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来了!

她知道这个房子进来人了?还是她找不到女儿,心急火燎,天天都来新房附近转一转?

最让长城担心的问题是——她有没有钥匙?

狐小君有新房的钥匙,离开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把钥匙交给她妈妈了?

长城的心就像出了故障的机器,疯狂弹跳,似乎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他甚至没想好,假如狐小君的妈妈开门进来,他会不会让她永远走不出去…

过了一会儿,长城稍微歪了歪脑袋,朝楼下看去,狐小君的妈妈不见了。

她离开了?还是进来了?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长城快步走到猫眼前朝外看,天!狐小君的妈妈来了!

她停在了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敲了敲门:“咚,咚,咚。”

两个人就隔着一层门板!长城一动不动,也不喘气。

狐小君的妈妈等了一会儿,轻轻叫了一声:“小君…”

长城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她不知道他回来了,不然她会喊“长城”。也许她每天都来看看女儿有没有回来,都已经神经兮兮了。

直到这时候,长城依然不确定她有没有钥匙。

狐小君的妈妈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离开了。

长城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整天,长城只吃了一包方便面,却喝了几瓶水。他感觉眼睛干,鼻子干,嘴巴干,喉咙干,肠胃干,皮肤干,汗毛干,心里干…没有一处不缺水。

他没有去公司,他不知道那几个员工是在正常上班,还是已经解散回家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一点点黑下来。

长城还是不敢开灯,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继续完善那个谎言,他必须让它滴水不漏。

不知道几点钟了,室内室外一样黑。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再次听到了狐小君的声音:“长城!快把浴巾给我拿来!”

他呼地坐起身,跌跌撞撞走向了衣柜,他和狐小君的浴巾都挂在衣柜里。正要拉开衣柜门,他一下停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迷瞪了,他的脑袋猛地转向了卧室外——谁在卫生间叫他?

他把藏在枕头下的菜刀抓在了手里,一步步走出了卧室。

刚才绝对是狐小君的声音!现在,他要用菜刀对付他最心爱的女孩。

狐小君只喊了一声,就再没动静了。

长城依然不敢开灯,他走到卫生间门口,一下把门拉开,里面黑糊糊的。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叫了一声:“小君…”

里面安安静静。

他又颤巍巍地说了一句:“小君,给你浴巾…”

里面还是安安静静。

他一步步走进去,在黑暗中摸了摸,只摸到了冰凉而光滑的瓷砖。他蹲下来摸了摸地面,干的,没有一滴水。

他退出来,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包括另一间卧室,书房,还有给未来那个小宝贝准备的儿童间…都没有人。他回到卧室,呆呆地在床上坐下来。

他确定,狐小君回来了,就在这个家里!

第二天中午,长城喝光了最后一瓶矿泉水。

他从来不喝生水,一喝就拉肚子。没办法,他只好出去买水。出门之前,他翻出了一顶毛线织的套头帽戴在了脑袋上,又在门口听了半天,确定楼道没人,才悄悄溜出去。

他又从西门走出了小区,穿过一条很窄的胡同,来到了大街上。阳光通透,空气新鲜,汽车川流不息。他憋坏了,就像监狱的犯人出来放风,极其贪恋这阳光这空气,很不想回家。前面不远有个公园,平时,长城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现在不同了,他想进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还没等长城走进公园,就看见路边坐着一个盲人,地上铺着一块方布,画着伏羲八卦图,还有一行字:我们只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半。

长城停下来,在盲人面前蹲下了,卑谦地叫了一声:“先生…”

盲人:“酒色财气,你想问什么?”

长城:“我想见一个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有可能吗?”

盲人:“生死各行其道,想交叉,必须有个扳道岔的。”

长城:“我想在现实中见到她,而不是在梦中,我想跟她谈谈。”

盲人:“女的?”

长城:“女的。”

盲人:“你把她亡故的日期和时辰告诉我。”

长城想了想,说:“2010年12月12号,不对…13号,凌晨两点多钟。”

盲人捏着手指掐算起来,突然,他苍白的手指猛地一抖,然后把脸转向了长城,问:“冤死的?”

长城一阵慌张,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盲人没有继续追问,他说:“你回家等着吧,今天夜里,她会在她亡故的那个时间出现。记着,你对她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提‘冥’字。”

长城赶紧问:“哪个‘冥’字?”

盲人说:“所有发这个音的字都不能提。”

长城想了想,说:“我记住了。您怎么收费?”

盲人说:“1000块。你先付200块吧,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如果你真的见到她了,明天再来给我800块。”

长城毫不犹豫地掏出200块钱,交给了盲人,然后就离开了。他没有再去公园,只是在附近买了一箱矿泉水,扛着回家了。

是的,他要跟狐小君谈一谈,不然他觉得狐小君会跟着他一辈子。

尽管他很想见到狐小君,但是当黑夜来临之后,他还是后悔了,不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双方已经约好了,想推翻必须通过那个“扳道岔”的,可是深更半夜上哪儿找他去?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缩在卧室里,藏在黑暗中,一动不敢动,反复安慰自己说,那些算卦的十有八九不靠谱…

时间过得太慢了,好像极不愿意接近那个不吉利的时辰。

长城时不时就拿起夜光电子钟看一下——

1:48,1:49,1:50,1:51,1:52,1:53…

离那个时辰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果然发生了很多事——1:59,楼下突然传来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什么人!”好像是保安喊的,好像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接下来就安静了,没有人回答他,也没听到保安再喊;2:03,楼道里响起了一个婴儿凄厉的哭声,好像被人戳穿了耳膜!不,那应该是一只叫春的猫。可是,刚到冬天,猫叫什么春?接下来又安静了,没听到别的猫回应它,也没听到它再叫;2:14,厨房里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嘭”一声,那不是个小东西,很像是挂在墙上的厨具架脱钩了,摔在了地上,接下来又安静了,油烟机没有掉下来,吊柜没有掉下来,棚顶没有掉下来…

2:21,2:22,2:23…

一直到了3点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两天晚上长城还听到了狐小君的声音,今夜他要见她,她反而不出现了!

长城又等了一会儿,知道她肯定不会来了,于是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下来。也许,前两天晚上那只是幻觉…最近,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很可能出现了幻视幻听。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总觉得狐小君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或者在卫生间里悄悄地洗澡…他要起来去看看。

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他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出卧室,借着月光朝客厅看了看,沙发上没人。他又慢慢走向了卫生间,拉开门,进去摸了摸,还是没人。这下他放心了,直起腰来,朝卧室走去了…不,应该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在门外监听。

于是,他又朝防盗门走过去,透过猫眼朝外看,楼道漆黑。他不敢弄出响声,静静听了一会儿,楼道始终一片死寂,看来没人监听。这次他彻底放心了,要回卧室睡觉了…

旁边是鞋架,上面立着两个黑糊糊的东西,那是什么?

他弯下腰,把眼睛凑过去一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那是狐小君的两只紫色短靴!它们端端正正地摆在鞋架上!

狐小君带长城去筒晃,穿的就是这双紫色短靴!她死的时候,穿的就是这双紫色短靴!

她真的回家了!

长城猛地转过脑袋去,盯住了儿童间——那里面基本是空的,只摆了一张小床——此时,有个人从那里面走出来了。尽管月色昏黄,长城还是能认出来,她就是狐小君!她一步步挪动,走得十分艰难,不过十分执着,执着地朝长城走过来…

长城的两条腿生根了,不会动了。在狐小君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背上绑着一个木架子!

背着木架子的狐小君说话了,嗓子很哑,好像一个世纪没喝水了:“太沉了…你帮我背一会儿…”

楼下,有只野猫从垃圾箱旁边跑过去,消失在毛瑟瑟的枯草中。

小区外,有个男子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转悠,时不时地趴在某个店铺的卷闸门前听一听,很难说清他是个流浪者还是个小偷。

京都郊外,有一辆重型卡车翻在公路旁黑糊糊的壕沟里,四轮朝天,不知道司机在不在驾驶室里。

更远的山上在刮风,所有的树都“噼里啪啦”说起话来。在茂密的树林深处,有两棵树的枝干合生在了一起,俗称相思树,或叫连理枝。前不久,有一棵被砍断了,它的尸体被拉到了筒晃木材厂,锯成了一根根木料,又运到了多明镇的宾馆,做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木架子,此时,这个木架子就背在狐小君的背上…

58、转机

曲添竹从宾馆溜走之后,把绿绿和周冲急坏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很容易就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找到了她。她正在迷茫地四下张望,见到绿绿和周冲之后,不惊不怪,好像在跟绿绿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他去哪儿了呢!…”

这下,绿绿不敢再离开她了。

这一天是12月30号。

接下来,周冲继续去寻找“多明镇”,绿绿留下来守在了曲添竹身旁,等待她的家人到来。

下午,曲添竹的继父就到了,他又是连夜开车赶来的。这次曲添竹的母亲没有来。他连哄带骗把曲添竹弄上车,然后对绿绿千恩万谢…

绿绿倒觉得,她应该感谢这个中年男人,曲添竹母女应该感谢这个中年男人,所有人都应该感谢这个中年男人。从京都到筒晃,再从筒晃到京都,那是多远的路程?他一次次地赶过来,就像一次次到楼下寻找不听话的孩子回家吃饭…

曲添竹被继父拉走了,绿绿离开火车站,一个人回了宾馆。

很晚的时候,周冲也回到了宾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还是一无所获。

绿绿什么都没问,只是说:“我们去吃饭。”

他们又去了那家川菜馆,吃饭的时候,绿绿说:“周冲,我们应该确定一下,这一切究竟是人捣鼓的,还是某种神秘力量操纵的?”

周冲说:“我一直以为是人捣鼓的,直到…”

绿绿盯住了他的嘴。

周冲:“直到我们在坟地里看到那个怪东西…那肯定不是一个婴儿,但是它发出的却是人声!我听见了,你也听见了。”

绿绿:“那一幕我都不敢回想…”

周冲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腰杆来:“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找到狐小君,我一定能找到狐小君。”

绿绿不希望周冲沮丧,那么的话她也没信心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喜欢周冲现在这样,充满信心,只许成功,纯爷们。

第二天是12月31号。

早上,周冲和绿绿又出发了,继续寻找那个“多明镇”。

这时候是上午9点多钟。在车上,周冲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竟是情网的老总田丰打来的,他赶紧接起来:“田先生,你好。”

田丰:“周冲,你是不是在筒晃?”

周冲:“你怎么知道?”

田丰:“你回来吧,我想跟你谈谈。”

周冲:“对不起,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找我有事吗?”

田丰:“你是不是在找狐小君?”

周冲一愣,难道田丰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他说:“是的,我在找狐小君。”

田丰:“她已经回京都了。”

周冲:“她…回京都了?”

田丰:“嗯,不信的话,你可以联系她。快点回来吧,我找你还想谈谈合作,挺急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你打电话了。”

周冲:“好的!”

挂了电话,周冲对绿绿说:“田丰的电话,他说狐小君回京都了!”

绿绿:“田丰?他怎么知道?”

周冲摇摇头,然后立刻拨狐小君的手机号,传来这样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说:“关机…”

绿绿:“过去,她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这说明她真回去了!”

周冲:“不一定,也可能时间太长了,一直不充电,自动关机了。”

绿绿:“你给她家里打个电话问问。”

周冲就拨通了狐小君家里的电话,等了半天,没人接。他又拨通了狐小君母亲的手机,通了。

周冲急切地问:“阿姨,狐小君回去了吗?”

狐小君的母亲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回来了…不过,她不让跟别人说。”

周冲顿时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让说?发生什么了?”

狐小君的母亲:“一直问不出来。我和她爸爸看她情绪很不好,就没敢再问,想等她恢复一下再提这件事。”

周冲:“那我就放心了!”

狐小君的母亲:“周冲,你费心了,谢谢你。”

周冲:“哪儿的话!”

挂了电话,周冲对司机说:“回去回去,送我们去火车站!”

绿绿:“她真回去了?”

周冲:“嗯!”

绿绿:“天哪,太好了!要不是为了她,应该说要不是为了你,我爬都爬回京都去了!我讨厌死这个地方了!哎,那…赵靖和长城呢?”

周冲:“管毬他们!”他在当地学会了一个脏字“毬”。

绿绿憋不住笑起来。

最近这些日子,周冲在她眼里简直成了行侠仗义的大英雄,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为了某个人才变得这么伟大的,一提起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这个大英雄立即变成了坏坏的小混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但绕行,而且好像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周冲:“你笑什么?”

绿绿笑着说:“大英雄。”

周冲:“什么大英雄!我问你笑什么?”

绿绿笑着说:“大英雄。”

周冲:“你有病。”

绿绿笑着说:“大英雄。”

返回京都的路上,歌手和作家都变成了业余侦探。

他们坐在软卧上,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捋出了一个脉络——很多人收到了那张冥婚照片,并且受到暗示,其中一些人受好奇心驱使,携情侣一块去了大西南的“多明镇”,住进了那个宾馆的109房间,半夜的时候,那个恐怖的声音响起来,分别指令他们杀死对方…

曲添竹和赵靖,狐小君和长城,他们就是其中的两对。

如此说来,应该是曲添竹把赵靖害了,狐小君把长城害了,不然,赵靖和长城哪去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绿绿发现周冲的脸色又阴郁起来,绿绿知道,他不但牵挂狐小君的生死,也不希望她有牢狱之灾。这时候,火车正从黑夜奔向黑夜。

绿绿突然说:“田丰。”

周冲一愣:“田丰?”

绿绿:“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周冲:“规律?”

绿绿:“你看,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冲好像一下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噢,情网。”

绿绿:“狐小君和长城是怎么认识的?”

周冲琢磨了一下,然后说:“好像也是通过情网…”

绿绿:“曲添竹跟我说过,她和赵靖认识也是通过情网!”

情网!

夜空中好像炸了一个惊雷。这些日子,周冲和绿绿如同两个盲人,走进了一条黑暗、幽邃、曲里拐弯的地洞,他们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走着走着,突然有个熟人在背后笑嘻嘻地拍了他们一下,他们猛地回过头,同时意识到,终点原来在背后。

周冲很迷惑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

绿绿:“我哪儿知道!”

周冲:“我明白了,田丰约我见面,也许就是谈这件事…”

绿绿:“我跟你一起去。”

周冲:“他说找我谈合作,你去不合适。”

绿绿:“你带我去嘛,我要见见这个人。”

周冲想了想说:“好吧。”

夜深了,两个人却一点都不困,他们躺在一个铺上,小声说着话。他们从最早电脑里的那双眼睛,说到那张冥婚照片,说到卫生间的怪虫子,说到那个特立独行的盲人,说到那张稀奇古怪的盲文纸,说到曲添竹的疯,说到赵靖的下落不明,说到神秘失踪又神奇出现的狐小君,说到一直不曾露头的长城,说到那个“多明镇”,说到那个会升降的房子,说到那个疑似长城的男声,说到坟地里那个很像婴儿的古怪生灵…怎么都跟田丰扯不上一点关系。

后来,周冲回到了自己的铺上。

他依然睡不着,在“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中,开始回想那个叫田丰的男人。

那是周冲第一次走进情网大楼,非常华丽,不像办公楼,更像一个度假的会所。一进大门,就会看到情网的标识:一男一女面对面,丘比特的箭射穿了他们的胸膛,两个人之间相连的箭杆却下移到了他们身体的中部,变成了性爱的暗示。

尽管整个大楼一尘不染,甚至处处闪着光亮,清洁人员依然在旋转楼梯的扶手上不停地擦来擦去。周冲听人说过,五星级饭店都这样,不是为了干净,就要这种排场。

从办公区走过去的时候,周冲看到那些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在隔挡里坐得端端正正,虽然有几百人,却鸦雀无声。

最初,周冲以为情网只选中了他一个人,到了接待室才知道,他们叫去了乌泱泱一群,都是唱歌的。

周冲当时有些失望,在一个角落坐下来,等。

工作人员微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一枚精致的塑料牌,上面写着:“第046位歌手。请您稍候”。

连排队的号码都是专门制作的。

又有工作人员微笑着走过来,像空姐一样问他:“先生,你需要什么饮料?”

周冲说:“不需要,谢谢。”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轮到他了。

有工作人员把他带进了一间办公室。周冲见过一些大人物的办公室,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办公室,两旁的立柜上摆着红酒,古玩,精装的外文书籍。

一个英俊的男人坐在超大的办公桌后面,笑吟吟地看着他。周冲走过宽阔的地毯,终于来到了他面前。

如果漂亮一词不是女人的专利,那么用它来形容这个男人最合适,而不该用英俊一词。这个男人很礼貌地站起来,和周冲拉了拉手:“你好,我叫田丰。”

周冲一愣,他早就从媒体上知道这个名字了,他是情网的董事局主席,没想到,此人就站在眼前!周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叫田主席?太生硬。叫田总?太俗气。叫田老师?太小气。叫田大哥?太虚假。干脆就叫田先生吧!

他说:“田先生,你好。我叫周冲。”

田丰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请坐吧。”

周冲说:“谢谢。”然后,他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四下看了看,感慨了一句:“太豪华了…”

田丰微微一笑,说:“是吗?谢谢。”

接着,有个工作人员拿进来一个文件夹,轻轻放在了田丰面前:“046号资料。”

田丰拿起来,一边翻看一边淡淡地说:“本来,有人管这件事,可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音乐,非常重视情网的这首主题歌,所以就越俎代庖了。”

周冲轻轻地说:“噢。”他有点紧张。

田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看着周冲说:“资料显示,你在情网注册过会员,并且成功配对,现在你们还好吗?”

周冲:“很好,谢谢。”

田丰:“你没读过大学?”

周冲:“艺校,读了一半就辍学了。”

田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唱歌的?”

周冲:“生下来。”

田丰笑着歪了歪脑袋,好像表示不理解。

周冲:“我妈说的,我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洪亮,有腔有调,跟唱歌似的。”

田丰:“我妈也说过,我从小就是一个忠实歌迷。我出生的时候,正巧医院走廊里有个护士在唱歌,歌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一下就不哭了,听得非常入神。”

周冲笑了。他喜欢这种风格的领导。

田丰继续说:“情网的主题歌当然是跟爱情有关的。我个人觉得,最伟大的爱情,或者说最感人的爱情,再或者说最美好的爱情,并不是幸福的爱情,而是悲伤的爱情。”

周冲点了点头:“我同意。”

田丰又说:“如果现在就让你作一首歌,是不是为难你了?”

周冲:“我试试…”

他稍微想了想,找了找旋律,然后就哼唱起来:“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据,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唱完了之后,田丰鼓了几下掌:“你能现场编出这么好听的歌,真是奇才。”

周冲:“谢谢。其实也不完全是即兴创作,来之前,我做过准备。”

田丰:“总之是一首好听的歌。你回去之后,给我们快递一首你过去的单曲,好吗?有了结果,我们马上会通知你。”

周冲赶紧站起来,说:“好的。”

这时候,那个送文件夹的工作人员又走了进来,轻轻对田丰说:“田总,您办公室的香水喷完了,您可以回去了。”

田丰:“好的。”

周冲退出了这个办公室,朝门上看了看,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董事局主席助理办公室。

这样一个有亿万身家的男人,这样一个全世界到处跑的男人,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跟荒僻、落后、恐怖的“多明镇”能扯上什么关系?

巧的是,这一天是2010年12月31号,一年过去了,一年的奇事怪事都该过去了。

59、谜底

第二天傍晚,当火车进入京都郊区的时候,绿绿就开始激动了,一直站在窗前朝外张望。

火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驶进了京都站。

旅客们陆续下了车,一窝蜂地朝出站口涌去。周冲和绿绿夹杂在其中,样子就像刚刚旅游回来,没人知道他们刚刚经历过那么难忘的事件。旅客密密麻麻,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每张面孔都是陌生的,谁都不知道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最初从哪儿来,最终到哪儿去。也许,前面那个穿黑呢子大衣的男人,他刚刚在老家抢过一辆出租车,负案在逃;也许,旁边那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女孩,她刚刚在另一个城市骗了男网友一笔巨款,然后就切断了跟他的所有联系,销声匿迹了;也许,背后那个一直盯着绿绿屁股的老家伙,他因强奸少女在大牢里度过了十几个春秋,刚刚刑满释放…

出了车站,周冲就给田丰打了一个电话:“田先生,我回到京都了。”

田丰:“噢,你晚上见面方便吗?”

周冲:“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