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古说:“别胡扯了。”

冯鲸:“我在帮你寻根呢。你知道我前生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非洲人,尼日利亚人!我属于尼日利亚西部的优罗巴族,信奉阿尼迷教,我是男的,我的职业是盐凯瑞森林公园的警察。我死于44岁。”

张古问:“你算没算那个男婴呀?”

冯鲸卡壳了。

张古:“你说呀!”

冯鲸低低地说:“我算了,很奇怪,他没有前生。”

张古心里一冷。

怎么就这样巧?连算命软件都跟着凑热闹。

半个月后,没有前世的男婴突然在网上出现了。

在绝伦帝小镇里,在这个冷冷暖暖的尘世上,男婴还有一个朋友,他是三减一等于几。男婴回来向三减一等于几告别。他在网上说:

我不是鬼。

我是一个永远的婴儿。

你们这个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实很弱小,这个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会杀死我。

而那个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遗弃了我们三个亲兄弟,请记住吧,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谅她。

本来,从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断绝了血脉关系。可是,当我绞尽脑汁,耗尽能量,竭尽全力,为自己开凿出一块可以苟延残喘的空间,她突然又出现了,来戳穿我的来历和秘密……谁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当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现在,我没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坚信我也不是人。从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像我这样的怪物,早该在这个尘世上消失。

绝伦帝的人,我知道你们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圆的那天,我会自己销毁自己。只求你们一件事,帮我把我埋掉。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骗了你。不过,你是这个世间惟—和我说话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想念你。我将永远记住那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我们在网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辈子还能托生一个人,和你在网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冯鲸给张古打电话,他害怕地说:“这个男婴反复说他不是鬼,我怎么觉得……”

张古冷笑了一声:“一个人越强调他没醉越说明他醉了。同理,一个人越强调他是鬼越说明他不是鬼。”

冯鲸:“你的意思是……”

张古:“我也糊涂了。”

两天后就是阴历八月十五。

这天清晨,全镇人都早早爬起来,四处观望,四处打探。

终于有人惊呼,小镇北郊一个农民看护庄稼的窝棚着火了。人们马上就猜到了什么,倾巢而去。

大家远远看见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终于走近了窝棚,那火都快烧尽了。

有人上前扒开灰烬,终于露出一个尸体,一个小小的尸体,黑乎乎的,像烧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收破烂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坐在那男婴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儿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没有一个人跟着落泪。

大家把那男婴埋了,埋得很深。

 

复生

恶毒的男婴自焚几个月了。

好人都活着。大家对那个男婴的谈论,渐渐少了。上班的上班,经商的经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绝伦帝小镇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只是,一些伤痕是无法平复的。

那几颗不幸的心,还在流着血。冬天已经来临,小镇变得很冷静。天寒地冻,不宜出门,人与人之间也好像疏远了。

17排房的几个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将。

她们中有人性爱被夺,有人爱女被杀,有人婚姻被撬,她们是想来麻醉自己。过去,她们赌的钱很小,现在的输赢却越来越大。她们在强行转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经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绝伦帝小镇在中国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发生的故事,正好发生在天气暖和的季节,没显出特色。现在,大家终于可以见识什么是冰雪寂寞了。

小镇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砖,红的瓦。

蚊子,苍蝇,臭虫……所有的脏东西都灭绝了。小镇一下就进入了童话。整个世界变得更纯洁,更宽容,更缓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着灯,那柔柔的灯光十分温馨,十分伤感。

一个窗子里,四个女人正在打麻将。那窗子挡着窗帘,没有一点缝隙——她们开始提防黑夜了。灯光映出花鸟鱼虫。

这个晚上,卞太太特别倒霉,总是输。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来事儿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么这么背运。”

李太太:“再这样输下去,你就把人都输给我们啦!”

卞太太:“钱还多呢,人你们是赢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哟。”

说着,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输。卞太太坐庄,输双倍。她掏口袋,没钱了。她强笑道:“真让你们赢光了。我得回家取钱去。”

李太太说:“别回去了,都是开玩笑。你再输,就欠着。”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点,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钱,继续玩。可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输光了。她说:“不行,我回家去取钱。”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给你一点。”

卞太太说:“那像什么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篱笆、树之类的静物一清二楚,它们的阴影却更加幽深。这世界有太多的阴影,那都是物质的另一部分。卞太太的身后也带着一个阴影,它长长的,怪怪的,毫无依据。

雪很厚,卞太太的脚踩在上面,很响,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恶狠狠地把迢迢推进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像锯木头一样割着李麻的。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趴在连类的窗前装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黑暗中像吃萝卜一样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币都吞进了肚子里。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大火中龇牙咧嘴地扭曲……

她头皮发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认以为她是不想拿钱,找借口。而且,这时候,她朝后退和朝前走,距离是相等的,离家可能还更近一些。她硬着头皮,加快脚步,继续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灯打开。

她疾步走进家,吓得魂都飞了——

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正坐在电脑前操作电脑!

房子里很黑,电脑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惨白。他在专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没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尖叫:“来人哪!——”

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刚刚冲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来了。她在雪地上一边朝前爬一边凄厉地呼喊:“快来人哪!——”

李麻跑出来。他冲到卞太太跟前,大声问:“怎么了?”

卞太太紧紧抱住男人,只是说:“鬼!鬼!鬼!……”

很快,那三个打麻将的女人都出来了。

卞太太平静了一些,她扶着男人站起来,指着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婴儿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着,他就站起来,捡起一根木棍子,黑着脸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过去。他抬脚狠狠踹开门,跨进去……

女人们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观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看见卞太太家的灯亮了,李麻拎着木棍子又走了出来。

他根本没看见什么男婴,那电脑也没有开——他还摸了摸,那机器一点都不热。

他走到几个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说:“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说:“我千真万确地看见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见鬼了。”

这时候,张古到了。

李麻对他讲了刚才的事情。

张古沉重地说:“我刚刚在电脑上收到男婴寄来一封电子邮件,是永恒的婴儿发来的。我相信,卞太太没有看错。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男婴是哪个男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几个男婴,以及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

几个女人又慌乱起来。

李麻问:“他有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张古从李麻的音调里明显听出了他的紧张,他说:“他要害的是我,你们不要怕。”

李麻:“他为什么要害你?”

张古:“可能因为我和他作对了。”

大家都静默了。他们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莹莹的雪地上。

张古勉强笑了笑,说:“都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呢。”

李麻拍了拍张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后,他低声对太太说:“别玩了,回来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样点点头。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说:“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个话务员,说:“今夜,你和我们一起住吧?”

那个话务员带着哭腔说:“你让我回家我敢走吗?”

绝顶惊怵

男婴又出现了!

他给张古发电子邮件用的信箱是:qqs773@263.。

从头至尾是一个夜故事。

大家都睡了,男婴就醒了。

他慢慢睁开他那异类的眼,类似猫头鹰的眼,三只。他对黑暗中的世界一目了然。他缩着脖子蹲在树枝上,静默得像一个雕塑。他怀抱阴谋,他表情不详,他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埋伏一万年。

大家都睡得很深沉,对那眼光毫无察觉。

只有张古一个人抬起头,无意地朝树上看了一眼。最初他什么都没发现,只看见了密麻麻的树叶。突然,他看清其中有一片不是树叶,而是一个古怪之物!他的心里毫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他定睛再看,发现那铺天盖地的树叶原来都不是树叶,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之物!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彻底瘫软了……

小镇居民集体感到无助。

很多人都到17排房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掌握更多的信息。而张古成了焦点的焦点,他像接受采访一样回答大家各种问题。

最后,善良的张古安慰大家:“他只是要害我,跟大家没关系。你们不要太惊慌。”

大家散去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房后的雪地上,思谋对策。

他本来想和铁柱说一说,但是铁柱是警察,他不会相信任何鬼魅之类的事。他就只有自己靠自己。

可是,他一直坐到天黑,也没想出任何好办法。

进了家门,他的心想漏了底一样空虚虚。

他不敢打开电脑。

他怕遇见那个永远的婴儿。

他以为他变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尸体一切就平安无事了……大错特错了!他不会消失,他永不会消失,因为他是永远的婴儿!

张古知道他的厉害了。

过去,男婴威胁着小镇每一个人,张古觉得自己是众人中的一个,目标很小。而现在,男婴不理睬所有的人了,他只害张古一个人。

张古一下感觉很孤独。

他站起身,把后窗紧紧地关上了。窗外的雪野一望无际,有高高的干草在夜风中摇来晃去,很荒,天一黑,有点阴森森。然后,他又把门闩上。

他躺在床上,关了灯。

黑暗一下就把他包围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很恐惧,又打开了灯。

灯光狠狠刺他的眼睛。现在,什么都被看见了,他更加恐惧,赶紧又把灯关了,然后,他抓过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外面,那条狗又狂叫起来,叫得很急躁,声音都嘶哑了,好像看见了人类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叫声才低下去,低下去,最后没有了。

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张古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慢慢慢慢慢慢移开头上的被子,挑眼一看,他的电脑竟然自己打开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那个男婴——他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出影来,嘴里像念经一样叨咕着:“你和那个恶毒的女人一样丢弃我……你要揭穿我……你把我逼得自己烧死自己……”

张古连滚带爬翻下床,仓皇扑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闩,冲出去,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男婴跟上来。

天太黑了,没有一个人影。那条怪怪的狗也不知藏到哪去了。

张古快速奔跑在积雪的街上,他不停地大声呼救。那男婴光着脚丫,脸色铁青,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好像根本不呼吸,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他的嘴边竟然没有白花花的哈气。

终于,张古看见了人,两个,或者三个,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路边,看不清他们是面孔和表情,他们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场追逐,极其木然。

他们都怎么了?都变成了木头人?

这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男婴谁都不理,就追张古一个人!

张古很快跑到了郊外。一片旷野,连人都没有了。

他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越来越沉。回头看,男婴还在身后跟着他。他脸色铁青,眼睛盯着张古,急速移动两条小小的腿,速度特别快。他那不是跑,更像是竞走。

突然,张古看见了小镇西郊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他不知道是福是祸,病急乱投医地冲过去。那个小心轻放的婴儿,踏过荆棘,跳过石块,紧紧跟随,像一辆坦克。

那房子没有点灯,很黑。

张古撞开门,一步跨进去,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坐在炕上。炕上铺着破旧的席子。

他说:“快救我!”

老太太朝他冷笑起来,突然厉声叫道:“三减一等于几?”

他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太太接着又尖尖地叫道:“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你算清了吗?!”

完了。

他回过头,看见那男婴已经进来了,他坐在门槛上,堵住张古的退路,阴森森地看着张古……

张古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惊恐地朝前面看看,又朝后面看看,门和窗都关得严严的。他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

从噩梦回到现实,应该长出一口气,可是,张古的真实状况也不乐观,比梦里好不了多少——那个男婴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张古的心更加沉重起来。

男婴千变万化,男婴无处不在,男婴不可抵挡!

张古多希望现在还是一个梦啊!

他盼望再醒一次,那个真实的世界莺歌燕舞,阳光明媚。正像周德东在歌里唱的那个样子——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他还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和她在美丽的河边聊天,他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题目叫“三减一等于几”的怪梦,梦见镇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男婴,我得罪了他,他在网上通知我,要索我的命。在那个梦里,我梦见我躺在床上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的梦里,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谁都不追,就追我一个人。谁都不帮我。我跑啊跑啊,男婴终于把我赶进了一个黑屋子……这时候,我一下从那个梦里的梦里醒来了,我在梦里想,现在自己醒了,不是做梦了,那男婴很快就要来索自己的命……别提多恐怖了!”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张古还见到了他崇拜很久的周德东,甚至还跟他握了握手……他对周德东讲了他的梦,专门写恐怖故事的周德东笑着说:“这故事太平常了,不可怕,不可怕。”

……以上这些只是想象。张古不可能再醒了。

这就是现实:男婴又出现了!

这就是现实:那个号称不怕鬼的周德东远在京城,而且,听说他从来不敢在夜里写恐怖故事,看来从他那里是借不上一点精神力量了……

张古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想起梦中那老太太的话,他的心一抖——是的,自己永远弄不清三减一等于几。

又来一个?

张古就是张古,他的鸭舌帽、墨镜、烟斗、文明棍可不是摆设。

尽管他很害怕,很颓废,但是他没有崩溃,也没有放弃,他痛苦地分析着思考着推理着,他挣扎着依然要解开悬疑。

现在,他决定再去找那个卖艺的男婴。

他还是要弄清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个最玄奥的人类永远弄不懂的问题。

张古请了假,又跑到太平镇去了。

在车上,他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眼睛贼溜溜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他旁边是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一直在哭。

他到了太平镇,轻车熟路地住进了上一次住过的那家旅店。

他向老板打听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卖艺人,老板说:“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张古:“再没回来?”

老板:“没有。”

张古傻了。三减一等于几,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他不甘心,又问:“有没有关于他们的音信?”

那老板想了想说:“有一个走南闯北的米贩子,经常在我这里住,他倒是说过,他在一个挺远的地方见过一个人,脸上有刀疤,和那个卖艺人长得特别像。不过,他是卖老鼠药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婴儿。”

张古心中更疑惑了,他接着问:“你好好想一想,那个米贩子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老板挠着脑袋想半天,说:“是……方正县。”

那晚上,张古好像又听见了那条狗叫,叫得十分惊惶,十分急迫。可是,这世上的人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方正县离太平镇更远。可是,第二天,张古毫不犹豫就买了一张车票,向方正县进发了。

经过长途颠簸,他终于到达了那个陌生的县城。

下了车,他顾不上劳累,到处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有人告诉他,第三百货商店门口有个卖老鼠药的,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刀疤。

张古决定去看看。

他远远地看见第三百货商店的招牌之后,脚步慢下来,心开始怦怦狂跳。

他果然看见了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是他!是他!——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张古也能认出他的长相。

张古敏捷地躲到一个墙角后,一边观察他一边思谋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他挺了挺脊梁,径直走过去了。

那个人好像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平静地看着张古走近。

张古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刀疤,而且,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凶恶,很和善,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古蹲在他的面前,问:“那个男婴呢?”

卖老鼠药的人似乎很莫名其妙:“什么男婴?”

张古想了想,说:“就是那个会唱戏的男婴。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卖老鼠药的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买老鼠药吗?”

张古:“你别装糊涂。他去哪里了?”

卖老鼠药的人肯定地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张古的口气比他更肯定:“我不会认错。”

卖老鼠药的人有点恼了:“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小孩丢了,就去登寻人启事,你问我干什么!”

张古盯着他的脸,判断他到底是真是假。终于,他淡淡地说:“咱俩心里都明白。”

卖老鼠药的人把头转向别处,说:“你神经有毛病!”

张古想了想,站起来说:“好吧,就算我认错人了。”他离开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之后,心情有点沮丧。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大街上彳亍。一张张陌生的脸从他的眼前飘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他又回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了。

他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跟前,执着地说:“最后,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那人紧紧盯着张古。

张古伸出一个手指,强调:“只问一件——”

“你说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初他是怎么出现的?”

卖老鼠药的人左右看看,附近没有人,他突然凶相毕露,低低地说:“那天晚上停电了!”

次日,张古返回了绝伦帝小镇。

他下车之后,径直去了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的房子。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如血。一只乌鸦在干枯的树上叫,这是天地间惟一的声音。

老太太还坐在炕上想着她的心事。张古的到来,她毫不惊诧,似乎早在她预料之中。

张古进了屋,开门见山地说:“我怀疑,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

张古又说:“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了:“走的那个是人是鬼?来的这个是人是

鬼?”

张古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有三个孩子,如果都死了,那就清楚了。如果都活着,那也清楚了。偏偏死一个,你又不清楚死的是哪个。现在,我怎么能弄清楚到底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呢?”

老太太:“我早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一直没离开这个小镇。前一段时间,我去找过太平镇的那个——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个——我听说他消失了,就回到这里来等着了,我知道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男婴又出现了,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他就藏在小镇里,但不知道在谁家……

一传十,十传百,坏消息立即蔓延开来,大家又陷入极度的恐慌。

白天,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谈论这个可怕的男婴,希望找到找到他的办法,以及怎样对付他。天黑后,各回各家。在睡觉之前,每一家都要拿着最尖利的器具在自家屋子里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巴掌大的地方,他能藏到哪里呢?

床下,房顶上,抽屉里,衣柜里,井里,墨水瓶里,菜窖里,周德东的盒带里,电脑里,电话里,天花板里,订奶箱里,风衣口袋里,书页里……都翻遍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也许,他一直躲在某个正常人无法涉足的暗处,目睹大家怎样搜寻他……

天一黑,那条怪怪的狗就来到张古家的门外,“汪汪汪”地狂叫,一直叫到天亮。

张古本来就草木皆兵,那狗叫更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睡眠。他曾经向很多人打听那到底是谁家的狗,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那通宵达旦的狗叫声。

索命的电子邮件

一天,镇长听说了这件事(就是那个忽而痛苦,忽而幸福,忽而龇牙咧嘴,忽而怒目横眉的镇长)。

他是一镇之长啊,他是绝伦帝居民的父母官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所以,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稳如泰山。

他找张古谈话了。人说人话,鸟说鸟语,镇长打官腔。他说:“张古啊,最近你的脸色很难看,要注意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