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帐许久没有换过了。
她半夜入不了眠,睁开眼睛,便看到床边垂下的帐面,在月光下看着有一死暗淡。原来可是丝丝的带着光亮,好像最白的银拉出来的丝一般。
果然再好的东西,也总是由好往坏了去。
以往一过立秋,她就会亲自拆下这块帐头,亲自去漂洗,她知道这东西的脾气,得小心伺候着,一寸一寸地过水。
如今不让她下床,这东西没人伺候了,倒也显得越来越不值当被这么细心对待起来。
也许,下一个立秋的时候,才有人敢动这个东西,但那个人,必然不是自己了。
中午大夫和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在屋外,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几分,自己的病,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熬。
她舒了口气,胸中的那丝痛楚似乎好了一些。多少日子了?她记不清楚,病中人,数不得日子,她娘自小就是这么教她的,她自小多病,不数日子,不管病了多久,也只算作一日。想起来没有那么痛楚。
可是,自己不数日子可以,他却不会不数。
比起自己的痛苦来,她心中那丝隐痛,更多来自于他,这些痛楚的日子,自己一个笨女人能忘记,那个聪明的男人,却记的好比刀刻一样。
以前当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面摊之前吃面的那些个背着货囊帐袋的,老娘嘴巴里的精明男人,却没有一个是开心的样子,似乎是有理由的。
她看着那丝帐,思绪又抽了回来。苏州来的师傅裁剪的帐帘用了心思,垂摆的地方很不相同。帐帘的钩子带着翡翠镶嵌的挂条,黄金的部分透雕着鸳鸯。她曾经觉得士气,不过帐钩这东西能做的如此精细,市面上也少见。没的可挑,也就带了回来,和这特别的丝帐放在一起,倒也般配。
下一个帮他洗丝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东西价值连城,总不会损毁掉,他也颇喜欢这帐子的质地,应该会留下吧?留下来,总要清洗。
要不要给那个人留一封信呢?她又想,留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
她心中有些忐忑,有些不开心,又有些担心。
她忽然很不想别人碰这件丝帐,脏就脏点呗,她就想这东西永远挂在这里。
有些心痛,如果可以,她想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病好不了,一辈子只能躺着,但能每天看到他,她也不想离开。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他救她的那一刹那,她被人架在肩膀上,面前是可怕而不可知的命运,她已经绝望了,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他,好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他就来了,她看着他犹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面前。之后的每一句话,她现在都记的清清楚楚。
“你常跟在我身边吧,没人敢欺负你。”
“真的?”
“我这个人,对女人说的话,绝对不会食言。”
他确实做到了,她心想,可惜他没有想到,她能看到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
子夜,她默默下了床,身边的他静静的躺着,在她的身边,他总是可以睡的很沉,她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一点一点地把丝帐拆了下来,在院子中清洗。
病弱的身体,已经很难用出力气,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她胸口的痛楚,她洗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头发凌乱的垂下来。她用湿润的手去扶去脸上的碎发,看不清,眼角的是沾上的水,还是她的泪。
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还是要像往常一样。
她没有看到二月红站在屋内看着她,他根本就没有睡觉。
两个人都没有惊动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同一片月光下。
“二爷,您想玩什么花色的?”伙计拿了几副麻将,等在二月红边上。这几副麻将都是二月红从各地搜罗回来的稀品,大部分都是象牙的,带着不同的花色。花色都有讲究,比如说其中一副他最喜欢的九尾猫牌,里面的花牌都是各种猫,雕得十分精细。另一幅所有的花色都是透雕的,上面再嵌着水晶花,非常漂亮。缺点是,重量差别太大,盗墓的手都特别稳,稍微打的多一点,牌摸起来就知道是什么花色了。
二月红看着,有点心不在焉,边上的齐铁嘴已经喝得有点多了,靠在太师椅上,说道:“穷讲究,打牌还那么多花样,我说随便拍一副下来是真。”
“打三个子儿,给你十三幺杠开你都赢不了多少。我们打牌,重在雅兴,不在于输赢。八爷你要是闲的无聊,要不咱们去晴裳斋开一桌,那个一晚上一个月收成上下,符合您的风格。”狗五说道。
“别,知道你狗五打牌有一套,你要玩大就玩咱们最喜欢的东西,别什么几个子儿了,派你一百个子儿,输了你家的狗我随便挑一只炖火锅,你敢吗?”齐铁嘴说道,“这才是爷的风格。保证不算,就凭手气。”
“那要是我赢了呢?”狗五笑嘻嘻道,心中暗骂死瘸子,这么残忍,活该没腿。
“你赢了我给你捅几刀,三寸刀让你直接摸到柄。”
“八爷,我捅您我有什么好处啊?我没事捅您干吗,要不我赢了把这权利卖给四爷,他肯定喜欢。”
“那不行,你赢了你得自己捅,我知道你心软捅不下手,要搁陈皮阿四那王八蛋,天天恨不得暗算我,他捅肯定连他的屁股都得捅进来。小年轻,那些老头子咱们别惹行不?”
狗五就笑:“那都别说,今天二爷最大。二爷做寿,二爷做主。”说着就看向解九。
一直没说话的解九在一边给他们大眼色,让他们别说了。狗五回头看去,发现二月红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麻将牌。
狗五轻声问“二爷怎么了,魔怔了。”
边上端着麻将的伙计手快断了,脸都青了,向几个人投来求救的眼神。
狗五看了看齐铁嘴,神算自顾自喝酒,又看了看解九,解九摇头让他别大佬,狗五心软,只好自己对二月红道:“二爷,挑不出来,随便定一副吧。”
二月红才从发呆中缓了过来,叹了口气,就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最喜欢的,跟着去了。”说完笑笑,对三个人道,“你们别争了,既然听我的,那么这样,我输了,我就唱个曲子给你们听,如果我赢了,你们三个人,每人下碗面给我吃,怎么样?”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点头,狗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让解九下面,二爷您不怕死吗?”
“我又不一定会吃,闻着味道不对我就喂狗了。”
狗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苦笑:“二爷,我试过,狗也不容易啊,放过他们吧。”
解九推了推眼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齐铁嘴和二月红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丧妻之后两年,二月红过寿,只请了几个年轻辈的,半夜下着雨,麻将摆起,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悲伤了,那些悲伤,却又似乎散落在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随时可以踩到几分。
二月红(3)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二月红停下手里的剪刀,问道,面前的红竹已经修剪得初具雏形,往四周膨长的芽已经全部剪掉,到了夏天往大盆里一种[原文是钟]就能摆到前堂,和那几盆绿萝搭上颜色。
“师父还是对这些风雅的事情那么专注。”陈皮阿四背着手,远远地站在前堂的门槛上,没有踏进来。
“风雅的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做着事情,时间就能过得快一点。”二月红道,“说了你也不会懂。”他把剪刀一放就叹了口气,用手绢擦去手上的汗渍。
“徒弟是不懂,师父看样子也不想再教了。”陈皮阿四道。
“我说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不要再师父师父地叫了,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少,更加不想和你有什么干系。”二月红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喝了一口茶,“走吧,你这辈子不会活的太差,在我这里,你也没什么东西可图了。”
陈皮阿四笑了笑:“徒弟在外面做的事情,都是师父教的,师父寥寥几句话,就想脱了干系?你嘴上这么说,心理恐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我和你不同。”二月红看了看,这小子比跟着自己学徒时光鲜了很多,穿着缎子马褂,腰间原来装着铁弹子的破麻布袋子,现在也换成了貂皮的。“你做什么事情,必然会得什么结果,你用我教你的做再多的缺德事情,我也只是在这里种种花,写写字。外面的一切,和我无关。”
“是,师父你一直是房门一闭就能过一辈子的人。”陈皮阿四道,“但是你没想到,你关了房门,以为什么都不理就行,但人家照样还是会来找你的麻烦。现如今风云动荡,这四面墙就能保师父你一世清静吗?”
二月红叹了口气,他知道陈皮阿四的意思,他一心想和丫头安安静静地把这辈子过完,然而就算他千方百计想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却不想外面的风浪已经大到,似乎要把全国所有人都卷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真的足够强大,强大到他可以痴情,可以任性,可以不羁,他什么都可以。他可以用任何的面目来面对这个世界。
然而,他错了。
“你都知道了?”二月红问道。
“师娘的事情,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了,虽然徒弟久不在长沙活动,在这里,也总有些耳目。”
“知道了便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这次来,只想来问师父一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会走。”陈皮阿四目光锐利了起来。
二月红深叹了口气,他原本不想理会他,但可能是提到了他心中软化的部分,他顿了顿,决定还是听他徒弟这个问题,虽然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后悔。
“你问吧。”
“你是不是答应了佛爷的请求?”陈皮阿四问道。
二月红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那么,你肯定,再不会为师娘做什么了?”陈皮阿四道。
二月红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我不能做,谁也不能做。”
陈皮阿四摇头:“我觉得,人要做点事情,总能找出一些事情来做的。”
二月红闭上了眼睛,做到了藤椅上,他知道陈皮阿四每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想去想,不想去回忆。
等他再睁开眼睛,陈皮阿四已经不在了,前堂的门槛上放着一只竹篓,里面是几只肥硕的螃蟹和一把老香。
丫头最喜欢吃螃蟹,现在不是吃螃蟹的季节,但这几只螃蟹无比鲜活,看上去非常肥硕。
一定是从更南的地方抓来的。
七年之前,陈皮阿四被赶出了师门,二月红对他道,你永世不得踏进这个门槛。
今天,他带着来自远处的螃蟹,站在门槛之上,没有踏进一步。
老九门之九五做媒
解九爷推了推眼镜,这是他第三次做这个动作,对面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个茶楼里,这个男人已经这样看了她快一个时辰了。如果不是她母亲执意要让他们两个见面,她真的不想在一个地方待那么长的时间,还要给这么一个奇怪的男人看着。

姑娘想着奇怪,也不由得打量了这个男人很久。虽说气氛很尴尬,这个男人很古怪,但是说起来,如果这个男人不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气质,她早就借口不舒服走了,母亲总不会让她晕在这里出糗吧。

是一种什么气质呢?她真说不上来,看到这个男人,她总觉得看不透。

世界上看不透的人有很多种,有沉默寡言的,有表里不一的,有些人表面上哈哈笑笑,其实心机特别重;有些人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但你就是感觉他不正常,可是这个男人呢?

这是一个相当相当聪明的女孩,她知道,如果一个人能够被人感觉到,内心隐藏了什么东西,这个人并不算是真正的城府深。更深的城府是,你知道他有一些计划,你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东西,但你算出来的全都是错的,对方连你的猜测都已经设了局,他真正的想法你连边都没摸到,这才算是真正的权谋家。

但是,这个九爷呢——不知道这么年轻的人,为什么被人称之为九爷——他的气质,你没法作任何的判断,你看到的他,永远只是感觉他本身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可你却无法肯定。真的,当你不是强制的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等闲人的时候,你总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露出一丝马脚吧。

姑娘心想,还没有男人能让她这么难以看透。从她以往遇到的男人看来,男人接触她,总会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一摸到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男人往往就没戏了。

这个还真是棘手。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算不算败了?姑娘心里说。

“你到底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姑娘决定以进为退,看看自己主动进攻,会是个什么结果。

解九爷看着她得娃娃脸,心中叹气,这个丫头长得娇小玲珑,古灵精怪,还长着一张特别娇媚的娃娃脸,难怪这么招男人喜欢,桃花不断,偏偏又特别聪明,谁也看不上,弄得她老娘焦头烂额,自己若不是她得表亲,他也不想蹚这种浑水给她介绍什么对象。

“你倒是说话啊。”姑娘有点不耐烦了,心想该不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人是个二愣子?

“不好好看看货色,怎么好往外推销啊。”解九爷摇摇头,品了一口茶,看了看怀表,起身就下楼去了,边走还边叹气。

这表妹好是好,可惜自己是受用不了,普天下能压得住这丫头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也罢,也算是一桩好好的姻缘,自己事业心太重,此生是不太合适情情爱爱了。看得他们美事,也算给自己消业。

解九爷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心中一紧,抚着胸口长叹。

茶楼里的姑娘看的目瞪口呆,看着对面空了的桌子,好久才反应过来,脸色一下铁青,转身就对跟着的丫头说:“走吧。”刚想离开,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只狗蹦跶着上得楼来,上来就叫:“解九呢?小九九不是说泡了好茶在这等我的吗?”说着看到了那姑娘,脸色铁青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失笑:“解九怎么变大姑娘了,别说,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姑娘,日头这么好,别自己气自己坏了心情。”

“你才是解九呢!”姑娘怒气一下起来,一碗茶直接浇在了来人的脸上。

跟着那人上来的小二都疯了,立即上来用毛巾擦:“五爷,您没事吧?”

狗五摆了摆头,看着娇小的身影已经一路下楼,又看了看自己那可怜的小狗,不由得摇头,问小二:“这是谁家的姑娘?”小二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到楼下的姑娘娇喝:“谁敢说,老娘就剥了他的皮!有种自己查出来,要算账找你的解九去!”

小二看了看狗五,五爷摆手让小二别说,凭栏坐下,抖了抖湿了的衣服,看着走上大街的姑娘,不由一笑。
老九门之神算·齐铁嘴
庙会接近尾声了,人稀稀落落,除了街头上几个比较好的皮影戏啊、西洋画啊这些摊位,其他的摊子都已经在收拾,很多楼台都被拆的稀稀落落。

街中段的老城庙,还是香火兴旺,赶集的人少了,礼佛的人就多了,一路各种算命的摊子,如今少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还坚持着,显然之前的生意并不太好,希望这届会的尾声,最后再赚一些结余。

忽然,在街头人群熙攘的地方,人声鼎沸起来,一行大队伍分开了人群,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在众人的拥护下,往老城庙走来。

“佛爷佛爷,今年还派米吗?我们家很久没吃上您派的甜米了。”路边一个乞丐对着便装的人喊道。

张大佛爷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对那个乞丐道:“你不是前段时间去布行当伙计了,怎么又要上饭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嘿,佛爷,您不是不知道,这当伙计哪有当要饭的舒服啊,小的我想几更睡就几更睡,想几更起就几更起,怎么舒服怎么来。前几年死的王老黄毛,活了一百零二岁,比以前的皇上活得舒服吧,比总统活的长吧。”乞丐说道,“再说,不是还有您家派的米吗?今儿个要派,和你们厨子说一声,拿糖炒了再派,我们省得烧火了。”

张大佛爷笑着摇头,向身边的人说道:“这要在满清,就是游侠的坯子,必有两下子,吃喝不愁才有这等心胸。”

边上的一个书生说道:“如是人才,佛爷自可纳为己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们不拘出身。”

“莫急莫急,还不到时候。”张大佛爷道,“这些都是小角色,这次带你来见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被启山说的有些忐忑了。”书生笑道,扶了扶眼镜,“希望启山你不是偏爱了。”

“定不会,你没听说过吗?佛爷说的好,一定是好的。”张大佛爷笑道。说话间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已经拐入了庙口算命摊子聚集的地段。张大佛爷叫道:“铁嘴,铁嘴!快出来,给你带了好酒。”

书生看着那些算命摊子,莫名其妙,对佛爷道:“这些怪力乱神......”

“切不可胡说。”张大佛爷看没有人回应,就问边上一个算命的,“兄台,铁嘴呢?”

“您是说齐铁嘴吗?”算命的看张大佛爷气势非凡,一下矮了半截,“刚才还在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大号去了吧。”

“哪个摊子是他的,我们在摊子边上等他。”张启山说道。算命的便指了指,张启山隐了书生模样的人到了摊子边上,书生就道:“佛爷,难道咱们的事情,要靠这些算命的?这就是人中龙凤?”

张启山刚想说话,忽然,他就看到齐铁嘴的桌子上,写着一张纸条,用镇纸压着,似乎是刚写不久。

张启山把镇纸拿开,就看到上面写着一段话,写得非常潦草,显然写的非常快。

佛爷,承蒙引荐,可惜齐家祖训,不从政,不从军,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求天命,此事铁嘴不愿商量,如若相逼,铁嘴比离开长沙,一去不回。望就此作罢,来日还可饮酒。

张启山和书生对视,张启山就笑道,“果然,这小子早已经算到了这一天?”

“他真是神算?”书生看着纸条,半信半疑。

“不是神算,也是巧算罢了。”张大佛爷叹气,看了看天就道,“果然,咱们这一路,并不能人和,这一路的凶险,聪明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了。”

书生看着纸条,不由得就摇头。张启山看了看边上随从提的酒,就接了过来,放在铺子的桌子上,“算了,这酒喝得也没什么滋味了,留下吧。”

两个人转身离开,边上几个算命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看那瓶酒。片刻之后,路边刚才的那个乞丐,走到了铺子边上,随手拿起那瓶酒,晃晃悠悠地来到庙外的墙根底下,递给了那边四五个乞丐中的一个。那个人接过酒,给那几个乞丐每人碗里倒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

“八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这大佛爷这么好眼力,也没发现您躲这儿呢。”

那个人摘下自己的破毡帽,还给一个乞丐,就道:“谁说他没有发现?”说着他晃了晃那壶酒,“他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不想勉强而已,否则,你们哪有酒喝?”

几个乞丐半信半疑,齐铁嘴占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张大佛爷离开的方向颔首,叹了口气,“自此不归路,佛爷,随我洞悉些许,可惜无力回天,恕我不说之罪吧,一路走好。”
老九门之黑背老六
“那个疯子还在外边吗?”一个面容衰老,但是穿着艳红色衣服的女人,倚在茶楼二楼的美人靠上,问上来给茶壶添水的小厮。茶壶的口子上,有几个小小的缺口,上面的花瓷图也烧得不清晰,呈现一种低劣的蓝色,一看就是廉价的茶具。

“没呢,白姨,还在门口蹲着呢!”小厮道。虽然言语厅恭敬的,但从表情上,女人还是看出了小厮的轻蔑之色。

她在已习惯了这种表里不一,谁叫她是窑子里的女人呢,她本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长沙这种大城里,永远成不了花魁,她又不愿意回小城伺候那些土汉子。虽然自己并不漂亮,她同样有着那种养一个白脸书生,日后金榜题名八抬大轿来为她赎身,一朝野鸡变凤凰的梦。

可惜,这年头,白脸书生混得比野鸡还惨,一点出路也没有,有出息的都当兵打仗去了,风雨飘摇,养一个兵爷浪费钱不说,还动不动就死在前线,到时不仅没有八抬大轿来,还得帮死人送棺材入殓。

“你说,这疯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就他那样子,疯疯癫癫的,每次倒有都有钱付账。”白姨边上的一个胖女人说道。她是白姨的姐妹,早几年生了一场病,吃中药吃得身子胖成葫芦一样.现在只能在楼卖卖丑,赚几个赔笑钱。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所以总腻在一起。

“他啊,这种疯子,不是偷就是抢呗,你看这大烟抽的,做什么肯定都不行。在床上没几下就喘上,孬货。”白姨说道,“不过这人真的是个傻子,我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当初我为了那几个大洋,就当捏着鼻子给狗上了,没想到他竟然缠上我了,说要攒钱给我从良。我就顺水推舟,先让他帮我把欠白眼狼的钱还了,他还一点我就再借一点.他永远都还不完,永远得给我搞钱。”

“他这都发现不了?”胖女人说道。“这也太笨了吧。”

“男人这种东西,要笨起来真的是没边儿的。活该他落在老娘手里。”白姨喝了口茶。

“那他替你还了钱,你晚上还陪他?”胖女人有点腻歪地说道。

“我呸,他想得美!你不知道,这家伙又臭又脏,***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伺候的。”白姨说道,“老娘再不济,也不能找个疯子。我想过了,反正这种人活不了多长时间,或偷或抢,迟早给人打死。他能活多久,老娘就先享受多久.老天保佑他死晚点儿,招子亮点别被人打断腿。”

“说得也是。”胖女人道,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对了,说到白眼狼,最近他为什么没来找你麻烦,上次他打得你多惨啊!”

“我也不知道,这畜生也是仇家多,也许是躲仇家去了。”白姨道,“这丫头养的王八蛋,早些年老娘还陪过他几次,如今翻脸就不认人了,欠他几个钱就真动手。所以,男人就他妈没好东西。”

说完白姨就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胖女人嫉妒地赔笑着。一边的小厮听着,厌恶地偷偷呸了一口,就下楼去了。

他跑下楼去。看到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子一样的人还坐在茶馆的门口.抱着一把破刀晒着太阳。掌柜的给小厮打了个眼色,小厮打上了一壶酒,一块烟土和一碟花生米,来到了蓬头垢面的人面前,把东西一一放下。

疯子一样的人拿出大烟枪,小厮给他塞人烟土点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对小厮点了点头。小厮恭敬道:“黑背六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黑背老六喝了一口酒,从身上掏出一块大洋来,小厮立即摇头:“不敢不敢。”

黑背老六抓过小厮的手,把大洋塞了进去,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拿去,六爷我只欠人命,不欠人钱。”

小厮只好接过大洋,黑背老六转身,又饱饱地吸了口大烟,看到了街角远处几个白眼狼一样的人,他们正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黑背老六随眼看去,那些人立马全部闪回了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