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许会问,山田信雄从汪瀚灏手里抢到的那幅《怒猫图》本是真迹,怎么一到柳记者跟前,就变成赝品了呢?
您问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后来笔者从县志中查到了那幅画的下落,新中国成立后,伊小枝把那幅画捐给了绣林县博物馆。
刚好现任馆长老蔡跟我有过一面之缘,就去登门求教。老蔡整天乐呵呵的,像个弥勒佛,听我道明来意,就把我领进了书画展览室,那幅《怒猫图》真迹正挂在墙上,那一双猫眼神光湛然,一眼看去,好像在跟你对视似的。
我问老蔡:“这是怎么回事?”
老蔡说:“这猫被画家画活了,是一只活在画中的猫。你想呀,这猫要是挂在墙壁上,经常能看见老鼠呀什么的,时时警惕,那眼睛自然有神了。
那个日军少佐得到这幅画以后,新鲜劲一过,就把它卷起来锁在箱子里,这猫好久没见过老鼠影儿了,能打得起精神吗?”
我一听,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您明白了吗?


第2章 渔杀
民国二十九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立冬未至,天地间便冷雨霏霏,酷寒逼人。我的七爷爷,仍然披着蓑衣,每天到绣林河上捕鱼。
我的七爷爷学名叫岳满仓,住在绣林城北门外的太平村。村旁流过一条小河,叫作绣林河。
绣林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河面不宽,自北向南一路蜿蜒,从绣林城中穿城而过。七爷爷是绣林河上的一名渔夫。
七爷爷捕鱼,既不用渔网,也不用渔叉,他用的是滚钩。滚钩亦叫粘钩,它有一条近百米长的粗大结实的主纲线,主纲线上每隔三四公分拴有一条一米多长的脑线,每条脑线末端系着一把钢丝铁钩。
近百米长的主纲线上,总共挂着两千多把铁钩。使用的时候,选定河底平坦鱼儿众多的河段,在河两岸各立一个木桩,把成排的滚钩横拦江河,设于水中,把主纲线两端系紧在河岸两边的木桩上。
通常情况下,一个河段要布置两三套这样的滚钩,形成两三道密密的「钩帘」。
大鱼自水中游来,遇到帘子似的成排铁钩拦阻,当它掉头摆尾转变方向或企图穿越时,身体碰到铁钩,锋利的钩尖钩进了鱼体,鱼儿疼痛挣扎,碰到的铁钩越多,钩住鱼体的滚钩也就越多,最后只能是在劫难逃。
因为铁钩有倒刺,就像强力胶水一样,一旦粘上就绝难甩掉,所以民间也把它叫作「粘钩」。
七爷爷每天傍晚划着小船到绣林河上放钩,第二天清早出来起钩,粘钩上挂着的多是鲤鱼、青鱼、鲇鱼之类体形较大的鱼,偶尔也能捕到一二十斤重的大家伙。
趁早挑到绣林城里卖了,换些柴米油盐回来,乐呵呵过上一天。
一进腊月,天就越发地冷,更冷的,是人的心。轰隆隆的枪炮声越来越近,日军一个联队越过绣林河上游的横山县城,直扑绣林城。
绣林乃三国古城,两省通衢,扼荆楚之要冲,实为湘鄂边界的一个军事重镇。
驻防绣林城的,是国军第77师辖下的一个步兵团,团长叫包国安,虽然脾气暴躁,但打起仗来却是一把好手。
日军从绣林城东南西北四门发动数次进攻,硬是教他给打了回去。
日军联队长吉井一雄只好将部队驻扎在城外,相机行事。如此一来,可就苦了城外的老百姓,鬼子兵天天在村庄里扫荡,村民们再也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
这一天傍晚,七爷爷照例像往常一样,划着小船到绣林河上放钩。
在距离绣林城河道口不远的一个拐弯处,他忽然看见朔风劲吹的水面上漂着一条乌篷船,船上站着四五个人,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篙在河里探着深浅,有人负手立在船头看着两岸风景。
七爷爷把小船从后面靠上去,这才看清那几个人的身形相貌,甚是陌生,不像是附近村庄的人。
他顿时心生警惕,用力咳嗽一声,冲着那几人一抱拳,呵呵笑道:“几位可真有雅兴,大冷天的,居然还到这绣林河上看风景。”
乌篷船上的几个人吃了一惊,侧脸一瞧,这才惊觉有人驾船悄然靠近。
站在乌篷船尾的两名大汉顿时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
负手站在船头看风景的那个瘦高个儿望了二人一眼,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冲着七爷爷一抱拳说:“这大冷天的,您不也在这河上漂着吗?”
七爷爷咧嘴一笑,说:“我是这绣林河上的渔夫,不管寒暑,一年四季都在这河里讨生活。”
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听口音,几位不像是本地人吧?”
瘦高个儿从船头走下来,说:“咱们几个,是从北方来的。”他目放精光,盯着七爷爷问,“您是……”
七爷爷说:“我姓岳,在家里排行老七,大伙都叫我岳老七。”
“原来是岳七爷,失敬。”那人冲着他略一拱手,说,“其实我们冒着寒风来到这绣林河上,并不是为了看风景。我们是来寻找绣林银鱼的。家母;
患病在床,医生说要寻一条两斤重的银鱼,晒干后制成银鱼干做药引子。
银鱼可是少见的鱼种,我们打听了好久,才知道这绣林河里有一种绣林银鱼,正适合做药引,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
“您还真没说错。咱们这绣林河里,的确有一种银鱼,乡下人叫它面条鱼,此鱼身形细长,通体透明,在淡水鱼中十分罕见,不但味道鲜美,而且药用价值极高。
因其色泽如银,且为绣林特产,故称绣林银鱼。这种鱼生长极其缓慢,一般都不足一斤,两斤多重的银鱼,已是极其罕见。
而且这种鱼一般在春季繁殖生长,夏秋季节才能捕到,现在已经到了隆冬时节,想要捕到绣林银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是,我们也深感为难。”那人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抬头瞧着他,“听您的口气,似乎您有办法?”
七爷爷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当下点点头说:“既然是要拿银鱼做药引子救令堂,就冲您这份孝心,我也不能不管呀。”
“真的?”那人眉头一展,道,“有您这位行家出手,在下可就不用发愁了。您放心,只要您能帮我们捕到银鱼,我一定出市价十倍的价钱收购,绝不让您吃亏。”
七爷爷说:“救命要紧,价钱好说。只是我若捕到银鱼,如何给你?”
那人说:“在下姓江名悦诚,住在绣林城北门外十里铺鸿运旅馆。你如果捕到银鱼,就请去那里找旅馆的张掌柜。他自然会带你去见我。”
七爷爷呵呵一乐,说:“行,这单生意我就接下了。”
那人再次抱拳致谢:“那就拜托您了。”又给七爷爷付了三个大洋作为定金,这才划着乌篷船,缓缓离去。
第二天一早,七爷爷从滚钩上取了十几条大鱼,用一个竹篓装了,提到绣林城去卖。
因为日军逼近,为防止奸细混进城,城门关口盘查极严,且四面城门只在早上和傍晚打开一小时,平时不允许有人进出。
七爷爷早上在城里卖了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赶着出城,而是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直到下午,才到集市上买些红虫和沙蚕作诱捕银鱼的饵料,等到城门打开,才出城回家。
七爷爷之所以信心满满地答应帮助江悦诚捕捉银鱼,是有原因的。
他常年在绣林河上捕鱼,早已熟知银鱼习性,更知道绣林河天鹅洲一带水底土层肥沃,水质清澈微流,是银鱼繁殖生长和聚集觅食的绝佳位置。
如果从天鹅洲下手,即便是在这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想要捕到银鱼,也非难事。
当天晚上,他趁着月色,将三道滚钩在天鹅洲布置好,并且往水里投下不少银鱼极爱争食的红虫和沙蚕。
三天后,果然捕到一条筷子长的大银鱼,拿秤一称,足足二斤,正适合拿去给江悦诚做药引子。
七爷爷提着银鱼,来到十里铺,找到鸿运旅社。走进去时,发现旅馆里空荡荡的并无顾客,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白须老者坐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七爷爷走近柜台,轻轻咳嗽一声,冲着对方一抱拳,大声问:“敢问您可是张掌柜?”
白须老者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从镜框上方望过来:“您是要住店,还是……”
七爷爷忙道:“我是来找人的。我找住在这里的江悦诚江先生?”
张掌柜忙从柜台后边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是岳七爷?”
七爷爷慌忙拱手:“不敢,您叫我岳老七就可以了。”
张掌柜问:“可是给江先生送银鱼来的?”
七爷爷说:“正是。”
张掌柜忙从柜台后边走出来,一面将他迎进里面一间客房,请他坐了,一面说:“江先生跟我交代过了,您一来,就让我去叫他。不巧他今天正好出门办事去了,不过去得不远,我这就出去请他回来。请您稍待。”又叫伙计看茶,这才急匆匆去了。
七爷爷就坐在屋里喝茶。屋子里烧着一炉炭火,很是暖和。
一盏茶还没喝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七爷爷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就看见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气势汹汹闯进来,将他围在中间,枪栓拉得哗哗作响,黑洞洞的枪口一齐对准了他。七爷爷手一晃,一盏热茶全都泼在棉衣上。
一位足蹬皮靴手提战刀的日军军官缓缓踱了进来。七爷爷定睛一看,只见此人身形高瘦,长着一张瓦刀脸,双目中精光闪烁,认得他正是当初在绣;
林河上遇见的外地人江悦诚。七爷爷一下就蒙了,拎着手里的银鱼,瞧着他讷讷地道:“江、江先生,您、您要的银鱼……”
日军军官手中的军刀连鞘挥出,「叭」的一声,将他手里的银鱼打落在地,哈哈一笑,用标准的汉语道:“老东西,实话告诉你,我不姓江,我叫吉井一雄,是日军联队长。前几天,我们在靠近绣林城的河面上视察地形水势,不巧被你撞见,我手下的人当时就想一枪崩了你,但是那里距离绣林城太近,我怕突然响起的枪声会引起城里驻军的警觉,所以才放你一条生路。
你问我们在那里干什么,为了不引人怀疑,我随口敷衍你说我们是外地人,来到绣林河上是为了捕捉银鱼作药引。想不到你还真给我捕来了一条这么大的银鱼。”
七爷爷可不是个蠢笨之人,愣了一下,忽然一拍脑壳,恍然大悟似的道:“你们在绣林河上又是探水深,又是看地形,难道是想从水路突袭绣林城?”
吉井一雄说:“不错,我们正有这个打算。老家伙,你就别装了,其实你早就猜测到我们的身份和目的了,是不是?
要不然你在遇见我们的第二天进城卖鱼时,怎么会去国军驻地找他们团长包国安呢?
你去找他,就是想告诉他皇军可能会从水路进攻,提醒他要在水路加强防守,对不对?”
七爷爷又是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那天在绣林河上遇见「江悦诚」一伙,见他们每个人腰间都鼓鼓的,显然是在腰里别着手枪,说起中国话来拿腔捏调,显得很吃力,就已隐隐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他第二天进城卖鱼时,顺道去国军驻地求见包团长,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叫他提防日军从水路进攻绣林城。
谁知人家包团长根本没把他这个小老百姓放在眼里,只派了个勤务兵出来应付他。
勤务兵听了他提供的「军情」,根本就不屑一顾,说:“咱们团长早就算计好了,日军根本就不可能从水路进攻。第一,在绣林河流经绣林城的入口和出口,国军早已在东西两岸布置好机枪火力,如果两边同时开火,将在河面交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不要说日军人员和船只,就连一只水鸟,也无法飞进城来。
第二,现在已是隆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估计再过几天,河水就要结冰,河面根本无法行船,日军绝对没有办法从水路靠近绣林城。”七爷;
爷见国军不听他的意见,很是气馁。捕到银鱼后,明知「江悦诚」不是善茬,但为了进一步探听日军信息,为国军提供令人信服的准确的情报,他还是硬着头皮,拎着银鱼来找「江悦诚」。
吉井一雄扬扬得意地道:“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你去找过包国安,还知道他压根儿就没见你,只派了个小勤务兵敷衍你。你的意见,他们根本就没听进去,是不是?”
七爷爷惊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国军队伍里,有你们的奸细?”
“不错,绣林城的守军里,确实有咱们的耳目,要不然你的一举一动,咱们怎么能了如指掌呢?”
吉井一雄哈哈一笑,“不怕老实告诉,你的推断十分准确,我们的确打算从水路突袭绣林城。”
“可是河水马上就要结冰,你们怎么渡河?”
“我们等的就是河水结冰之日,绣林城守军麻痹之时。我早已训练好一百名敢死队士兵,只等河面一结冰,守军一松弛,我们的敢死队就将兵分两路,从绣林河流经绣林城的入口和出口处破冰潜入水中,悄无声息地自冰下水底潜入绣林城。
我在城外四门率兵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力,只等敢死队自水下潜入城中,放出信号弹,咱们再里应外合,打他个内外开花。绣林城这弹丸之地,还不是咱们掌中之物?”
七爷爷痛心疾首,跺脚大骂:“果然被我猜中,国军这帮蠢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不行,我得去给他们报个信儿!”他突然用肩膀撞开一名日军,夺路而逃。
“八嘎呀噜!”吉井一雄大叫一声,凶相毕露,赶上一步,拔出军刀,猛然刺出。
七爷爷后背中刀,被刺个透心凉,「哎哟」一声,痛苦地倒在血泊中。
可怜我的七爷爷,一个绣林河上的渔夫,一辈子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最后竟死得如此惨烈。
三日后,气温陡降,天空中飘起雪花,绣林河上果然结起厚厚的冰层。
一眼望去,河里河外,都是白茫茫一片。人们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吉井一雄见时机已到,当即命令实施他的水下突袭计划。
一百名经过水下耐寒训练的日军敢死队员,分作两拨,分别来到绣林河流经绣林城的入口和出口处,在距离河道口国军哨兵数百米外的隐秘地方凿冰入水,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向绣林城中潜行。
敢死队一入水,吉井一雄便立即率领日军对绣林城四面城门发起佯攻,以吸引守军注意力。一时间,绣林城外枪炮轰隆,杀声震天。
但是时间过去近两个小时,绣林城上空,并未升起吉井一雄期待的信号弹。
他不住地看着表,又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小时,外面佯攻的日军不知浪费了多少枪炮子弹,城里仍然没有动静。
吉井一雄知道,距离绣林城不足百里的荆州城里驻扎着国民党军一个精锐步兵旅。
如果绣林守军向荆州求援,援兵三四个小时之内即可赶到。
援兵一到,日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敢死队迟迟没有发出进攻信号,他情知有变,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下令撤退。
日军刚刚转身退却,城中国军团长包国安却忽然打开北面城门,带领一队人马杀将出来。
日军措手不及,待要回头应战,国军的子弹已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至。
日军丢下两百多具尸体,逃窜到数里之外,方才与进攻绣林城其他三面的部队会合。
吉井一雄得知此讯,气得暴跳如雷,立即组织火力反扑。包国安一战而退,早已退回城中,城门紧闭。
吉井一雄命令炮兵全力轰击,霎时间,数不清的炮弹像冰雹一样倾泻在绣林城的城墙上。
吉井一雄挥舞战刀高声咆哮:“今天就算拿不下绣林城,也要把他轰成一片焦土。”话音未落,忽然呼啸一声,一颗子弹从背后飞来,正打在他屁股上。
回头看时,但见身后数百米开外,国军援兵早已像洪水般不可阻挡地漫延过来。
城中守军一见援兵已至,士气高涨,打开城门,猛虎下山一般杀将出来。
日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进退维谷的险境。激战半日,日军大败,丢下无数尸体,仅剩吉井一雄带领二百余人冒死突围,往北方逃窜而去。
只是让吉井一雄大惑不解的是,他亲手训练的一百名敢死队员,怎么会在下水之后毫无动静?他的水下奇袭计划原本万无一失,怎么会功败垂成?
数日之后,太阳出来,天晴雪化,国军在水上巡逻时,在绣林河流经绣林城的入口和出口附近的河面上发现了一些异样,派人下水后竟捞起数道滚钩,滚钩上挂着不少日军血肉模糊的尸体。细细一数,整整有一百名日军挂在滚钩上。
国军团长包国安想了好几天,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医杀
——1——
绣林城是位于湘鄂边界的一座小县城,前临长江,后靠绣林山,水陆交通发达,江中舟帆云集,岸边市井喧嚣,一条长街沿着江堤一溜儿排开,临街的买卖统统开张,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极是热闹。
在长街中间的黄金地段、水陆码头旁边,开着一家医馆,叫作回春堂。
老板兼坐堂大夫姓范名其道,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今年刚刚做完五十大寿,身上常穿一件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的,脸带笑容,眼睛里却射出生意人独有的精明目光。
范其道祖上三代悬壶,他幼习中医,医术确实精湛,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再加上有个在县上做警察局长的儿子范安平,明里暗里地使些手段,城里原本还有的其他几家诊所就纷纷倒闭,整个绣林城里,把脉看病的地方,就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了。
范其道坐地起价,趁机抬高诊金,几年时间下来,他一个把脉郎中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
这一日下午时分,大街上人潮涌动,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忽然间,从回春堂传出一阵呵斥之声:“没钱?没钱来看什么病?快滚快滚!”随着;
这一声呼喝,一位身体羸弱面色苍白手捂腹部痛得哼哼唧唧的老妇人被人从回春堂抬了出来,扔在大街上。
原来这位老妪因气短胸闷,肚腹剧痛,身体不适,前来看病。
范其道按其胸胁,察其右胁胀痛,胁下结块,切其脉,脉弦细而涩,诊断她为正气虚衰,肝气郁结,血行不畅,血瘀经络,邪毒结聚,日久成瘤,非要老妪按照回春堂惯常的规矩,先交三个大洋才肯下笔开方。
老妪丈夫早亡,只有一个独子在长沙做工,虽已闻讯赶回,不巧湖南闹日本兵,他被堵在了路上,一时赶不回家。范其道见老妪拿不出诊金,当即翻脸,将她赶了出来。
老妪疼痛难忍,在门外哀求半日,也没让这位要诊病先交钱的范大夫心软破例。
正在这时,从大街上走来一个人,向老妪问明原委之后,那人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让老妪自己用右手手指蘸上瓷瓶里的药水,轻轻涂抹到左手手心里。
正在堂前坐诊的范其道听见有人理睬被自己轰走的穷鬼病人,信步走出来一看,只见来人三十来岁年纪,身形瘦削,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满身风尘,但一双眼睛却光彩湛然,极是有神。
再一看那人在老妪手心涂抹的药水,不由得神情一变: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显影水?
显影水是一种神奇的药水,据说只要将这种药水涂抹于患者掌心,稍候片刻,通过观察掌心色泽及皮肤的变化,就可以准确诊断出患者是不是患了肿瘤,以及肿瘤之大小,病情之轻重,良性抑或是恶性,早期抑或是晚期。
显影水的炮制过程非常复杂,其配方早已失传,范其道也只是在幼年时听祖父讲起过,想不到今天竟在一个陌生人手中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神奇药水。
范其道没看走眼,这长衫汉子拿出的药水确实就是中医传说中的显影水。
这种神奇药水的配制过程非常复杂,先取无名异、白石英、紫石英、真磁石、米醋、60度白酒、天山雪水等若干,混合在一起,放入水缸内搅匀,称为「大八仙水」,去药渣后备用;
再取蜈蚣头、蝼蛄、白花蛇、大将军头若干,用白酒浸泡40日,去渣后备用;
最后取红花、丹参、白蒺藜、苍耳刺若干,用白酒和冰块水浸泡一月,去渣后备用。以虫类4味药为主的配方二与以草类4;
味药物为主的配方三所制成的药水称为「小八仙水」,大八仙水与小八仙水以2:1的比例调配后,称为「双八仙水」,也即显影水。用时患者以自身手指蘸取药水,涂抹于掌心,稍候片刻,医者即可通过患者手掌的色泽改变,分析诊断病情。
果不其然,那老妪手掌涂抹过药水之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手心里的颜色就起了变化,由苍白渐渐变成了青色。
长衫汉子仔细验看,见她掌心青色之中带着些许淡白斑点,不由得眉头一展,温言对那老妪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您得的并非肿瘤,只是肝火虚旺,积聚痞块,胸胁胀满,导致胸闷气短,肚腹疼痛。”
“真、真的?”老妪犹自不信。
长衫汉子指着她的手心耐心解释道:“在显影水的检验下,五脏属色分别是:心以红色为正色,肝以青色为正色,脾以黄色为正色,肺以白色为正色,肾以黑色为正色。
您看,你的手心变成了青色,说明您病在肝脏,若见其色淡紫,且有青色加褐色斑点,则肝有实热,乃属肿瘤之征兆。
您掌心青中见白点,属肿火虚旺,痞块积聚之兆,并非患有肿瘤。
我这里有一帖神仙化痞膏,您贴到胸口。我再以针灸施于您期门、阳陵泉、肝俞、肾俞、三阴交等穴,应该可以治愈。”
老妪见他神态真诚,且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半信半疑,拿起膏药贴到胸口。
这神仙化痞膏乃用大蒜、香附、穿山甲、樟脑、肉桂等炼制而成,具有消积化痞祛瘀通络之良效,主治痞块积聚,胸胁胀满,肚腹疼痛,以及肝脾肿大等症。
老妪刚把膏药贴到身上,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胸腹之间,憋闷在胸中的一股郁闷之气顿时消散无踪,仿佛胸口压着的一块巨石骤然移走,心头顿觉轻松不少。
长衫汉子又拿出银针,轻轻刺在她期门、阳陵泉、肝俞、肾俞、三阴交等穴,稍歇片刻,取出针来,老妪只觉疼痛立减,一身轻松,立时便能起身走路。
“真是神医啊!”
围观的路人看客见到长衫汉子一帖膏药几根银针就治好了已被范大夫判了「死刑」的肿瘤病人,只觉神奇无比,不约而同地鼓掌叫好起来。
——2——
长衫汉子原本是一位行踪漂泊的风尘旅人,偶然在绣林城街头路见不平,仗义援手,救了那病危老妪之后,耽误了赶路时间,天色已经晚下来,只得在绣林城里找了家旅店,权且住下。
当晚,长衫汉子吃完晚饭,洗漱完毕,正要上床安歇,忽然房门被人急急敲响,他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矮黑汉子和一个十来岁的面容消瘦精神萎靡的小男孩。
见他开门,那矮黑汉子忙推了一下小男孩,道:“快给神医磕头。”自己和那孩子都「扑通」一声,跪在了长衫汉子面前。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长衫汉子吃了一惊,急忙将两人扶起,细问缘由。
原来这两人是一对父子,矮黑汉子叫刘有根,那孩子叫阿鑫。
阿鑫原本是一个体质素健发育正常的孩子,但从半年前开始就渐渐变得精神萎靡,智力迟钝,寡言沉默,继而出现四肢抽搐的症状,起初三至四日发作一次,到后来越发频繁,多时一日竟发作三四次。
他父亲意识到情况不妙,带他求诊于回春堂范大夫。范大夫施以止痉诸法,不但无效,且病情逐渐加重,抽搐频繁,肚腹胀大,时有呕恶。
在回春堂复诊数次,花了不少诊金,就是不见好转,后来范其道见他再也出不起高昂诊费,竟拒绝继续为阿鑫诊治。
为了筹钱给儿子治病,家中早已一贫如洗,再也拿不出一个铜板,刘有根无奈之下,只好带阿鑫回家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