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早已摆好了桌椅,一边安置他们坐下我一边赶紧去泡茶,见我拿茶壶小姨又连连叫住我,让表姐去拿包袱里带来的茶,说是姨父才托人去云南带回的茶团,还有一包干菊花,两样一块烹煮放一点冰糖,才最有滋味。
我不太会烹煮这样的茶团,表姐笑笑看我的样子就说:“炉子在哪?我来做吧。”
我和她在厨房门口的风炉边煮茶,她手里忙着,却静静的不多话,我故意抓起我的乌龟给她看,她笑说她在家里也养了两条小鱼,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真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表姐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可人,我却还是毛毛躁躁的,才留起的头发也懒得梳几根辫子,仍是分成两股盘结成双角髻罢了。
突然表姐又俯下身去剧烈咳嗽起来,伴随有点急促地喘,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你、你没事吧?”
屋里张妈听见声音出来,拉了她进屋去,我守着炉子,听见屋里他们在找药,低头看看乌龟,乌龟也在抬头看我,一双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着它说:“姐姐病了,你说怎么办?”
乌龟眨眨眼,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粉蝶,轻轻飘在乌龟上方,乌龟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惊讶地看着它,它却若无其事,嘴巴开合几下,把粉蝶吞吃进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来:“你怎么乱吃东西啊?快给我吐出来!”乌龟不理我,翻了翻眼皮,还一副吃完了很惬意的样子。
这时水滚了,我还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说话圆滑世故,送给我娘几块衣料,送给我一包猪肉脯,又给我们说起金陵的众多风土人情,以及喧嚣繁华市道,实在不如江都这里水灵清秀,这么安静,更适宜养人。
表姐又咳嗽起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难受,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我娘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珠儿的病好像也拖很久了?”
小姨皱眉道:“已经两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时这个医生说是冷症,要吃人参,后来换一个医生,又说热症,得吃玉竹甘草……总之没把人治好,反把人折腾得够呛。”
“什么病症怎么会一时诊出热、一时又是冷的?”我娘奇怪问道,但小姨也只是摇头,娘过去摸摸珠儿的头,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把钱给我:“去欢香馆买些点心来,月饼蒸糕什么的。”
“好。”我巴不得这一声,看表姐的咳嗽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便拉着她问:“表姐跟我一块去吗?表姐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娘笑道:“是啊,一块去看看?”
八月十三这日午间,姨父小姨一家果然到了。一家三口人加上一个佣人张妈,坐着雇的一辆马车,姨父在给车钱,娘和我就忙着帮把卸下的行李拿进屋,小姨只比我娘小一岁,但性子比我娘爽朗许多,又是在金陵开店铺做生意的缘故吧,穿着颜色光鲜许多,深红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支金钗,看起来比我娘也年轻不少。
小姨看我娘要帮她提包袱,赶紧制止住,说她还有个肚子,搬东西不怕伤了腰,我却拿眼看表姐李珠儿,小时候她就比我个头高,现在更是比我足足高一个头去,很素净斯文的模样,只是瘦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不时用手背挡着嘴轻轻几声咳嗽,往屋里走去,她也正好转过脸来看我,目光甫一对视,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倒大方地微笑笑。
屋子里早已摆好了桌椅,一边安置他们坐下我一边赶紧去泡茶,见我拿茶壶小姨又连连叫住我,让表姐去拿包袱里带来的茶,说是姨父才托人去云南带回的茶团,还有一包干菊花,两样一块烹煮放一点冰糖,才最有滋味。
我不太会烹煮这样的茶团,表姐笑笑看我的样子就说:“炉子在哪?我来做吧。”
我和她在厨房门口的风炉边煮茶,她手里忙着,却静静的不多话,我故意抓起我的乌龟给她看,她笑说她在家里也养了两条小鱼,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真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表姐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可人,我却还是毛毛躁躁的,才留起的头发也懒得梳几根辫子,仍是分成两股盘结成双角髻罢了。
突然表姐又俯下身去剧烈咳嗽起来,伴随有点急促地喘,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你、你没事吧?”
屋里张妈听见声音出来,拉了她进屋去,我守着炉子,听见屋里他们在找药,低头看看乌龟,乌龟也在抬头看我,一双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着它说:“姐姐病了,你说怎么办?”
乌龟眨眨眼,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粉蝶,轻轻飘在乌龟上方,乌龟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惊讶地看着它,它却若无其事,嘴巴开合几下,把粉蝶吞吃进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来:“你怎么乱吃东西啊?快给我吐出来!”乌龟不理我,翻了翻眼皮,还一副吃完了很惬意的样子。
这时水滚了,我还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说话圆滑世故,送给我娘几块衣料,送给我一包猪肉脯,又给我们说起金陵的众多风土人情,以及喧嚣繁华市道,实在不如江都这里水灵清秀,这么安静,更适宜养人。
表姐又咳嗽起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难受,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我娘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珠儿的病好像也拖很久了?”
小姨皱眉道:“已经两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时这个医生说是冷症,要吃人参,后来换一个医生,又说热症,得吃玉竹甘草……总之没把人治好,反把人折腾得够呛。”
“什么病症怎么会一时诊出热、一时又是冷的?”我娘奇怪问道,但小姨也只是摇头,娘过去摸摸珠儿的头,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把钱给我:“去欢香馆买些点心来,月饼蒸糕什么的。”
“好。”我巴不得这一声,看表姐的咳嗽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便拉着她问:“表姐跟我一块去吗?表姐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娘笑道:“是啊,一块去看看?”
桃三娘,请给我把菊花糕、茯苓饼、枣泥月饼、油炸糕各称三斤吧!”一个窈窕身姿、橘红衣裳金丝腰带的女子提着竹篮子来买糕饼,看她的衣着很是富贵,头上挽着堆云般的发髻,斜插几支镶大红宝石的金簪子,眼角下还有一颗妩媚异常的泪痣,手里拿着一把绣花团扇轻轻扇着,露出手腕上一串锒铛作响的金镯子,倚在门边说话,声音柔软得可以让人骨头都酥掉,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店里去。
桃三娘答应着,在给她一一打包,我带着表姐走进店去:“三娘!我来买糕!”
“噢?”桃三娘抬头看是我,露出笑颜:“今天来客人了?这位姑娘是谁呀?生得好标志!”
表姐羞涩地笑笑。
“这是我表姐。”我连忙介绍,这时几包糕饼已经装好,李二送到门口那女子的篮里,那女子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来:“小李二哥,谢啦!”然后也不等找钱,摆摆手就走了。
从那女子身旁走过,我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会让人心神一怔的那种馥郁勾人,绝不是普通的桂花油或者蔷薇露,但她必定不是本地人,因为我从未在附近见过她,可她却只身一人提着篮子来买糕,再说足足一锭银子,不要说买几斤糕,置办一整桌鱼肉宴席都够了!我有点疑惑地看看三娘,桃三娘倒是若无其事一如平常的样子,从李二手里接过那一锭银子放回柜台里,忽然她有点诧异地指着门口:“诶?哪里飞来那些蛾子?掉进糕里就糟蹋了,李二快去赶走。”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就在我们进来的门口,有几只与方才乌龟吃下的那种粉蝶在团团绕绕地飞着,李二拿着蒲扇连忙到门口挥着赶走了它们,我觉得几只粉蝶而已,桃三娘的反应未免有点过度了。
“桃月,你想买什么糕?”桃三娘完全没在意我的奇怪,说来日子将近中秋节这段时候,欢香馆里每天都摆出各种糕饼售卖,她这些天就是忙忙碌碌地做这些糕饼点心。
“噢,表姐,你看想吃什么?”我拉着李珠儿让她看桃三娘摆在桌面盘子上的各种糕饼。可表姐的眼睛却在望着门外,李二去赶走粉蝶不见了的地方,我拉她衣袖摇摇:“表姐?”
李珠儿收回目光,见我担忧狐疑的神色,淡淡一笑:“没什么。”然后转脸去看那各色糕点,桃三娘则拿一茶壶过来,笑道:“快先坐下喝杯茶。”
给我们两人面前一人一茶杯并倒上清茶,表姐道声谢然后拿起喝了一口:“这是金陵的雨花茶。”
我十分惊讶:“你怎么一喝就能知道?好厉害!”
桃三娘用碟子给我们拣了几样糕点:“这位姑娘真是不简单呢,凑巧昨天一位金陵的客人送了我几两,来,”她把筷子也递到我们手里:“先尝尝看再买也不迟。”
“谢三娘!”我用筷子夹起已经刀切成小方块的蔷薇糕:“表姐,尝尝这个,是蔷薇糕。”
“嗯,谢谢。”李珠儿接过去,闻了闻:“真香,蔷薇糕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不经意间抬头看桃三娘,却发现她正仔细端详着表姐,我心中一凛,桃三娘很少这样看人的,每日面对五湖四海来往的客人,她一般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难道表姐身上有什么不对?我不由地又望表姐,她正吃完一块蔷薇糕,见我看她,便露出笑容:“很好吃啊。”
“是啊,三娘的手艺可好了。”我连忙附和,但说着这话时,我却有点紧张又看看桃三娘。
忽然这时又有人进店来:“桃三娘,你要的蜂蜜我给你送来了。”
是住在竹枝儿巷尾的谭承,和生药铺的谭大夫是叔侄亲戚的,只见他捧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大陶罐进来,李二过去帮他接过放到地上。
“噢!谢谢谭小哥儿了!快坐下喝杯茶。”桃三娘在柜台里拿了钱来给他,又给他倒茶,他歇下来看到我:“小月妹妹也在啊。”
他自从因为那次在巷子里喊元府的船上死人,把我娘惊吓到晕过去的事之后,每次看见我娘或我就脸色都有点讪讪的,有时嬉皮笑脸地打声招呼,也是不自在的。我也笑答:“是啊,小谭哥哥。”
谭承很自然的就看见李珠儿,她正双手捧起茶杯慢慢送到唇边,不知是不是她侧面神情的清净,还是看她的仪态娴静,谭承的眼珠子一瞬间定住了,
表姐这时却忽然又咳嗽起来,别过身去手背掩着嘴边,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桃三娘指着门口喊:“那几只蛾子怎么又飞回来了?李二快去把它们拍死!”
“诶!等等!”李珠儿顾不得自己咳嗽不停,居然连忙起身去阻止李二道:“别……咳咳……把它们赶走就好了,别弄死它们……”
我惊讶地看着她怔了,李二站住回过头来,但不说话也不是看她,只是望着桃三娘等她的指示,我望向门口,果然方才那几只粉蝶又在那里袅袅地飞着。
桃三娘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呢,好吧,那就让它们飞吧,别飞进来脏了吃的就行。”
我总觉得三娘的举止说话很怪,她平时都不会这样,对几只小粉蝶就如此大惊小怪。表姐还在咳嗽不止,我赶紧拉她坐下:“你怎么样了?很难受吗?”
“这位姑娘是什么病?可曾看过大夫?素来吃什么药?要不我这就去药铺给姑娘抓药?”谭承一叠声十分关切地问。
李珠儿咳嗽慢慢缓定下来,微微喘着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千万别麻烦了。”最后一句是对谭承说的,她脸色苍白,但笑容依然温和,话语柔软。我看谭承的样子,又是看着我表姐呆了。
“来,茶里放点姜会好一点。”桃三娘拿来装姜霜的小瓶子,给李珠儿的茶杯里倒一点:“待会买点茯苓饼回去吃吧,茯苓性平,你吃着也能有点好处。”
喝完茶,又坐了一下,我们把茯苓饼、蔷薇糕、枣泥月饼都各包了一包,也不理会那个谭承,就回家去了。
晚上爹回来,我们一家子吃晚饭,因为爹和姨父要喝酒,所以我和表姐吃完就离开桌子,到院子里休息了。
乌龟呆在井边,嘴巴不停嚼着,嘴角还沾着一片粉蝶的翅膀,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我家院子里竟飞来不少粉蝶,在蔷薇架周围上下飘旋,表姐走过去,伸出手来,就有一两只粉蝶乖乖落在她手上,我心里一动,想到下午桃三娘大惊小怪的样子,附身拿起乌龟,便故意道:“你怎么又乱吃东西?”
李珠儿回头来看,见到乌龟嘴边的粉蝶翅膀,脸色一变,但没说什么,又低头咳嗽起来。
我更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不对,就靠过去笑道:“表姐,你平时都爱玩儿什么?在这多住两日吧?过了中秋再走?”
“住两日,但不知道中秋是不是赶回去,其实离着重阳还有好些日子。”李珠儿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手上的粉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眼里有一抹哀愁。她只比我大着三岁,但她已是很有心事的姑娘了,我完全不能了解她的心情……吹来一阵风,花架上半枯萎的蔷薇摇晃,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触,低头看着手里的乌龟,它也正伸长着脖子,看着我。
忽然墙外有人说话:“小月妹妹!吃过饭啦?”听声音就是谭承,我踮脚隔着矮墙朝外望:“是小谭哥哥啊,吃过了,你呢?”
“没哪!刚才从药铺回来。”他也踮着脚朝我们张望,看见我就不好意思搔搔后脑笑,手里拿着一小包东西举给我看:“吃吗?炒杏仁!”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谢绝了,原本以为他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他神情闪过一丝失望,但还不死心:“杏仁止咳平喘哪,我叔叔说的……”话出口一半,他又停住了,更加尴尬地挠着头。
我这才明白过来,看看身边的表姐,她仍旧面向着蔷薇架,好像没听见一样,但可能也是装的……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可、可是……”
谭承脸上挂不住了,讪讪笑着:“那就算了,我走了啊。”说着就快步往巷子里逃也似的快步跑掉了。
我看着他跑远,忽然觉得好笑,把乌龟放回脚下地面,见李珠儿正看着手上的粉蝶出神,我伸手拈起其中一只粉蝶的翅膀:“表姐在想什么呢?”
不曾想李珠儿见我拈走粉蝶,就急了:“诶!你干什么?”她的反应强烈,我一时茫然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快放开它啊!”
“噢……”我吓得松开手,那粉蝶轻飘飘一片小小枯叶似地落下去,不知是翅膀伤了还是也被吓到了没回过神来,轻轻巧巧地就要往乌龟头上落去,那乌龟睁着一双黑豆子的小眼看着,还未等李珠儿意识到,它抬头就是一口,那只粉蝶就这样进了它的嘴里。
李珠儿呆了,睁着眼睛好像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的乌龟,我更加是吓了一跳,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弯腰捡起乌龟,拍着乌龟的硬壳背:“乌龟也不是故意的!”
李珠儿半晌不作声,我心里忐忑地看她脸色,但她木然到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我想我真的深深得罪她了:“表姐……表姐对不起!你别生气啊?”
不知是不是我道歉的样子特别诚恳,李珠儿也没法,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能怪你。”
“怪……乌龟?”我试探地接话。
李珠儿看着我,她的目光很澄澈,我闭嘴了,这时周遭的粉蝶四散地飞舞着,晚霞紫红的暮色映照之下,那么多的粉蝶,忽上忽下姿态如此轻灵,我不由得叹道:“好美!”
李珠儿点头笑笑:“嗯。”
我见表姐笑了,才暗暗松一口气,仲秋时节,晚间风清气爽,我与表姐陪着娘和小姨,谈笑至一更方睡。
第二天,姨父教我们去菜市买回两个大大的青柚子,我和表姐两人花了半天的时间,在只割开蒂上一块皮地方把柚子肉掏空,又用小刀在青皮上抠出花样子来,姨父再把柚子穿上绳子,用一根长竹棍挑着,里面点上蜡烛,就成了一盏漂亮的柚子灯笼了。据说是姨父到南方去贩茶时恰逢中秋节,便看到学来的。
而江都这里,平素过中秋节,人们都只用竹枝和各种花纸,做许多五颜六色的纸扎灯笼应景,我从没有见过有用柚子做的,不但漂亮而且自然就有股柚子香气,我看着爱不释手。
而娘和小姨,又帮着我们一块用纸折出小船,说让我们到时候在小船里点上蜡烛,然后放到水里顺水流走,许个愿望就是能把表姐的病根也一起带走。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听说小秦淮上游一处较宽敞的河边,元府与其他几家盐商富户一齐,花钱准备要放一场焰火,到时就肯定更加热闹了,爹娘也兴致勃勃地说要偕同小姨一家到时去河边看焰火!
只有我……却顿时间从头凉到脚,元府要去放焰火……那也就是说元老爷和春阳那几个饿鬼娈童到时也会在咯……怎么办?万一又碰面了怎么办?他们这一次又要吃人怎么办?
我一想到这里,就全身发怵,不过明晚的人也会很多吧?我们一家人混杂在人群里,和那些官府富家离开很远的,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得见的,但愿中秋节他们不要作乱才好,让江都人都好好过个节吧!
我心里一径这么惴惴不安的,既不敢向任何人说,就只好这么心里想着了。
傍晚我带表姐到小秦淮边散步,还凑巧碰见了谭承,他也问起我们明晚要不要去河边看焰火,我见他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却不住的往表姐身上瞟,就觉得好笑,他的年纪看起来其实也就比表姐再大个两三岁罢了,所以他才会第一眼看见表姐就怔住了吧?我想到这里,就故意说道:“小谭哥哥,明晚我们一块儿玩吧?我们要在水里点蜡烛放小船,送走表姐的病根,到时候天上又有焰火,水里还有烛光,一定很好看!”
“好啊!”谭承一口答应:“ 明天晚上,在河滩边见!”
可在他走后,李珠儿也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笑,好像在傍晚的时候,飞来的粉蝶就会特别多,她站在小桥头,仰望桥上飞来飞去众多的粉蝶,看当看着它们,好像那才是让她最开心的事,可我也不好再问她了,也许这就是比我大的女孩子的心境吧,并不是我现在能了解的。
街上比起往日格外地热闹,许多人天黑以前就已经聚集到河边,杨柳树堤间,束上了长长一行的大红灯笼,欢歌笑语不断。一眼望去,卖煮芋头、炒栗子、纸扎花灯的小摊,也尤其多。
自从小姨来家以后,娘这几日的心情也明显地大好,一直有说有笑,小姨虽然总说金陵远比江都繁华,但此刻也是一路新奇赏玩不已。
看了公告,大约戌时二刻焰火才会开始,爹和姨父拿着那包纸船和蜡烛,娘和小姨则提着食篮,我和表姐提着柚子灯走在最前,这两盏刻了花的柚子灯,特别引人注意,我有点得意,拉着表姐的手走,听见有小孩啧啧称奇,我也故意装作听不到。
天上那一轮中秋圆月,已经越来越现光亮,我简直觉得它看起来就像个金黄大月饼,只是不知道里面包什么馅的,偶尔几片云掠过,也像盛饼的布绒,我这样跟表姐说,表姐却笑我就是嘴馋。
河边有人设台子供了香烛瓜果,还有不少书院里成群结队出来的学生,远远地就听见有人议论说他们那些读书人在作诗,要赛文,可我们都是听不懂,只有李珠儿因为有时看家里收支账本,认得不少字,她告诉我说听闻金陵不少妓女还都是认得字的,据说还常和那些学生文人写歌作诗,我脑袋里就想起那元老爷身边见过两次的金云,还有那陈长柳和岳榴仙夫妇,他们都懂识字作诗的吧?
我正在东想西想,迎面就看见谭大夫和谭承走过来。
那谭大夫在我们镇上一带可是最德高望重的人,爹娘赶紧上前去和谭大夫打了招呼问好,那谭承就看着我们笑:“小月妹妹的灯真别致,是柚子皮做的?”
我笑着答是,那谭大夫拈须笑道:“今夜月明风清,在水边看焰火,火花映照到水面,就更加好看。那些读书人占了最好的位置,我们不如也找一块地方等着?”
“是啊,我们还要放船呢。”我跟爹说,但娘大着肚子容易疲乏,只好他们和谭大夫先找地方坐下休息,只让谭承与我和表姐在离他们不远的水边放船
几只硬纸船上放一小截点着的白蜡,就放到河面上,每放一只我就说一句:“表姐的病根飘走咯!”这是小姨和娘教的,我就觉着好玩才这么说,那谭承衣兜里还装着炒杏仁,拿出来给我们吃,我倚着一棵柳树根坐着,炒杏仁已经去了壳,盐炒得很干很香,但仍然有一股清苦味,我看表姐吃了几颗,眼睛却望着水面那几只打转的小船发呆,也是奇怪,河水一径是流的,又吹着微风,怎么这几只小船半天还在这里没有飘走?
这是有人一阵欢呼,几声‘砰砰’的闷响,天空炸开了五彩斑斓的花!
“放焰火了!”谭承指着天上兴奋地喊。
‘砰砰—’又是几声,几朵金黄带红的菊花一般火光照亮了夜色:“好漂亮!”我惊呼道:“表姐!你快看!”
李珠儿却突然又咳嗽起来,我起初没在意,谭承在一旁关切问道:“怎么样?很难受吗?我明天拿些膏药来给你热敷一下后背试试?”
“不用了,这两年吃过很多药,试过好多方子都没治好,你别费心……咳咳……”
河面上一直有数只粉蝶在飞来飞去,纸船在水面打绕,它们就纷纷在小船上落下,却可惜纸船太小,蜡烛燃着的火苗竟把它们的翅膀一下子就给燎焦了。
“哎呀!”李珠儿一边咳嗽一边看见了,顾不得想就要伸手到水里去把粉蝶救下,谭承喊一句:“小心!”却不敢去拉她,我连忙拽住她的手臂:“别滑到水里了。”
几只纸船虽说就在我们眼前的河面上,但离着岸边也有两尺多远,起码我和表姐俩人的胳膊接到一块,才有可能够得到,我劝她说:“纸船放进水里就不要再去捞了,不然你的病好不了。”
李珠儿却还是着急了,这时天空的焰火‘哔哔叭叭’地炸响,我看她却是根本没有一点观赏焰火的心思,不知哪来又一阵风,纸船不再原地打转,开始慢慢顺着水流而去,她就一直望着河面,那些粉蝶逐光,跟着纸船一直飞,她也就跟着纸船一直走,我还想看焰火呢!可发现她跟着纸船就要走远了,谭承也跟了过去,懊恼也没用,我一跺脚只好也跟了过去。
……不知道是我合该倒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跟着表姐谭承、跟着纸船,走了一段没多远,就见河边依水有一座简陋开阔的茶棚,里面灯火通明坐着一些人,茶棚门口的水边也有几个人,我一边走一边只顾看天上的焰火,全然没有注意,但突然表姐他们停下来了,我差一点撞到谭承身上,才回过神来——
只见一个戴着金项圈的青衣少年从水里捡起一只纸船,好像一脸好奇,就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朝我们望过来,我头皮一紧!
谭承开口喝道:“那是我们放的纸船,你不许动!”
谭承这一声喊,水边那几个人也回过头来,那个一袭宽袖白衣,头上绾髻额上齐眉勒着抹额的人,天啦!春阳!
我彻底傻了!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元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们不是只会呆在茶馆酒楼那样的地方吗?这么简陋到连泥砖墙都没有的茶棚子附近,怎么会看见他们?
青衣少年手里拿着纸船,船上有烧死的粉蝶,他脸上是促狭的笑,朝手里轻轻一吹,纸船上那蜡烛火苗熄了,几片粉蝶的残骸像碎叶子般飞起来,又缓缓飘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