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止不住垂泪道:“师父,我……”
赵丰年缓闭双目,摆手催促道:“走吧,为师老朽了,再也没法教你了。”
钟鸣听他对自己口称「钟先生」,知道师父心意已决,师徒二人缘分已尽,心中虽有不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草草收拾几件衣物,拜别师父,含泪离去。
瞧着他渐渐淡去的背影,赵丰年不禁老眼微润,叹口气说:“傻孩子,师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怎么会对你在风筝大赛上赢过师父的事耿耿于怀?只是跟着师父,你一辈子都只能做徒弟啊!”
半个月后,跑马街上忽然新开了一家「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
赵丰年一打听,开店的居然就是自己的徒弟钟鸣。这小子,果然出息了!
只是跑马街与衣铺街不过一街之隔,这小子在那里开店,不明摆着是想抢我赵记风筝;
铺的生意吗?赵丰年忍不住在心里乐呵呵地数落了徒弟两句。
谁知那家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开业不到三天,就有几个熟识的风筝爱好者跑来向他诉苦。
原来这几个人知道钟鸣曾经获得过风筝比赛的冠军,见他开了风筝社,便想请他做几只风筝拿来放。
谁知钟鸣却不屑地说:“辛辛苦苦做一只风筝卖给你们,能有几毛钱利润?没看见外面的招牌吗?我这是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可不是零敲碎打的路边风筝铺。想买风筝,请另走一家。”
赵丰年气得脸色发白,骂道:“混账东西,有他这么瞧不起人的吗?”又转过脸,好言好语对那几个老顾客说,“您几位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铺子里有的是风筝,您随便挑几只,不收钱,就当送您了。”大伙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才觉舒坦。
送走这几位老友,赵丰年心里也直犯嘀咕:钟鸣这臭小子,开了风筝店却不卖风筝,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正自疑惑,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赵师傅,您徒弟正在江边码头放风筝呢,您不去看看?”
赵丰年一愣,衣铺街对面的长江码头,是绣林城最热闹的地方,整日里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这小子跑到那地方放什么风筝?心里好奇,便出了风筝铺,想去看个究竟。
人潮涌动的码头上空,已经高高升起了一只仙女提篮的风筝。
那仙女扎得比真人还大,容貌也画得漂亮,体态袅娜,被风一吹,腰肢好像真的扭动了起来,手里提着一只彩色的花篮,倒真像一位下凡的仙女,引得地上一片叫好声。
赵丰年循着风筝线往下一瞧,那放风筝的,还真是钟鸣,心里就想:这小子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放风筝,到底玩什么把戏?
没过多久,便看见一只「碰」沿着风筝线直溜溜滑了上去,在那仙女手提的花篮底下轻轻碰了一下。
那花篮底盖应声打开,漏下无数彩色的纸片,像满天飞舞的彩蝶,纷纷扬扬洒将下来。
在这里,岳勇得向您解释一下,在风筝制作中,什么叫作「碰」。
手艺娴熟的风筝艺人,都会做一种风筝往返器,放飞时将往返器挂在放飞线上,往返器受风吹向风筝,其拨闩杠杆碰到放飞线上的横挡,器内的拉线脱落,两侧闭合,从而不能受风,便又下滑返回。这种往返器,就是我们俗称的「碰」。
在风筝放飞过程中,可以利用「碰」的功能,触动机关,让风筝做出天女散花、燃放烟花或其他动作。
且说钟鸣使出一招「仙女散花」,漫天洒下无数纸片,底下围观者不知是什么东西,纷纷伸手去接。
赵丰年也捡了一张,却是一张彩色传单,上面写着两行广告语:绣林德成米铺明日开业,购米八折优惠,欢迎各位父老乡亲光临惠顾,前一百名顾客,另有奖券相赠。
赵丰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子开风筝社却不卖风筝,难怪这小子把自己的店铺取名叫「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原来就是专门利用风筝来给商家做广告,以赚取丰厚的广告费。
好好一只风筝,却被他搞得满身铜臭。赵丰年心里不禁有些瞧不起这个徒弟了。
第二天,德成米铺开业,前来买米的人络绎不绝,生意出奇地好。
钟鸣和他的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因此一炮打响,名声大振。
绣林城地处湘鄂之边,长江黄金水道南岸,本就是南北交通要塞,商贾云集之地,城中市井喧嚣,商铺极多,各商家之间竞争也很大。
为了提高自己商铺的知名度,发展生意,请钟鸣做风筝广告的商家也越来越多。
钟鸣或用大型板子风筝作广告载体,直接将广告语印在风筝上,或用龙类风筝,头下系一标语,为商家做宣传,或用「碰」散发广告传单,一时间业务量大增,生意越来越好。
有时连省城商会举办什么活动,也要把他请去广而告之一番。
城里虽然多开了一家风筝社,但与赵记风筝铺的业务范围不同,所以两家店铺并没有形成竞争局面。
赵记风筝铺的生意,仍旧不温不火,马马虎虎过得去。赵丰年的日子,也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一年冬天,日军兵分两路,从水陆两道逼近湘鄂边区,国军不战自溃,绣林城旋即沦陷。
日军在沦陷区实行高压政策,民众稍有违拗,即以抗日罪名论处。
一时间,绣林城内腥风血雨,百业凋零,人人自危,老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夏末,战事稍停,即有日本商人进驻绣林,开工厂的开工厂,开商铺的开商铺,在军事上取得短暂胜利之后,又意图在经济上实行封锁。
其中有一个叫铃木久志的日本商人,强占了绣林商会的会址,开了一家东洋百货公司。
为了挤垮其他中国商铺,开业之初,就把商品价格压得极低。
因为东洋货品做得比中国杂货铺里的商品精致,价格又低廉,自然也吸引了一些中国老百姓光顾。
也有一些有识之士识穿了日本商人的诡计,站出来号召民众,团结起来抵制日货。
因为铃木久志与驻扎在绣林城的日军少佐小冢贞一关系不一般,且小冢贞一在百货公司也占有一些股份,所以日军对带头抵制日货的人极为敏感,只要有人出头,便立即以抗日罪名抓去枪毙。中国人从此敢怒不敢言。
翌年五月,因为百货公司的生意并不如自己当初想象得那么红火,铃木久志决定在公司开业一周年之际,搞一次大型志庆活动,借机做做广告,扩大影响。
庆典上除了锣鼓狮子,文艺表演,还准备在现场施放广告风筝,一来为了吸引观众眼球,增加人气,二来为了增强广告效应,让百货公司的生意从此红火起来。
铃木久志一打听,绣林城里风筝做得最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记风筝铺的赵丰年,另一个是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的钟鸣。
他还打听到,绣林商家做风筝广告,一般都找钟鸣。但是铃木说他的百货公司不比一般的中国商铺,一定要请最好的艺人扎最好的风筝放出最好的效果,所以要把这两大风筝高手同时请来,合他二人之力,共同扎制出一只有史以来最大最好最特别的广告风筝。事情刚交代下来,秘书就带着翻译,下去张罗去了。
钟鸣拿着铃木久志的邀请函和一百块银圆,走进赵记风筝铺,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哟,钟师傅,您来了。”赵丰年正在店里忙着呢,抬头一见是他,忙拱起手来打招呼,嘴里说得客气,脸色却已沉了下去。
钟鸣苦笑着说:“师父,您就别寒碜我了。在您面前,钟鸣永远是徒弟。”
赵丰年一摆手,道:“不敢,我老头子一只风筝只卖五毛钱,你一只风筝少说也能赚个几十上百大洋,我这糟老头子可教不出你这么有出息的徒弟。”
钟鸣又是一声苦笑,只当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把手里的一袋银圆连同铃木久志的邀请函一起递给他,说:“师父,日本东洋百货公司最近要搞一个志庆活动,他们老板铃木久志想请咱们师徒俩给他扎制一个广告风筝,届时要在庆典活动现场施放。这里有一百块银圆,算是铃木先生给您;
的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酬。”
赵丰年嘴角一挑,乐了:“给有钱人做广告,不正是你的绝活儿吗?干吗要把我这糟老头子扯进去?”
钟鸣指着那封邀请函说:“铃木先生指名叫咱们师徒俩一齐上阵,他说只有合咱们两大风筝高手之力,才能打造出一只独一无二的风筝,才能显示出东洋百货与众不同的大气派。”
赵丰年把嘴一撇:“铃木先生铃木先生,你倒叫得挺亲热的嘛。”
钟鸣脸一红,半晌说不出话来。赵丰年把那封邀请函和一百块银圆塞回他手里,沉着脸道:“如果我不愿意接铃木这单生意呢?”
钟鸣面色一肃,正色道:“铃木先生与日军少佐小冢贞一的关系,您是知道的。铃木先生说了,如果师父不肯赏面,他就让日军少佐小冢贞一下令,日后再也不准绣林民众放风筝,违者以抗日罪抓去枪毙。”
赵丰年气得老脸通红,一拍桌子怒斥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中国人在自己的地方放风筝,倒成了死罪,这、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钟鸣叹口气说:“常言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徒儿也是迫于无奈,才应承下来的。铃木久志叫咱们师徒俩合力扎制一只又大又好又独特的广告风筝,他给咱们的时间不多,徒儿已经连夜画好图纸,请师父过目。”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份框架图,双手递给师父。
赵丰年接过一看,画的却是一只二十余丈长的巨型风筝,造型新奇怪异,两只羊弓背低头,身子拼命前倾,犄角相抵,透着一股寸步不让、誓死相斗的狠劲。
赵丰年心里冷冷一笑:好小子,这不摆明了是想跟师父对着干吗?
钟鸣说:“按照图纸,咱们师徒俩,各负责一半,也就是各造一只羊,到底谁扎出来的羊儿厉害,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两羊合拢之后,中间的机关,则由徒儿来设计。只有三天时间,请师父务必抓紧。”
说完留下一爿图纸,也不管赵丰年应承与否,一拱手,去了。
赵丰年将那爿图纸丢到地上,气得直骂:“畜生,畜生!”也不知是骂自己的徒弟,还是骂日本人。
可是骂归骂,骂完最后还是不得不重新捡起地上的图纸,铺在桌子上,认真看起来……
三日后,五月初九,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东洋百货开业一周年志庆,如期在百货公司门前的广场上举行。
到贺的嘉宾,除了日军驻绣林城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小冢贞一和一些日本军官、日本商界人士,还有铃木久志用软硬兼施的手段「请」来的十数位绣林乡绅富贾,台下则站着数千名看热闹的绣林民众。
先是锣鼓开场,礼炮齐鸣,龙狮起舞,介绍完到贺的嘉宾,铃木便以主人的身份登台答谢讲话,接着是小冢贞一发表演讲,宣扬他的亲日政策。
两人都算得上是中国通,汉语讲得虽然不太利索,但台下的老百姓还是勉强听得明白。
接下来,是派发百货公司的购物奖券。大伙都以为百货公司会派员工下来发放奖券,一个个都翘首以待,谁知等了半晌,却没有半点动静。
正自疑惑,只见台上的铃木悄然打个手势,忽听一阵风响,便见得绣林广而告之艺术风筝社的大师傅钟鸣,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风筝,自会场一角跳出来,一手拉线,一手举着风筝,迎风猛跑几步,风筝便脱手飞出,缓缓升上半空。
大伙抬头一瞧,乐了,原来他放上天的,竟是一只从未见过的两羊相抵的风筝。
两只「羊」各长十余丈,弓背低头,犄角相对,颔下各挂一道标语,写着东洋百货公司的名称和一句广告语。
更绝的是,那两只「羊」升上半空之后,也不知钟鸣启动了什么机关,每隔一小会儿,便拉开架势,相互抵撞一次。
每当两「羊」相抵,「羊」嘴巴就会自动张开,仿佛要发出咩咩的叫声,接着便从嘴巴里吐出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纸片,纷纷扬扬洒将下来。
众人捡起一看,原来这些花纸片,就是百货公司的购物奖券。
“好一只抵羊风筝!”人群中,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
“抵羊风筝!抵羊风筝!”台下的老百姓一边使劲鼓掌,一边齐声高呼。
场上气氛热烈,达到高潮。
台上的铃木久志,见这只汇集绣林两大风筝高手之力扎制成的广告风筝,竟大受民众欢迎,收到如此好的广告效果,不由得在心里乐开了花。
这边的购物奖券还没派完,那边台上锣声锵锵,绣林人最爱看的花鼓戏,就已经演开了……
这一场庆典,那叫一个热闹,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敲锣打鼓闹到晚上八九点钟,才算散场。
这次志庆活动,前前后后,一共花了铃木上万块银圆。不过一想到这次宣传活动搞得如此成功,明天一早,绣林民众必然人人手持购物奖券,如潮水般涌进东洋百货公司抢购商品,他赚回的钱何止这区区一万元时,他还是乐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但是第二天,东洋百货公司门口,却是一片冷清,根本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抢购热潮。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派发出去的一千张购物奖券,也只收回来可怜的十几张。
百货公司的生意一落千丈,反而大不如前。这倒是铃木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五月十五这天晚上,本该是个月圆之夜,但天上却乌云密布,星月无光,空气凝重,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赵丰年正关着门在铺子里看风筝图谱,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他放下图谱问:“谁呀?”
门外有人压低声音说:“师父,我是钟鸣,请把门打开,徒儿有要事找您。”
赵丰年一听他的声音,「呼」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在屋里拍着桌子骂:“畜生,走狗,汉奸!你的抵羊风筝在日本人的庆典上大出风头,可把我给害惨了,我老头子这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当初我逼着你离开为师身边,本是见你在风筝制作方面颇有天赋,想让你到外面历练历练,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没承想你倒好,倒是开了家风筝社,却不卖风筝,光给那些有钱人做那些吹牛皮的广告风筝。如果咱们扎风筝的人,个个如你这般贪财,那这世上还有人放风筝吗?”
钟鸣也显得有些激动起来,把嘴巴贴近门缝说:“师父,你咋还不明白徒弟的心意呢?我不卖风筝,是不想跟你抢生意呀。再说我自创广告风筝,靠给商家做广告光明正大地挣钱,又有什么不对了?”
“你没有什么不对?你心甘情愿当日本人的走狗,给日本人做广告,把绣林老百姓都吸引去日本商店买东西,帮着铃木来挤垮咱们中国人开的商铺。你还说这没有什么不对?你、你……”
赵丰年气得脸色发白,脸颊抽搐,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钟鸣在门外一拍大腿说:“咳,师父,这事一时半会儿跟您说不明白。您先开门,让徒儿进去再说。”
赵丰年跺足骂道:“畜生,我让你进来,只会脏了我这清白铺子。你快滚,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这汉奸!”
钟鸣等他骂完,才喘口气说:“师父,徒儿已经得到消息,铃木串通了日军少佐小冢贞一,要来抓捕咱们师徒俩。您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先去我老家避避风头,再作打算。”
赵丰年「呸」了一声,道:“放屁!老子又没犯事,他凭什么抓我?”
“师父,其实咱们合扎的那只风筝……”钟鸣压低声音刚说了这么半句,就听得不远处的街道拐弯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日军军犬的吠叫声,是日军巡逻兵来了。
钟鸣把声音压得更低,急促地说:“师父,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您赶紧趁夜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在东城外的树林里等你。见面后,我自会……”
后面的话,却已听不清,想是看见鬼子兵来了,沿着墙根溜走了。
赵丰年哪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气呼呼哼了一声,熄灯,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洗漱完毕,就听见大门被咣咣踢响。
他心里一惊:莫非真被钟鸣这小子说中了?开门一看,果见铃木久志和一名日军军官领着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拿绳子将赵丰年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赵丰年脸色一变,挣扎着说:“干什么,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铃木一挥手,两个凶神恶煞般的鬼子兵架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赵丰年的头「砰」的一声磕在门框上,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鬼子兵把他塞进三轮摩托车的车斗里。铃木鼓着一双蛤蟆眼冷笑道:“你犯了什么罪?你和你徒弟钟鸣两个,都犯了破坏中日亲善的死罪。今天早上没抓到钟鸣,倒是把你抓个正着。”
赵丰年梗着脖子问:“我怎么破坏中日亲善了?”
铃木气急败坏地说:“八嘎呀噜,自从在志庆典礼上放了你们师徒俩合扎的那只风筝,咱们东洋百货公司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中国人都不来买咱们;
的东西了。”
“哦?”赵丰年一怔,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忍不住问:“有这样的事?怎么会这样?”
“死糟老头子,你还给我装蒜!”铃木气呼呼地把手往大街上一指,“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绣林城满大街都是这样的游行队伍,还教我怎么做生意。”
赵丰年扭头一瞧,只见长街那头,正有一群学生领着无数民众,一路高呼口号,游行过来。
前面有一个人,一边高高放着一只仿制的抵羊风筝,一边领着众人振臂高呼:“抵洋抵洋,中国人团结起来,抵制洋货!抵洋抵洋,中国人团结起来,抵制洋货……”
赵丰年「哎哟」一声,惊得呆住,这才明白徒弟给铃木扎一只抵羊风筝的真正用意:抵羊,不就是抵洋吗?原来钟鸣是在用风筝号召老百姓团结起来抵制日本人的东洋货品,支持抗日啊!他后悔自己错怪了徒弟。
赵丰年被日本人抓起来不久,一队八路军由长江水道发动突然袭击,攻进了绣林城,击毙日军近千名,一举收复了这座城市。
可惜的是,日军少佐小冢贞一虽然身受重伤,却化装逃脱了。
而带领这支八路军成功打进绣林城的向导,就是刚刚加入八路军队伍的钟鸣。
收复绣林城后,钟鸣却怎么也找不到师父。有人说他师父赵丰年已被日军当作抗日分子,秘密处决了;
也有人说在八路军攻进城的时候,还见过赵丰年,赵丰年是自觉对不起徒弟,趁乱出城,找地方隐居起来了……
马湘,字自然,杭州盐官人也。世为县小吏,而湘独好经史,攻文学,治道术……
后游常州,会唐宰相马植谪官,量移常州刺史。素闻湘名,乃邀相见,延礼甚异之……又植言此城中鼠极多。
湘乃书一符,令人贴于南壁下,以箸击盘,长啸。鼠成群而来,走就符下,俯伏。
湘即呼鼠,有一大者趋近阶前。湘曰:“汝毛虫微物,天与粒食,何得穿墙穴屋,昼夜扰于相公?且以慈悯为心,未能尽杀汝辈,宜便相率离此!”
大鼠乃回,群鼠皆前,若叩磕谢罪,遂作队行,莫知其数,出城门去。自后,城内更绝鼠迹……
——明・陆楫《古今说海・说渊壬集・马自然传》
第5章 鼠杀
——1——
院子当中摆着一张大理石镶嵌的八仙桌,桌子上有两只老鼠,正龇牙咧嘴、怒目相向地对峙着,场上气氛显得剑拔弩张,异常紧张。
那用两只前爪支撑着身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中间的,是一只大白鼠,雄性,胡须粗长,嘴尖头突,体长一尺有余,皮毛光泽,眼睛明亮,往那桌子中央一坐,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
在它对面站着的,是一只灰黄色的大花鼠,体型健硕,四肢粗长,看模样只怕足有两三斤重,鼠眼圆睁,直瞪对方,
目光中透出一股凶顽之气,全身毛发倒竖如戟,乍一看,就像一只刺猬似的。
两只老鼠一坐一立,相互瞪视着,都恨不得能扑上去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双方对峙良久,大花鼠终于忍耐不住,「吱」地叫了一声,突然蹿起,两只灰黑色的前爪往前一探,直如老鹰抓小鸡似的,照着大白鼠当头抓下。
大白鼠宛如见惯了大场面的武林高手,眼见对方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将下来,却仍气定神闲,并不慌张,待对方扑到近前,才偏头一闪,将身一伏,「哧溜」一下,自对方肚皮底下钻了过去。
大花鼠一击落空,毫不停顿,立即反转身来,张口去咬大白鼠的屁股。
大白鼠身长体壮,转身不及,忽然就地滚倒,四脚朝天,「哧」的一下,撒出一泡尿来。
大花鼠猝不及防,被这一泡热尿淋个正着,「吱吱」叫唤着,急忙后退,甚是狼狈。
庭院里站了不少围观的宾客,一见大白鼠使出这亦正亦邪的滑稽招式,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本是绣林城大布商陈良友陈老板的六十寿诞。
陈老板本是个讲排场爱热闹的人,不但从外地请来了花鼓戏班子为自己祝寿,还特意请了绣林城颇有名气的驯鼠艺人马十七前来表演鼠戏,欢乐气氛,以酬宾客。
马十七家住绣林太平坊,据说是唐朝异人马自然的后人,善驯鼠,以卖鼠戏为生。
平常日子,总是带着徒弟姚瓦全,挑着一个特制的木架,架上装有小塔、竹圈、风车、梯子等道具,吹着唢呐,走街串巷,招引观众。遇有人多热闹处,便停下来表演一番。
表演时,马十七先让徒弟把木架支好,再从架子上端斜拉下一根绳梯,然后他便将自己长长的衣袖放下,敲响小锣,锣声响过三遍,便听得有「吱吱吱」的叫声响起,十余只早已训练好的小白鼠,在一只大白鼠的带领下,依次从他袖子里跑出来,沿着绳梯蹿上木架,表演爬梯、钻圈、转风车、荡秋千、双鼠摔跤、走独木桥等小节目,有的小白鼠还会随着锣声踏着节奏翩翩起舞,动作滑稽,惟妙惟肖。
表演完毕,再一声锣响,众鼠便一字排开,团团作揖谢过观众,复又依次钻回马十七衣袖中。有好奇的观众扯着马十七的衣袖,
内外看个遍,却连一根老鼠毛也瞧不见,不由得啧啧称奇。
老鼠演得妙趣横生,观众看得喜笑颜开,大多都会毫不吝啬地掏出几角钱扔进圈子里。
赏钱不多,但马十七身边除了姚瓦全这个徒弟,家里就只有一个女儿马婉素了,一家三口人,靠着这些卖鼠戏得来的赏钱,却也能勉强度日。
运气好时,遇上大户人家办喜事,邀去表演助兴,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两块银圆的打赏。
因为他驯养的白鼠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七只,所以大伙都叫他马十七,至于他的真名,反倒渐渐被人淡忘了。
陈老板寿诞这天,马十七受到邀请,带着徒弟姚瓦全,挑着行头,准时来到陈家。
吃罢午饭,就在院子里摆开场子,正要招呼白鼠们出来开始表演,忽听一阵「嗵嗵嗵」的脚步声响,从大门外边闯进来一条青衣大汉,衣袖高挽,袒胸露臂,连鬓胡子又乱又长,左边肩头竖挑着一只小木箱子,右边肩上斜背着一把油布伞,满面风尘,一副江湖人物的打扮。
这人进门之后,就嚷着:“谁是陈老板?俺找陈老板。”
陈良友一听,忙上前拱手说:“鄙人陈良友,请问壮士找我有何见教?”
那人「哦」了一声,抱拳行了一礼,这才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原来他姓朱,名叫朱大鹏,是个跑江湖耍耗子的,近日流落到绣林县城,听闻陈老板今日六十寿诞大宴宾朋,特地找上门来,想为陈老板及众位宾客表演一场鼠戏,助助酒兴,热闹热闹,也好讨点赏钱作盘缠。说话带着点儿山东口音,想必是打山东那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