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舒兴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道:“师兄用光谱分析血迹的形成时间,结果出来了,血迹约形成于四十天前,也就是在5月下旬,20—25日这个区间。师兄说当前技术只能精确到此。”
侯大利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就意味着5月23日那个时间点最有价值,这是顾全清和张冬梅的遇害时间。只是,无法解释许秀莲在6月17日接到的电话。”
他在这个瞬间又想起了杨为民父亲接到的电话,5月27日上午9点,杨为民父亲接到了杨为民打来的电话。通话记录中有这个电话存在。但是,杨为民至今都不承认打过这个电话,更不承认猥亵了张英。6月17日的电话和5月27日的电话极为相似,都存在自相矛盾的情况。
话筒里传来李建伟的笑声:“大利,这次小舒立了功,基本上确定了遇害时间,重案一组要请客啊,一定得请大餐。”
与侯大利通话之后,张小舒发自内心地高兴,道:“幸不辱命,总算确定了血迹形成时间。我最初考法医的时候还认为法医工作简单,现在看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李建伟笑呵呵地道:“这几年新技术层出不穷,不学习,知识老化得很快,我还真想去回炉。”
“明天我想到阳州去一趟,我大伯过生日。”大伯过生日,这不是请假理由,只是张小舒比较特殊,小时候在姑姑和大伯家里都住过,大伯过生日对于张小舒来说是大事。
李建伟知道张小舒的家庭状况,爽快地道:“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去吧。回来后,我们要宰大利一顿,说好了,吃大餐。”
回到阔别三个多月的伯父的家,张小舒停下脚步。“对,就是阔别。”当她涌起“阔别”的想法之后,觉得到江州工作仅仅三个月,用这个词不恰当。但是,她实实在在涌起“阔别”之感,这种感觉还非常强烈。
大伯头发花白,提着菜篮子从小区外回来,见到侄女站在中庭,道:“小舒,站在这里干吗,伯妈还在等你回来。”
“我姐回来没有?”张小舒赶紧接过大伯的菜篮子。菜篮子很沉重,里面有一只煺了毛的鸡,一条大草鱼,还有蘑菇等小菜。这些菜都是张小舒喜欢吃的。大伯家平时吃不了这么多菜,是特意为了招待侄女准备的。
大伯道:“她有接待,得吃了饭才回来。中午吃鱼,晚上吃鸡,好好给你补一补。”
张小舒笑道:“大伯,我都参加工作了,单位伙食很不错。”
大伯双手撑着腰,道:“你别骗我了。公安局这种大单位,伙食马马虎虎。那种大锅菜,与你伯妈的手艺比起来,差得太远。”
“我住在刑警老楼,小食堂伙食非常好。”张小舒如今已经搬到了江州刑警老楼,午饭在单位食堂,早餐和晚餐在常来餐厅解决。侦办了丁丽案后,105专案组成为晨光集团的贵客。常来餐厅为专案组提供的工作餐皆由大厨精心烹制,每一道家常菜都非常地道,色香味俱佳。张小舒搬到老楼没多久,腰围悄然上涨。
上了楼,伯妈过来拥抱张小舒,心疼地道:“小舒长瘦了,脸也晒黑了,今天中午要多吃点。”
“长瘦、晒黑”明显不符合事实,纯粹是伯妈的感情投影引起的偏差。张小舒点头道:“今天中午我要吃两碗饭。”
上了楼,伯妈到厨房忙碌,大伯和张小舒在客厅聊天。
“你姑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欣桐恢复得还行,白天能够独自出门,晚上出门必须有人陪同。”
“这怎么能行?欣桐马上要出去读大学,爸爸妈妈不能一直陪在身边。还得抓紧治疗,否则会严重影响生活。欣桐爷爷的病情怎么样?”
“爷爷的病情不太好,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时候,大家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爷爷能够多活一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另一方面,看着爷爷痛苦,大家又于心不忍。”
伯妈在厨房忙碌,不时到客厅骂上许海几句。
中午吃的是红烧草鱼,草鱼裹了些淀粉,又过了油锅,外焦里嫩,鲜美无比。饭后,张小舒洗了碗,在客房睡午觉。客房是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张小舒使用。衣柜里挂有张小舒读大学时的衣服。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习惯性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自从妈妈失踪后,她的幸福生活如瓷器一般被砸得粉碎。父亲长期外出寻找母亲,她要么住在姑姑家,要么住在大伯家。不幸中的万幸是姑姑和大伯都是真心欢迎她,让她少了寄人篱下之感。但是,张小舒还是能体会到客人与主人的区别,这种区别很微妙,外人或许不会注意,当事人往往会敏感地觉察。
张小舒从睡梦中醒来时,屋里又充满鸡汤的香味,还传来堂姐张小天的说话声音。她没有立刻起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床,来到客厅。
张小天看到睡眼蒙眬的妹妹,道:“当法医的感觉怎么样?”
张小舒道:“还行吧,能够对付。”
张小天笑道:“很谦虚啊,李建伟到总队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说什么江州刑警支队有一个小神探,以后还要出一个小神医。”
张小舒脸上浮出两朵红晕,道:“大利是真神探,我这个小神医是假冒伪劣。”
张小天听到“大利”两个字,心中一动,道:“你别谦虚,杨主任也夸你是好苗子。他老人家目光如炬,能说你是好苗子,那就是充分肯定。今天晚上开瓶酒,我们姐妹整点。”
大伯道:“小天是酒鬼,别把你妹弄成酒鬼。”
张小天打了个哈哈,道:“这是家族遗传,解酒功能强大。小舒一直没有沾酒,今天我试一试她的酒量,看是否继承了我们张家的喝酒本事。土鸡汤、辣椒小炒肉、卤翅膀、花生米,几样家常小菜配上一瓶阳州特曲,快活似神仙。”
张小舒的爸爸戒酒多年,张小舒在父亲影响下,很少喝酒,今天在堂姐怂恿下,第一次正式喝起白酒。张小天举杯和妹妹碰了一下,道:“希望我家的小舒能成为真正的女神医,干杯。”
大伯闻到酒味,回想起以前喝酒的美好时光,酒虫顺着喉咙往上爬。他戒酒倒不是肝脏的问题,而是血压高,被剥夺了喝酒的自由。
张小舒小心翼翼喝了一口高度阳州特曲。一股辛辣顺着口腔,进入肠胃,热辣辣的。
“怎么样?”
“还行吧,没有特别好喝,也不难喝。”
“那说明你遗传张家解酒功能,今天我们姐妹好好喝一个。”
不知不觉中,一瓶酒下肚。张小天神采奕奕,双眼清澈。张小舒是第一天喝这么多白酒,微醺。
等到爸爸妈妈离开后,张小天意味深长地道:“你姐看上了一个男人。”
张小舒道:“姐看上了谁,那个男人肯定很优秀。”
张小天道:“当然优秀,是江州刑警支队的小神探。”
张小舒完全没有料到姐姐说出了这句话,脸上肌肉一下僵住,结结巴巴地道:“你喜欢大利?”
张小天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利为了替女友报仇,改变了人生方向,这种深情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他长得帅,能力强,品德好,我当然喜欢他。”
“那就要祝贺姐姐。”张小舒表情不由自己控制,想要表现得高兴,实则充满了沮丧。从小到大,她时常寄居于姑姑和大伯家里,从来不是家里的真正中心,姐姐小天和妹妹欣桐才是家里真正的中心。她努力保持微笑,有一个心思倔强地从内心升起:“爱情是自私的,难道我就这样轻易放弃,不敢为了自己的爱去堂堂正正地争取?”另一个心思又浮现出来:“小天是我姐,我姐喜欢的人,难道我要去抢吗?”
正在患得患失之时,张小天郑重地道:“妹,我发现你似乎也喜欢大利,不会和我争吧?”
张小舒眼泪都差点出来了,挤出笑,道:“姐,那祝你们幸福。”
张小天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祝福个屁,我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啊。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真看上了小神探,刚才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别否认,你姐是做什么的,瞒不过我,我家小公主看上了侯大利。”
在前几秒,张小舒觉得人生陷入了低谷,姐姐最后几句话,风清气爽,万里晴空飘起朵朵白云。她犹自嘴硬,道:“谁看上他啊,整天都绷着脸,面部神经麻痹症?”
张小天道:“在姐面前说实话。”
张小舒羞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他出现,就想偷偷看他。”
张小天道:“我也想体会这种感觉,可惜还没有让我想要偷偷看的人。”
既然被姐姐说破了心事,张小舒也就不必藏着掖着,道:“我当法医是受到大利的影响,他能为了女友当刑警,我妈失踪这么些年,我也要为我妈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当法医是寻找母亲最好的岗位,至少比当医生要方便许多。到了法医室后,我和侯大利接触很多,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悲伤经历吧,每次看到他紧锁的眉头、鬓间的白发,我就很心疼,禁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张小天给妹妹倒了一杯酒,道:“这就是爱情,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
张小舒苦恼地道:“我这只是单相思,大利对我很警惕,在有意疏远我,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张小天笑呵呵地道:“这其实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大利看得起你,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对你完全无感,那就不会刻意疏远,而是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变得热情。我在这方面就有深刻体会,遇到不少优秀的男人,我暗自喜欢,可是他们一点都不防范我,都当我是哥们。他们当我是哥们,弄得我只好把他们当哥们,这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张小舒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利对我真有感觉?”
“拒你于千里之外,就意味着把你当成了值得防范的女人。大利家庭环境那么好,却一直在走霉运,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又牺牲,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愿意轻易接受新的感情。但是,他终究是男人,男人天生会喜欢女人,这是自然法则。你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大胆去爱,肯定会打开他封闭的内心。当他真正敞开心扉的时候,你就会品尝到最甜美的爱情。”
张小天随即自嘲地道:“我说别人一套又一套的,目光奇准,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把很多优秀的男人都处成了哥们,看着他们谈恋爱到结婚生娃。我一如既往地还是他们的好哥们,成为刑侦系统有名的女汉子。这个定位很糟糕啊。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不要成为女汉子。成了女汉子,身边一群哥们,后患无穷啊。”
张小舒道:“姐,我能打开大利封闭的心扉吗,也许他对我完全没有感觉。”
张小天道:“那我找机会去试探大利,听一听他对你的看法。”
张小舒急忙道:“暂时不用,大利很敏感的。如果把话说透了,反而没有回旋余地。”
张小天笑道:“那就润物细无声,用你的温柔打动他,让他爱上你。有一点我要告诫你,你千万不要显露你的酒量。如果因为喝酒豪爽,让大利把你当成了哥们,那就真糟糕了。这是我的切肤之痛,切记切记。”
两姐妹喝了不少,却都没有醉意,张小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真遗传了张家特殊的解酒能力,酒量也不错。当天夜里,张小舒在睡梦中还在喝酒,只不过喝酒对象变成了侯大利。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她醉了,紧紧靠在侯大利怀中,道:“还喝一杯。”侯大利道:“我有些醉了。”张小舒道:“我陪你喝,一起醉。大利,你爱我吗?”侯大利喝了这杯酒,道:“我爱你。”
早上醒来,想起昨夜梦中场景,张小舒面红耳赤。
喝小米稀饭的时候,张小天妈妈在旁边发牢骚:“小舒,你千万别跟你姐姐学,两个女孩子喝这么多酒,算什么事。昨天喝了酒,小天开车没有问题吧?”
张小天准备开车送妹妹回江州,到了江州还有两件事情:一是与欣桐见面,帮其做心理辅导;第二是再去回访王永强,探究其心理变化。她听到妈妈例行啰唆,装傻道:“我昨天喝酒了吗?应该没有吧。”她故意朝妈妈哈了口气,让妈妈闻酒气。
张小天妈妈一脸嫌弃地道:“你爸爸当年和我谈恋爱的时候隐藏得好,若是知道他是酒鬼,我才不会嫁给他。”
张小舒低头喝稀饭,对母女俩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羡慕。在大伯和姑姑家里,两家的大人对失去母亲的张小舒都很关照,从来没有骂过,更没有动过手。张小天小时候调皮,每年都要被揍几回,每次姐姐挨揍时,她总是充满羡慕,幻想自己闯了祸,母亲气急败坏揍人。
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被母亲揍过,对于张小舒来说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
第二十章 从月亮湖到三社水库
7月8日早晨,刚回到江州市郊,张小舒接到李建伟电话:上午9点在重案一组开案情分析会。
张小舒走进小会议室时,侯大利正站在白板前凝神细思,有人进屋,也没有回头。和姐姐张小天吐露心声后,张小舒再次看到侯大利时便有了“久别重逢”之感。她找了个靠边位置坐下,假装看白板,实则偷看心爱的人。
张小舒目光停在侯大利鬓间的白发上,直至李建伟打招呼才转移目光。
人到齐后,侯大利才从白板前离开,坐了下来,道:“现在开会吧,还是按老规矩,大家谈各自工作进度。”
第一个发言的是勘查室小林。
小林在投影仪上调出越野车各个角度的高清照片,指出两个事实:一是越野车右前端发生过一次碰撞,有修补痕迹;二是通过锈迹以及本地绿水藻,推断越野车是在一个多月前落入水库,最有可能的时间是5月20—25日。目前已经向三社水库丢了铁箱子以及废轮胎,看绿水藻何时出现。
第二个发言的是法医室张小舒。
张小舒拿出岭西理工实验室做出的鉴定结论:血迹发现于7月6日,形成时间在40天前左右,也就是在5月20至24日。
两人发言从不同方向将越野车落水时间确定为5月下旬。顾全清和张冬梅失踪案一直悬在半空,迷雾重重,如今基本上弄清楚越野车落水时间与失踪时间一致,算是重要成果。
第三个发言的是伍强。
伍强如今成为重案一组驻东城派出所的“特派员”,凡是与东城所有关的工作都由其牵头。他调出监控视频截图,图上能看到面包车驾驶员手臂上的刻字。
“找这个手臂上刻字的家伙就是大海捞针。我拉着社区民警跑了居委会、各单位保卫科、看守所、拘留所和戒毒所,又询问了市内三家刺青刻字的门店,目前只摸到两名手臂相关位置刻字或文身的人。”
在投影仪上显露出两人手臂上的特写:一人手背刻了一个“忠”字,另一人手背位置则刻了一只小龙。
“据我调查,刻‘忠’字的人5月27日上午在戒毒所关着,没有作案时间。另一人为了掩饰文了一只小龙,并用烟头烫过,比较模糊。而且5月27日那天,他在茶馆打牌,也没有作案时间。”
第四个发言的是绰号铁嘴钢牙的周向阳。
周向阳喝了一杯浓茶水,慢条斯理地道:“我到看守所两次提审杨为民,杨为民一直在喊冤。杨为民没有拍张英裸照的动机,更不会傻到长时间把裸照和相机锁在铁皮柜里。我建议调查二建职工,此事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栽赃诬陷杨为民。”
第五个发言的是马小兵。
马小兵道:“我和老袁查过了邱宏兵的视频,根据视频又调查走访了相关人员,特别关注的是邱宏兵晚上的行踪。5月23日是周末,邱宏兵和杨为民等一帮人喝酒。喝酒之后,他跟着肖霄到了罗马小区。杨为民、小章、袁三等人都证实此事。回到罗马小区时,邱宏兵和肖霄还在小区对面的巴适餐馆吃了酸辣面。我们调查了巴适餐馆老板,餐馆老板记得此事,说这两人不时过来吃面。只要喝了酒,他们总是过来吃一碗酸辣面。那个男的特别喜欢吃酸的,每次都放很多醋。”
第六个发言的是江克扬。江克扬谈了与蒙洁见面的情况。
所有人发言完毕后,侯大利开门见山地道:“大家的工作都有成效,每个人的情况汇集起来,渐渐开始还原案件真实样貌。下一步工作我们分为两个重点:第一,仍然从顾全清、张冬梅、邱宏兵和梁永辉的活动轨迹和社会关系入手,继续深挖细节。案件不能侦破,说明肯定存在我们没有掌握的细节。第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此案的关键,如果是凶杀案,还是那句老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尸体。而找到尸体就要从越野车的行踪入手。”
侯大利拉过白板,白板上画有江州市区简图,他在地图上用红色签字笔标示出南郊加油站的位置。
“在南郊加油站之后约一百米是事故多发点,交警在加油站有一个监控探头。这个监控探头是新近安装的,清晰度较高,能看清楚驾驶员和车牌号。正是这个监控探头留下顾全清越野车的视频。如果凶杀案是在5月20日到25日之间发生的,那么5月23日留在南郊的影像就是判断顾全清和张冬梅行踪最重要的依据。”
侯大利用红色签字笔标出顾全清越野车经过监控探头后有可能经过的三条公路。地图显示得非常清楚,经过了南郊监控点后,有一条正南的大道,还有一条朝长江方向的市级公路,另一条公路则进入了巴岳山。沿长江的市级公路远离了湖州,而进入巴岳山的公路则距离湖州越来越近。
“顾全清的车经过了监控点后,便失去踪迹。如果朝正南方向,会在郎道镇被监控探头再次拍到,郎道镇没有拍到顾全清的越野车,那就意味着越野车没有前往正南。如果走长江方向的市级公路,就能到秦州。另一条道路是转向北,进入巴岳山,最后到湖州。越野车是在湖州的三社水库被发现的,张冬梅在6月17日是在湖州打的电话,如果有凶杀案发生,抛尸地点最有可能是月亮湖到三社水库沿线。这是我们探查的重点。”
侯大利标红了这条线,画上三个重点符号。
由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侯大利在发言中没有明言顾全清和张冬梅一定遇害,但是大家听得很明白,他倾向于两人遇害,所有工作措施都针对两人遇害。
重案大队和刑警支队领导没有参加案情分析会,全程由侯大利主导。参会人员中有老预审员周向阳、勘查室小林、法医室李建伟和张小舒,还有视频大队侦查员,多数同志都比侯大利资格老。侯大利在前几个案子中表现出色,指挥能力获得同志们认可。大家没有异议,接受任务后,匆匆离去,奔赴各自战场。
侯大利正准备出办公室时,接到了陈阳的电话。
来到四楼,走进陈阳办公室。陈阳笑呵呵地道:“联合调查组向局党委通报了调查结果,具体细节就不说了,一句话,不存在玩忽职守的情况。等支队开大会的时候,由杨支队宣布此事。”
尽管侯大利面对联合调查组时非常平静,但内心还是起了波澜,此时终于有了正式的调查结果,他情绪反而低落起来,走出陈阳办公室时一直沉默不语。在办公室抽了支烟,这才叫上江克扬,驾车实地探查顾全清越野车离开监控探头后有可能经过的三条公路。
车行至南郊,停在留下最后影像的监控前。这是市交警的监控系统,属于传统的视频监控系统,主要是对道路黑点、繁忙路段交会点、隧道口、主要道路及公共大桥等位置进行监视,能看到某段道路小部分的实况,但对突发性较强的交通异常事件无法做到预测。正在推广的新型智能交通监控系统采用识别技术进行分析,有异常发生就会自动通知交通人员。
南郊监控点前方有三条道路。侯大利掉头向北,直奔巴岳山。
沿途又遇到几条支路,侯大利和江克扬坚定地选择最容易到达巴岳山的那条公路。行进了二十分钟,车至月亮湖。沿着月亮湖岸的公路开了约十分钟,盘山公路左侧出现一条很短的支路,视线所及,支路前方赫然出现一片别墅。侯大利猛地按了一下喇叭,道:“我真蠢,忘记月亮湖尾部有一个别墅区。这个别墅就是大树集团修的,张冬梅和顾全清应该是前往月亮湖。”
江克扬赞同此观点,道:“顾全清和张冬梅是在5月23日晚上8点23分才离开家,他们带着行李,但不是立刻远行,而是先到月亮湖。”
别墅群的保安懒洋洋地坐在保安亭里吹空调,看见一辆豪华越野车开了过来,眼睛都没有抬,顺手就扬起了杆。
侯大利原本还想要出示警官证,没有料到保安根本就没有询问的意思,他感叹一句:“保安完全是形同虚设。”
江克扬笑道:“我从另外一个方面理解这个问题,保安其实很精明,开豪车的人非富即贵,何必拦下来自讨没趣。”
别墅区靠山临湖,面积挺大,分有A、B、C、D四块区域,侯大利将车停在一名清洁工身边,道:“请问大树老总的家在哪边?”
清洁工指了指,道:“D区最角落的就是张大树的家,面积最大那家。今天应该没有人在家。”
越野车停在张大树的别墅门前,侯大利下车按了门铃,无人回应。
江克扬在别墅门前转了几圈,道:“那天看到张冬梅的鞋柜,我就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张大树这个别墅就和城堡一样,我的贫穷还是限制了想象。”
侯大利无视别墅的豪华,道:“这里有山有水,地处别墅最尾部,人迹罕至,正是杀人藏尸的绝佳之地。”
看罢别墅,两人掉转车头,开出别墅区,沿盘山公路开了约四十分钟后,手机收到湖州联通的欢迎短信。又开了十来分钟,越野车来到三社水库边。两人下车,站在顾全清越野车落水处。
侯大利道:“顾全清越野车应该是沿着这条山路从江州到湖州,所以在湖州城区找不到顾全清越野车的踪迹。”
江克扬取了一支烟,递给侯大利,道:“顾全清和张冬梅极有可能在别墅就遇害了,然后凶手开车到三社水库边,将车弄进水库。既然在三社水库找不到尸体,尸体就应该在月亮湖或者巴岳山。这条路线在山区,有太多可以藏尸的地方,很难找。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会在三社水库边的森林里找到血迹?这个血迹出现得莫名其妙。”
侯大利沉吟片刻,道:“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就觉得血迹不对劲,以我的猜测,凶手杀人之后,取了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血,倒在树林里。凶手如此做的动机有两条:第一,他希望越野车不会被发现,如果越野车不被发现,那么树林里的血迹肯定也不会被发现;第二,他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如果沉入水底的越野车被发现,那么警察有可能会发现血迹,他想诱导我们,让我们认为顾全清和张冬梅是在湖州三社水库附近遇害。包括车内的高跟鞋和手串,也是故意留下的线索,想要误导我们。”
江克扬眉毛上扬,道:“凶杀案中很大一部分是熟人作案,夫妻互杀也不罕见。邱宏兵熟悉月亮湖,又是湖州人,有可能知道三社水库。这就意味着,邱宏兵行凶的可能性最大。凶手作案的地点往往都在其舒适区,月亮湖是凶杀地的可能性最大。”
侯大利和江克扬再次把目光放在月亮湖别墅区。
月亮湖别墅有监控系统,且视频保存得比较好。在5月23日晚上9点12分,监控上出现了顾全清的越野车。在5月25日凌晨1点28分,顾全清的越野车开出别墅。快进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顾全清的越野车。在5月23日晚到5月24日晚,没有其他车辆进入张大树别墅。
月亮湖别墅修建时间早,监控视频的清晰度不够,从镜头中看到的人和车都比较模糊。另外,监控安装得不专业,角度不好,还有树叶遮挡,在月亮湖别墅区入门处和张大树别墅入门处的监控探头中都看不清楚驾驶员。
“你们没有换过监控系统?”侯大利深觉遗憾,也觉得不解。
物业管理人员赔笑道:“我们打过报告,说过监控的问题。物业也找过业委会,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没有换。上面不出钱,我们打工的人没有办法。”
月亮湖别墅门前有一条进入巴岳山的公路,别墅入门处监控除了监控到进出大门车辆外,在夜间还能通过灯光显示进入盘山公路的汽车。这些车辆没有进入监控视频,但是灯光会出现在监控视频中。
看罢视频,侯大利打电话向陈阳做了汇报。
陈阳又向分管副局长汇报。
宫建民同意搜查月亮湖别墅。
张大树和张佳洪得知警方要搜查江州月亮湖别墅,从阳州赶了过来。进了别墅客厅,见到邱宏兵坐在沙发上,脑袋几乎垂在膝盖上。
张佳洪走了过去,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邱宏兵的小腿,道:“喂,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接到警方通知,我就过来了。”邱宏兵抬起头,哭丧着脸。
张佳洪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英俊男子,恶狠狠地道:“邱宏兵,如果我姐真出事了,不管警方是否破案,我都会把这笔账记在你的头上。无毒不丈夫,你真以为我们张家好欺负。”
张大树正眼都没有瞧女婿,来到陈阳面前,道:“支队长,什么情况?”
陈阳道:“从别墅前的公路往后山走,有一条公路能够直通湖州的三社水库。我们怀疑顾全清和张冬梅在别墅遇害,然后被抛尸。抛尸地点在别墅和三社水库沿线。”
张大树尽管有心理准备,身体仍然摇晃了一下。
陈阳赶紧扶着张大树胳膊,道:“张总,没事吧?”
“没事。”张大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我调人过来,沿公路两边搜索。”
陈阳道:“如果有发现,千万不能破坏现场。”
别墅区,两只警犬在训犬员引导下,仔细搜索每一寸土地。
侯大利站在一块天然的大石头上,观察别墅的各个角落。看了一会儿,他跳下石头,来到湖边小码头。他蹲在湖边,观察小码头边上的小船。
江克扬走了过来,道:“血迹犬没有找到血迹。另一条搜索犬找到了很多与张冬梅和顾全清有关的线索,这只能说明张冬梅和顾全清来过此地。”
侯大利道:“一个多月时间,中间有大雨,找不到血迹很正常。老克,如果你是凶手,在别墅作案后,如何处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