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德呆住了,终于回过神,撒腿就朝家里跑。

回到家,他没有对叶子湄说这件事,他怕她受不了刺激。他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能把胃里的东西掏出来。

半个钟头之后,这个小孩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王海德紧紧盯着他,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异常。

王海德走出去,坐在门口,继续抽烟,继续苦思冥想。

他和叶子湄养了他8年,他们了解他的欢喜、委屈、恼怒、调皮…他不可能是鬼。也许,他只是具有某种特别的功能?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他在这个家里一天天长大,已经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别说小孩,就算一条狗狗,相处几个月之后也无法再丢弃了。

他不想公开这件事,不然,这个小孩肯定会倒霉。至于怎么倒霉他想不出来,只知道,他的一生必定很悲惨。

他是他的小孩,他不保护他谁来保护他?

他一直没有对叶子湄说这件事。从那以后,他开始严密监视这个小孩。

一天晚上,这个小孩又没吃什么东西,放下碗筷就跑出去玩儿了。王海德悄悄跟着他,发现并没有哪个小孩跟他玩儿,他一个人跑出了家属院,一直跑到了制药厂围墙后,在荒草中找到一个没盖子的下水道,钻进去就不见了。

王海德快步走过去,也钻进了那个黑糊糊的下水道。

下水道竟然一直通到制药厂厂区内,这个小孩顺着它爬回了他的“出生地”!

从下水道爬出去,正是制药厂原料库的墙根,有个通风口,很小很小,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可能钻进去。没想到,这个小孩把脑袋钻进去了,又扭动了几下身子,很快,整个人都钻进去了!

看得王海德目瞪口呆。

他从下水道爬出来,趴在地上,从那个通风口朝里看。原料库很大,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排排纸板桶,里面都是化学原料。从王海德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在哪儿,只能等。约莫过了5分钟,这个小孩一闪身出现了,嘴里嚼着什么,下巴上还粘了一些淡黄色结晶粉末,一边走一边用袖子使劲擦…

王海德赶紧站起来,绕到了原料库前面。等了几分钟之后,他用钥匙打开大门,然后走了进去。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所有的纸板桶都盖得好好的,但是,他百分之百地肯定,他的小孩来这里偷吃了东西!

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下来,开始回忆…猛然意识到,这个小孩从小到大肯定经常半夜跑出来,跑回他的“出生地”,偷吃化学原料!

他6个月的时候,为什么深更半夜突然不见了?碰巧那天晚上叶子湄醒了,发现他不见了。在他们两口子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到卧室的床上,他看见灯亮了,知道父母发现他不见了,于是就趴在门口哭起来…

那么就是说,他6个月的时候,不仅会爬了,而且会走了,会跑了!

再朝前想,也许,王海德把他从制药厂库房抱回来的时候,他就是在伪装,其实他已经会跑了,甚至比大人跑的还快…

王海德越想越害怕。

他为什么喜欢吃化学原料呢?

王海德在电视上看过,好像甘肃有个女孩喜欢吃土,东北有个妇女喜欢吃化肥,还有一个忘了什么地方的人了,他喜欢吃玻璃…这些现象连医学都解释不了。

这个小孩跟那些人一样?

如果他仅仅是喜欢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倒也无所谓,让王海德怎么都想不通的是,他亲眼看见他把上腹部割开,事后却安然无恙!

直到那一次,王海德也没有对叶子湄说出实情。

王海德一辈子在华德制药厂工作,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但是为了这个小孩,他监管失职了。他明明知道他三天两头就去偷吃原料,却没有举报,也没有阻止…

这个小孩一天天长大,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从来没得过第二名。虽然王海德和叶子湄一直把他当男孩养,虽然他在身体上已经开始回避父母了,但是王海德和叶子湄始终记挂着他性别上的缺陷。

在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王海德试探地跟他谈了一次:“田丰,你觉得你像男孩还是像女孩?”

田丰笑了:“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男孩,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女孩。”

王海德:“要不,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田丰:“我不要!现在这样挺好的。”

王海德想了想,就不再说什么了。

高中毕业之后,田丰考上了一所品牌大学。这是唯一让王海德欣慰的事。

他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晚上,家里终于只剩下夫妻两个人了,王海德对叶子湄说出了一切。

叶子湄傻了半个钟头,接着就哭,哭了一宿。

这个小孩是他们亲手养大的,他亲他们,爱他们,依赖他们,从来不曾害过他们,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永远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田丰读大三那年,回家过暑假。王海德和叶子湄特别高兴,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他像其他小孩一样,小时候不爱吃东西,大了之后就好了。

就在那个暑假,王海德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天下午,他和叶子湄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钱没带够,他让叶子湄继续转悠,他回家去拿钱。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听见屋里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动静,马上警觉起来,趴在门上仔细听,怎么都听不出田丰在干什么。最后,他绕到窗前,朝里看去,大吃一惊——田丰的床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牙刷,有几支牙刷把儿还扭动着;床头趴着一个很像婴儿的东西,只是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当时,田丰穿着鲜艳的女装,正背对着窗户,他像个巫师一样扬了扬左手,床上那些“牙刷”就嗖嗖嗖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他又怪模怪样地扬了扬右手,床头那个像婴儿的东西就围着他奔跑起来…

王海德愣了半天,终于离开窗子,走到了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田丰卧室的门关着。

王海德喊了一声:“田丰!”

门开了,他藏住了女装,只露出了脑袋:“爸,回来啦!”

王海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谁在你房子里呢?”

田丰笑嘻嘻地说:“我养的宠物,你别管。”

王海德没有再说什么,拿上钱又出去了。

他再也没见过那些像牙刷的虫子,还有那种像婴儿的动物,不过,那一幕他终生难忘,每次想起来,身上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田丰毕业了,王海德和叶子湄感觉他们彻底完成了抚养他的义务,总算没辜负1977年大年初七他投奔他们一回。

大学毕业之后,田丰去了新加坡,两年之后,他又回到了中国,创办了情网。

王海德和叶子湄渐渐老了。

他们是一对平凡而伟大的夫妻——田丰小时候被遗弃,他们养育他,把他当成亲生的;当田丰成人之后,有了辉煌的事业,他们只把自己看成是养父养母,从来没指望他报答,从来不给他添麻烦。

田丰给他们钱,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买东西,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雇保姆,他们不要;田丰给他们买房子,他们不要…这对倔强的老夫妻只花自己的退休工资。

他们很敏感,从来不去田丰的公司,他们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田丰的父母如此普通…

也许是天意,上个月初,田丰回家了,非要接他们去公司看看,老两口拗不过,专门换了新洗的衣服,然后坐进一辆高级轿车,去了情网的办公大楼。

他们没想到,儿子办公的地方那么豪华!

田丰领着他们在大楼里转了一圈,然后带他们回到办公室休息。他的事情很多,刚刚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进来找他,他出去了。老两口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个多钟头,一直不见儿子回来。王海德站起来走了走,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瞄了一眼,竟然看到了“王海德”和“叶子湄”的字样!他不知道他和老伴的名字怎么写到儿子的文件里了,很好奇,就拿起来看了看——那正是“多明镇”的实验策划案,十分详尽。

看完之后,王海德什么都没说。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退休之后,一点点远离了社会,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了。对于文件上的内容,他同样不敢怀疑,儿子要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后来,田丰回来了,他要带老两口去吃饭,王海德和老伴死活不去,非要回家。田丰没办法,只好派车送他们回家。

第三天晚上,王海德和老伴一起看电视,恰巧看到了曲添竹那个失踪案。联想到田丰桌面上的那份文件,王海德马上明白了,这个姓曲的女孩做了田丰的实验品。

就像当年王海德发现田丰偷吃制药厂的化学原料一样,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最后他决定闭嘴。他只对叶子湄说了这件事。

老两口担心儿子出事,又牵挂那个无辜的女孩,又害怕又着急。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他们得到了曲添竹家的住址,而且知道,这个女孩由于受到强烈刺激精神失常了。老两口立即有了负罪感,他们商量了半宿,第二天找到了曲家,提出把曲添竹领回去,由他们来照顾。曲添竹的母亲谢绝了他们。最后,他们拿出了不多的一点积蓄,给可怜的曲添竹留下了…

王海德讲述的时候,叶子湄一直坐在旁边抹眼泪。

讲完之后,王海德不安地看了看周冲和绿绿,很小心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有罪?”

绿绿知道他说的是“包庇罪”,只是不会用词。她的眼睛湿了,说:“你们老两口这辈子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会有罪?你们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王海德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说:“哪家父母不养孩子,没什么好的。”接着,他又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我们的儿子…有罪吗?”

绿绿看了看周冲,周冲说:“叔叔,您等一会儿,我跟我女朋友商量点事儿。”

王海德顿时紧张起来,叶子湄也不哭了,愣愣地看了看周冲,他们可能以为周冲和绿绿就是法官了。停了一会儿,王海德赶紧说:“好的,好的。”

总共就一室一厅,周冲和绿绿只能去卧室。

周冲把门关上之后,突然说:“这个田丰很可能不是人生的。”

绿绿:“嗯?”

周冲:“我只是一种怀疑,也许,他是某种化学污染孳生出来的物种…”

绿绿没说话,她觉得周冲一语中的了。

她在小城读书的时候,在家里的卫生间看见过一种黑色的飞虫,像米粒那么大,用手掌拍死之后,只是一抹黑色的粉末。它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五脏六腑,却活着,而且长着翅膀四处飞。(我家的卫生间里也出现过那种飞虫。我是作者。)在京都的家里发现那种怪虫子之后,她就曾怀疑过,那套房子太老了,周冲又特别爱干净,卫生间里放了太多化学洗浴用品,说不定,那种黑色的飞虫,那种像牙刷的怪虫子,都是某种化学生物。

既然有低级化学生物,就一定有高级化学生物。

比如田丰。

他并不是人类的双性人。

他不是父母所生,他天生就没有性别。

从原始的动物本性来说,爱情的目的是繁衍后代。他不是爱情的结果,他是化学污染的恶果。

化学的,生物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两个死对头。

正如田丰所说,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他有亲情;他在社会上地位显赫,也有很多真真假假的友情;只是,他没有爱情。

因此,他对人类的爱情充满了仇恨。

也许,他躺在制药厂库房里哇哇大哭的时候,已经具有成人的智商,已经可以在阴暗的下水道里来去自如地觅食,他只是选择了王海德,希望进入一个温暖的家庭…

周冲又说:“你还记得那个盲人吗?他曾经去过东郊化工厂,转了一圈又出来了。我想,他很可能是田丰的同类,都是不死人。他之所以去化工厂,是因为那里有他的食物。他明明是个盲人,在没人的地方却奔走如飞,那是正常人吗?他回到家之后,我们还听见他说——别抢啊,你们十一个,人人有份,吃吧吃吧——那么小的房子,怎么能装下十一个人!肯定是十一条虫子,或者是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它们都喜欢吃化学原料…”

绿绿:“你是说那些生物都是田丰的同类?”

周冲:“我不确定。”

绿绿:“他们会不会是…进化关系?”

周冲:“什么意思?”

绿绿:“从虫子到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再从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到不死人…”

周冲摇了摇头:“我他妈怀疑,那些生物都是田丰身体的一部分。”

绿绿一哆嗦。老实说她没听懂,越懵懵懂懂越觉得这句话瘆人。

周冲:“王海德不是说了吗,田丰曾经穿着女装,像个巫师一样手舞足蹈,那些生物就动起来了。而且,田丰的左手没有拇指,右手没有中指,我觉得那些生物就是他的拇指和中指!”

绿绿又一哆嗦。

那种怪虫子在她家出现过,就是说,那是田丰的手指从她家卫生间的地漏里伸了出来…

那种像婴儿的怪物在坟地里出现过,就是说,当他们逃出“多明镇”之后,田丰的一根手指始终在追随着他们…

绿绿:“现在怎么办?”

周冲:“我们应付不了这个东西,报警吧,逮住他,化验一下DNA就知道他是不是正常人了。”

绿绿:“警察会信吗?”

周冲:“动员这对老夫妻跟咱们一起去作证。他们是田丰的养父养母,警察能不信?”

绿绿:“他们那么爱他们的儿子,我觉得他们不会去。”

周冲:“试试。”

商量了一会儿,两个人从卧室走出来,老两口紧张地望着他们,似乎在等待宣判结果。

周冲坐下来,缓缓地说:“叔叔,阿姨,田丰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至少他犯了非法拘禁罪。他不但害疯了曲添竹,也给很多人的心理造成了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阴影。前天,我和我女朋友还差点被他害死,只是我们命大,逃出来了。明天,我们要去公安局报案,希望你们能出面作个证。我相信,虽然你们爱他,但你们是深明大义的。”

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叶子湄又开始抹眼泪了。

王海德低低地问:“让我们做什么?”

周冲:“你就把田丰从小到大那些反常举动讲出来就好了。”

停了停,王海德又问:“他会被判刑吗?”

周冲:“那是法院的事,我不知道。”

王海德点着了一支烟,大口大口抽起来。

过了一会儿,叶子湄擦干了眼泪,大声说:“你们放心吧,我们不护孩子!老王,你说呢?”

王海德终于说话了:“国有国法。明天我们跟你们去公安局。”

周冲高兴地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你们!”

然后他站起来,小声对绿绿说:“我们走吧。”

绿绿朝窗外看了看,黑暗深重,她看着老两口突然问了一句:“田丰最怕什么?”

老两口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互相看了看。

绿绿:“从小到大,他最怕什么,比如水、火。”

王海德想了想,说:“噢,他好像对草药过敏,有一次他感冒了,我带他去药房抓药,进门之后,他闻到那股草药味就晕过去了…怎么了?”

绿绿:“我随便问问。”

69、报案前夜

离开了田丰的父母家,绿绿和周冲快步走向华德制药厂家属院大门。

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破破烂烂,整体的颜色是灰的。楼房密集,居民密集,几乎没什么绿地。

一个小男孩蹲在昏暗的路灯下正在看什么,两个人走过他,发现他正在用铅笔刀割一条虫子。

楼上一扇窗子打开了,探出了一个女人的脑袋,喊他回家。这个小男孩装起了铅笔刀,又看了看那条一分为二的虫子,噌噌噌地跑回家去。

绿绿和周冲走出家属院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半个钟头之后,他们回到了家。

进门之后,周冲突然说:“咱俩晚上还没吃饭呢!”

绿绿:“一点都不饿。”

周冲:“不行,我出去买两包方便面。”

绿绿:“嗯,我写点东西。”

周冲:“现在你还有心情写东西?”

绿绿:“我今天就把这个惊天大案写出来,发到网上去!”

周冲:“很好!”

接着,周冲就出去买方便面了,绿绿去了书房。

打开电脑,建了新文档,绿绿忽然犹豫了。那双眼睛肯定藏在电脑里,它会眼睁睁地看着绿绿揭穿这个秘密吗?也许刚刚写完,文档就变成一片空白了…

绿绿打开了情网网站,登陆了论坛,建了一个新帖子,题目叫《不死人就在你身边》,打算写一段发一段。

写完了第一段,她顺利地发到了论坛上,电脑网络没有突然中断,论坛也没有把她踢出来,发出来的文字也没有变成乱码…

那么,她应该一鼓作气,继续写下去,只要把这个秘密捅到网上,就等于通知了全世界。可是,绿绿不再写了,她转头四下看了看。

她怀疑,那个不死人把电脑里的眼睛收回去了,他本人已经来到了她家!说不定,此时他正趴在窗外盯着她!

绿绿分别看了看几个窗子,窗外黑糊糊的,没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

她放心了,快步走向书房,打算一口气把这篇文章写完。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了。

从本质上说,绿绿是个敏感的人,搞文字的人都有类似的特质。有时候敏感会毁一个人,有时候敏感也会救一个人。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卫生间,打开灯,朝里看了看。地漏上盖着盖子,一切正常。她又朝牙缸里看了看,她那支浅绿色的牙刷还在,周冲那支红色的牙刷不见了!

她立刻在卫生间里扫视了一圈,查看每一个有孔洞的地方——棚顶换气扇被拆掉之后留下的那个窟窿黑糊糊的,没什么可疑的东西;洗手池的水龙头朝下垂着,没什么可疑的东西;淋浴的喷头挂在墙上,出水孔密匝匝的,没什么可疑的东西;马桶里的水一望见底,朝深处看看,黑糊糊的,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突然“扑棱”一声响,绿绿猛地转过头,看见洗手池下水口有个红色的东西,一缩就不见了。她顿时手脚冰凉!

不用说,刚才钻进去的正是那种怪虫子!不知道它把周冲的牙刷拖到哪里去了,它是想伪装成周冲的牙刷,立在牙缸里,可是,它正要从洗手池的下水口钻出来,却看到了绿绿,于是就藏起来了…

那个不死人又把手指伸进她家里来了!

她冲出卫生间,马上给周冲打电话:“周冲,你在哪儿啊!”

周冲:“我在便利店啊。怎么了?”

绿绿:“你快回来!家里又出现那种怪虫子了!”

周冲:“马上到家!”

绿绿不敢再去卫生间,也不敢回到书房继续写东西,她站在防盗门前,忐忑不安地等周冲。

20多分钟之后,她才听到楼梯上传来跑动声。

周冲回来了。

绿绿打开门,看见他抱着两包方便面,还拎着一个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过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绿绿:“你…买草药了?”

周冲关上门,然后说:“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就跑到药房去了。”

绿绿:“草药真能管事儿吗?”

周冲:“试试吧。”

绿绿:“我越来越确定那个不死人是化学生物了!他孳生在西药厂,他怕草药。西药是没有生命的,而草药是有生命的…”

周冲:“不管他是什么东西,今晚他肯定会来!我去煮面。”

绿绿:“我不想吃。”

周冲:“必须吃,吃饱了等他。”

说完,周冲就去了厨房。绿绿又坐到了电脑前,继续写那个帖子。

这时候还不算太晚,楼下传来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叫喊声,偶尔还有人驾车经过,响一两声喇叭。

周冲煮好了面,端过来,两个人吃了,然后周冲说:“你继续写吧。”

绿绿:“你哪儿都别去,就在我旁边保护我。”

周冲:“我哪儿都不去。”

绿绿继续写下去。

第二段。

第三段。

第四段…

楼下的孩子们陆续回家了,也没有车喇叭响了,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只剩下绿绿敲字的声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就像在白色恐怖下往外界发送电台信号。

房子里一直没什么异常。

当绿绿写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她总共写了一万多字,全部发到论坛里了,并且留下了电子信箱。她没写出田丰的名字,只是用××代替的。

她回头看了看周冲,说:“我完工了。看来今夜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们睡吗?”

周冲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说:“好。养足精神,明天去公安局把事情讲清楚。”

绿绿就关了电脑,站起来,跟周冲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关了灯,绿绿说:“那些草药白买了。”

周冲:“没花多少钱。”

绿绿:“哎,你都买了些什么?以后要是我们谁生病了,说不定还能用上。”

周冲:“草药需要搭配,我是乱买的。”

安静的房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当。”好像有人敲门!

两个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当,当。”

就是有人敲门,一声变成了两声!不过,这个人敲的不是防盗门,防盗门是金属的,他敲的是玻璃。

绿绿颤颤地说:“是卫生间的门…”

周冲点点头,没说话。

房子里的门都是木头的,只有卫生间的门上镶着一块长方形玻璃。

绿绿:“…他进来了?”

周冲压低声音说:“现在,是他的手指在敲。”

绿绿:“你是说…虫子?”

周冲:“嗯。”

等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当,当,当。”

这次变成了三声!

一条虫子碰撞玻璃不可能这么有规律!就是那个不死人!

“当,当,当,当。”

这次又变成了四声!

绿绿:“周冲,你,你那包草药呢?”

周冲:“在我旁边。”

绿绿:“肯定不管用…”

周冲:“再等等。”

“当,当,当,当,当。”

绿绿死死抓住了周冲的胳膊。

假如这时候哪个业主从楼下走过,绿绿肯定打开窗子呼救,可是外面一片死寂,整个小区都睡着了。

“当,当,当,当,当,当。”

现在又变成了六声!不过节奏依然很慢,一点都不急。

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压制着呼吸,竖着耳朵听。

隔一会儿,那个声音就响一次,每次都多敲一下。最后,它越来越长,就像一个老妇人在剁饺子馅:“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突然,这个声音停了。

两个人等了好半天,一直没有再响。

绿绿更紧张了,用极小的声音说:“它…是不是爬过来了?开灯吧?”

周冲摇摇头:“那样对我们不利。”

绿绿就不出声了。

又等了一会儿,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绿绿“啊”地叫了一声。

周冲死死盯着卧室的门。借着昏暗的月色,能看到客厅的地板闪着晦涩的光。

没有人进来。

对方控制了卧室的门,他们出不去了,现在,这张床成了他们最后的防守之地。

突然有个东西从绿绿的胳膊上窜了过去,肉肉的,凉凉的!她尖叫一声:“蛇!”一下就坐起来抱住了周冲。

周冲也抖了一下,立即把灯打开了。

卧室门口出现了一条细长的尾巴,迅速被拖了出去,不见了。他们都惊呆了,虽然没看到前面的身体,但是他们能肯定,爬出去的正是那种酷似婴儿的东西!

那个不死人把两根手指都伸进了他们家里!

卧室的灯亮了之后,卧室之外就变得更黑了。

绿绿哆哆嗦嗦地问:“手机呢?”

周冲:“我的在客厅。你的呢?”

绿绿:“好像,好像在书房…”

他们的座机也不在卧室里,它趴在电视机旁边。

现在,他们连打电话求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滑过。

黑糊糊的客厅始终没什么动静。

但是,绿绿和周冲都清楚,该来的一定会来。

果然,客厅里突然爆发出了一群婴儿的笑声!太突然了,两个人都在床上颠了一下。不是哪个婴儿的笑引发了另外婴儿的笑,他们是同时笑出来的,那么整齐!就像有人在黑暗中挥了挥手,于是那些婴儿就一齐笑起来,就在客厅里,就在客厅里,就在客厅里!笑着笑着,那些笑声就变得参差不齐了,有的婴儿慢慢停了下来,有的婴儿还在继续笑,而且越笑越厉害。单独听这些笑声,那么稚嫩,那么天真,那么开心,令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可是,在这个不正常的深夜里,这些来路不明的笑声却让人魂飞魄散。

终于,所有的婴儿都不笑了,通往楼上的铁艺楼梯“吱吱呀呀”响起来,有人走下来了!

绿绿抖成了一团:“周冲,他来了!”

周冲一下就抓起了身旁那袋草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个脚步声走到一半的时候,又慢慢地上去了。

绿绿看了看周冲。

周冲死死盯着卧室的门。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那个脚步声一直没有再响,好像那个人在楼上消失了。

周冲轻轻下了床。

绿绿拽了他一下:“你去哪儿?”

周冲小声说:“我去看看。”

绿绿:“你别去!”

周冲:“我把手机拿过来。”

绿绿就放开了他。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伸出手,摸到了客厅的灯,“啪”一下按亮了,接着他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绿绿害怕地叫了一声:“周冲!”

周冲没有回头。

他看到什么了!

绿绿颤颤巍巍地下了床,光着脚走到周冲身后,朝客厅一看,顿时头皮一麻,差点瘫倒在地上——

客厅里密密麻麻都是那种怪虫子!它们的尾巴全部朝上,直挺挺地立着。那个楼梯的扶手上,蹲着两个酷似婴儿的怪物,冷冷地朝卧室望过来。那个不死人坐在楼梯上,微笑地看着绿绿和周冲。他似乎好多天没有休息了,脸色白得吓人,但他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喜悦的亮光。

它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死人开口了:“我一直在找你们啊,都饿了几天了。刚才,我在卫生间里把你们的洗衣粉、润肤乳、牙膏都吃了,还喝掉了你们的消毒液…很不好意思。”

周冲抓住了绿绿,一步步后退。

那个不死人站起来,一步步走下楼梯,笑着朝他们走过来:“我说过,你俩必须死一个。”

周冲猛地把绿绿推到了床上,他也跳了上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撕开了那包草药,一把把摆在了床的四周,就像萨满巫师用来辟邪的图腾。

不死人走到了卧室门口,停下了,他靠在门框上,死死盯着那些草药,眼里射出了更加喜悦的亮光。

绿绿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被杀死,而是被吓死。这些柔弱的草药不可能挡住这个不死人,他已经来到卧室门口了!看到这些草药,他会知道他的猎物是想用这种东西攻击他的死穴,毫无疑问会变本加厉!

不死人盯着那些草药,说话了:“你们知道我怕草药?呵呵,其实啊,我只怕一种草药,它的名字叫‘田丰’,你们买了吗?”

绿绿赶紧看了看周冲,那是一种询问。

周冲望着门口的田丰,傻住了。

完了,他不可能知道田丰只怕一种叫“田丰”的草药!这也不能怪王海德,田丰跟他去药房,进门就晕了,当时所有草药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他不可能知道是“田丰”的味道起了作用…

田丰又说:“嗯,很好,这里没发现那种草药,不可能有,因为它多年以前就绝种了,呵呵,呵呵呵呵!这个世界有新的物种诞生,就有旧的物种灭亡,肯定的…”

说到这里,他慢慢抬起头来,突然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冲,又看了看绿绿,语调变得极其阴森:“麻烦回答一下——谁死?”

周冲也要崩溃了,他抓起一把草药,发疯地朝田丰甩过去:“变态!我杀了你!”

意外的情况发生了——那把草药撒到了田丰的脸上和身上,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赶紧用手扶住了门框,好像昏眩了!

周冲愣了愣,又抓起一把草药朝他甩过去。

田丰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他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必须死一个…”然后,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绿绿和周冲的视线范围。

绿绿看了看周冲,周冲按了按她,示意她不要动,然后,他拎起那袋草药,下了床,慢慢朝卧室门口走去。

绿绿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周冲来到卧室门口,朝外看了看,又一次愣住了。

绿绿颤颤地问:“怎么了?”

周冲呆呆地说:“不见了…都不见了…”

70、悲惨结局

田丰不见了。

那种四条腿的婴儿不见了,那种牙刷形状的虫子不见了…

家又变成了原来的家,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梦。只有满房间浓郁的草药味证明——那不是梦。

看来,那个不死人说他只怕“田丰”是谎言。他怕任何草药。

绿绿和周冲一直坐到天亮,那个不死人始终没有再出现,他的手指也没有再出现。

朝阳蓬勃升起,整个城市苏醒过来,窗外有人走动了,有车奔跑了。

周冲把那些草药收起来,装进了两只塑料袋,然后,他和绿绿每人拎着一袋,出门了。

他们的胃口还真好,在小区附近的早点摊吃了油条喝了豆浆,肚子饱了,身子就热乎了,然后,他们打了一辆车直奔华德制药厂家属院。

王海德老两口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他们穿得整整齐齐,好像去参加一个庄严的仪式。

绿绿和周冲带着他们来到了京都公安局重案组。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很年轻的警官,姓洪,长相就跟孙红雷穿上警服一样,而且也略带东北口音。

周冲讲述案情有点技巧了,他倒叙,从昨夜开始讲起——凌晨两点多钟,情网的老总田丰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家,对他们进行恐吓——那是“夜闯民宅”。

接着,他讲起了1月3号他和绿绿如何被蒙骗,如何被抓到一间老屋内,田丰如何要杀死他们其中一个——对方之所以“蒙骗”,那是“有预谋犯罪”;对方限制他们人身自由,那是“绑架罪”;对方想杀人,那是“杀人未遂罪”。

再接着,他又讲起了京都的两起失踪案,并且指定都是田丰所为。他说,当事者除了一个精神失常,他至少可以找到一个人出来作证。绿绿知道,他指的是狐小君。

再接着,他又讲起了田丰的出身,并且把田丰的父母指给警官:“他们就是田丰的养父养母,他们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洪警官很职业,他并没有把这一切当故事听,他非常认真地做着笔录。周冲把田丰的出身讲得很清楚了,他没有让王海德夫妻再复述,老两口没有反驳,就说明他们是承认的。

最后,洪警官说:“这个案子关系重大,你们等一等,我去找领导做个汇报。”然后他就拿着笔录出去了。

四个人静静地等候。

王海德老两口非常紧张,坐在长椅上一动不敢动。为了让他们放松情绪,绿绿走到饮水机前,给他们倒了两杯水。他们小心地接过去,放在茶几上,一口都没喝。

过了40多分钟,那个洪警官还没回来。绿绿越来越担忧了,她看了看周冲,小声说:“要是他们不管怎么办?”

周冲:“前段时间我看过一个新闻,四川哪个地方的一个小区出现了不明动物,全身黑毛,一米多长,长着四颗长牙,伏在树上一动不动,只要有人接近它就咬,极具攻击性。居民们找谁?肯定找110.后来,警察用麻醉枪把它制服,送到什么部门去了。我们遇到的麻烦比那个不明动物大多了,警察不管谁管?”

将近一个钟头的时候,洪警官终于回来了,他刚刚进门,还没等说什么,王海德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看,小声说:“我儿子…”

洪警官立即说:“老师傅,你别说你在公安局,稳住他,想办法问问他现在在哪儿——接吧。”

王海德更紧张了,想接又不敢接,似乎怕自己做不好。

洪警官:“接!”

王海德终于把电话接起来,声调变得极不正常:“喂…”

几个人紧紧盯着他。

王海德呆呆地看着正前方,嘴里只有一个音节:“噢…噢…噢…”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看了看周冲,对着话筒说了声“噢”,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周冲:“…我儿子要跟你通话。”

周冲愣了。

绿绿愣了。

洪警官愣了。

周冲把手机接了过去,平静地说:“是我。”

话筒里传来田丰的声音:“我知道你跟我的父母在一起,我也知道你们现在在公安局,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见我父母最后一面,麻烦你把他们带来,好吗?”

周冲:“去哪儿?”

田丰:“我在‘多明镇’等他们。它叫双耳山度假村,归依龙县管,在依龙县正南48公里,在筒晃县西北偏北22公里。谢谢你了。”

说完,田丰就把手机挂了。

那个地方距离筒晃22公里!周冲曾经把14公里扩展到20公里,只差两公里!

洪警官问:“他说什么?”

周冲:“他要我带他的父母去那个‘多明镇’,他说想见他父母最后一面…”

王海德老两口都听出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们呆住了。

洪警官说:“你们能找到那个‘多明镇’吗?”

周冲说:“我用下您的电脑。”

洪警官说:“用吧。”

周冲走到电脑前,查看贵州地图,原来,依龙县南部有一块面积凸出来,被筒晃县三面包围,从方位上看,“多明镇”应该就在那块面积的最南端。

周冲点着地图说:“它就在这里,叫双耳山度假村,归依龙县管辖。”

洪警官说:“我们下午就动身去贵州。你们有问题吗?”

周冲:“没问题。”

洪警官又看了看王海德老两口。

王海德沉重地点了点头。

洪警官说:“我去安排人和车。”

2011年1月6号,周冲和绿绿再赴大西南。

他们第一次是坐火车去的,第二次是坐直升飞机去的,第三次是坐公安局的警车去的。

重案组出动了两辆警车,周冲和绿绿跟洪警官一辆车,王海德老两口跟另外两名警察一辆车。

在车上,洪警官一直在询问关于田丰的情况,这时候,他们的谈话气氛已经不再像报案时那么正式了,变成了拉家常。绿绿也参与进来,把这些天的经历统统讲了出来,包括客观的,主观的。

过湖北…

过湖南…

进入贵州境的时候,周冲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他那袋草药塞到了洪警官手上:“洪警官,你拿上这个。”

洪警官:“不需要。”

周冲:“你的枪对他不管用。”

洪警官把那袋草药还给了周冲:“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周冲不再坚持,他收回了草药,说:“洪警官,我肯定这个田丰不是正常人类,只要抓住他,提取到他的DNA,就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洪警官没表态。

警车日夜兼程,在1月7号早上8点钟赶到了依龙县公安局,停留不到半个钟头,依龙县公安局也出动了一辆警车,三名警察,配合京都警方一起行动。

8点45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双耳山度假村。

望着眼前的场景,周冲和绿绿目瞪口呆——“多明镇”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TNT炸药的味道,很呛鼻子。那饭庄、那茶座、那桌球厅、那发廊、那银行、那邮电所、那幼儿园、那渔具店、那工艺店、那高处的老屋、那四周的坟墓…统统被炸平了,几处黑糊糊的残垣断壁还顽强地挺立着,冒着青烟。

现场没看到一具尸体,看来,在爆炸发生之前,那些“工作人员”都被遣散了。

远远地看见宾馆的原址上有个人影儿,那应该就是田丰!

周冲和绿绿领着王海德老两口,跟警察一起朝他靠近过去。

田丰站在宾馆前的平地上,四周摆满了木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他身旁密密麻麻围着很多像牙刷的怪虫子,还趴着两个酷似婴儿的动物。它们纹丝不动,好像一堆玩具。宾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个地下世界已经坍塌,看来,永远都不可能弄清它的构造和原理了。

大家在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洪警官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对旁边一个当地的警察说:“赶紧叫消防车和救护车!”

那个警察说:“恐怕来不及了…”

洪警官:“我们需要他的DNA!快!”

那个警察立即跑到警车里,用步话机呼叫消防车和救护车。

洪警官喊道:“田先生,我们不一定是对立的关系!我们有合作的基础!你不要冲动!”

田丰面无表情地说:“谈合作,去办公室找我的助理。”

然后,他把脸转向了王海德老两口,眼泪“哗哗”流下来:“爸,妈,见到你们我就很满足了,下辈子我还给你们当儿子!咱们约好,华德制药厂的库房,你们要是看见我的话,一定要把我抱回家啊!”

说完,他颤巍巍地掏出了打火机。

叶子湄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子!——”然后就要扑过去,王海德拦腰把她抱住了,她在王海德的怀中号啕大哭,很快就昏了过去。

洪警官继续喊道:“田先生,你不要乱来!我们来谈谈!”

田丰把脸转向了周冲和绿绿,感慨地说:“你们赢了!记着,我是被你们的爱情烧死的!”接着,他又把眼睛转向了王海德老两口:“爸!妈!谢谢你们了!咱们来世再见吧!”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大火已经冲天而起,田丰的毛发一下就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燃烧起来,他朝前踉跄了几步,又朝后踉跄了几步,再次惨烈地喊叫起来:“爸!妈!我爱你们!我爱!我…”

终于,他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

奇怪的是——那些怪虫子,还有那两个酷似婴儿的动物,它们任凭大火烧身,却纹丝不动,就像祭祀用的纸物。

风朝西北方向刮,大火朝西北方向倾斜,灰烬和浓烟飘上蓝盈盈的天空。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还有田丰的惨叫声:“啊哈哈!…啊哈哈!…”

绿绿紧紧捂住了双眼。

王海德抱着老伴,傻傻地望着大火中的儿子,一滴眼泪都没掉。

大火一直烧了半个多钟头,火势依然猛烈,没人能靠前。田丰变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首,形状越来越不像人,最后只剩下一堆黑骨,一点点坍塌下去。

消防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救护人员做不了什么,他们把叶子湄转移到了车内,为她输液。消防官兵开始救火,他们花了一个钟头才把熊熊大火扑灭,田丰只剩下了焦糊的骨灰。

骨灰是无机物,不可能再做DNA鉴定了。

周冲和绿绿呆呆地观望。过了好久,周冲终于轻声说:“结束了,都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周冲和绿绿又看到了那块蓝色的牌子,它立在进入“多明镇”的路口,成了唯一完整的幸存之物,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上面写着:

本地邮政编码:142857

71、新婚之喜

周冲和绿绿回到京都的当天,就带着洪警官去了那个盲人的住址。

他们走进了东郊那个破旧的院子,正房和偏房都挂着锁。洪警官踹开了偏房,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床,只有一堆杂物。问了问附近的邻居,他们都说——那个院子多少年都没人住了。

想不到,绿绿的那篇文章并没有引起什么强烈的反响,点击量竟然没超过1000!

当时,绿绿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捅出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就像与鬼同行,来到一个广场上,见到了很多很多人,她指着旁边的鬼突然喊起来:“它不是人!”旁边的人只是木木地看了看她,并不在意,接着,聊天的继续聊天,散步的继续散步,卖东西的继续卖东西,放风筝的继续放风筝,滑旱冰的继续滑旱冰,扭秧歌的继续扭秧歌…

也许有两种可能——第一,大家根本不相信这种事;第二,大家见过了太多的怪事,什么都刺激不了他们茁壮的神经了,只要事不关己,与我何干?

两三天之后,周冲和绿绿听说情网选出了新的董事局主席,姓董。他跟本故事没什么关系,不提了。

一切都结束了,周冲和绿绿开始张罗婚礼了。

1月15号,天气响晴。经历了重重磨难,这个日子变得非同寻常。

周冲和绿绿在京都大酒店举行了婚礼。周冲的母亲带着她的丈夫从外地赶来了,绿绿的父母从小城赶来了,他们的朋友都赶来了,周冲的一些铁杆粉丝也赶来了。本来他们预定了五桌酒席,最后变成了十桌。

周冲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绿绿穿着一身黑色婚纱,看上去极为别致。

不知道为什么,狐小君没有来。绿绿给她打电话,关机。

按照习俗,婚礼仪式应该在中午12点之前结束,周冲和绿绿一直等到11点多,还不见她的踪影,只好不要伴娘了,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婚礼的程序比较简单——主持人宣读结婚证书,然后,新郎和新娘交换戒指,拜天地。

周冲和绿绿没领结婚证,主持人手里捧的是他们自己制作的结婚证,那是一块书籍形状的紫水晶,上面刻着——

周冲 绿绿

从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没人知道,在周冲和绿绿拜天地的时候,狐小君离家出走了。

那是一辆开往远郊的公共汽车,乘客不多。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羽绒服,脸上没有化妆,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公共汽车离开市区之后,乘客越来越少,终于到了终点站,停了停,又返回了市区。

狐小君不回去了。

她永远都不回去了。

她一个人顺着公路慢慢朝前走,寻找自己的终点站。

终于,她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坡上,四周非常安静,只有风声。就这儿吧。

她脱下了羽绒服,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件雪白的大拖尾婚纱,慢慢地穿上了。没有人帮忙,她费了很大劲儿才系上后背的扣子。

接着,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安眠药,一瓶矿泉水,最后看了一眼蓝天,把安眠药全部吞下去了,然后,她在山坡上躺下来,把手机放在耳边,让周冲的那首歌循环播放,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有只野鸟“嘎嘎”叫了两声,飞走了。

天空很高。

大地很冷。

她身上的婚纱瑟瑟抖动。

未来很长。

回忆很美。

周冲在她耳边深情歌唱——

就算已经人去楼空

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

就算已经人走茶凉

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

就算你把姿容给了他

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

就算你被他拥入了怀中

也把背影留给我

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据

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

就算你们走向了未来

也把过去的那段旧时光留给我

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

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

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

留给我 留给我

就算你什么都不留给我

我也要把我留给你

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72、神秘来信

新婚第二天,周冲才知道狐小君自杀的消息。

是一个卡车司机最早发现她的,当时她的身体已经硬了。据说,那场面无比凄惶,她的婚纱上落满了尘土和草屑,旁边扔着一个空药瓶,还剩下半瓶矿泉水,手机一直在反复播放同一首歌…

周冲整整一天没说话。

次日,周冲和绿绿参加了狐小君的葬礼。意外的是,曲添竹和赵靖也来了,周冲和绿绿看见了他们,他们没看见周冲和绿绿。曲添竹似乎已经痊愈,她轻轻挽着赵靖的胳膊,表情凝重。

长城没出现。

回家的时候,周冲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久久不说话。

绿绿晃了晃他的胳膊,小声说:“她走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开心点。”

周冲转过头来,眼睛是湿的,他轻声说:“从今以后,我们好好爱家里的那条金鱼,好吗?”

绿绿使劲点了点头。

新婚第三天的晚上,绿绿收到了一封从新加坡发来的电子邮件,信是这样写的——

我叫ABEL,在情网论坛里看到你的那篇文章之后,我想起了我哥哥过去的女友,她的名字叫田丰。那个女孩个子高高的,很漂亮,只是缺两根手指。她从中国来到新加坡,认识了我哥哥,两个人相爱了。半年之后,有一天我哥哥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那个田丰不正常。他第一次接触她身体的时候,发现她既不是女性,也不是男性,当时他非常震惊,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他发现那个女孩还有个怪癖,本来她的身体好好的,却喜欢偷吃西药片,一瓶瓶吞食。最可怕的是,前一天他俩去公园玩儿,她的胳膊划伤了,他带她去医院包扎,还没等走出公园的大门,就发现她的伤口不见了!回到家,我哥哥越想越害怕,第二天终于给她打了个电话,提出跟她分手。那个女孩没说什么,只提出想再见我哥哥一面。我哥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在敲门了,我哥哥就挂了电话。没想到,三个小时之后我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他们通知我,我哥哥的住所发生了火灾,他和他的女友都被烧死了!很显然,那个女孩害死了我哥哥,她跟我哥哥同归于尽了…

绿绿呆住了。

如果这封电子邮件不是恶作剧,那么,ABEL提到的那个女孩无疑就是田丰!王海德老两口说过,他大学毕业之后去了新加坡,没想到,他在另一个国度是以女性形象出现的,并且还试着跟一个男人谈了恋爱,当对方发现他不正常之后,提出了分手,他就跟对方同归于尽了…

绿绿立即联想到了“多明镇”的那场大火。

他——死了吗?

绿绿走出书房,周冲正坐在鱼缸前,静静观望那条游来游去的金鱼。她从背后抱住他,跟他一起看。过了一会儿,绿绿突然说:“周冲,如果那个田丰再回来怎么办?”

周冲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听作者的。”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