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一个 作者:姻合

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军事恐怖小说,六十多年前,某部队尖刀连六排的六个战士与大部队走散, 却发现队伍中悄悄多了一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恐怖东西。在敌人的追击下,这六个身怀绝技、无所畏惧的战士将这个诡异事物带到了敌人中间,造成了某鬼子部队的炬营,该部队人员全部身亡。
诡异事件至此并没有中止,战士们在保护百姓、看守战俘的过程中遭遇了一连串恐怖离奇的事件:阴兵借道、岩洞尸变鬼娃复仇……
阴兵借道、部队炸营为何令人闻之色变·努尔哈赤得到的神秘铁盒里究竟有什么?
一群热血军人在浴血奋战的同时,逐一揭开了这些秘密的终极谜底。


引子
2008年1月7日,我乘夜班十点的火车去徐州,车上座位已经满了,于是我就沿着车身一直走,一直走到车尾。
车尾偌大一节车厢,灯也不开,里面连鬼影也没一个,我坐下好一会儿,车厢里才终于来了个人。我暗自高兴,心想一路有个人唠叨也不错。那个人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在我对面坐下了。
“去徐州啊?”我试探着问。
“嗯。”那人回答。
我听他口音不是徐州人,又问:“去看亲戚?”
那人沉默了一下:“不是,在那打过仗,去看看埋在那里的战友。”
“哦,打过仗啊……敬佩敬佩……什么,你说在哪里打仗?!”我一下坐直了身子。
对面的人听声音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近几十年里徐州什么时候发生过战争了?!
“徐州会战(注1),狗日的小鬼子,埋伏在山上往下打。”对面的男人淡淡地说,“那次会战,我们全死了。”
我吓了一跳,吃惊地问他:“那,那您以前是哪个部队的?”
“国民革命军三十一军下尖刀连。”男人说。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管坐在我对面的是疯子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都准备撤退了,男人的右手却一把按在我的肩膀上。
男人的手上虽然少了两根手指,却如铁铸一般,我又惊又怒,却怎么也扳不开他的手。
我正要骂他是个疯子,男人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你去过两山口吗?”
这一开口,他的话就没有停过。
后来,我但愿他是一个疯子。


第一章 阴兵借道
在三四更交替的时候,一阵浓雾涌来,远远地他看见雾里黑影幢幢,整个一支部队正朝营地走来。放远哨的来不及问话,连忙开枪,可雾里没一个人倒下,倒是惊了营,整个营地马嘶人叫,乱成一锅粥。但那团雾渐渐涌了上去,涌到哪里,哪里的喧闹立刻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一)
自古打仗,兵家必争徐州,争徐州,先争两山口。两山口,两山之间一条道,两边山上伏了兵,等敌人进了筒,两边一封口,枪从山上打,饶你插翅也难飞。
1940年1月7日,被关在两山口的就是我们三十一军,小日本打起仗来比狼还凶。弟兄们也不含糊,双方都玩起了命。十几天下来,弟兄们没死的也都散了,我们尖刀连四十来号人还剩了六个人在一起。
连长周德辉,老兵李存壮,神枪手刘晓刚,王刚和王强兄弟俩,还有副连长陈泉,也就是我。
我们六个人冲上了山,却发现自己没路走了。周围都是鬼子,待着很危险,下去又是进口袋,迟早被歼灭。最后排长发现了一个鬼子机枪手待的山洞,我们乘天黑把里面的鬼子摸了,躲了进去。
你知道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我和李存壮搜索了一圈山洞,确定了里面没有任何潜在的危险,山洞里没有野兽便溺的骚气,似乎被待在里面的鬼子打扫得很干净。王刚在地上捡到了两个弹壳,是那种老式猎枪留下的,看来很久以前有猎户待过这里,不知道是和野兽还是鬼子发生过冲突。
那天晚上,我们用洞里鬼子留下的饼干痛快地吃了一顿,李存壮生了一堆火。火光照得大伙的脸忽明忽暗。明天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连长周德辉清了清嗓子:“现在大家的处境,我们都很清楚,就不重复了。总之,能熬就熬过去,熬不过去临死前尽量多杀几个鬼子。下面。我清点一下人数。”
“刘晓刚!”“到!”
“陈泉!”“到!”
“王刚!王强!”“俺们兄弟在!”
“李存壮!”“没死呢!”
“还有我!三十一军尖刀二连连长周德辉!现在我们六个人……”
连长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奇怪地看着大家,忽然大吼道:“国民革命军三十一军尖刀二连全体集合,立正,重新报数。”
我们对望了一眼,纷纷集合站好。
陈泉,到!刘晓刚,到!王刚,到!王强,到!李存壮,到!还有我,周德辉!……
连长停止了说话,愣愣地打量了我们一会儿,低声道:“再次重新报数!”
我们对望一眼,老兵油子李存壮第一个不干了:“连长,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吧,大伙累了一天,是不是该让大伙休息一下?明早再练操吧。”
连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睡觉是吧?那也得睡醒了还有脑袋吃饭。大家互相看看,我们一共几个人。”
我看看四周:“连长,刘晓刚,王刚王强两兄弟。李存壮,还有我陈泉……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七个。”
等等。七个?我,刘晓刚,王刚,王强,李存壮,加上连长,应该六个人啊。
但现在我就看到了七个,而且没有一个陌生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弟兄。
可居然多了一个!
连长盯着我们:“现在我问大家,连里连我一共几个人在洞里?”
大家估计都默数过了,和我一样也发现了异常,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敢说话。
连长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报告连长,大伙现在需要休息。”
我们纷纷向那人看去,还是老兵李存壮。但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像现在这样惨白。
李存壮是我们连里除了连长年纪最大,参军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个出名的老兵油子,却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风凉话是喜欢说,像今天这么直冲冲地和连长硬碰,还是头一回。
连长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冷冷地说:“在这件事情搞清楚之前,谁也不准睡。”
怎么搞清楚?我想。我看了几十遍了,六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点人头数字就是七个,邪门了,是谁杂在我们中间了?是啊,不搞清楚我还真睡不着。
“报告连长,大家现在需要休息。”说话的居然还是李存壮。这下连长也觉得他情况不对了,我们更是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他往常一张见人三分笑的油滑的冬瓜脸现在都快挤成了苦瓜,未老先秃的脑袋在火光下亮闪闪的,一粒粒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油光光的额头。见我们都朝他看,挤出了一丝苦笑:“现在大伙需要休息,对吧?”
很明显,他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想对我们说,或者,不敢对我们说。
连长盯着李存壮:“李存壮,有什么事情对大家说清楚,这么多弟兄在,你还怕什么?”
李存壮看着连长,嘴哆嗦了起来,终于……
“报告连长,大家现在需要休息!”李存壮还是这句,但声音已经带哭腔了。
连长死死地盯住李存壮的眼睛,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抬头对我们说:“尖刀连全体休息,连长周德辉值班,完毕。”
说实话,要不是遇见这怪事,大家的眼皮早就耷拉下来了,听连长这么一说,谁也管不了那么多,纷纷倒下就睡。
也许就我睡得不太踏实。蒙眬中似乎是李存壮拼命往我身边挤,蒙眬中听见脚步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应该是放哨的连长不死心还在清点人数吧。
(二)
早上我是被冻醒的。雪花被风吹进洞口一米多远,堆得高高的,生的火早就熄灭了。我哈了口白气,心想也难为连长熬了这一夜,火熄了都不知道。估计也累得睡着了吧。
我爬起来正准备喊醒连长,忽然愣住了:旁边四个弟兄还躺着打呼噜,但里面却没有连长。
连长不见了!
打死的两个鬼子的尸体也不见了!
我大叫起来:“起来,大家都起来,出事了!”
大伙闻声一骨碌爬起来,摸起枪对准了洞口,我急忙道:“不是,不是外面,连长不在洞里了。”
刘晓刚迅速奔到洞口,按了按堆起的雪,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用手很快地将积雪一层层抚平,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大家:“雪后没有人出去过。”
我们对望了一眼,反跟踪和跟踪是刘晓刚的特长。他说没有,就一定没有。但如果连长是雪前出去的,这么久他怎么会还不回来?
李存壮低头生火不说话,我看向王刚和王强。
王强和王刚两兄弟原是蒙古的马贩子,去东北丢了马没路走,跑上山当了猎户。后来兄弟俩合钱共娶了个山西寡妇,结果东三省沦陷,有群鬼子跑上山把他们的媳妇给糟蹋死了。兄弟俩一气活剐了最后那个没走掉的倒霉鬼子,一把火连房子和女人尸体都烧了个干净,跑别的山头做了胡子(注2),又被鬼子追得站不住脚,逃出来投了国民军。
老大王强性子是出了名的火暴,自那个女人死了后,一部络腮胡子就没剪过,人称胡子强,遇见这种鬼事,嘴里已经“各跑各跑”(注3)地咧个没完。还是白净脸盘的老二王刚心细,悄声问我:“泉哥,你是第一个醒的,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落的不?”
我摇摇头:“早上我起来时雪都停了,哪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对了,昨天睡得最迟的应该是老李,我记得昨天我要睡的时候,他还在那拱来拱去的……”
我陡然停住说话,怀疑地看向李存壮。大家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纷纷看向他。王强更是直接端起了步枪对着他。李存壮急得连连摆手:“兄弟,兄弟,我睡的时候是下雪了没错,但连长那时候还在巡查呢,你们不要误会我做了什么啊。连长的功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把他怎么样。而且,”他看了一下山洞的角落,“还有那两个鬼子的尸体,不也没了么?我一个人,能搬动三个人,还不被你们发现啊。”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对望了一下,王强放下了枪。
那么,连长,还有两具尸体,就这么踏雪无痕地不见了?
大家都看着我,王强往地上呸了一口:“各跑,泉哥,你是个副连,连长不在,你就是老大,你说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相信连长不是被李存壮害的,可这事还是蹊跷,联想起昨晚他鬼鬼祟祟的表现,这家伙肯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到连长,看来还是得从他身上下手。
我对刘晓刚使了个眼色,朝李存壮努了努嘴,刘晓刚立刻端起步枪,眯着眼睛瞄准了李存壮。老兵油子李存壮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
刘晓刚不爱说话,没事就喜欢摸着枪擦,长得也普普通通,丢人堆里就找不着了,但说起枪法那可是整个师里的典范,打鬼子是一枪撂一个,曾经一人一枪拖住了日本人一个小队的追击,最后鬼子追是追上来了,可一看正副曹长和一大半人都被神枪手办了,掉头就跑,跑的比追的还快。从此刘晓刚虽年纪轻轻,但刘一枪的大名无人不知,要说这个外号可全是用鲜血染成的,只要看见他的枪口对着你,你基本也就看见阎王的传票了。
李存壮不敢看黑幽幽的枪洞,掉头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泉子,泉子,你快让晓刚把枪放下,别耍老哥我了,我刚才还有哪里说的不够清楚吗?”
我蹲下摸出了火柴盒,看看里面就三根火柴了,也不看李存壮,连火柴盒扔进了没点透的火堆里,淡淡地问:“你看呢?”
刘晓刚哗地拉上了枪栓。
李存壮啪地瘫了下来,喊着说:“你们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啊,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敢说啊。说了咱们谁也活不了。”
我站起身来:“老李,说吧,说了大不了大家陪你一起死;不说,没准就是大家不认你了,黄泉路上你不要太寂寞啊。”
王强在旁边大叫:“打死他个各跑,对弟兄们还藏着掖着。”王刚也劝道:“李哥,有事别瞒着,说出来大家一起担着。”
李存壮看看我,又看看对着自己的枪口,再看看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胡子强,牙一咬:“好,我说。”
(三)
兵油子李存壮说:
当年日本人没入关的时候,我在吴佩孚吴大帅的部队里,打的是冯玉祥冯老帅。
那年冬天我们侦察排里十二个人,埋伏在一个窑洞里,准备去抓对方几个舌头(注4)。
正要出发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我和排长伸头一看:见鬼了,四个冯军里的士兵边跑边叫,正朝我们奔来。
我连忙要放枪,排长一把拉住了我:“等下,看看再说。”我仔细一看,还真不对劲儿。
四个冯兵边逃边互相朝对方开枪。四个人互相开枪,你们明白吗?就是逮谁打谁,都跟被人杀了爹似的。
我抓抓头问排长:“这些龟蛋都发疯了吗?不是都说老冯的部队里最团结?就这德行?”
排长皱眉道:“先看,少叽咕。”
就在这当口,一个冯兵已经被打中了,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没了动静。
啪的一声,又倒了一个,还是拿短枪的,不过没死。我看见他爬起看了看跑着的另外两个,端起驳壳枪,又是啪的一声,在自己脑门上开了一枪,这回真死了。
我眼都看花了,真想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梦里,洞里的弟兄们听到枪声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跑在前面的那个冯兵似乎发现了我们这儿有人,没命地往我们这跑,边跑边喊:“救命!”后面的一个就玩命地追,边追边叫:“杀了他,杀了他。”
排里弟兄们瞪着眼睛一个看着一个,想:“这算什么姥姥的,我们是敌对的队伍啊。听你的?你说杀谁就杀谁?”
冲在前头的那个冯兵好像没子弹了,把手里的步枪一扔,飞快地跑进了我们待的窑洞里,上来就夺我手里的枪,还死命叫唤:“给我,给我,快给我打死他。”
我一枪托砸在他后脑勺上,他眼一翻白,倒了下去。
我看了看排长:“老大,这算不算我抓的舌头?”排长正忙着砸倒又奔进来的一个,嘴里回答:“算。”
我们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浇了一锅冷水,两个俘虏醒了过来,看一眼被绑在一起的对方,立刻大声惨叫起来。
先进来的那个大叫:“长官,他不是人。开枪啊,快开枪打他。”后进来的那个叫得更大声:“长官,别信他,他才不是人,快打死他,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先进来那个急了:“长官,我们一个营的人都栽在他手里了,您千万别相信他。”
我上去一人扇了两耳光:“叫什么叫,这里你们说了不算。姥娘的,你们现在是俘虏,老子撒泡尿也比你们说话有用。明白吧?”
两个人被扇后都闭了嘴,只是拼命挣扎想离对方远点。
这时候电报机响了,电报员拿着打出的纸头发呆,排长低骂一句,问:“上面有什么指示?”
电报员抬头说:“不是我们的,是老冯那的。”
排长一下子来了精神:“上面写了什么?”
电报员说:“是密码,破译出来是‘多了一个,全完了’。”排长一愣:“什么?”
电报员头上出汗了:“我再看看,再看看。没准哪错了。”排长点点头。
这时候那两个俘虏突然又大叫起来:“没错,没错,是多了一个,是多了一个啊。”
我一人又赏了一巴掌。俩家伙又闭嘴了。
排长摇了摇头,不耐烦地说:“全排集合点数,把舌头带回去。”
说到这里,李存壮停住了,看着我们:“底下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刘晓刚看了看我,垂下了枪。我对李存壮说:“接着说,后来怎么了?”
李存壮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集合点数时,我们一个排十二个兵,加上两个俘虏,结果怎么点都是十五个人,大家身上都寒了起来,排长冷着脸亲自又点了一遍,还是十五。
排长没喊解散,走到窑洞门口看看渐渐涌上来的夜色,突然快步走到先进来的俘虏面前,啪的一枪打在他的脑门上,然后对我们沉声说:“再数。”
我们看着中枪的俘虏,俘虏的尸体躺在地上大睁着两个眼睛,脑后一堆红的白的流出来,大家的心都寒了一下。排长这招叫镇煞,就是用杀气来冲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说明两件事情:
一、我们确实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二、它还是很凶悍的东西,排长心里也没底。
要知道镇煞这玩意儿可不是能随便用的,特别是杀俘虏,这是要夭寿的。
大家再次报数的时候声音低缓了很多:“一,二,三……十三,十四。”
大家的心刚一颤,排长接着又道:“连这个死人,十四。”
这下人数正常了,排长朝我一指:“存壮,你压俘虏走前面,我们去他们营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活着的最后一个俘虏听这话瘫地上不敢起来,被我一顿拳打脚踢,枪顶脑门上才肯哆嗦着在前面带路。
这时候外面已经起了大雾,可比雾更可怕的是我们底下遇见的东西。
(四)
洞外雾浓得像俺们在乡下挤出的洋母牛奶子那么白,对面都看不见人。俘虏在最前面带路,我在其后用左手牵着捆住俘虏双手的绳子,右手握着步枪头,排长在我后面,用右手抓着我的步枪把子,左手又握着自己的步枪头,把枪屁股往后面伸去。就这样一个串着一个,慢慢地往前蹭去。
这么大雾,一松手,谁也看不到谁了,现在我们全指望那俘虏带路了。
好不容易前面好像有个洞穴,我们听见那俘虏瓮声瓮气地在前面说:“到了,应该就是这了。”
从外面看洞里也全是雾,排长低骂一句:“鬼天要死人了。存壮你把绳子给我,去点个火。”
我答应一声,把绳子交给排长,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了火先进洞里看看,发现还是看不清,只能看见雾外半米的光景,更要命的是,没走几步我就给绊了一跤,把火折子给摔灭了。
好在我立刻在绊倒我的东西上又摸出个火折子,凭感觉,这是具尸体。
死人不奇怪,按俘虏说的,这没死人才奇怪呢。我又点亮火折子,往那死人脸上一照,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排长随后冲了进来,照着火光一拉我:“什么情况?”
我抖着手一指地上的死人:“你看你看,他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的死人,就是排长镇煞时杀的那个俘虏。
还是排长机灵,一下就会过意来:“这是我们离开的窑洞啊,狗日的又把我们带回来了,这次绝对饶不了他。”说着排长一牵手上的绳子。
一牵,排长差点跌了个踉跄,连忙倒在我身上。我赶紧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他手上只有半截断绳,那个俘虏跑了。
这么大的雾,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的,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排长把弟兄们都喊进洞里来,然后对着外面的大雾愤愤地开了两枪算示威,接着对大家说:“看这雾,今天是走不了了,就歇这吧。”
我们巴不得呢,掏出干粮就坐地上吃了起来。
突然排里眼神最好的枪手张福春喊了起来:“洞口有人影。”
大家立刻趴下抬枪对准了洞口,排长对外面叫道:“谁?是兄弟的说清楚,不然误伤了可别怪弟兄们。”
外面的浓雾缓缓地流淌,一点声音也没有。
排长哼了一声:“弟兄们,瞄准洞口,管他是人是鬼,打了再说。听我指挥,三,二……”
“别开枪别开枪,是我。”外面传来个哭腔。他姥娘的,是那个逃了的俘虏,他又回来干吗?
排长像老虎一样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挣扎着的俘虏揪了回来,边打边骂:“狗日的我让你逃,我让你逃。”
俘虏鬼叫着说:“我也不想逃啊,我能往哪逃啊,我知道带错了地方你们肯定要揍我。我明明带你们去我们那里的,谁知道怎么又回这里来了。”
弟兄们心都一惊,是啊,这么多老兵,被人家带了个回头路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虽说是大雾天可也太扯淡了吧。
我们还没说话,张福春突然冲了过去,把俘虏摁倒,低声道:“龟娃子撒谎,他带人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睁大眼睛看去,这才发现雾中隐隐的黑影幢幢,分明是有大队人马跟在这个俘虏后面尾随而来。
但奇怪的是,我们看得见人影,却听不见一点人声。
我们也屏住了呼吸,外面的影子不说话,也不进来。大家就这么默默地对峙着。
突然,我们身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张福春骂了一句“晦气”,道:“龟娃子撒尿了,格老子的腌臜了俺的鞋。”
这个俘虏居然被吓得尿了出来,我们听见他呻吟似的说:“是他们,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是我那个营里的人啊。”
排长低声问:“你不是说他们都死了?”俘虏哭了说:“是全死了,现在来的不是人哪。”
排长沉默了片刻,猛然吼道:“给我打。”我们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打了一阵子,停火的时候,外面还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么多子弹像是都打到大海里去了。
我想排长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听见他低骂:“狗日的局气不正,我们遇阴兵了。”
我的头嗡的一下。
(五)
什么!听李存壮讲到这里,我、刘晓刚、王刚、王强同时大叫了起来:“你遇过阴兵?”
李存壮哭丧着脸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王强上去踢了李存壮一脚,骂道:“各跑见了阴兵你还告诉我们,害人哪!”
李存壮也蹦起来吼道:“我就说不要说不要说,你们几个鳖肯饶了我吗?你,”李存壮指指我,“你,”他又指指刘晓刚,“还有你们两个。”他最后指了指王家兄弟,“你们刚才有人没逼我说吗?有人吗?”
王强端起枪就要打李存壮。“强子,干什么?把枪放下!”我喝住了他,朝刘晓刚看了看。
刘晓刚蹲地上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也咂咂嘴,知道这回真惹了大麻烦了。
阴兵的说法在部队里由来已久,我们是在枪林里讨生活的,往往早上带着脑袋去打仗,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把脑袋带回来。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有的时候仗打完,回营吃饭的时候,有的兵娃子要去打水,老兵在旁边就说:“来来来,我带你个娃子一起去啊。”
于是一前一后地去打水,走着走着,忽然旁边来个兵,一看老兵,大惊叫道:“你不是被打死了吗,尸体都埋了,怎么还走得好好的?”
兵娃子大惊,连忙掏枪,等枪掏出来,老兵已经不见了。
这老兵就是阴兵,也许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也许是鬼魂嫌寂寞来拉人去陪,反正兵娃子是捡回来一条命。如果没遇见人被叫破的话,那兵娃子就不知道被阴兵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此就不会回来。
但遇到阴兵的还万万不能告诉别人,按照部队里的说法,这要说出去,破了阴机,阴兵在地府里就能知道你在哪里,非回来带走你不可。
当然知道的人也会被一起带走。
没想到逼李存壮逼出这件晦气事情来,连长不在,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