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斯特式的演出服。”德博拉笑了起来,把花凑近鼻子,在爱丽丝看来,就像是在享受着它们片刻的芳香。当然,她和爱丽丝一样对这次见面有所畏惧。好心肠的德博拉是不会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感到喜悦的。
爱丽丝跟随着姐姐来到晨间起居室,在那里,与其说是管家更不如说是私人助手的玛利亚正在咖啡桌上摆放茶具。她直起身子,手臂下夹着空托盘,询问她们是否还需要什么。
“一个花瓶,玛利亚,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带来的花。它们很漂亮,不是吗?”
“很美的颜色,”玛利亚表示同意,“你想把它们摆在这里吗,晨间起居室?”
“我想,放在我的卧室吧。”
玛利亚从德博拉手里轻轻捧走花,轻快地离开了。爱丽丝遏制住了把玛利亚叫回来的冲动,本来她想着问候一下玛利亚的母亲或者她的兄弟姐妹们,把这个管家多留一会儿也好。但是她没有,房间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填补了玛利亚离开后的空间。
姐妹俩目光对视,没有说一句话,面对面地在亚麻长椅上坐下。爱丽丝发现她俩之间的桌面上放着一本书,皮质的书签夹在书的末尾处。她迅速并且不动声色地辨认了出来。她们的父亲总是随身带着济慈的诗篇,这是他最喜爱的一本,多年来他从中汲取安慰,甚至在去世的时候,还在床上紧紧抓着它。看见这本书,她的脸颊感到一阵温热,就好像她的父母在房间里,和她们在一起,等着聆听她的所作所为。
“茶?”
“好的。”
茶壶中传出清脆利落的流水声。爱丽丝觉得自己每一个感官都敏锐起来。她看到托盘的边上有只苍蝇在摇摇晃晃,听到玛利亚上楼的声音,闻到家具上光剂弥留的一丝柠檬清香。房间十分暖和,她用一根手指把领子向外提拉了一下。即将要供认的思想负担带来了压力。“德博拉,我需要——”
“不,没事了。”
“什么?”
“说吧。”德博拉放下手里的茶杯,手指紧紧地交叉着。她紧扣住双手,把它们放到了腿上。这是表示痛苦的姿势之一。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突然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完全理解错了。她想见爱丽丝并不是谈论关于本的事情,而是她病了,甚至快死了;但爱丽丝,太过专注自己的事情而没有发现。
“德博拉?”
她姐姐紧闭着双唇,声音几乎轻到听不清:“哦,爱丽丝,这真是个负担。”
“什么负担?”
“我本该在几年前就说些什么。我想过,真的。这些年来有很多机会,我几乎——然后,在博物馆的那天,当你提起洛恩内斯那个园丁的时候。你让我大吃一惊,我还没有准备好。”
看来不是关于疾病的事情了。当然不是。爱丽丝简直要嘲笑起自己拼命保护自我的本能来。她现在在这里,坐在忏悔室里,却还在寻找逃跑的出口。门外,一辆出租车从街上隆隆驶过。爱丽丝透过纱帘看见一个黑影闪过。她想坐上那辆出租车远去,去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
“西奥,”德博拉说道,爱丽丝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在她遭受了那么多苦痛、保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而内疚地生活之后,一切都结束了。爱丽丝感到出奇地轻松。她都不用亲自说出口,德博拉已经知道了一切。“德博拉,”她开始说道,“我——”
“我全都知道,爱丽丝。我知道西奥的遭遇,而事实的真相快把我逼疯了。要知道,这是我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19章 二〇〇三年,牛津
调查发现罗丝·沃特斯有一个姨外孙女(玛戈·辛克莱)在牛津生活。玛戈·辛克莱是一家公立名校的女校长,是个“大忙人”。不过,她的秘书还是设法帮萨迪约了一个时长半个小时的会面,在星期二的下午一点整。事实上,她并没有说出“整”这个字,但是暗示了他们要准点。
这个见面是个带有风险的尝试——大多数的人不会和自己的姨外婆关系很近——但是萨迪像猎狗一样迫切,而且也没有其他的线索,因此她正午就到了那里,专注在自己匆匆写下的问题上。预先的准备工作至关重要。她打算用一个非常巧妙的话题把玛戈·辛克莱带到主题上,即她的姨外婆涉及绑架自己的私生子——一个被偷偷生下来的男孩,也是她雇主的儿子——的可能性。
“你确定你不是在看小说故事吗?”当她试图把这个理论告诉波尔第的时候,他这么说道。
她翻了翻白眼。那时正值早餐时间,是在他们几乎要吵起来之后的那个早晨,他俩都加倍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活泼一些。
“好吧,好吧。提醒我一下,为什么埃德温家会接受那个孩子?”
“因为他们在第三个女儿出生后很难再怀孕,而他们又一心想要个儿子。十年过去了,尽管埃莉诺终于在一九三一年再次怀孕,可那个孩子在第二年夭折了——这是康斯坦丝一直试图告诉大家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听进去。你能想象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觉得这多么不公平,尤其当得知他们那个未婚的保姆,罗丝·沃特斯,也同时在偷偷地怀孕,当然这个孩子她是无法留在身边的。不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千方百计地把孩子从她手里夺走,你觉得呢?”
他抓了抓长满胡须的下巴,然后点头承认这是有可能的:“对那个孩子的渴望一定是非常强大的。我的母亲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我还不出现的话,她会开始盯住公园里的婴儿车。”
“只有埃莉诺·埃德温不需要从婴儿车里偷孩子。可以这么说,一个急需良好家庭的小男孩来到了她的怀里。一切都进行得十分完美,直到埃莉诺开除了罗丝,而罗丝决定要回她的孩子。”
“把孩子的亲生母亲开除,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举动。”
“也许继续留她已经变得危险。这就是我想要查明的一点。”
他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我想这不是你迄今为止最疯狂的推理。”
“谢谢,外公。”
“现在你只需要去问问那些认识罗丝·沃特斯的人。”
是阿拉斯泰尔找到的玛戈·辛克莱。得出推论的那天早上,萨迪直奔图书馆,在门口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直到他抵达后给她开门。“要咖啡吗?”她说着,递出一杯外带的咖啡。他抬了抬雪白的眉毛,但什么话都没说,把她带进图书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她的想法。很显然,他抓住了关键词,因为当她把话说完深吸一口气的时候,他说:“你需要找到某个了解罗丝离开洛恩内斯之后情况的人。”
“正是。”
他立即开始行动起来,从书架上取下满是灰尘的文件夹,在电脑的搜索引擎里输入内容,在档案卡片中翻找着,然后终于——“找到了!”通过关于过去雇佣关系的一些记录、人口普查和近亲关系,然后他宣布罗丝·沃特斯的姐姐伊迪丝曾经住在湖区,她有个外孙女被发现在牛津。萨迪在交通部的朋友帮忙完成了余下的工作——她回伦敦的时候可真得给他带一瓶什么好东西了——在电话留言里提供了学校的地址。“我希望这都是光明正大的,斯帕罗。”这是他留言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戴维,”萨迪咕哝着,收拾起散乱的笔记,把它们都放进包里,“当然。”仪表盘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十二点五十分,她锁好车,穿过两根鹰头狮身的立柱,随着一条宽敞大道来到大楼,这差点让她以为到了白金汉宫。正值午休时分,修剪过的大草坪上,头戴平底草帽、身穿西装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跑来跑去。这里的光鲜世界要超出萨迪平时熟悉的世界太多,她突然觉得自己穿着的牛仔裤和T恤过于朴素。他们在发光,那些孩子们戴着牙箍,梳着顺滑的马尾辫,有着无所畏惧的笑容还有光明的未来。
她找到了行政办公室,深色的木头书桌后面坐着个面容严肃的年轻女人,萨迪报了自己的名字。“请坐,”那个女人礼貌地低声说道,“辛克莱博士马上就到。”
接待室内几乎没有人声,却充满了机器的声响:前台的手指激烈地敲打着键盘,时钟的嘀嗒声,空调自命不凡的嗡嗡声。萨迪意识到自己又在咬大拇指指甲,便立即停了下来。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在外面的世界,那个真实的世界,萨迪对自己缺乏教育还挺自豪的。“我和你,斯帕罗,”唐纳德不止一次说过,向着那个他们刚刚访问的“专家”,转过头抛来一个蔑视的眼神,“我们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这是一百张告诉世人你有多聪明的证书都换不来的经验。”这是十分容易接受的世界观:教育和财富等同,而财富等同于上流,上流等同于道德沦丧。这让萨迪更好地工作。她已经看到过像南希·贝利这样的人在帕尔-威尔逊探长那样说话傲慢尖锐的人面前是如何畏惧退缩。只有来到这样的地方,萨迪才会感觉到可能会发生的琐碎烦恼。
时钟的分针指向正上方,她直了直衣领。一点钟准点时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奶白色西装、轮廓清晰的女人,她侧了侧头,睁大蓝色的眼睛看着访客的时候,光亮的棕色头发擦着肩膀。“斯帕罗警探吗?我是玛戈·辛克莱。请,请进。”
萨迪照她说的做了,并暗暗责备自己走得太急:“非常感谢您来见我,辛克莱夫人。”
“是辛克莱博士。我也没结婚。”女校长说,轻轻一笑坐到了她的桌子后面。她挥手示意萨迪坐到她对面。
“辛克莱博士,”萨迪更正了一下,这个开头并不是很吉利,“我不清楚您的秘书向您告知了多少。”
“珍妮告诉我你对我的姨外婆有点兴趣,罗丝·马丁——结婚前叫罗丝·沃特斯。”她有透过眼镜微微低头看人的习惯,以表达不加怀疑的兴趣,“你是个警察。你正在调查案子吗?”
“是的,”萨迪回答,然后发觉玛戈·辛克莱非常注重细节,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非正式地,是一起陈年旧案。”
“是吗?”对方靠到了椅子上,“有点意思。”
“一个走失的孩子,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的失踪案始终没能告破。”
“我想我的姨外婆不是嫌疑犯吧?”玛戈·辛克莱似乎被这个想法逗乐了。
萨迪回之以微笑,希望这个动作能暗示她也同意这个观点:“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我现在只是在捡救命稻草,真的,但我希望能找出一点关于她婚前生活的线索。我并不确定你是否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做过保姆。”
“恰恰相反,”玛戈·辛克莱说道,“我对于罗丝的工作生活知道得非常多。我的博士后论文是关于女人的教育问题,她是我的课题对象之一。她曾经是个家庭教师。她曾经给贵族家的孩子上课。”
“家庭教师?不是保姆?”
“她是从保姆开始的,在她非常年轻的时候,但之后就成为一名家庭教师,后来变成了有点名气的老师。罗丝极其聪明又善于自我激发。在那个时候要通过一定的训练来取得提升自己的机会是非常不容易的。”
现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萨迪心想。
“我这里留有一份论文的复印件。”玛戈迅速地走向布满书架的一面墙,从中取下一本皮革装订的大部头书,擦了擦并没有沾着灰尘的封面,“最近都没怎么拿出来过,不过我在上学的时候对这个主题十分热衷。也许这听起来有些蠢,但罗丝曾经并且一直都在激励着我。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把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励志榜样。”
玛戈回到了座位上,开始热情洋溢地描述起她论文的论点来,而此时萨迪的目光移到了挂着一张张证书的墙上,它们用框装裱着,整整齐齐。牛津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证书,一张硕士证书,还有各种其他的成果证书。萨迪在想,充斥着金箔和乌木框——那些用来证明你的东西——的人生是什么感觉,。那是才智。
萨迪在十五岁的时候,校长鼓励她参加邻村的一个女子贵族学校的入学考试。她仍旧记得那封通知她获得了头等奖学金的来信,但是这段记忆却呈现出一种做梦般超现实的感觉。然而,购买校服的过程却烙进了她的内心。萨迪是和母亲一起去的,她母亲特意穿着她想象中的马球套装,神经紧张地走在萨迪身边,一如既往地想表现得完美些。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她们在两座方形庭院间迷了路。和店里约定到店的时间是一点整,石塔上不可靠的时钟指针正在慢慢靠向那个数字;而她母亲的焦虑症发作了,他们一致称之为“哮喘”。母亲是个完美主义者,而且一身正气,这个地方的雄伟壮观,被抑制的自我证明的压力,因她们的姗姗来迟而将“毁了一切”的意识,这些都让她不堪重负。萨迪找了一张长凳坐下,以便让她母亲慢慢恢复,然后她叫住一个管理员,询问他校服店的方向。她们来到店里的时候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母亲在一旁默默地责备自己的时候,一个女人拿出卷尺给萨迪量尺寸,一边恭敬又熟练地说着“粗花呢大衣”“我们的天鹅绒小贝雷帽”以及其他一些萨迪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最后她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她在那个夏天遇到了一个男孩,长相英俊,开着一部车,一副富有高贵的样子;接着在开学前,她怀孕了。她推迟了入学登记,打算第二年再回来,但到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判若两人了。
即便萨迪已经能够让自己准备好开始,在新学校开学的时候,她的父母也不会让她回去——他们告诉亲朋好友她作为交换生在美国的高中读书,如果她提前一年回来会变成怎样的局面?——而且奖学金不包含住宿费。露丝和波尔第曾向她保证他们会想办法解决的,但是萨迪知道他们不可能凑到这笔费用,除非借一大笔欠款。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分了,她感谢了他们但是告诉他们不要那么做。他们并没有因为她这个决定而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想给她最好的,但萨迪向自己,也向他们许诺,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取得成功,而并不是非得去那样的名校。她以全优的成绩完成了夜校的学习,然后进入了警察局工作。这让她的外祖父母有些意外,但却感到高兴。他们到了那时才松了一口气,她不会误入歧途走向法律的另一边了。曾经有一阵子一切看起来乱糟糟的,即怀了那个婴儿之后,萨迪一蹶不振的时候。
“那么这些给你,”玛戈·辛克莱说着,手伸过书桌把论文递给萨迪,“我不确定它能否回答你的问题,但能肯定的是,这能让你更好地了解罗丝这个人。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吗?我在十五分钟后还有另一个会议。”
玛戈的举止果断利落但很积极,这正中萨迪的心意。她一直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于罗丝的个人生活中的问题会做出何种反应,只能小心翼翼地绕着主题兜圈子。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还有玛戈·辛克莱的点头鼓励,萨迪决定单刀直入:“我相信您的姨外婆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辛克莱博士。在她结婚之前。当时她在康沃尔做保姆,在埃德温家里。”
片刻的沉默,玛戈·辛克莱消化着她说的话。萨迪等着她叫喊出来,或者反驳,或者否认,但她似乎进入了一种震惊状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下颚的一小块肌肉抽动了一下。萨迪对于事实的索求悬在她俩之间还未得到核实,而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进展。萨迪试着思考着把事情理顺,这时,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她脸部的些微表情让萨迪格外注意。她十分惊讶,当然,这是可以预见的,但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顿时,萨迪惊叹道:“您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了!”
玛戈·辛克莱没有回答,没有立刻回答。她从书桌后站起身来,用瑞士女子精修学校的姿态检查了办公室门有没有锁上。检查满意后,她回过身来,平静地说:“每个家庭总有一些秘密。”
萨迪努力不让自己的兴奋之情表现出来。她是对的!“您知道罗丝是什么时候怀孕的吗?”
“在一九三一年的下半年。”玛戈再次坐下,双手交叉,“那个孩子是在一九三二年的六月出生的。”
差不多和西奥·埃德温同样的出生日期。萨迪的嗓音开始微微颤抖:“在那之后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样子她就被从洛恩内斯辞退了?”
“是这样的。”
“她把这个孩子怎么样了?”萨迪等待着揭开她已经知道的答案。
玛戈·辛克莱摘下眼镜,一只手拿着,微微抬头看着萨迪:“斯帕罗探长,我相信我不需要告诉你那时候年代不同。年轻女人未婚就怀孕的话日子不会好过的。此外,罗丝也不想照顾孩子,当时还不行。”
“她把孩子送走了?”
“情非得已。”
萨迪已经难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在经历了那么久之后,她眼看着就要找到西奥·埃德温了。“你知道她把男孩给了谁吗?”
“我当然知道。她在北方有个姐姐十分愿意抚养,并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不是个男孩,是个女孩。恰巧,就是我的母亲。”
“女孩——?什么?”
玛戈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罗丝在被埃德温家解雇后那么忧心忡忡。她觉得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就取而代之地全心去爱他们的孩子,结果却因为琐事而被赶走。”
“但是——”萨迪清了清喉咙,还在试图跟上她的思路,“但是如果罗丝的孩子去了北方,那谁是西奥·埃德温的母亲?”
“这个,你是警察,斯帕罗探长,不过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的母亲是埃德温太太。”
萨迪皱起了眉头。这毫无道理。她那么确定。埃莉诺无法再怀上孩子——儿子——那么久了,之后又是个死婴;罗丝不为人知的怀孕,时间节点如此吻合;埃莉诺解雇了罗丝;罗丝夺回了她的儿子。(一切都很合理,)除了她的孩子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玛戈·辛克莱的母亲,出生后被罗丝·沃特斯的姐姐带到湖区抚养长大。还有,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埃莉诺怀着的孩子死了,这只是康斯坦丝·德希尔随口说说的证词。整个推理像纸牌搭起的房子一样瓦解了。
“你还好吗,斯帕罗探长?你看起来脸色非常苍白。”玛戈按了下书桌上内部通话设备的按钮:“珍妮?请送杯水来。”
秘书端来一个圆盘,上面放着一个玻璃瓶和两只玻璃杯。萨迪抿了一口水,十分庆幸在她整理思路的时候有事可做。慢慢地,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并且一大堆新的问题也浮了上来。罗丝也许并不是西奥的母亲,但她确实是被突然辞退的,而且意外又可疑地接近他被诱拐的时间。为什么?如果并不是因为埃莉诺·埃德温感到她的母爱受到威胁,那么罗丝做了什么让雇主生气的事情?肯定有什么原因。工作专业并且让大家喜欢的人通常不会就这么被辞退的。她问玛戈。
“我认为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过。我知道这让她很受伤。她告诉我她很喜欢在洛恩内斯工作。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来看我,常常对我说那座湖边小屋的故事,而我也总能感到有一丝亲近,并且对在那里长大的小姑娘们有一些嫉妒。我对罗丝说的那个花园里的妖精半信半疑。她也很喜欢她的雇主们;她说了很多他们的事情,尤其是安东尼·埃德温。”
“哦?”有意思。萨迪回想起她和克莱夫的见面,他提到在康斯坦丝·德希尔的访问记录中,她透露那个孩子的失踪可能牵涉到一些不忠行为。“您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和雇主走得太近了吗?那个安东尼·埃德温?”
“你的意思是,婚外情?”
玛戈·辛克莱的坦诚让萨迪的故作委婉显得尴尬。她点了点头。
“她的信中多次提到过他,我知道她很崇拜他。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当然,她对他抱有同情,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感受到其他情感。她确实提到多亏了他的建议,她才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师,他鼓励她在未来继续学习。”
“但没有感情上的事情吗?一点暗示都没有?”
“这方面的一点儿都没有。事实上,我认为在罗丝怀孕后,她对于情感问题变得非常小心翼翼。她直到快四十岁才结婚,而之前也没有任何被求婚的迹象。”
又是一条死路。萨迪叹了口气。这仗算是打输了,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绝望:“还有其他您能想到的事情吗,任何关于罗丝离开埃德温家的事情?”
“是有个事情。严格来说,我并不知道是否与这相关,但确实有些奇怪。”
萨迪急忙点点头让她说下去。
“罗丝从未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辞退,而让这一切更令人困惑的是,埃德温家给了她一封非常好的推荐信以及非常慷慨的离别礼物。”
“什么样的礼物?”
“钱。足够的金钱让她远行和学习,为她之后的职业生涯做准备。”
萨迪仔细思索着,为什么把一个人解雇之后还要慷慨奖赏她呢?对于那笔钱她能想到的只有贿赂,但是贿赂那些不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的人似乎又没什么意义。
一声敲门声,前台在门外探出个脑袋来提醒玛戈·辛克莱五分钟之后就是理事会的会议了。
“那么好吧,”校长抱歉地笑笑说,“我恐怕不得不道别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帮上忙。”
萨迪也不完全知道,不过她和玛戈·辛克莱握了握手,感谢她抽出时间。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说道:“还有一个事情,辛克莱博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请讲。”
“您之前说罗丝对安东尼·埃德温抱有同情。为什么会同情?您指的是什么?”
“只不过因为她自己的父亲也有同样的苦恼,所以她理解他的遭遇。”
“苦恼?”
“我的曾外祖父加入过十分可怕的战争。好吧,我不认为还有什么不可怕的战争。他在伊普尔受到了毒气攻击[1],然后被送回战壕。外公说他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活在噩梦和恐怖的阴影之下,他常常大声激昂地说话,吵得他们睡不着觉。我们现在把这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当时只是被认为是炮弹休克症,不是吗?”
“炮弹休克症,”萨迪重复道,“安东尼·埃德温?”
“没错。罗丝在日记中提到了很多次。她尽力去帮助他,而事实上正是他们的互相影响启发了她后来的论文,关于如何教授难民青少年诗歌,尤其是浪漫主义作品。”
炮弹休克症。这真是个意外。萨迪回到车上的时候,在脑海中重新回放了谈话的内容。她并不是对他遭受的情况感到意外,毕竟,他在法国打了好几年的仗。而是,这件事情她至今都没有印象在其他地方看到过。这是个秘密吗?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罗丝·沃特斯会知道这件事?也许,就像玛戈所说的,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的保姆对这种症状很熟悉,能够认得出来,而其他人则熟视无睹。萨迪不知道这是否有关系,也许她只是在抓最后一根稻草。她想和某个人打电话——克莱夫、阿拉斯泰尔、波尔第——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是否能够帮着解释一下这种情况,但当她拿出电话的时候,却发现它没电了。由于这里的信号和波尔第家里的一样差,她戒掉了随手充电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