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村子?”
“对,”康锦一字一顿地说,“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离开。”
我和康锦立刻起程返回长州市里。在路上,我问康锦道:“老师,你说的应该入手的地方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康锦没有回答,而是问我:“对这件事情,你应该有个大体的猜测了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很诡异。”
“还是那句话,长青你记着,在这个世界上,越是看似有鬼,越是背后有人在捣鬼。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最鬼的就是人类自己。”
我说:“话是这样说,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糊涂了。”
“没有什么好糊涂的,我们被眼前毫不相干的细节干扰得太多了。抛去一切假象和伪装,你只需要记住人类不管从事任何活动,都有一定的目的和动机。只要找出那个动机,那么覆盖在其上的行为方式都可以被推敲出来。”康锦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想一想,金店抢劫案,游泳溺死的志强,受到乡里关注的恐惧症患者魏兰心,空空如也的棺材…不要局限于事件上的时间顺序。”
我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康锦的提示让我的思维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幽暗的屋子里射进来一道淡淡的阳光。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飘过去了,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那些不按时间顺序发生的事情形成了一块拼图,中间却又残缺着大块的空白…长途汽车猛地停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在那一瞬间已经形成的拼图仿佛花瓶摔在地上般破碎,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长青,没事吧?”康锦关心地问。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个通缉犯,就潜藏在茂家营!”
康锦看着我,闭上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回到长州市里后,康锦通过一些关系,联系到了负责金店抢劫案件的刑警队队长杨雄。我们在市局里见到杨雄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资料,皱着眉头,嘴上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烟灰落得衣服上到处都是。初次见面,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精干的刑警联系在一起。这个不修边幅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乱得就像一团鸟窝,络腮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了,松松垮垮的警服领子上还有一道牙膏沫子。他站起来眯着眼睛招呼我们落座,举手投足间根本不像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而更像是一个扫大街的民工。
双方寒暄了几句,随后就谈起了正事。杨雄知道我们的来访是跟“金店抢劫案”有关,他摁灭了燃尽的烟头,又续上了一根说:“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上面已经发话了,要限期破案,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
康锦说:“或许我们能够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康教授,我听朋友说了,你是社会学方面的专家,对于人类行为学和心理学都研究得比较深刻,但,怎么说呢?”杨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抽着烟说,“刑侦学是比较特殊的一门学科,跟其他纯理论的东西还不太一样。再说你们刚来长州,对一些情况还不太了解。如果想帮忙,我很欢迎,我会提供一些现场资料给你们作为参考。”
我插话道:“杨队长,我们可不是刚来长州,我们是从茂家营赶过来的。”
“哦?茂家营?那是个偏远的寨子,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研究一个奇特的死人复生的案例。”康锦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茂家营的这件事情,应该跟你手头正在负责的这件案子有关。”
听我们把茂家营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杨雄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抽了一口烟,烧得烟叶子“嗞啦”一声轻响。随即他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眯缝着的眼睛里射出敏锐的光芒:“康教授,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应该是这样的。不久前,魏兰心的儿子志强在水库里游泳的时候淹死了,是他杀还是意外暂且不论。志强死了以后,魏兰心就开始念儿心切,茶饭不思。但在前不久,魏兰心见到了复活的志强,由此引发了恐惧症,并且引起了乡里的关注,委托了你们来对她进行心理治疗。而就在魏兰心见到复活的志强没多久,金库抢劫案发生了,作案人员之一竟然就是已经死去的志强,哦不,是已经‘复活’的志强。也就是说——”杨雄又点上了一根烟,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有人故意冒充志强的身份作案,目的是把警方的视线引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再加上茂家营发生的那些离奇的事件,就能最大限度地起到烟幕弹的作用,因为警方在一个死人身上是调查不出任何线索的。复活的志强会说客家方言,本来已经下葬的尸体不翼而飞,从这两个细节可以推断出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极其缜密的案件。而这个躲在幕后的真正凶手,应该就是极其了解志强一家生活习惯的茂家营村民之一!”
我在心中暗暗惊叹:精彩!短短片刻的思考,便能将如此琐碎的事件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并且从中做出最有可能的推断。这个貌似民工的邋遢家伙竟然能够思考得如此之快,而又滴水不漏,怪不得上头会任命他为金店抢劫案的主要负责人。看来这个杨雄,还真不是盖的。
康锦也略微吃惊:“杨队长分析得很透彻,真是思维缜密。”
杨雄说:“要按一般情况来讲,这个案件应该做上述的推论没错。但是,当时的案发现场却有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情况。”
“不能理解的情况?”
“这样吧,你们跟我来。”杨雄掐灭烟头,带着我们进了监控室,在一台电脑上调出了当时金店抢劫案的现场监控录像。
在无声的监控镜头里,我看到两个背着黑包的人正在金店内拿着枪实施抢劫,动作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有个人甚至还镇定地扭头看了摄像头一眼。而通过这一眼,我可以辨认出这张脸就是志强的。或者说,是一个采取了某种技术手段模仿了志强面目的罪犯——这种面部伪造技术目前来说并不困难。而警方发布的那张通缉令上的有些模糊的肖像,也是截取的这张视频图片。
录像显示没过多长时间,大约两分钟,闻讯而来的警察跟金店内的抢劫分子爆发了激烈的枪战,被劫持的金店内的工作人员都钻到了柜台下面,龟缩着不敢出来。双方的互射很激烈,打得屋内一片狼藉、碎屑乱飞。就在这时,“志强”的身体猛地一震,向后倒着飞了出去。但他随即又站了起来,跟警察继续开火。
我指着屏幕忍不住尖叫起来:“他中了枪!”
“对,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中弹了。”杨雄面沉如水,低声说道,“没有任何一款防弹衣可以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抵挡这样的攻击。我们做过了模拟,就算使用最先进的金盾3型防弹衣,在这种距离下也会被不同面积地穿透,给人带来致命性伤害。可是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完全不像受伤的模样。”
康锦说:“你们可以提取现场的血液,进行DNA鉴定。”
杨雄用手捏着拧成了“川”字形的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瞒你们说,怪就怪在这里。我们在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血液和肌肉组织,只有一些跟他们破碎的衣服混在一起的木屑。”
“木屑?”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对,木屑。”杨雄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已经被这个事情弄得心神疲倦。
康锦沉吟了好久又说:“通过他们所持的枪支,能不能调查到什么线索?”
“没什么线索,他们所持的是97式半自动霰弹枪,这种枪械在国内装备比较普遍,黑市上就能买到。想要调查来源,很难。”
我有些凌乱地抓了抓头发,有点明白杨雄那鸟窝一样乱的发型是怎么来的了。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盯着那段视频录像,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杨雄放完了录像,正要关闭,我说:“杨队长,能不能再让我看一遍?”
“可以。”他操作机器,重新开始播放录像。我紧紧地盯着屏幕,尽力寻找那个让我心里有所异觉的东西。忽然就在一个点时,我大叫了一声:“停!”
杨雄立刻按下了暂停键。我指着屏幕上“志强”以外的另一个抢劫犯说:“放大他的脸。”
那个罪犯在镜头下露出了四分之三的侧脸,随着不停地被放大,他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但整体却清晰起来。到了最后,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怎么了长青?”康锦急忙问道。
“这张脸!”我指着屏幕叫道,“这也是一个死人!!”
“什么?”康锦和杨雄都意外地看着我。
“没错,我不会认错,这就是被改造成滕州木匠人偶老头儿子的脸!”我太激动了,有些语无伦次,冷静后,我又给他们重复了一遍,“我在滕州见过一个老木匠,他把他儿子改造成了木头人偶,就是屏幕里的这张脸。”
我把在滕州的见闻跟他们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把自己的动机说成去找老同学叙旧。他们听完还半信半疑,毕竟这样的事情没亲眼见过谁都不敢相信。康锦还疑问道:“长青,你肯定没认错吗?”
“没错,绝对没错。”我斩钉截铁地说。在那个木匠老头房间里度过的时间,或许是我这辈子感到最难熬的时间了,在那种环境下,我深深地把他,还有“它”的脸印在了脑海里,即使烧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杨雄挠头道:“那就奇怪了,难道抢劫金店的是两个木头傀儡?”
傀儡?听到这个词,我和康锦惊愕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杨雄看到我俩表情有异。
“没,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这不对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杨雄喃喃自语着,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康锦也在迅速地思考着,他想到了另外一条切入线索,“杨队长,方不方便告知我们,这次金店被劫案中,都被抢走了什么东西?”
“这个消息没什么机密的,可以跟你们共享。”杨雄拿出案件资料,从里面找出了金店里被劫走的贵重物品的照片,我和康锦一一翻看着。从动机看上去,这是一次很普通的暴力抢劫案件,被劫走的大都是一些金银饰品,包括项链、戒指、耳环等,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精美金银制工艺品。
就在我觉得查无所获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我又仔细分辨了一下,急忙给康锦看道,“老师,你快看看这个!”
这不是一个金银制品,而是一张玉器的照片。玉器质地呈天青色,造型古朴,像是商周时期祭祀用的玉玦,但又不完全像。它比玉玦更大一些,中间的缺口处还雕刻着两个兽头纹饰,互相张着嘴,仿佛在等待咬合什么东西,如此形式怪异的古代玉器我从来没有见过。更让人惊异的是,在玉玦外壁上还雕刻着一层纹饰,弧形的纹路交叉相生,形成了两个抽象的装饰图像分向两边延展开去,就像无穷无尽的二方连续…我定睛分辨了一下,没错,这不就是水猴子身上那个青铜坠的云纹图案吗?!
“奇怪啊…”康锦也反复摩挲着照片叹道。
“老师,你见过这种形式的玉器吗?”我问道。康锦研究过古代工艺,在这个领域也算是个行家。
他皱着眉头道:“从表面看,这像是一个商周时期的玉玦。玉玦是祭祀用的礼器,可这个玉玦造型太过怪异,规格不对,尤其是这缺口处的两个兽头,像是要吞噬什么东西,泛着一股煞气,太不符合礼器的规制了。”
杨雄见状也凑了过来,问:“康老师,那你原来见过类似这种的东西吗?”
康锦盯着照片又看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以康锦的博学多识,竟然都说不清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看越觉得这个玉玦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它仿佛也能摄取人的心魄。尤其是上面的云纹图案,呈现出一种无限连续的可能性,像是蕴含着什么苍茫久远的秘密。
关于那块玉玦,杨雄又询问了金店里的工作人员,却没有人能说清它的来历。店主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几年前从西安那边的文物市场上收购来的,具体是在哪里交易,谁负责收购的,却已经记不清楚了。因为是个古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所以标价不菲,一直没人买,没想到最后却被抢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调查无果后,我和康锦便离开了长州,把难题全部留给了杨雄。没办法,他是吃这碗饭的,就必须费这个脑筋,我们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这起金店抢劫案件因为迟迟找不到新的线索,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杨雄还专门带着人去茂家营对有嫌疑的村民挨个排查了一遍,也没有任何收获。
至于魏大娘,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后来经过族长的努力,乡里总算同意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做了一阵子正规的药物治疗,算是稳定了下来。但她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问“我儿子志强呢”,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从长州回去以后,我感到十分沮丧。本来都是一个个绝佳的论文案例素材,最后却成了无头悬案,这大大减慢了我论文写作的进度。同时我也隐隐地感觉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如果有真相的话,可能早已超出了我写作论文的意义。
比我更加沮丧的是康锦,他连着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消沉,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我很理解他,像他这样严谨认真的大学教授,是有着严重的“科学结论”情结的,一旦涉及理论上的局促之处便耿耿于怀,以至于感觉到整个人生前进的道路都受到了阻滞。先是曹金花,然后是水猴子,最后是茂家营,如果不是有强大的自我心理调节,这一连串的打击足以毁掉他的精神信仰。
长州之行,对于我们来说是颗粒无收,如果说唯一有点收获的话,便是结识了刑侦队队长杨雄这个朋友。因为严谨的态度和敏锐的思维,我们都给对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关于金店劫案的最后处理,还有茂家营魏大娘的情况,也是我们在不断的联系中听杨雄说的。他好像很乐意跟我们打交道,虽然我们之间的研究领域风马牛不相及。
事实证明,他跟我们不断地保持联系是有目的的。没过多长时间,杨雄就邀请我们再过去一趟,帮助他们刑侦队和网监支队完成一项任务——对一个具有反人类倾向的计算机程序员做心理测量。本来我觉得这件事情对我完成论文的帮助不大,就不太想去,再说心理测量这个东西也不是我主要的研究方向,但康锦却说,这一次的事情涉及“公共安全”,我们去了也不是白干,完事了是有酬劳拿的。
我一听,便有些心动,问:“能有多少钱?”
康锦说:“不算很多,也就是你一年的生活费吧。”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就跟着康锦出发了。没办法,人为财死,自古如此。
第五篇笔记 最后的进化
紧急通告:如果你的计算机里出现了一个名为“FE”的文件,在任何环境下都不要打开它,且必须立即删除。如果打开它,你将会失去个人电脑上的一切东西。这是一个新的病毒,已经确认了它的危险性,而且杀毒软件不能清除它。它的目标是摧毁个人电脑里的一切资料。此病毒的猛烈程度远在灰鸽子、熊猫烧香之上,请广为告知。
“这是网监支队发布的一级通告。”杨雄递过来一份文件说。金店劫案已经过去了,再见到杨雄的时候,他已经理了头发,刮了胡子的脸上铁青,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警服,看上去精明强干,跟之前的窝囊模样大为不同。
我看了一下通告,问:“是黑客干的?”
“不错。犯罪嫌疑人崔梦,已经抓捕归案。此人以‘FE’这个ID在网络上进行了一系列破坏活动,还散布名为‘FE’的电脑病毒,一旦计算机运行其中所包含的代码,就会出现大规模文件自毁情况,并且会自动生成跟用户无关的新文件,破坏力极强。幸亏病毒已经得到控制,据我们的专家说,若是任由‘FE’传播下去,它对于网络世界造成的破坏是不可估量的。”
听完杨雄的简短介绍后,康锦说:“虽然这样,但杨队你应该知道,计算机领域一直不是我们的专业范畴。”
“不,是这样,”杨雄摆了摆手,“虽然嫌疑人进行了一系列破坏活动,但因为没有涉及国家机器和军事机密,也没有涉案金额的情况,所以在量刑上没有参考,并且——”杨雄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在我们的审讯中,发现此人有严重的反人类倾向。但这需要相关专家的技术鉴定,这就是请你们来的原因。”
“反人类倾向?”我不由笑了起来,“这么厉害?这个崔梦是干什么的?”
“名牌大学生物系的高材生,毕业后从事了IT行业,搞程序开发,是个名副其实的高智商人才。”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智商越高的家伙,越是有着某种不可理喻的欲望和行为,其中具有反人类倾向的不在少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科幻片里的大反派都是怪博士。看来太聪明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康锦说:“既然是性质这么严重的公共安全事件,我会尽量按照你们的要求给出鉴定结果。”
杨雄又嘱托道:“康教授,你记住不是心理评估,而是心理测量。我们不是想知道这个人健康不健康,而是要明白他到底能对社会构成什么威胁。”
康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我们就走进了已经准备好的隔离审讯室,关上了门。
出乎我的意料,犯罪嫌疑人崔梦,竟然是个女的。这个杨雄,事先也不跟我们说清楚。
她穿着一件果色的T恤,梳着一条干净利落的马尾,双手托着下巴眉开眼笑地瞅着我们:“哟,公安请的专家来了?”
我小声地嘟囔道:“犯罪嫌疑人怎么连个手铐也不戴?”
“怎么,害怕了?”崔梦听见了我的嘟囔,撇起嘴角,“你害怕我一个人把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全部放倒,然后再夺路而逃?”
我有些尴尬,便不再说话,跟着康锦坐在了她的对面。我们还未准备好,她倒是先开始了:“外面那帮人对你们说我有反人类倾向对不对?”
有种曹金花的即视感,我隐约觉得不爽。
康锦朝她点了点头,她鄙夷地笑了一声,又看着我撇了撇嘴说:“愚蠢的人类。”
我一下急了,他妈的你说愚蠢的人类看着我干吗啊!又不是我说你有反人类倾向的。我心道要不是看这是什么场合我非动手抽丫挺的,管你男的女的。
看我拳头都快攥出了水,她却得意地笑了起来。康锦不理会我俩之间的明争暗斗,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自己没有反人类倾向?”
“当然没有,我就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反人类?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帮助人类。”
“怎么帮助?”
崔梦停了一下,说:“先说点别的吧,你了解佛学吗?”
康锦说:“略懂,研究过一点。”
崔梦问:“‘佛’是什么?”
康锦:“‘佛’的意思是觉悟者。”
崔梦笑了笑:“不错,那佛都觉悟什么了?”
康锦沉思了片刻,刚要说什么,崔梦打断道:“不需要长篇大论,用一句话来总结就行。”
康锦说:“一切有为法皆是虚妄,如梦幻泡影,四大皆空。”
崔梦有些小小地赞叹:“还真是一个教授呢。你认为佛觉悟的对吗?”
康锦:“佛学只是宗教的一种,它的产生是有具体的社会原因和历史原因的。四大皆空是唯心主义观,我认为是错误的。就像大地是由物质构成的,这点毋庸置疑。”
崔梦:“你认为是错误的,那‘你认为’算不算唯心主义?我还认为大地是由狗屎构成的呢,又怎么说?”
康锦皱了皱眉头,他或许没料到这个女同志竟然会口出脏话。我敲了敲桌子:“别胡搅蛮缠,说你自己的问题。”
崔梦看着我:“我没有问题,是整个人类有问题。”
我:“人类有什么问题?”
崔梦似笑非笑:“人类没有问题吗?我问你,人类是怎么来的?”
我:“当然是进化来的。”
崔梦:“你是进化论?”
我:“你是神创论?”
崔梦:“都不是,我是偏向于进化论的技术论。”
我在心里暗笑了一声,这个所谓的名副其实的高智商人才看来不过尔尔,除了胡搅蛮缠就是故弄玄虚。
也许是察觉出了我鄙夷的态度,她开始正经起来:“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跳跃性非常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跟上我的思维。”
我说:“放心吧,程序员同志。”
她:“如果你是进化论的拥趸,应该知道物种大爆发和进化论之间的矛盾吧?”她伸出食指,在桌子上缓慢而平稳地画了一道直线,“在地球几十亿的物种进化过程中,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物种单一,平稳而缓慢,”说到这里,她忽然在直线上画了一道向上的斜线,像突然出现的一道阶梯,“但是,在这漫长而单调的进化过程中,却出现了几次物种大爆发现象。以寒武纪为例,在5.3亿年前,地球上在一个相对短暂的时间内突然出现了像捕食生物这样复杂程度前所未有的新物种,中国的澄江化石群就属于此例。在寒武纪之前,地球上没有任何复杂的动物出现,但到了寒武纪的初叶,突然在澄江帽天山的黄色石层里,出现了许多不同体型动物的化石。从海绵、水母、触手类、虫类、腕足类、各种节肢类,到最高的脊索或者半脊索动物,种类共有五十八门之多。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生物应经过长期缓慢的演变,累积极微小的变异,再加上自然环境的选择,先有新的‘属’、新的‘科’,才能逐渐进化成一个新的‘门’。寒武纪出现如此多的生物必然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演化过程,然而事实上这中间并未留下任何进化或演变的痕迹。”
我惊讶于她对古生物进化史的了解,果然是受过正规科班教育的,但嘴上还是说道:“你说的寒武纪物种大爆发我也知道,之所以没有留下进化的痕迹,是化石记录不完全的原因。”
她笑:“化石记录不完全?你要知道化石记录可是随机的,为什么就单单漏掉了中间环节呢?”
我一时语塞。康锦接下来的话帮我解除了尴尬:“确实,寒武纪初期大批生物突然爆发,需要大量信息被迅速注入生物圈。但这并不能驳倒进化论,古生代的物种爆发现象只是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崔梦:“我知道单凭这个,并不足以让你们产生怀疑。好,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们人类,包括一切进化到今天的物种,它的起源在哪里?”
康锦:“很简单,生命起源于DNA,它具有自我复制和遗传功能。”
崔梦:“最初的那一个DNA呢?”
康锦沉默了一下,说:“于原始的地球表面自然产生。”
崔梦讽刺性地笑道:“一堆无机物产生了有机物,你这种想法跟‘腐草为萤’有什么区别?”
康锦沉思不语。我反问道:“你倒说说看是如何产生的?”
崔梦叹息一声,似在回忆过去:“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在讲到这一节的时候是这样教我们的,‘地球形成不久之时,火山遍布,大气稀薄,整个地面处于强烈的紫外线之下,云端点的电离子不断引起风暴。在这样的作用下,弥漫在空气中的分子相互作用,以极其微妙的比例互相影响、分割,然后排列结合,产生了最初的一个DNA,它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起源。’然后我永远也忘不了老师最后问我们的一句话,‘你们知道这样合成一个DNA的概率是多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