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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月饼自顾自向前走去,“一直都在。”
“我只是不习惯没人斗嘴的生活。”我摸了摸鼻子。朋友之间相处久了,许多习惯会慢慢变得一致。
“到了,咱们先吃牛羊肉泡馍。”李奉先指着一家不起眼的店铺,进屋要了三个馍,洗干净手,把大老碗放在膝上,把馍分成几大块,再掐成小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掰好一定用手在里面抓揉上几下,落下附在碎块上的粉末,煮出的馍才汁浓味厚。明眼师傅看到这种掰法,就明白懂泡馍的老吃客来了,煮馍会更用心。这家最擅长‘水围城’,就是宽汤煮馍。碗周围是汤,馍在中间,汤多馍散,牛羊肉绵烂味醇,吃起来又滑又香,味道没得说。别忘了留肚子,贾三灌汤包子、酿皮子、黄桂柿子饼、炒粉鱼、酸汤水饺还没吃,再整点儿黄桂稠酒,保证舒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杜甫写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就是说这种酒。”
李奉先满脸油光地背着菜名,催得我口水又流了二两,正想进屋开吃,李奉先舔着薄嘴唇神色黯然:“我哥在就好了,咱们喝个痛快。我们经常穿一样的衣服来这儿喝酒,能赚回头率。哥哥真的很想当异徒行者,可惜没这个命。不过也好,馆长把我们养大,身边总需要人照顾。我没哥哥那么大的理想,守着酒吧给你们打打下手,这样的生活挺好。哎,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钱够不够花。”
我发现守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件很闹心的事情,李奉先和他哥完全是两种人。李隆基没有那种能力,也许现在也过得很快乐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月饼拍着李奉先肩膀推门而入:“兄弟,咱们吃个痛快,不醉不归!”
五
吃了小半条街,最后我们又来到烤串摊撸串喝啤酒,各怀心事,不知不觉也就喝多了,三个人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几乎是滚回酒吧的。我上了酒劲,说啥也要在房车里睡。月饼掏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扔给我,踉踉跄跄地往酒吧里走:“别吐车里。”
我头重脚轻地爬上车,灌了口雪碧,火烧火燎的肠胃才算是好受了点。打开音乐调到很大声音,喝多了下手不知轻重,震得中控台上的人偶来回跳跃,液晶表显示着的数字好像也跟着跳了起来。强劲的重低音震着耳膜,我把座椅调到半躺状态,瞅着玻璃里面的自己傻笑。
初秋古城天气转凉,不多时玻璃上就蒙了一层雾气。我半眯着眼,困意袭来,全身轻飘飘的,如同坠在云里。
“嘿嘿。”耳边传来女人笑声。
我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幻听,迷迷糊糊没当回事。音乐到副歌部分,又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我清醒了大半,起身向车厢看去,空无一人。再仔细听,哪里有什么女人的笑声?
“咚!”车顶传来坠物撞击的声音,我这一次听得真切,最后一点儿酒劲顿时化作冷汗。忽然,风挡玻璃上多了些雨点,车外已是一片黑暗,远处划过几道闪电,转眼间倾盆大雨落下,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抬头盯着车顶,密集的声音像是有人敲鼓。声音越来越响,从车头响到车尾又折了回来,明显有个什么东西在走动。我稳了稳心神没有急着开门,拿出手机想联系月饼,居然没信号。我摁着门把手,准备探头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一道白影贴着车玻璃落到车前,两道幽绿圆光在街上忽隐忽现。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借着短暂光亮,我看清楚那东西,是只白猫。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浇透紧贴着身体,四只脚泡进浑浊的泥水,尾巴像剥了皮的肉筋抽搐着,“喵呜”一声转身跑了。我松了口气,觉得手脚有些冷,正想开门冒雨跑回屋,眼角余光瞥到副驾驶,血液几乎凝固。
“你是谁?是来救我的么?”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根本不敢转头看。风挡玻璃里映着驾驶室的景象,副驾驶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衣服紧贴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湿漉漉的头发遮挡着脸。她伸出苍白的手,摁着音量键:“声音好大,都把我吵醒了。”
纤细的手指像一道淡淡的烟气,从中控台穿了过去。
“我怎么摁不到?又喝醉了。”女人抬手扶着我的肩膀,手掌就那么轻飘飘地穿进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半截胳膊从胸口落到肚子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凉气穿过五脏六腑,冻得我全身哆嗦。
我牙齿打着战,悄悄扳着门锁,怎么也打不开。
“你干吗要走啊,在这里陪我不好么?这个车好漂亮,今晚我就睡这里了。”女人嘟囔着侧头向我靠来,一道闪电劈过,短暂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六
那个女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面,端端正正长了一个猫头。
“我好渴。”猫脸女人伸出长满肉刺的舌头,舔着嘴角的胡须,“有水么?”
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在日本,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叫雪奈的女孩变成猫。难道这个女人也是活了十几年的猫变的?又因为虐杀小动物变回了猫形?
“你不害怕么?”猫脸女人耳朵左右摆动,“很多男人喜欢猫,也喜欢漂亮女人,可是他们看到我的模样,都会被吓死呢。”
我心说姐们儿您要是个鬼我可能还会哆嗦几下,九尾狐我都见过,何况是个猫脸女?我绷紧胳膊上的肌肉,一拳击向她的耳后。
这一拳就像击中空气,直接从猫脸女的脑袋贯穿过去。我暗叫“不好”,刚才一时疏忽,忘记她只有形没有体!
“干吗要打我?”猫脸女转过头,结果成了我的手伸进她的嘴直接穿过后脑,这种视觉感受实在是不舒服。我正愣着要不要缩回手,忽然觉得胳膊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你的胳膊很好吃。”猫脸女张开巨口,两排尖锐的牙齿刺进肌肉,大口嚼动。
胳膊剧痛,我绷着劲儿用力回抽,身体突然失去重心,后脑撞到车门,眼前闪过一片金星。我怔怔地举起手,半条小臂没了,稀烂的血肉里刺出一截骨头,往外冒着豆腐脑状的骨髓。
猫脸女举着我的半截胳膊,嚼胡萝卜一样“咯嘣咯嘣”啃着,雪白的猫毛被血浆凝成一团。
“我好饿,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会慢慢吃掉你。”猫脸女掰断一根手指,嘬嘴用力吮着血浆,嗞嗞有声。
伤口疼得麻木,大量失血让我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眼睁睁看着猫脸女啃我的胳膊。这个场景让我浑身发冷,脑子里面有根弦紧绷着疼痛,像根烧红的铁丝插进大脑皮层,搅动脑浆的刺痛感。
“吃完了手吃耳朵吧。我最喜欢吃耳朵了,又脆又有嚼劲儿。”
外面雨越来越大,几道闪电砸落,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猫,舔着嘴唇凄声厉叫。
在它们眼里,我就是一只老鼠!
七
耳朵撕裂般疼痛,我“啊”地惨叫,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直流眼泪。
月饼盘腿坐在床前,很无奈地摊着手:“喊了你半个多小时,死活不醒。还是揪耳朵管用。”
我摸摸手,硬硬的还在,又摸摸耳朵,软软的也在。
“这是哪儿?”
“车厢!昨儿你死活要睡车里,躺床上就开始打呼噜,拖都拖不走。”
脑袋因为宿醉刀割般疼,我理着思路,昨晚发生的事情太真实了,绝对不是做梦。
“月饼,有点不对劲,昨晚车里有个女人,长得…”
“车震了?”月饼已经坐到驾驶室又蹿了回来,“要震去宾馆,别在车里整这个,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收拾起来很麻烦!”
“我穿得整整齐齐像是车震了么?”我火气也上来了,“你就不能好生让我把话说完?”
月饼这么恼火我也能理解。从风水来讲,车的构造金木水火土齐备,有些车没有木质内饰,会挂串佛珠或者摆放木饰品补上“木”。所以车饰店里木制饰品居多。五行全而万物活,司机开车时体气顺应车内五行之气,才能保得一路平安。当然,也要根据车的颜色、生辰八字、纳音五行三者相对应才能达到真正的五行相生。比如生于一九八七年的车主,纳音为“炉中火”,选车时忌讳选黑、蓝、红、紫四色。黑蓝五行为水,克火,易出车祸;红紫为火,二火相融,火势暴烈,开车时喜欢开飙车,心情暴躁,造成危险。
至于车震,属于性之所至个人爱好,道德层面不谈。单从五行来说,车内本已构成封闭的五行循环,阴阳两气兼容协调。男女车震,阳脱阴虚,必然会造成五行颠倒,两气循环不畅。有些人车震喜欢选择夜间人烟稀少的环境,比如林中、湖边、小山,这些地方本身阴气就重,更容易导致邪祟趁机入车,滋生不干净的东西。轻则会事业不顺,财路不通;重则人财俱毁,危及生命。
如果在放着佛珠、佛像的车里车震,更是犯了“庙堂禁房事”的大忌。
还有一个来月大学毕业的时候,同班哥们儿的女友找到月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怎么回事。情人节前一天哥们儿打了一宿Lol,手机调静音睡得昏天暗地,把约会这茬儿睡了个干净。女朋友怄气跑到酒吧散心,醉后被个男的开车带到湖边车震了,没曾想怀了孕,手里也没多少钱,又不敢告诉男朋友,只好找月饼帮忙。
月饼表面高冷,其实老好人一个,硬着头皮陪她去正规医院来来回回好几天。一切弄利索了之后阴着脸不吭气,晚上拖着我去湖边来回溜达,碰见停车想震个情趣的男女就黑着脸赶跑。我心说这是查到车牌号准备守株待兔收拾那个淫贼一顿?
捱到凌晨两点多钟,眼瞅着没什么车了,月饼才说了原因。医院做B超发现胎儿畸形,女同学当场就吓哭了。大夫说醉酒或者服用抗生素类药物,房事后会导致发育异变。
我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也没废话,围着湖边找了大半宿,在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找到一个东西,点堆火放进艾草、糯米烧个干净。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玩意儿挺恶心,整得我起码半个月看见什么肉都反胃。
月饼说到车震倒是提醒了我。这么好的房车,前任车主也是个有钱人,搞不好是带着小三车震沾了脏东西才贱卖的。
我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月饼支着下巴反问道:“有很多猫?”
“会不会是撞死了猫没做后事招的?”
“昨晚有雷电,不应该有东西乱出。”
“要不今晚你在车里待一宿?”
“跟你说过睡觉不要把手搭在床外,容易招东西。”月饼从杂物柜里拎出工具箱,“拆床!”
床板背面有一道暗槽,塞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半截剥皮猫尾,漾着一层新鲜血沫,看来刚放进去不久。
想到躺在这么个玩意儿上面睡了一宿,我就浑身不得劲:“猫尸蛊?”
“这是木匠的手艺,”月饼比量着暗槽长短,“厌胜术。”
“厌胜术”又称魇镇之术,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自古以来,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有人用厌胜术害人。如果哪一户人家被下了术,惹上官司、家人生病都算是小事,重则小孩夭折,家破人亡。
厌胜术虽然是恶诅,不过万事有吉有凶。古玩市场常见的桃板、木八卦牌、木兽牌就是祈福辟邪的厌胜牌。还有一种厌胜钱,又叫压胜钱,正面刻着“千秋万岁”、“出入大吉”、“宜室宜家”这些吉祥话,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也能保平安。摊主大多不懂,称之为“花牌”、“花钱”,卖得很便宜。
厌胜术据说传自姜子牙,武王举兵伐纣,唯独丁侯不入伙。姜子牙也没废话,直接画张肖像射了三箭,丁侯没几天就生了重病。有人暗中告诉丁侯,他连忙派使臣向武王表忠心。姜子牙于甲乙日、丙丁日、庚辛日分别拔掉射在画像额头、眼睛、脚踝的箭,丁侯病就好了。自此“厌胜术”流传民间,后来成了木匠的独门手艺,发展成命、尸、物、符四大术,根据聘木匠的主家态度好坏,下术报答或者报复。
用生辰八字“扎小人”是“命”术,这截猫尾很有可能是“尸”术。
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咱又没招他,干吗要布厌胜术?何况这是一辆车,又不是房子。”
“车就是房。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问卖车老板了。”月饼把猫尾巴卷成团揣进裤兜,“有些改装车行和二手车铺暗中联系,改装豪车布术,车主遭难卖车凑钱。二手车铺循环买卖,挣一本万利的钱。”
“咱能不那么重口味吗?好歹用个背包装尾巴,行不?”
“你醉傻了?厌胜尸物要靠阳气克制,只能贴身放。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八
月饼简单讲了买车过程,老板陈木利,三十出头,车卖得很痛快。我心说光听这名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多少会点儿木匠手艺。
到了车铺,大清早店伙计还没来,瘦高长脸的中年人支着小桌吃饸饹面。老远看见月饼,回屋搬了两个马扎,摆碗筷招呼得挺热情。
月饼撒上辣子添了醋一点没客气。我本来绷着脸准备和厌胜传人大战三百回合,陈木利这么一整倒不好意思了。瞅着通红的辣子裹着面条,泛着一层油膜,越看越像那截猫尾,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月饼和陈木利边吃边聊车辆维修保养的注意事项。我等得着急,这是下围棋呢,还讲究个循序渐进,又不好说啥,索性抽烟解闷儿打发时间。
“陈哥,有纸么?擦擦嘴。”
“我回屋给你拿。”陈木利起身进屋。
“我随身带着,刚才忘了。”月饼摸出猫尾巴往桌上一扔,“不好意思,拿错了。”
陈木利僵着身体,嘴角轻微抽搐,用右手食指顶住鼻尖,左手食指横在鼻梁:“卡塞?”
五指中食指属木,五官中鼻子属木,这个动作应该是厌胜木匠见面暗号,“卡塞”是切口暗语。我正寻思着“卡塞”到底是啥意思,月饼倒是干脆:“我们不懂厌胜术。”
“我学艺不精,被你们破了术。不过也好,我也不想用这缺德玩意儿。”陈木利进了店铺,“有啥话小声说,老婆孩子在楼上睡觉,别惊着她们。”
正对门悬挂着鲤鱼木牌,再没什么风水布置。陈木利这番话不像有恶意,看来这事儿有隐情。
我挺放心地跟着往屋里走,月饼拽住我指了指二楼。我抬头一看,一扇落地大窗,没什么异常。
“他没说实话,”月饼眯着眼睛冷笑,“娘儿俩在楼上睡觉,却没有拉窗帘。”
九
进屋落座,月饼摆弄着桃木钉敲山震虎,我挺着腰板狐假虎威。陈木利把盛着猫尾巴的碗摆在桌中央,交代一句:“不好意思,耽误几分钟。”从工具箱里取出木锤、楔子,绕着碗沿钉了一圈,摆三个酒盅倒满酒,用画着红色符号的黄表纸点着白酒。
陈木利念了几个音节,火苗烧到半尺高,斜着落进碗里。猫尾巴冒出一股黄烟,没有被烧黑反而变白。烧了五六分钟火焰才慢慢灭了。
陈木利撕张报纸包着猫尾丢进垃圾桶:“这东西随便丢会害人,破了术才行。”
我问道:“厌胜术布在车里是为了来回买卖赚钱吧?”
“差不多这个意思。厌胜术只能下给别人,不能施术自己,要不然木匠早就发了。”陈木利表情挺遗憾,“你们那辆车是我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是没办法。昨晚是谁中了术?我先道个歉。”
“道歉要有诚意。”月饼甩出桃木钉,击碎酒盅,瓷茬子碎了满桌。
陈木利讶异不已:“今天遇到高人了。等我把事情说完,咋办你们随意。”
以下是陈木利的讲述——
陈木利出身木匠世家,家传一手好木工活。可如今都是流水线成批生产,木匠活越来越难做,家境也走下坡路。陈木利劝父亲陈永泰开个装修公司,带几个徒弟搞装修,多少赚个钱。
陈永泰本着木匠老规矩,坚决不做装修活,只接家具生意。虽然靠着名声还有几个老主顾,也是没几个钱的小活。
陈木利谈了个女朋友叫燕子,眼瞅着要结婚没钱没房,向朋友借钱开了个洗车店。每个月还完贷款还能剩个仨瓜俩枣,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陈永泰嫌弃儿子不务正业扔了祖传手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陈木利索性带着燕子搬进车铺,眼不见心不烦。燕子倒是个明白人,两头说好话。偏偏爷俩儿都是犟脾气,谁也不服软,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这天陈木利正准备关门,陈永泰拎来两瓶茅台,几盅下肚,陈永泰说明来意。
一个大老板从南方进了批红木做家具,打听到陈永泰,上门付了五万定金,许诺手艺好结账时再加钱。陈永泰上了岁数,自己忙不周全,喊儿子去帮忙,进账一人一半。
陈木利心里明白,老爷子才五十出头身体没啥毛病,这点活儿往细致做也就是三个月的工夫,喊他是为了拉扯一把,二来向他显摆显摆木匠活能赚大钱。
爷儿俩带着工具正式开工。老板按照老规矩好酒好肉招待了好几顿。陈永泰见老板是个立整人儿,念叨好几次“完活时一定给主家送个吉祥”。陈木利以为是送个招财树、鱼缸啥的,就没当回事。
燕子负责送饭,晚上三个人还要轮流看门。忙活两个多月,活干了一大半,一家人也累得不轻。老板经常来转悠,多少都会留点钱,陈永泰也不客气就收着了。
做完主卧的大床,活算是正经干完了,老板当场点了二十来万结款。陈永泰拍着龙凤床说:“这床有讲究,龙凤双喜。主家和太太肯定生个儿子。”
老板哈哈一乐:“五十多岁了,哪里还能生。”
陈永泰拍着胸脯说了不少吉祥话,老板听得高兴,当晚请一家人好吃好喝,开着房车走了。
陈永泰说,活干不漂亮对不起主家,留下再收拾收拾边角。陈木利喝多了,回去倒头就睡。第二天去接父亲,别墅门大开,陈永泰胸口插着一把凿子,手里攥着木鱼死在主卧。
小区刚投产,监控设备还没铺架,警方没调查出结果,就这么成了悬案。
人死在别墅,老板主动揽下责任又给了陈木利十万块钱。陈木利越想越窝囊,做个木工活把老爷子的命搭进去了,一怒之下砸了工具卖了老房。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有个暗格,放着本有字有图的老书,里面记着十八种厌胜术。
陈木利是个老实人,看完便明白这东西损天理。况且父亲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木鱼,分明是“鱼子术”。更觉得“厌胜术”太邪门,不敢乱碰。
忙完父亲的丧事,他开了个汽车改装店,自己好歹也当了小老板。过了三个来月,燕子怀孕了,算日子正好是做家具那段时间。燕子不想要这个孩子,担心装修有污染影响胎儿发育。
陈木利花钱找人做了B超,是个健康的男孩,那就说啥也要生下来了。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母子平安。日子虽然苦点,可也是天大的好事…
十
陈木利讲到这里,喝了口水红着眼圈说道:“娘儿俩出院,回家好几天了,孩子软和得像坨面,不能动弹。抱回医院一看,胆黄素偏高引发胆红素脑病,瘫了。
“这一年多,能去的医院都去了,能用的方子都用了。有家医院说把孩子留下让我们回,我明白是啥意思。可那是燕子身上的一块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听说孩子多晒太阳管用,每天只要太阳出来,我们就拉开窗帘。孩子一岁多了,也能说几句话,就是不能动…”
陈木利抹了把眼泪:“孩子出生黄疸偏高,需要进育婴房照紫外线。我心疼那点钱,结果糟蹋了孩子。南方老板是个好人,前几天找我做木匠活,知道了这事儿,说这两年红木炒得很火,那套家具手艺好,赚了几百万,把房车送我算是心意。我一时鬼迷心窍,抓只猫布了厌胜术,这样不管谁买了车,都会以为车里闹鬼,还得低价卖回来,想着这样就有钱给孩子看病了。”
月饼说道:“陈哥,缺钱我们可以帮你,下厌这事儿不给孩子积德。”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心里堵得慌。三个人再没说话,闷着头抽烟,月饼张了几次嘴要说什么,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忽然,我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一本古医书,有一章专门讲治这种病,急忙问道:“陈哥,要是方便,我们上楼看看孩子。”
“你们有办法?”陈木利眼睛一亮,“对!能破厌胜术的肯定不是常人!”
上楼的时候,月饼压着声音:“有把握么?”
我摇摇头没吭气。
十一
进了卧室,燕子模样很好看,眉宇间透着疲惫。孩子靠着被子耷拉着脑袋半坐着晒太阳,像个没有知觉的人偶。陈木利兴奋地搓着手:“娃儿,叫大大!”
孩子咿呀了两声,很费力地想抬起头,却始终抬不起来。
我无法详细描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让人心酸。
月饼用力拍着我肩膀:“陈哥,我朋友医术很高明,一定能治好孩子!”
“谢谢你们。”燕子压抑地啼哭。
我从未像今天这么有压力,深深吸口气,手指搭在孩子手腕上,粉嘟嘟的小拳头就那么软绵绵地垂着。我凝神静气给孩子把脉,心里越来越惊——脉象平稳圆润,只在血脉通过关节时略有滞涩,孩子根本没有病。
我托起孩子脑袋翻开眼皮,左眼的上眼白有一条淡淡的黑线。
我对着月饼使了个眼色:“来帮个忙。”
月饼看到那条黑线,也是满脸讶异。我们俩对视一眼,孩子不是脑瘫,而是阴气入体阻了阳脉,只需要用银针刺穴把阴气导出。
在此之前,我需要再确定一件事。
“陈哥,我们想单独问嫂子几件事,你在场可能不太方便。你放心,孩子有救!”
“真…真的?”陈木利晃了晃差点摔倒,扶着墙向楼下跑去,“燕子,孩子能治好!”
我不忍听到陈木利狂喜的喊声,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倔强老实的西北汉子。
“医者父母心。”月饼摸出烟,看看孩子又放了回去。
燕子进了屋低头绞着手指头,神色有些慌乱。我几次张口,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嫂子,孩子到底是谁的?”月饼问了出来。
燕子如同被抽了筋,软塌塌地坐到地上,捂着脸低声哭着:“我不知道。”
十二
燕子哭了半天,带我们到另外一个房间避开孩子,讲了一段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事情:三个人在别墅里轮流看家具的时候,老板骚扰她好几次。爷俩通过这个活儿感情越来越好,这笔钱又不是个小数目,她忍着没敢说,也没让老板得手。完活前两天,老板私下找她,为了要个儿子就和她做一次,不管怀不怀上,事后给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这趟活做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到这种好事,房价涨得又快,还欠着一大笔贷款,干什么都要花钱。她心思一乱,咬牙答应了。
完工当晚老板把爷俩灌得大醉,燕子扶着陈木利回家,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偷偷打通老板电话。老板开着房车把她接到别墅区后山,在车里做完送回家。燕子觉得对不起老公,早晨缠着陈木利来了一次。
哪曾想当天晚上公公遇害,她觉得这都是报应,更是提心吊胆。公公送进火葬炉焚化,送出来时只剩下几根残骨。焚化工拿着杵子捣骨灰时,半块头骨迸落,黑洞洞的眼眶就像在恶狠狠地盯着她,燕子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吃什么都恶心,验孕纸一测,居然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