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
作者:周德东
内容简介
近年来恐怖小说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风靡世界,西方各国出现不少大师级的恐怖小说作家。在中国涉及恐怖题材的文艺作品也开始流行,在国内各大书店的销售排行榜中始终榜上有名。继武侠、言情之后,恐怖小说将成为持续潜在的热读潮流和通俗文化的绝对主力。 从2001年9月正式推出《773恐怖系列丛书》,目前已经出版了6种,取得了很好的品牌形象。目前国内一些写恐怖小说的作家纷纷主动与我公司联系,要求将自己的

引子

有一个小姐,她此时正走向黑天鹅宾馆。这时候当然是夜晚,整个城市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餐厅门口停满了汽车,有三个酒气熏天的人又拉又扯又推又搡;发廊窗子里的光色是最香艳的,像一个个舞台,晃动着浓妆艳抹、发色奇特、衣着性感的女郎;歌厅和舞厅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间杂着一种挑逗的怪音,那怪音总让人想到女人扭来扭去的臀部…

这个小姐扭来扭去地走进了黑天鹅宾馆。

她全身香得好像刚刚用香水淋浴过。头发长长的,墨黑墨黑,但是没有光泽,无疑是在某一家低档美容院焗的油。上身穿一件黑色低胸无袖衫,露出两只□的三分之一,还有两条完整的胳膊,那胳膊由于长期不劳动而保养得又软又嫩。□穿一条牛仔短裙,只包住了屁股,紧得令人担心中缝的线会不会断裂。脚上穿一双高跟棕色皮鞋,鞋跟高得如同踩高跷———她不扭来扭去是无法走路的。

路边,立着衣柜商场的广告牌,那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女性服饰商场。广告语却十分蹩脚:走进“衣柜”,出来你就不再是你了!

这个小姐慢慢停下来,盯着那个广告牌,打了个寒噤。她突然感到了某种不祥。

 

 


壹:我去衣柜

两个月之前,黑天鹅宾馆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被害人是甜蜜蜜歌厅的一个小姐。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她陪一个客人离开歌厅,从此再没有回来。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姐回忆说,她是在歌厅门口碰到她的,她问她去哪里,她淡淡地说:“我去‘衣柜’。”

衣柜商场离甜蜜蜜歌厅只有两站路,她们经常到那里买衣服。当时,这个小姐以为被害人勾搭上了一个有钱人,要到“衣柜”去狠狠宰他一把呢。

因此,她还特意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由于歌厅门口光线暗淡,她只记得一个不明显的特征———那个客人长得很清秀。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出事了,因为这里的小姐出台一夜不归是常事。直到三天后,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打她手机始终不开,最后,她的一个老乡报了案。

第四天上午,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些天一直阴雨连绵。

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的客人总共预交了三天的房费,并且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也不要送开水。他如果需要,会给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打扫其它房间时,始终看见他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第四天上午,前台不见这个客人来续房费,也不见他退房,就给三楼服务员打电话,让她提醒一下307的客人。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她刚刚上班才一周。她来到307房间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她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见那个客人,也不见他的箱包。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浴缸的白帘子挡着。她小心地撩开一个角,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打电话,告诉前台客人已经离开。前台很不解:这个人没有退押金怎么就走了?

放下电话,这个服务员就要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关了灯,正要走出去,又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幽暗。

她的眼光落在了衣柜的门上。像大多数宾馆一样,衣柜镶嵌在卫生间对面的墙壁中,黑色的拉门没有关严,露出一条黑糊糊的缝隙。衣柜很高,很深,里面可以并排站三个人。

这个服务员到宾馆工作之后,一直对客房里的衣柜有一种恐惧,她每次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去碰它。太大的空间或太小的空间都不会让人太注意,只有刚好可以藏人的空间最让人发瘆.看来人是最恐怖的。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臭味,接着她影影绰绰地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黑发乱蓬蓬地垂下来。她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像一只□裸的白条鸡。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拉开房门就跑,边跑边大叫着:“死人!死人!”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甜蜜蜜歌厅的那个小姐。她被人用毛巾活活勒死,尸首僵硬之后,戳在了衣柜里。公安局立即开始调查这起凶案。

经查,307的客人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而且,他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发丝,这就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惟一的线索是前台值班人员描述的长相——很清秀。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清秀的和不清秀的,到哪儿查去?

黑天鹅宾馆经常有小姐出出入入。她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赚来那些高中毕业的暴发户的钞票。可是,自从这起凶案发生之后,到这里觅食的鸡一下就绝迹了。

不用说,黑天鹅宾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它位于七台河市中心,硬件软件都很上档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又有一个小姐来做生意了。现在,她要去的就是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她站在广告牌前,一直在想那个小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去‘衣柜’。”

 


贰:我来讨债…


最近,这个小姐陪客人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抱怨如今赚钱越来越难了,禁不住想:我连肉都卖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好生意呢?

事实正是如此,她已经闲了两天没有客人了。今天刚刚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业务。她差不多把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找到主顾。最后,只剩下了黑天鹅宾馆。

她把心一横,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

除了一部分房间没有客人,她打通了几十个电话。有的是女客人,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剩下的那些男客人,有少数冷冰冰地拒绝,多数都在电话中兜圈子戏弄她,他们嬉皮笑脸地问价,追根刨底地探询具体的服务内容,最后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完全是侮辱性的,毫无诚意。

这个小姐放下电话就破口大骂。最后,只剩下307房间了。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要求转307房间。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生,你要不要服务呀?”她柔声浪语地问。

“不需要,谢谢。”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她今天打电话遇到的第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失望地发了一会儿呆,又给几个本市的老主顾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出差在外,就是说老婆在家。她知道,他们多数在撒谎,这帮家伙喜新厌旧,一定是拿着钱去买鲜货了。

最后,她不甘心地把电话打到了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你好,哪位?”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先生,你出门在外多寂寞呀,我陪陪你,保准让你神魂颠倒…”

没想到,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很爽快地说了一句:“那好,你来吧。”

她阴暗的情绪顿时放了晴,匆匆打扮一番,就来了。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上了三层。她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的猩红色地毯上,直接走到307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这个人中等个子,模样很清秀,尽管没有戴眼镜,但是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人。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领扣儿系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一条笔挺的酱色西裤,一双酱色皮鞋,连帮底连接处的沟缝都一尘不染。

她特别注意到,他的指甲很洁净。

每次见到陌生的客人,她都会迅速瞄一瞄对方的指甲。她从指甲上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干不干净,吝不吝啬,有没有变态倾向,等等。

“请进。”男人说。

小姐一步就跨了进去。也许是因为前不久那起凶案的缘故,她一进屋就感到心里有些别扭。她瞟了瞟那个躲在墙壁里的衣柜,它关着,严丝合缝。接着,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西服平放在另一张床上。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应该把西服挂在衣柜里,不出褶,不落灰。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死过人,不想打开它。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个房间呢?打折了?

厚厚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的,只有床头灯亮着,有点幽暗。

她不喜欢太明亮。她甚至希望她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完事就走人。

对于她,已经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她是太累了,只要对方能看见她的脸,她就得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甚至得伪装□,而她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张丑恶而无耻的面孔。

她在床头坐下来,上身扭成“S”形,热辣辣地望着客人。

“你都提供什么服务?”男人坐在了对面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那个…什么价?”他支支吾吾地问。

“哪个?”她撩了撩额角的黑发,它们却再一次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那个。”

这时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很轻微,好像是衣柜的门。小姐的视线机灵地射了过去。那声音又消失了。

小姐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说:“三百。”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小姐慢慢撩起无袖衫,露出两只蠢蠢欲动的奶子,娇嗲地说:“来,享用吧。”

男人突然伸过十只很干净的手指,把那两只乳房抓在了手里。

小姐顺势麻利地脱去了无袖衫,把床头灯关了。房间里黑下来之后,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挤进来。两个人开始用身体交谈。

男人伸嘴亲她,她敏捷地躲开了。干这行的女人通常不愿意接吻。

干这种事,对于客人来说,是一种排泄;对于小姐来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一种体力劳动。她们像小孩一样嫌对方的口水脏。

两个人干着干着,突然,小姐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小姐说:“有动静!”

“哪里?”男人似乎很紧张。

小姐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死过一个人?”

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有个女孩儿在这个房间里被人掐死了,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她是干什么的?”

“跟我一样。”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小姐毛骨悚然。

“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憋着笑问。突然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似两个极深的黑洞。

小姐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你是谁?!”

男人把脸凑近小姐的脸,嗅着她泛滥的香水味,小声说:“你想不想到那个衣柜里站一会儿?”

小姐的手脚一下就不听使唤了,她一边抖抖地穿衣服一边故作强硬地说:“你别吓唬我!想赖账?做梦!快付钱!”

这时衣柜里传出一个哆哆嗦嗦的寒冷声音:“还有我的钱…”

两个人的脑袋都猛地转向了衣柜方向。

“鬼!”小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滚下去,缩在了靠窗的墙角。

“你是谁?”男人对着衣柜低声问。

“我来讨债…”那声音被衣柜的门挡着,显得十分遥远。

话音刚落,那衣柜的门就“吱吱呀呀”地拉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硬撅撅地走了出来。她披着一条白色浴巾,光着脚,透过垂在脸上的黑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嘴角好像有一摊血。那双眼睛极其阴森,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她一步步逼向他。男人也从床上滚下来,躲在了那个小姐的旁边。那具行尸直挺挺地抬起一条大腿,跨到了床上,高高地走过来,到了床边,又一步迈下来,继续走向男人。

那个小姐撒腿就跑。她一直跑下楼,冲过大堂,站到大街上,这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旋转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保安愣愣地望着她。

她朝上看了看,宾馆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她找不到哪一扇是307的窗子。平了平喘息,她招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叁: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一辈子都不敢见面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小得成了一个笼子。

一个,一个就够了。因为,那个人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惴惴不安,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着藏着,最后你很可能把自己藏丢了。所以,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蒋中天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做了刊物编辑。他工作很卖力,四年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做二审工作。那是一本内部刊物,往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摊派,发行量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看它,一期期地浪费着国家的木材。

蒋中天的薪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渐渐发现,这样的待遇最害人:让你永远撑不着,也永远饿不着。这种位置最容易让人变得平庸。眼看着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宝马香车,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成功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果还没有做成大事业,那么至少应该找到了大事业的基点,已经生气勃勃地起步了。要是两者都不占,那么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蒋中天一直觉得他天生适合经商。他生长在农村,十几岁之后才跟父母迁到了县城。小时候,他就懂得如何跟人做交易。

蒋中天的一个朋友就给他带来了机会。准确地说,这个朋友和蒋中天是高中同学。

他叫洪原。

蒋中天和洪原的老家都在外县,他们都是七河台市第七中学的寄读生,因此关系很好。高中毕业后,蒋中天考上了大学,而洪原落榜了,一个人去了南方。洪原落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的学习成绩很糟糕,甚至一直排在班里最后几名。他画画还不错。而蒋中天在班里是学习尖子。

连老师都不理解,蒋中天这样的好学生,怎么和洪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蒋中天心里清楚。

洪原这个人长得高大,结实,重感情,讲义气,他跟蒋中天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一个保护伞。那时候,蒋中天喜欢上了邻班一个叫文馨的女生。

文馨长得很漂亮,不少社会上的小混混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七中的这朵校花。文馨在学校补习功课回家晚了,常常遭到他们的堵截。蒋中天承担了护送文馨回家的任务。

他长得文文气气,镇不住那些小混混。他们惧怕的是蒋中天旁边的洪原。

有一次,那些小混混终于跳出来叫嚣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最瘦小的家伙叫李作文,蹲过号子。他从来都是光头,那主要是为了显示上面的几道菜刀疤痕。他是头儿。

当时,天还没黑,但是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三个小混混都穿着大军工皮鞋,那是打架最好的武器。他们挡住了蒋中天他们三个学生的去路。

李作文手里拎着像李小龙用的那种二节棍,铁的,中间是亮晃晃的钢链子。

文馨当然知道这三个小混混突然冒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一下就缩到了蒋中天的身后了。洪原直直地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二节棍。

蒋中天见洪原没吱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李作文轻蔑地看了看他的脑袋,说:“我对你脑袋的形状不满意。”

蒋中天愣了一下,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作文观察着他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方不方,圆不圆,需要好好修理一下…”

文馨紧张地拉了拉蒋中天的衣袖。

这时候,洪原依然没有说话,他还在傻傻地看李作文手里的二节棍。蒋中天有些胆怯了,他没想到洪原这么窝囊。他外强中干地说:“我告诉你们,不要找麻烦,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作文看了看左右两个同伙,笑了,说:“你们看,所有人在挨打之前都说同样的话。”

这时候,洪原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他谦虚地向李作文请教:“大哥,我问一下,这个二节棍砸过你自己的脑袋吗?”

李作文眯起眼,慢慢把视线转向了洪原。他盯了他足足有两分钟,终于开口了:“英雄,你得付出代价。”

洪原把黄书包从肩上摘下来,递给了蒋中天,说:“你带文馨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记着明天把我的书包带到学校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李作文的眼睛。

蒋中天不放心地说:“洪原,你一个人会吃亏的!”

洪原继续和李作文对视着,低低地说:“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蒋中天这才拉着文馨匆匆走开了。他们走到十字路口,要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还没有动起手来,仍然在说着什么。蒋中天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浑身不停地抖着。

终于,他把文馨送到了家门口,他把三个书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然后转身就顺原路朝回跑去。

文馨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喊道:“蒋中天!你要干什么?!”

蒋中天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他一直跑进一家日杂店,拿起两把菜刀,也不问价,扔下一张十元的票子就跑了出来…

他赶到被劫的地方,现场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地上有血迹,斑斑驳驳,好像刚刚杀过鸡。后来他才知道,打起来之后,洪原竟然真的夺过了那个二节棍,而且真的砸在了李作文的光头上,那家伙在医院缝了十几针。

而洪原也被打倒了。那六只大军工皮鞋踢得他满脑袋都是口子,流血不止。

蒋中天在一家小诊所门口找到他的时候,他朝蒋中天笑起来,笑得满脸的创可贴都改变了位置…

转眼高中毕业了。在联欢会上,大家互送礼物,互赠留言。蒋中天送给洪原一个小学生用的大方格本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名人的话: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他把它交到洪原手里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洪原看着这个奇怪的礼物笑起来,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收好,说:“我一定把它保留到我七十那一年!”

蒋中天考的是北京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文馨和洪原一样也落榜了,后来她去了北京姑姑家,没有了消息。直到蒋中天参加工作当上副主编之后,文馨突然回来了,而且进了市电视台,做一个广告节目的主持人。

两个人很快取得了联系,相爱并且同居…

洪原从广东回来之后,就约蒋中天在一个幽静的茶苑见了面。

洪原的长相变了许多,蒋中天都快认不出他了。这社会的节奏把时间拉短了,也拉长了。七河台市有一本美容服饰类杂志,叫《美人志》,由于内容陈旧,再加上经营不善,现在坚持不下去了,连工资都很难发出来,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

洪原打算介入这本《美人志》,把它办成中国第一流的时尚类女性实用杂志。他和杂志社方面已经谈妥,只差签协议了。

洪原注册了一个公司,代理《美人志》的发行、广告以及其它经营业务。主编由洪原推荐。事实上,现在的《美人志》就是一张白纸,主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杂志社只保留终审权而已。

“你跟我一起干吧?”洪原说。

蒋中天没说话。

“我投资一百万人民币。我做经理,负责经营;你做主编,负责杂志。咱俩搭档,如虎添翼!”洪原信心十足地说。

蒋中天一直□着茶杯,没有表态。

“对了,还有你的待遇问题。我每个月给你开四千元,另外给你百分之三十的技术股份。”

蒋中天心里怦然一动。

现在,他每个月的工资是两千元多一点,洪原开的价几乎翻了一倍!最重要的是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一下就成老板了!

他望着洪原笑了,说:“其实我不想跟朋友合作,但…”

一周后,洪原的合同签了下来。几乎在同一天,蒋中天辞了职。

他们临时在黑天鹅宾馆包了两间房,房费每月四千八百元。一些办公用品很快购置齐了。实际上,洪原投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

他实实在在地告诉蒋中天:这几乎是他全部的资金。也就是说,他在孤注一掷。两个人估算了一下,假如这本《美人志》一本卖不掉,也没有一个广告,那么,这些资金大概可以支撑一年零八个月。

三个月之后,第一期《美人志》出版了,它在市场上打了个大败仗:印了三万册,只收回了四千册的发行款,其它的杂志全部退回。

蒋中天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嘴上起了大泡。他填写支票的手抖得厉害,写废了两张。

他只给洪原留下了当月的房费———四千八百元,其余将近一百万元全部提走了。他的旅行箱里装满了钞票。这时候,他感觉犹太人说的那句话真是太正确了:只有装在口袋里能跟人一起移动的钱才是真正的钱。

他回到公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拎着那个旅行箱出来了,直奔火车站。他没有向任何人辞别,包括和他一起生活的文馨,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就乘火车卷逃而去。

他来到了哈市。第二天,他就买了一个□。

他拼凑了几个假名字,总觉得不像是真的,最后就叫了李作文。只有用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觉得像真的。这时候,他就像一个惊弓之鸟,处处过敏。

他不知道洪原从北京回来之后,面对突然一贫如洗的现实,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报没报案,警察是不是正在到处抓他。

他不知道文馨面对他的突然失踪会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远在外县的父母是否知道了他做的事…

他和七河台市彻底断绝了联系。他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断绝了联系。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

卷逃半年后,他跑到大理玩了一趟,在那里,他用公共电话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已经不在七河台市了,正在云南做生意,请他们不要牵挂…

他把有关洪原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了,包括洪原的名片,手机里储存的洪原的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中洪原曾经给他发的旧信…

他甚至毁掉了一件白色T恤衫———那是他和洪原上街办事时买的,两个人各自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他看见这些东西都会想起洪原,那张布满白花花创可贴的笑脸。

他计划在哈市做一点生意。他暗暗想,有朝一日,自己赚了更多的钱,一定再把这笔钱给洪原寄回去…不过,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肆:照片


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他竖耳听,那声音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