死父亲的凶手——影子。

客厅里隐约传来小声的争执,争执双方似乎都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不用去!"是金小妹的姐姐金美哲的声音。

"总得有理由吧?"金小妹的妈妈刘茶一说。

金美哲沉默了。

金小妹靠着墙壁,心里忐忑不安。明天是姐姐在舞林新秀大赛的颁奖典礼,也是金小妹少年舞蹈大赛的颁奖典礼,不知道有着"舞蹈王后"称号的母亲,会去出席谁的典礼?一定是姐姐的吧?姐姐虽然只比金小妹大两岁,但是在舞蹈造诣上,远远高于金小妹。

"我不想让你抢了我的风头!"姐姐冷冷地说。

这次,是母亲沉默了,沉默后,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继而,母亲卧室的门狠狠地碰上了。

金小妹惶恐地探出身子,看到姐姐坐在沙发上抽烟。

"姐!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后悔下午不该跟姐姐说希望母亲出席自己的颁奖典礼那些话,"其实你的颁奖典礼更重要的!"

金美哲掐灭了烟,漠然地看了金小妹一眼:"明天的典礼对你很重要不是么?那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奖杯啊!"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这两年我拿奖都拿烦了!况且,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跳舞!"-

2]

太阳很高,影子很短。

很短的影子,骚首弄姿地在地上晃来晃去,偶尔也会拐到墙上或者电线杆上,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滑稽。

但是,没有人去注意那些影子,人们只是匆匆忙忙地来,又慌慌忙忙地去,人来人往,影来影往。

夏天,女孩子们都怕被晒黑,多数女孩都找着有影子的地方走。因此,大太阳底下的金小妹,就特别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