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哥:“你觉得自己不正常吗?”

碎花小鳄看着窗外,临时想了想,说:“我肯定不正常。”

汉哥:“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如果你认为说出实情会让你的心里好受些,那你就说吧。我给你半个钟头的时间。”

碎花小鳄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怜:“谢谢你,汉哥…”

汉哥:“多余。”

碎花小鳄:“那我说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汉哥:“做好了。”

碎花小鳄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汉哥的头皮越来越麻了。

别看他表面淡然,其实内心早就卷起了惊涛骇浪。当碎花小鳄承认是她害疯了明亮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就掉进了冰窟。过去不管怎么怀疑,终归没有证据,现在却成了铁定的事实!

在刚才的谈话中,他从碎花小鳄的脸上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种蛇相。他有个特长,不管看谁,总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某种动物的影子,他经常怀疑那就是对方前生前世的生命物种。比如有人像蜥蜴,有人像猩猩,有人像猫…

他感觉碎花小鳄像蛇。

她几乎没有额头,眼睛小而圆,不怎么聚光,似乎各看各的方向。中间的鼻梁太平、太宽了。汉哥能感觉到,那两个眼珠是冷的,它们四周的人皮也是冷的,就算放在火里烧,依然是冷的。

她的嘴闭着,但汉哥知道,这张嘴随时都可能突然张开,比整个脑袋都大…

她张嘴了。

10月25日,凌晨两点多钟。

没刮风,没下雨。不见夜行的人,不见夜行的车,不见夜行的虫子,世界黑咕隆咚,一片死寂。

昨晚,明亮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是碎花小鳄的生日,她打算好好儿给她过一下。

小区里十分安静。

树不动,草不动,路灯不动,楼房不动。

这样的环境中,肯定要出现一个动的东西。

果然,一个黑影悄悄出现了,她钻进了明亮家的楼门,慢慢爬上楼来,最后停在了明亮家门口。

这个人的脚步太轻了,声控灯都没有亮。她慢慢掏出钥匙,慢慢插进钥匙孔,慢慢转动…

太安静了,这样的环境一定会出现什么声音。

果然,“啪”的一声!

声控灯一下就亮了,照出了这个人的脸。

她是碎花小鳄。

碎花小鳄紧张地仰起脑袋,盯住了那盏灯,一动不动。

这是她的家,为什么她的动作如此神秘?

等了一会儿,声控灯终于灭了,她轻轻推开门,轻轻走进去,轻轻关上门…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碎花小鳄回到家里,站在黑暗中,那双蛇一样的眼睛在熠熠闪亮,微微泛着绿光。停了片刻,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些醉心花,分别撒在了各个角落,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了。

她在床上坐下来。

也许是她太轻了,床板没发出任何声音。

家里更加安静。灯睡着了,沙发睡着了,茶几睡着了,地板睡着了,房子睡着了,小区睡着了,世界睡着了。

都睡着了。

只有碎花小鳄一个人醒着。

不但醒着,她每一根神经都保持着极度敏感,甚至听得见楼下一片落叶掉在地上的声音。

终于,她把壁灯轻轻打开了,又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些东西。

白纸。

钢笔。

剪刀。

她拿起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剪那张白纸,她剪了很长时间,终于在同一张白纸上剪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圆脑袋,两只夸大的耳朵,身体,伸出两条胳膊,岔开两条腿。看不出性别。

她拿起钢笔,在纸人身上分别写了两个名字——

李明亮。

邢李。

必须写本名才有效。

接着,她用剪刀把两个纸人的脑袋齐刷刷地剪下来,两颗脑袋上都残留着名字的一角,她把写着李明亮的脑袋放在了写着邢李的身体上,又把写着邢李的脑袋放在了写着李明亮的身体上,互换之后,她把它们并排摆在了床下,用床单挡上了。

接着,她下了床,轻轻走出去,穿过客厅,无声地来到了明亮的卧室前。

她静静地听。

隔着门板,她从明亮的呼吸中听出来,对方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她轻轻走开了,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故事大纲开始温习。她已经背诵过无数遍了,整个故事都刻在了大脑里,现在到了应用的时候,她还要巩固一下。

任何人翻动纸张都会有声音,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是,纸张在碎花小鳄的手里却没有任何声响,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她放下那沓纸,关掉了壁灯,藏在了黑暗中。

那个故事大纲也藏在了黑暗中。

床下那两个换了脑袋的纸人也藏在了黑暗中。

我们都知道第六感。

一个人除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还存在着“超感官知觉”,那就是第六感。就算你根本没看到什么,没听到什么,没闻到什么,没尝到什么,没摸到什么,却依然感觉到要发生某件事,结果它真的发生了,这就是第六感告诉你的。

我们只知道人体内存在着第六感,却没人知道还存在着第七感。

是的,第七感。

至亲的人——比如,父亲和孩子或者母亲和孩子,他们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感应,那就是第七感。只是,它藏得很深很深,我们一般察觉不到,只有在生死关头,它才会神奇地显现出来。这类例子太多太多。

第七感是亲人之间的一条神秘通道,找到它,就可以控制对方的意识。比如,你在冥想中认为你其实是你的父亲,你模拟他的身份去思维,那么,就等于替换了你父亲的精神世界,你想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去尝试。一个人可能害他的敌人,可能害他的朋友,可能害他的同事,可能害他的恋人,但是没有人去害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亲生孩子。因此,这个秘密永远得不到验证。

碎花小鳄确实不是个正常人,今夜,她要利用第七感把母亲害疯。

她从小就和这个女人分开了,直到两年前相见,在她眼中,对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疯狂地爱上了汉哥,她知道汉哥就要和这个女人举行婚礼了,她抢不来,她只能让这个女人疯掉,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夺来汉哥…

平时,碎花小鳄宁愿待在学校里,放假都不愿意回家,但是今天她偷偷溜回来了。在生日这一天,第七感的通道最通畅。

碎花小鳄对汉哥说,她放学才回家,那是撒谎。

此时,她藏在黑暗中。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终于,东方微微亮了,碎花小鳄在黑暗中渐渐显形。

她双眼紧闭,正在盘腿打坐。

她听见明亮翻了个身。

碎花小鳄全身的神经顿时绷紧,她要行动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碎花小鳄要利用第七感这条通道,控制明亮的精神世界,然后让她去经历那一连串的恐怖事件,直到精神崩溃。

在明亮醒来之前,她想先试试。

碎花小鳄立即进入了演习无数遍的冥想中。

她的意识开始艰难转换——

我叫明亮…

我是明亮…

我40岁了…

我到了不惑之年…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离婚了…

我一个人生活…

小鳄在学校快乐吗…

必须对汉哥说,结婚不要铺张,至少别租那种加长林肯,太俗了…

家里的墙该重新粉刷了…

碎花小鳄的意识开始模糊、模糊、模糊…

隐隐约约的,她看见了一栋废弃的大楼,墙体黑乎乎的,窗窟窿更是黑乎乎的。

远处出现了一个穿白衣白裤的高大男人,朝她冲过来。

她知道对方不怀好意,撒腿就跑,冲进大楼里,到处都是砖石,总是绊她的脚。

她躲进一个没有门的房间,蹲下来,突然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一哆嗦,回头看去,是个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手里拿着一支五颜六色的塑料水枪,他很男人地说:“别怕,我保护你!”

她感觉他那支枪太不靠谱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这个小英雄已经跑到了门口,大声喊道:“坏蛋,你过来啊!我不怕你!”

她想制止这个小男孩,已经晚了,那个高大的男人循声跑过来,轻松地抓起那个小男孩,高高地扔下了楼梯,接着就朝她走过来…

她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很面熟,他不是自己的前夫吗!前夫已经死了啊…

碎花小鳄使劲儿摇摇脑袋,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是梦境。

她直挺挺地坐着,不可能做梦啊!而且,她看到的那个男人分明是爸爸,怎么能称他为前夫呢?

她猛地意识到,刚才她进入了明亮的梦境!

她成功了!

她的心一阵狂跳,赶紧闭上眼睛,排除杂念,继续专心致志地冥想…

我叫明亮…

我是明亮…

我40岁了…

我到了不惑之年…

我是弗林医院的医生,很优秀…

明亮在她的床上哆嗦了一下,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此时,在碎花小鳄的意识中,她不再是碎花小鳄,她是明亮。她丝毫不能让自己分神,回到碎花小鳄的身份上。她想替代明亮的思维,必须非常非常专注,超过明亮本人的自我意识。她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继续冥想——

我正开车离开城里…

我驶向弗林医院…

我去上班…

我的诊室在三楼…

明亮迷迷瞪瞪地走出卧室,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的意识已经被人抢占了,她成了一个木偶,现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呈现的都是那个抢占者的大脑活动。

18年前,碎花小鳄的身体离开了明亮的身体;18年后,碎花小鳄的大脑进入了明亮的大脑。

明亮被操控了,为了使她大脑里产生的幻觉更逼真,更清晰,更栩栩如生,碎花小鳄清楚,她的冥想不能太简略,必须非常细腻——

弗林医院位于乘州东郊,这里树多,鸟多,空气相当好…

我来到了诊室…

我打开了电脑…

噪音真大,看来要清洗一下风扇了…

打开电脑干什么…

哦,我有两个监视器,一个是监控病房的,一个是监控大脑的…

我的患者叫碎花小鳄…

她认为她是弗林学校的学生…

我天天通过她的大脑监视器看恐怖电影…

那些吓人的幻觉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吧…

想什么呢…

好好工作…

随着故事越来越恐怖,明亮开始癫狂,她在家中张牙舞爪,做出各种各样古怪的举动。

碎花小鳄藏在自己的卧室中,步步紧逼,她替代了明亮的大脑,用一整天时间经历了整个弗林医院的故事。

明亮真的疯了。

碎花小鳄提前在家中撒下的那些醉心花,其实就是“曼陀罗”,它们含有多种生物碱,能够干扰人体正常的神经传导功能,因此产生幻觉。那属于医学。纸人换头,那属于巫蛊。第七感是一条通道,那属于精神学。可以这么说,碎花小鳄是通过某种植物的协助,又通过某种巫蛊的暗示,再通过第七感的手段,在明亮的身上制造了一连串幻术。

碎花小鳄万万没想到,明亮疯掉之后,竟然通过她们母女之间的第七感,预知到了那天碎花小鳄将大难临头,于是跑过去把她救出来,自己却被烧死了…

碎花小鳄讲完了。

她闭上了嘴,把分叉的蛇信子藏在了里面。

汉哥沉默着。

弹钢琴的女孩离开了,钢琴沉默着。

窗外的街道沉默着。

整个世界沉默着。

汉哥突然问:“这个办法是谁教你的?”

碎花小鳄:“侯先赞。”

汉哥:“小区里练功的那个人?”

碎花小鳄:“嗯。”

汉哥:“你骗我。”

碎花小鳄:“是的,我骗你。”

汉哥:“到底是谁?”

碎花小鳄:“季之末。”

汉哥:“你那个同学?”

碎花小鳄:“对,她死了。”

汉哥:“你还在骗我。”

碎花小鳄:“是你。”

汉哥:“我教的你?”

碎花小鳄:“就是你。”

汉哥:“你在说什么?”

碎花小鳄:“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教的我,就算你现在把我掐死。”

汉哥:“既然你什么都承认了,为什么偏偏不肯说出这个人?”

碎花小鳄:“我也不会告诉你原因。”

汉哥:“那好吧…故事是谁编的?”

碎花小鳄:“我。明亮认为她是精神病医生的时候,曾经感慨过——她的患者碎花小鳄如果不患精神病,其实很适合做个编剧或者作家。”

汉哥:“我们继续。明亮经历了你制造的那些幻觉之后又清醒过来了,最后,你是怎么让她彻底疯掉的?我是说,10月25号那天午夜12点你对她做了什么?”

碎花小鳄看着汉哥,突然不说话了。

明亮很坚强,她的意识一整天都被碎花小鳄控制着,陷在弗林医院那个恐怖世界中,晚上,她竟然挣扎着走出来了,渐渐恢复了正常。

碎花小鳄确实够狠,一般说来,一个孩子跟父母生了气,由于情绪激动,可能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但很快就会过去,感情能迅速平复任何裂隙,接下来,这个孩子会感到父母又可气又可怜,会为自己的话语和行为深深感到后悔…

碎花小鳄不是这样子。

她从10月25日凌晨开始迫害自己的母亲,一直持续到晚上汉哥出现。她解除了冥想,母亲依然处于幻觉状态中,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并没有引起碎花小鳄的怜悯,更没有使她停手。

晚上的时候,明亮清醒过来。

她叫出“小鳄”之后,碎花小鳄愣住了。

她走出书房,紧紧盯住了明亮。她发现,明亮真的清醒了。

后来,汉哥上了楼,两个人扶着明亮在卧室躺下来。如果这时候,碎花小鳄悬崖勒马,那么之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当时,碎花小鳄恳求汉哥留下来陪她,被汉哥冷冷地拒绝。碎花小鳄的心头再次充满了杀气。

汉哥离开之后,她走进书房,拿出那个故事大纲,又一次看了看结尾。接着,她在母亲的卧室门口坐下来,盘着腿,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再次进入冥想。

她非要把明亮击垮。

她没想到,明亮又一次从恐怖幻觉中挣扎出来!碎花小鳄很沮丧,她知道,就算再把明亮带进幻觉,她也会挺过来,这个办法不灵了。10月25日马上就要过去,碎花小鳄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她恼怒了,然后,她使出了最后一招儿…

在那之前,碎花小鳄又一次强制代替明亮的意识,让明亮重新回到了弗林医院,于是,明亮听到了季之末的警告,听到了那个精神病老头儿的警告,听到了那个侯先赞大夫的警告…碎花小鳄在明亮的意识里埋下了恐怖的倒计时——午夜12点。

是的,过了午夜12点就不再是碎花小鳄的生日了。

碎花小鳄通过第七感,把明亮的精神摧残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就像一座大厦,眼看就要崩坍。这是一个基础,到了10月26日,第七感不再有效,碎花小鳄也不需要了,她换了一个更残酷的实现手段。

其实,她一直等在明亮的卧室外。

到了12点,她要动手了。这时候,明亮是清醒的。

碎花小鳄知道汉哥在监视她,她首先把防盗门锁死了,又走进明亮的卧室,关掉了视频的声音,接着用身体挡住了摄像头。

她只需要几分钟。

明亮愣愣地看着碎花小鳄,说:“小鳄,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吓人啊?我在做梦?”

是的,碎花小鳄死死地盯着母亲,眼里射出了绿莹莹的光。

明亮说:“孩子,你是不是生妈妈气了?”

碎花小鳄依然死死地盯着她。

明亮说:“你想跟妈妈说话?你说啊!”

碎花小鳄冷不丁说话了:“明亮,你知道你为什么产生幻觉吗?”

明亮摇了摇头。

碎花小鳄说:“因为有人在害你。”

明亮说:“谁会害我啊!”

碎花小鳄说:“你女儿。”

明亮有点儿蒙了:“我女儿?我哪个女儿?”

碎花小鳄笑了:“我啊。”

明亮一下瞪大了眼睛:“这孩子,你胡说什么呢!”

碎花小鳄非常冷静:“就是我,你亲生的,但是被你抛弃了。”

明亮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会用余生补回来的!这深更半夜的,你真的不要乱说了,快回去睡觉!”

碎花小鳄没有动,继续说:“明亮,你幻觉中的经历都是我提前编好的。要不要我带你重温一下?”

明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不出话来了。

碎花小鳄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你吗?因为我爱汉哥,他必须是我的,现在我们是情敌,你挡了我的路,你必须完蛋。”

明亮的身体开始发抖了。

碎花小鳄又说:“母女之间有感应,那是第七感。在你生我的这一天,第七感最灵敏,我只要进入专注的冥想,就可以用我的大脑替代你的大脑,带着你去经历我想象的故事。你懂了吗?”

明亮的眼睛越瞪越大,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直直地盯着碎花小鳄,好像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时候,汉哥在车内急得火急火燎。他的视线被碎花小鳄挡着,看不见也听不见。

碎花小鳄还在说:“我控制了你一天,你疯了一天,没想到,你又缓过来了,我要失败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撒手锏,现在正在进行中——我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她想让你变成疯子,你不觉得你这辈子活得太悲哀了吗?我相信,面对这个事实,你绝对挺不过去的!”

明亮已经哆嗦成了一团,她身下的床都微微晃动起来。她一把抓起了身边的枕头,死死抱在了怀里。

碎花小鳄一边说一边脱掉了红色睡衣,露出了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她面对明亮“嘻嘻嘻”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动着身体,嘴里连说带唱:“我是你的乖女儿啊,我是你的乖女儿!我是你的乖女儿啊,我是你的怪女儿!我是你的怪女儿啊,我是你的乖女儿…”

明亮一下就不抖了,只是盯着碎花小鳄,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都是真的吗?太好了,哈哈哈哈,真的,太好了!挺不过去了…”

实际上,碎花小鳄并不确定,她对明亮说出实情之后,明亮会不会真的疯掉,如果她不疯,那一切都完了。

她在铤而走险。

她赢了。

明亮彻底疯了。

碎花小鳄说完之后,一双眼睛被裹在两个黑眼圈中,静静看着汉哥,似乎在等待审判。

汉哥低低地说:“你该下地狱。”

碎花小鳄把酒杯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下去。那酒很稠,红得像血。她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微微笑了笑,说:“如果能换来她上天堂,我愿意下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估计,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们都没有说再见。

汉哥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这地方”要打烊了,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他。他立即叫来服务生,买了单。

他站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眼睛停在了碎花小鳄刚才坐过的地方——她把电脑落下了。

他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已经停机。此时她应该在火车上了,今后,她也不可能再回来,她把乘州的手机号停掉了。

汉哥想了想,把那个电脑拿起来,带回了家。

没想到,正是这个举动,让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第十三章 电子父亲

女儿为了抢来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亲手害疯了母亲,母亲却为了救这个女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最后,女儿被那份母爱清洗了自私的灵魂,似乎开始忏悔了…

故事好像应该结束了。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究竟是谁教碎花小鳄发现了亲情之间的第七感,并且利用这条特殊的通道害疯了她的亲生母亲?

碎花小鳄承认了她所有的罪恶行径,为什么死活不肯说出这个幕后的人?

这个人才是最神秘的。

碎花小鳄并不认为明亮是她的母亲,她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她的父亲。

正是她电脑里的“父亲”,一步步指导她害疯了她的母亲!

碎花小鳄谁都不在乎,但是她在乎她的父亲,他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为此,她绝不会捅破这个秘密,永远都会守口如瓶。

她摧残母亲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手软。别说汉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她歹毒,她也无所谓。但是,她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觉得父亲不好,为此,她宁愿付出生命。

我们让时间退回到几个月以前。

碎花小鳄来到了汉哥的6S店工作,在那段时间里,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汉哥。后来,她发现其实汉哥和明亮已经相爱,汉哥带着她玩儿,给她制造两轮轿车,只是为了讨明亮的欢心。并且,他们已经准备结婚了。

碎花小鳄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中,世界变得昏天暗地。

她开始跟明亮争抢。

没想到,汉哥非常坚定,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汉哥根本不给她一点儿机会,甚至不同意做她的灵魂伴侣!

她忽然想到了父亲,应该跟他讨讨主意。

可是,她打开电脑,点开程序,发现这个软件已经失灵了。

她打了两个字:爸爸。

父亲说:宝贝,你还好吗?

她继续打字:我最近很不好!

父亲又说:宝贝,你还好吗?

她接着打字:爸爸,你怎么了?

父亲还是说:宝贝,你还好吗?

不管她说什么,父亲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她很难过,把程序关掉了。然后,她在网上找到了那个叫“人鱼横行”的人,请求他延续这个电子父亲的“生命”。

人鱼横行说:我最近太忙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碎花小鳄有点儿生气了:你的软件不是叫“永远在一起”吗?骗人!

人鱼横行就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碎花小鳄找不到人倾诉,就对他讲了自己的感情挫折。

人鱼横行说:你们母女俩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真是天下奇闻!我还是帮你把父亲唤醒吧,只有他才能告诉你究竟该怎么做。

碎花小鳄赶紧说:谢谢!我只要能跟他说说话,心情就会好很多。

半个月之后,电子父亲果然“复活”了。

这次,碎花小鳄不再深藏这个软件,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那天是周末,饭饭和季之末很晚才离开学校,回家了,空荡荡的寝室里终于只剩下碎花小鳄一个人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要跟“父亲”说说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一个人,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她打开程序,“父亲”果然出现了。他穿着他平时最喜欢穿的那件深蓝色T恤,朝着碎花小鳄微微笑着。碎花小鳄好像一只漂泊的燕子,一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输入了一行字:“爸爸。”

“父亲”说:“小鳄,你还好吗?”

这次,他的动作和表情更不连贯了,看起来有些古怪。

碎花小鳄的眼泪“刷刷”流下来:“爸爸,我痛苦死了!”

“父亲”说:“痛苦也是人生的组成部分,要淡定。说说吧,看看爸爸能不能帮上你什么。”

碎花小鳄:“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叫汉哥,可他偏偏是明亮的男朋友!我知道,我应该藏起我的感情,远远地走开,可是我做不到!”

“父亲”说:“小鳄啊,你确实应该祝福他们。你还小,感情愈合能力强大,这段单相思很快就会过去的。”

碎花小鳄:“不,我要嫁给他!一定要嫁给他!不然我会死的!”

“父亲”平静地说:“不许说傻话!生命只有一次,只要你活着,会遇到无数次爱情。凡是得不到的爱情,它肯定不是最完美的。”

碎花小鳄:“爸爸,我不要说教!我就是放不了手,怎么办?”

视频中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真的要跟你的妈妈做情敌?”

碎花小鳄:“这不是我的错,这个局面是我们三个人造成的!”

“父亲”说:“宝贝,有得必有失,如果你得到了那个男人,必定要失去很多东西,那也许是你承受不了的,你…愿意吗?”

碎花小鳄有些激动:“我愿意!不管失去什么我都愿意!”

“父亲”说:“那好吧,爸爸教你怎么做…”

碎花小鳄:“你快说!”

“父亲”的表情渐渐变得阴冷,碎花小鳄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猛地感觉身上有点儿冷飕飕了。

“父亲”低低地说:“你会失去你的妈妈。”

碎花小鳄一惊:“你让我杀了她?”

“父亲”:“不用,你可以让她疯掉…”

碎花小鳄:“我…怎么做?”

“父亲”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让她疯掉。你想想,决定要这样做吗?”

碎花小鳄愣愣地盯着视频中表情古怪的父亲,过了好半天才说:“是的,我决定了。”

于是,“父亲”对她讲起了第七感,并且教了她害疯母亲的具体步骤。

“父亲”说:“记住,专注是最重要的,只要专注,一个武师可以以掌断石;只要专注,一只蚂蚁可以举起比它自身重百倍的东西;只要专注,一个人可以睡在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上;只要专注,一个人可以从小于身体的空间钻出去;只要专注,一个盲人可以抓住飞过的苍蝇;只要专注,一条鳄鱼可以长年不进食却饿不死;只要专注,一个人可以通过想象把自己烫伤或者冻伤;只要专注,一个穷人可以变成巨富…想替代她的大脑,你必须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想让她相信幻觉,你必须身临其境,置身其中。总之,你要专注,专注,再专注!”

最后,“父亲”说:“不管你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你永远都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第七感。”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碎花小鳄还有点儿犹豫不决,到了最后她已经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

“父亲”的表情有些沉重,他说:“如果你妈妈疯了,你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个男人,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虽然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但是她毕竟生了你。”

碎花小鳄:“爸爸,你放心吧,只要我如愿以偿,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父亲”说:“宝贝,现在已经午夜了,你该睡觉了。好梦。”

碎花小鳄的心里一阵难过,打字说道:“爸爸,你也休息吧。拜拜!”

碎花小鳄关掉了程序,“父亲”一下就在电脑里消失了,桌面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天上挂着雪白的云朵。

碎花小鳄没有睡,她太兴奋了,打开文档,开始设计剧情。

第十四章 幕后的幕后

其实,碎花小鳄非常蠢。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电脑里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电子父亲。

这个电子父亲是谁制造的?

人鱼横行。

人鱼横行是谁?

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她只认为他是一个普通网友。

实际上,这个人正是衡彬。

“人鱼行”是“衡”字拆开了,“横”是“衡”的谐音。

衡彬提前制造了海量的答案,用来应对碎花小鳄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也就是说,其实是衡彬在教唆她怎样一步步害疯了明亮。

碎花小鳄并不了解母亲曾经被人强奸,母亲把那个人告进了大牢,在里面待了整整6年。出狱之后,他失去了官位,失去了家庭,失去了颜面。

他恨不得把明亮生吞活剥。

他根本不在日本工作,他老家也不是山东的,他被释放之后,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猫,藏在午夜的垃圾箱背后,靠着残羹剩饭活命。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明亮。

他知道明亮有个女儿,在佳木斯那个农场跟父亲一起生活,为此,他专程去了一趟东北,潜伏在碎花小鳄身边,了解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信息。最后,他在网上成功地接近了她,两个人成了网友。

他和碎花小鳄一直保持着交往,寻找复仇的时机。

最初,他想把碎花小鳄骗出来强奸,却没有这个胆量。他害怕那个大狱。

针对碎花小鳄,他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复仇方案,最后,都因为慑于法律的强大与威严,统统放弃了。

他像一直潜伏在草丛里的狮子,面对一只小白兔,就是不敢下手,急得暴跳如雷。

两年前,碎花小鳄的父亲死了,他为碎花小鳄制造了一个电子父亲。他意识到,机会很可能来临了!在大学,衡彬确实是心理系高才生,并且精通计算机。

实际上,从那以后,衡彬就变成了碎花小鳄的父亲,她对他言听计从。

前不久,衡彬偶然得知碎花小鳄爱上了母亲的男朋友,忽然灵机一动。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探索出了亲情之间的第七感,这个人就是衡彬。如果当年他不入官场,而成为一个学者,也许会给这个社会做出重大贡献。

于是,他再次戴上碎花小鳄父亲的面具,利用碎花小鳄和明亮之间特殊的母女关系,利用她们的情敌关系,摆布着碎花小鳄,活活把明亮害疯。

醉心花致幻,纸人换脑袋,那只是一些心理暗示,没什么实际作用。真正让明亮疯掉的,其实是第七感。

本来,汉哥只想找到碎花小鳄在佳木斯的住址,把电脑给她快递回去。打开电脑之后,他却没找到有关那个农场的任何信息。

不过,他遇到了碎花小鳄的父亲。

这个软件放在桌面上,图案是碎花小鳄父亲的头像。汉哥在明亮家看过此人的照片,他好奇地打开了。

碎花小鳄的父亲在视频中出现了,把汉哥吓了一跳。

他试探地打出两个字:“你好。”

这个“父亲”说话了,表情古怪,声调古怪:“恭喜你啊,宝贝,你成功了。”

汉哥心头一紧:“什么成功了?”

对方说:“她疯了啊。我还看到了新闻,她死在了火灾中。”

汉哥大为震惊,想了想,继续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对方似乎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你不是小鳄。”

汉哥又打字:“我想知道,你是谁?”

对方不再说话了。

汉哥越想越觉得蹊跷,他隐约看到碎花小鳄的身后出现了一双黑手。

他马上请来了一个电脑高手,全面检查碎花小鳄的电脑。很快,他看到了碎花小鳄和人鱼横行的全部对话记录…

直觉告诉汉哥,人鱼横行这个网名是个面具,挡着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已经严重扭曲,眉毛在下巴上,牙齿在眼睛里,鼻子在额头上,一只耳朵在另一只耳朵里…

第十五章 最终的公平

好像老天在安排,碎花小鳄把电脑落在了乘州,被汉哥带回了家。

汉哥与碎花小鳄失去了联系。

第二天,汉哥乘坐一架很小的飞机,来到了佳木斯。他必须找到碎花小鳄,告诉她真相——她被衡彬这个畜生当枪使了。

佳木斯白雪皑皑。

汉哥找到了那个农场,找到了明亮原来的工作单位,问到了她家的住址。

他来到了她家。

敲门,没人开。

正巧一个胖大嫂走过来。

汉哥问:“碎花小鳄还住在这里吗?”

胖大嫂说:“她早晨出去了。”

汉哥说:“谢谢。”

他只有在楼下等待。

楼下的雪平平展展,他的脚印越来越多,层层叠叠,最后都看不出是脚印了,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他终于看到了碎花小鳄的身影,她穿着短靴,“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孤单地走回家。

汉哥喊了一声:“小鳄!”

碎花小鳄停下脚步,愣了愣,很不友好地说:“来抓我?”

汉哥走过去,把电脑递给她,说:“我来给你送电脑。”

碎花小鳄说:“我以为丢在火车上了…哦,谢谢你。”

接下来,她并没有邀请汉哥进门,两个人就在雪地上站着。

碎花小鳄说:“你不只是来给我送电脑吧?”

汉哥说:“嗯,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只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碎花小鳄变得紧张起来:“你打开我的电脑了?”

汉哥说:“打开了。”

碎花小鳄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火药味。她不希望任何人接触她那个虚拟的父亲。

她说:“你看到他了?”

汉哥说:“谁?”

碎花小鳄说:“我爸。”

汉哥说:“看到了。”

碎花小鳄一下就怒了:“你侵犯了我的隐私!”

汉哥说:“他不是你爸。”

碎花小鳄说:“你再说下去,我会杀了你。”

汉哥低头想了想,突然说:“你知道‘人鱼横行’是谁吗?”

碎花小鳄警惕地看着他。

汉哥没理她,继续说:“他是我和明亮的高中同学,本名叫衡彬,他对明亮怀着深仇大恨。他用你父亲的遗容做成面具,戴在脸上,然后利用你为他报了仇。也就是说,跟你对话的,从来就不是你爸,而是他!”

碎花小鳄愣住了,眼睛望向了旁边。她在辨别这些话的可靠性,她在快速回忆跟那个人鱼横行交往的细节…

汉哥说:“我只想把这些告诉你,好了,我走了。”

碎花小鳄终于说话了:“你回乘州?”

汉哥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他在哪儿我去哪儿。为了你妈,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碎花小鳄说:“你打算怎么做?”

汉哥说:“我想过了,法律制裁不了他,我只能自己解决。”

碎花小鳄说:“你怎么解决?”

汉哥说:“他糟蹋了明亮,他吓疯了明亮,他害死了明亮,我要让他一一偿还。”

碎花小鳄说:“其实,凶手还是我,他只是提供刀具的人。”

汉哥说:“不管怎么说,他必须付出代价。”

碎花小鳄想了想,终于说:“嗯,那你去吧。”

明亮去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汉哥的生活空空荡荡,他只剩下一件事——寻找那条横行的人鱼。

他已经打算好了,替明亮报仇之后,他就放弃乘州的事业,一个人去浪迹天涯。他又将变成一个风流哥儿,去拈惹天下的花草。

明亮没了,他一下就失去了支柱。

为了找到衡彬,首先,汉哥去了省城。

衡彬出狱之后,并没有在省城出现过。汉哥分别询问了那些老同学,一个在证券所工作的女同学告诉他,衡彬就在乘州,他租了一套房子,天天宅在家里炒股,一直赔,靠老爸老妈的救济过日子。汉哥问具体住址,那个女同学并不知道。

接下来,汉哥回到乘州,天天驾车在大街小巷转悠,希望撞见衡彬。他不可能永远不出门,这个垃圾至少要出来倒垃圾。

衡彬就像在人间蒸发了,汉哥一直没见到他的踪影。

这其间,很多女孩纷纷联系汉哥了。她们对汉哥的情况了如指掌,见缝插针,希望得到机会。

汉哥没心思。

他花重金雇了几个人,满城打探衡彬的消息。可是,非常奇怪,一直杳无音讯。

汉哥的眼睛越来越红了。

两个月之后,汉哥接到了证券所那个女同学的电话,她带来了一个令汉哥震惊的消息:衡彬进了精神病院。

衡彬刚刚入狱,老婆就跟他离婚了,不久,她带着儿子嫁给了一个卖建材的男人,那个人丧偶。

新组成的家庭竟然十分和睦。衡彬的儿子顺利成长。

衡彬出狱之后,多次纠缠前妻,他的前妻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衡彬狗急跳墙,他威胁他前妻:“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如果你再不带着儿子回到我身边,我就杀了你。”

把明亮害疯之后,他真的要动手了。

一天,衡彬的前妻很晚才下班,她走进楼门,跺了跺脚,发现灯没亮。她忽然闻到了一股酒气,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男人用丝袜蒙着面,正举起锤子朝她脑袋砸下来,她尖叫一声,撒腿就跑,锤子砸在了她的后背上。她冲上二楼,大声呼救,那个人已经追上来,再次举起锤子,她本能地抱住了脑袋,锤子砸在了她的手背上。一户邻居听见楼道里出事了,却没敢出来,只是在里面使劲儿踹门,大声喊道:“哎哎!干什么呢?我们报警了!”

这个男人终于放弃了行凶,快速逃走了。

衡彬的前妻被送进了医院。她后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手骨被砸断了。

她报了警,她肯定这个男人就是衡彬。

警察找衡彬调查情况,根本寻不到人。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就算他狡兔三窟,警察总能找到他。衡彬不一样,他可能住在某个单位的楼顶,他可能住在郊外的桥梁下,他可能住在市中心的下水道。

衡彬一直跟儿子偷偷联系着,询问前妻家的情况。这一天,儿子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那个卖建材的男人去外地进货了。衡彬觉得机会来了!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口袋里装着一把尖刀,醉醺醺地去了前妻家。

前妻不在,只有儿子在。

衡彬问:“你妈呢?”

儿子说:“她去看电影了。”

衡彬说:“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说:“快了吧。”

接着,儿子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爸,你喝点水。”

衡彬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来,说:“儿子,你睡觉吧,我等她回来跟她谈点事儿。”

儿子说:“嗯。”

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衡彬盯着墙上的钟,眼睛越来越迷蒙,终于睡着了。

衡彬的前妻并没有去看电影,她去蛋糕店取蛋糕了。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等父亲睡着之后,儿子轻轻走出来,在父亲旁边坐下了。他含着眼泪看了父亲一眼,盘腿打坐,闭上了双眼…

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沓纸,那上面的剧情比弗林医院恐怖一百倍。

尾声

汉哥在乘州精神病院见到了衡彬。

太阳很好,衡彬坐在花坛上望天,纹丝不动,如果不是他嘴里喷出白色的哈气,几乎看不出那是个活人。花草干枯,上面斑驳有积雪。一只脏兮兮的灰老鼠出现了,它试探着从草丛中探出脑袋,看到衡彬没反应,胆子大了些,慢慢走出来,衡彬还是没反应,老鼠彻底放松,溜到他身旁,开始吃他的衣角,衡彬还是没反应…

汉哥慢慢走过来。

老鼠一下钻进草丛,不见了。

汉哥走近衡彬,叫了声:“衡彬。”

衡彬看了看他,没搭理,继续望天。

汉哥说:“我是你的老同学,汉哥。”

衡彬还在望天。

汉哥说:“我们搞过一次老同学聚会,热闹极了。”

衡彬还在望天。

汉哥说:“就缺你一个。”

衡彬突然把脸转向他,怪怪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去了。”

从精神病院出来,汉哥去花店买了一捧红玫瑰,驾车去了东郊墓地。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除了汉哥,墓地没有一个人,松柏上的鸟在叽叽喳喳鸣叫,它们在歌唱永恒。

汉哥把鲜花摆在明亮的墓前,蹲下来,注视着墓碑上明亮的照片,轻轻地说:“明亮,我多希望爱人之间也有一条通道,让你能听见我,我也能听见你…”

明亮无言。

汉哥说:“我要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知道这话很傻,但是你爱听,是吗?”

明亮无言。

汉哥说:“你去了一个我去不到的地方,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过。我也要离开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定方向,但那一定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过,我会回来的。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是吗?”

汉哥转头看了看旁边自己那块墓碑,用手指了指“1973—”后面的空白处,说:“这上面该刻什么日期我就在什么日期回来,你等着我…”

背后有人踩着积雪走过来。

汉哥回头看了看,愣住了,竟然是碎花小鳄!她穿着绿色羽绒服,很厚,显得她更加瘦小了。

她走到墓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慢慢站起来。

汉哥说:“你怎么来了?”

碎花小鳄说:“我来告诉她,衡彬去了弗林医院。”

汉哥一愣:“你…干的?”

碎花小鳄说:“我干的。”

汉哥说:“你怎么做到的?”

碎花小鳄说:“很简单,我找到了他的儿子,给他讲了第七感。”

汉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罪有应得。”

一阵冷风吹过来,碎花小鳄抖了一下。

汉哥说:“你还回佳木斯那个农场吗?”

碎花小鳄说:“我留在乘州了。”

汉哥说:“继续读书?”

碎花小鳄说:“不。”

汉哥说:“找工作?”

碎花小鳄说:“以后再说吧,目前我只想…歇一歇。”

汉哥说:“我要走了。”

碎花小鳄说:“去哪儿?”

汉哥说:“不一定,信马由缰吧。”

碎花小鳄说:“你的6S店呢?”

汉哥说:“不要了。”

碎花小鳄说:“为什么不要了?”

汉哥说:“它会像风筝线一样拽着我,我需要彻底解脱。这样吧,我把它送给你。”

碎花小鳄说:“为什么送给我?”

汉哥说:“我在乘州也没什么亲戚,总不能随便送给一个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妻子的亲生女儿,就算是明亮留给你的一份遗产吧。”

碎花小鳄说:“我不会要的。你把那辆两轮轿车留给我就好了。”

汉哥说:“没问题。”

碎花小鳄说:“谢谢。”

又一阵冷风吹过来。

汉哥说:“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碎花小鳄说:“我很累…我一直在撑着,其实我已经站不住了…我能扶扶你吗?”

汉哥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了胳膊。

碎花小鳄一下抓住他,接着就瘫软在了地上。汉哥感觉到,她的身体那么轻,就像风中的一根羽毛。

汉哥把她扶起来,说:“走,我们回家。”

碎花小鳄非常虚弱地说了句:“嗯,回家。”

墓碑上的明亮静静地望着汉哥和碎花小鳄的背影,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