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愣了愣,盯着杜拉尔·果果道:“果果萨满,你这话的意思是…”
杜拉尔·果果笑道:“我就是尼桑萨满,尼桑萨满就是我。父亲一生不染战事,并不是害怕杀戮过重,而是别有它因。如今我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舍文,未完之事,我愿代劳,以报先汗知遇之恩!”
范文程听完后,当时便愣在了当常原本以为杜拉尔·果果是因为父亲的死前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范文程本是心性聪颖过人,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如此看来,当天自己讲明大金目前的危机形式时,尼桑萨满便已有死志了。怪不得当时留下信时,神情会那么奇怪。而且还很肯定地告诉自己,不出半月,他便亲自登门拜访,亲自取回此信,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为什么尼桑萨满的举动如此奇怪,现在才恍然大悟。
尼桑萨满是以死来报答先汗的知遇之恩,一方面既要遵守当年不入战事的誓言,另一方面又不想大金陷入绝境,这才选择一死,把自己的法力传承给了女儿,由其女儿代他完成这个任务。没想到,尼桑萨满竟然如此深明大义。为报先汗知遇之恩,竟然不惜一死,实在是让人钦佩不已。想到这儿,范文程赶紧起座离身,毕恭毕敬地对着杜拉尔·果果施了一礼。
杜拉尔·果果赶紧站起身,快速地闪在了一旁,不敢受此大礼。
范文程盯着杜拉尔·果果道:“尼桑萨满应受此大礼!范某斗胆代表大金子民,感谢尼桑萨满!”
杜拉尔·果果摇头道:“范先生快起,我们游牧于山林草野之上,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在乎,我们只知道,饮水思源,有恩报恩。既然父亲让我代为效命,一切但听凭先生吩咐!”
范文程摇了摇手,示意杜拉尔·果果坐下说话。
重新落座后,范文程告诉杜拉尔·果果,明朝钦天监的国师府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机构,直接听命于大明皇帝,其内组成十分复杂,大多来自于绿林江湖,有精通风水相地术的地师,也有擅长开坛作法的道士,甚至还有一些修炼巫蛊等邪术的巫师,更有一些武艺超群的侠剑客,这些人本领高强,身怀异术,十分难缠,稍不留意,就会有性命之忧。几十年来,大金与其交手不下数十次了,以前有行地七公在,一直是大金占据上风,现在七公隐世了,大金能与之相抗衡的力量可以说几乎没有了。
说到这儿,范文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句老实话,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去打扰尼桑萨满,实在是走投无活,无计可施了。萨满术神通广大,足以与中原道术一战,但是与那些道士相比,更难缠的就是那些风水师。那些人的破坏力是最强的,一旦被他们找到大金龙脉所在,破了大金的龙气,便会直接危及到大金的江山社稷,这个也是我最担心的。”
“风水师?”杜拉尔·果果摇了摇头,对于风水术,自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范文程点了点头:“风水相地术,诡异莫测,大到国家气数,小到家居吉凶,都与风水息息相关,不容小觑。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我八旗大军勇猛无畏,所向披靡,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不是靠勇猛凶狠就能取胜的。果果萨满继承尼桑萨满之法力,本领自是不弱,但是有句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恶虎敌不过群狼’。单枪匹马作战,腹背受敌,并不是上上之策。”
杜拉尔·果果很聪明,一听就明白,范文程这是为自己着想,担心自己一个人斗不过国师府,恐有不测,心里顿时对范文程产生了好感,印象立时就拔了个高。点了点头,便问范文程,是不是已经找到帮手了。
范文程笑了笑,让杜拉尔·果果先不要着急,静心等待。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招募足够强的帮手,直到大金具备足够的力量可以与国师府相抗衡时,再迅速出手反击,争取一击制胜!
第七章 魏宝山寻亲不遇 遇贵人连升三级
魏宝山帮着老何家下葬完毕后,大伙一起下了山。等到魏宝山回到家中,老两口见着儿子后,抱着儿子失声痛哭。一家三口哭过之后,魏宝山这才把这些年的经历如实告诉了二老,听得二老更是揪心不已,免不了又潸然泪下。
在家中住了几日,魏宝山便和自己的老爹商量,打算去沈阳城闯荡一番。听他师傅讲,他有个师叔在沈阳城三贤观修行,还是那里的三观主,据说混得相当不错。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道观里生活,既不会种地,又不会耕田。 毕竟老大不小了,也不能在家吃白食,不如去投奔师叔,在城里找个活儿干,多少赚几个银子,也能贴补一下家用。
魏老爹刚刚与儿子团圆,怎么舍得儿子又要远走,但是架不住魏宝山天天在耳边念叨。想想也是,儿大不由爷,好男儿志在四方,在这农村憋着也没啥大出息。沈阳城那么大,说不定真就能闯出些名堂,最后叹了一口气,也就答应了魏宝山。
魏宝山临行之际,给二老叩了几个响头,承诺一旦稳定后就会捎信回来,最后抹着眼泪,背着包裹,出了村口。
一路上,晓行夜宿,住不起大店房,就住那不起眼儿的小店,能少花钱就少花钱,能不花钱就不花钱。有时干脆夜宿露天,渴了就在河沟里喝口水,饿了就买个饽饽吃。就这么,边走边打听,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沈阳城。
进了城,魏宝山一瞧,哟!可真了不得啊!毕竟是都城,跟别的地方大不相同。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旁金字牌匾的买卖耀眼生辉,看着什么都新鲜,看着什么都高兴,把魏宝山看得是眼花缭乱。
魏宝山找了一处小店先住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了,洗漱完毕后,就到街上去转悠。这么大的沈阳城,要想找个人就和大海捞针差不多,哪那么好找。好在知道师叔修行在三贤观,一边溜达一边问,这一问,魏宝山更傻眼了,问了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三贤观在哪儿,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到了这阵,魏宝山可有点慌了,当初听师傅说,师叔可混得不错啊!据说在沈阳城里,三贤观也是数一数二的道观,大小老道百十人,怎么竟然没有人知道呢?魏宝山仍然有些不死心,又在街上转了半天,结果大失所望,问了一六十三遭,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男的还是女的,所有人都直晃脑袋,都没听说过这地方。
投亲不遇,魏宝山难免有些失望,但是一看都城这么大,也不想就此回家。心想:这么大的地方,总不会没我一口饭吃吧?就凭自己这把子力气,还不会被饿死,要不找个活先对付干着吧。结果没想到,在这都城里打个短工都不容易,一晃半个多月,也没找到个挣钱的差事。
看来,人这一辈子,七灾八难,沟沟坎坎,难活呀!
东北的四月,天儿还挺冷的,尤其一早一晚,温度几近零下。单说这一天,魏宝山拎着包,在大街上来回转悠,出来时带的那几个钱也都花完了。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学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本事,怎么连碗饭都吃不上了,难道还得回去种地去?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城东杏林街这儿了。此时,天已发黑,可魏宝山还没吃着东西。把裤带紧了紧,又转悠了一阵儿,直到定更时分,街上也没什么人了,魏宝山也不敢再瞎转了。
路静人稀,所有的商店都关门闭户,只有巡城的小队在大街上来回晃悠着。
这大黑天的,在街上瞎晃,万一被这些巡逻小队撞见,有嘴都说不清,也别给自己找麻烦了。魏宝山赶紧顺着墙根儿往前走,看前边好像有大门楼,甭问,这儿住的准是个大财主。魏宝山心想:我也没钱了,上哪儿住店人家也不会要,干脆,我就在这门楼下蹲上一宿,等明天再想办法吧!
走近门楼仔细一瞧,门前有一对大石头狮子,朱红色的门楼,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三个大字“知忧府”。门前八字照壁,非常宽阔。魏宝山看来看去,发现门楼的旁边有两个石头门垛儿。索性靠着门垛儿,两只手抱着肩膀就睡着了。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闷来愁长盹睡多。天都蒙蒙亮了,魏宝山还睡着呢。
正这时候,只听得“咣当”的声音,大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伙人。这些人长袍短褂,出了门口自动往两旁一闪,打后边又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迈着方步走到门口,先咳嗽了一声,然后仰面望天,面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出来,魏宝山也被惊醒了。抬头一看,哟,里边出来人了!我赶紧走吧!他这么想着,就准备起身站起来。不成想,在这儿躺了一夜了,腿都没挪过窝,早就麻了,刚站起来,还没等迈步呢,“扑通”一声就摔倒了。
出来的那伙人一看,当时就吓坏了。其中一个当头儿的大步来到魏宝山面前喝道:“喂,你贼眉鼠眼地要干什么?”
魏宝山一看自己惹祸了,赶紧就解释:“唉,回这位爷的话,我是好人。因为昨夜晚我没有找着店房,所以就在这儿将就了一夜,刚才我听见里边有人出来了,我怕挡了人家的道,就起身想走。谁知腿脚发麻,一时不慎就摔倒了,惊动了各位大人。”
那位主人看了看魏宝山,见其穿着,像是个庄稼汉,的确不像是坏人,就问魏宝山家在哪里,在城里做什么活计。
魏宝山不会说谎,就把自己上山学艺的这段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范文程。
范文程平日里就有早起的习惯,大多都是到街上随便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听说魏宝山在道观学艺近二十年,懂得玄学术数,有些好奇,就笑着问道:“你真懂得玄学易术?”
“嗯,我学过一点儿。”
“你是哪儿的人?”
“小人是抚顺渔樵村的人。”
“那你到都城来干什么?”
“我来找我师叔,想找个活干干。”
“找着了吗?”
“没有。因为我到了这里投亲不遇,访友不着,一切希望都落空了。因此才露宿街头,惊动了您老人家!”
范文程听罢,便唤手下问:“噢,范高,咱们不是缺一个打更的吗?”
“嗯,老孙头儿请长假到今天也没回来。”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准。听说他老伴儿死了,等处理完事,最快也得半年吧。”
“那就把魏宝山收下吧,你给他补个名字,顶老孙头儿,让他在咱们这儿打更吧。”
“是!”
魏宝山一听,可乐坏了。心想:就是手托银子,剜门子、撬窗户,想在这院里求个打更的差事,也不一定能讨来呀!可我这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上了。真是老天爷开恩啊!
这会儿,范高也乐呵呵地对魏宝山说:“你还不过去给爷磕头!”
魏宝山一听“爷”,心想这辈儿从哪儿论的?但他再一看这人这长相打扮,白白的脸膛,浓黑的剑眉,大大的眼睛,特别是那鼻子,长得与众不同——大鹰钩鼻子,没留胡子,身穿酱紫色的长袍,外面披着狐狸皮斗篷。呵,显得是雍容华贵、不同凡响。魏宝山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想到这儿,赶紧跪下给范文程磕了几个头:“谢爷赏饭!”
范文程点了点头:“噢,把他带回去吧。”
单说魏宝山跟着大总管范高进到院子的里边,范高把魏宝山的名字给补上以后,就把他领到打更人住的这屋里来了,指着其中一个铺位道:“宝山,你以后就住在这屋!”
魏宝山一看,光打更的就有二十多人。大炕上,一排行李叠得整整齐齐。大伙儿一看大总管来了,赶紧全站起来给范高见礼:“总管爷早!”
“嗯嗯,我说各位,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新招来打更的。他姓魏,叫魏宝山,往后大伙儿多关照点儿。”
大伙儿一看是总管领来的人,谁也不敢小瞧,赶紧在炕头那儿给魏宝山腾出块地方,找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给魏宝山放好了。
开早饭的时候,魏宝山跟着大伙儿来到了伙房。魏宝山一看,这伙房里边可真够大的,足能装一百多人。在伙房中间,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在桌子的两边,放着长凳。这时,跑堂儿的把包子给端上来了。魏宝山一看着包子,顿感饥肠辘辘,直流口水,可真饿坏了。
“宝山,吃吧,别客气!”几个打更的还直招呼魏宝山。
魏宝山也顾不得别的了,连筷子都没拿,左手抓个包子,右手抓个包子,往嘴里一扔,连咬都不咬,呼噜就进肚了。魏宝山越吃越香,越吃越快,简直就像流星赶月似的。不一会儿,四盘包子全进肚了。大伙儿一看,都傻眼了。
到了晚上,魏宝山开始打更了。魏宝山这个人实在,干什么活儿都非常仔细认真,总觉着人家对我也不错,我也不能对不起人家。每天,他起得最早,用大扫帚把院子扫一扫,再把痰桶、夜壶一一都倒了,然后把屋里再擦抹干净。不是他干的活儿,他也干。他每天都比别人值班值得早,也比别人下班下得晚,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人要勤快了,谁都喜欢。魏宝山呆了不到十天,就博得大伙儿的欢心,和大伙打成了一片。
这一天一大早,魏宝山打了一夜的更,刚要回屋睡觉,就见范文程从书房走了出来。
魏宝山赶紧跪倒请安。
范文程点了点头,示意魏宝山起来,然后自顾往前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到背后的魏宝山在叫自己,范文程一愣,回头看了看魏宝山:“有事吗?”
魏宝山端详了一阵后,赶紧低头回话:“爷,请您留步。适才我见您眉梢命门灰黑,霉远当头,灾祸临身,恐有意外之灾…”
范文程皱了皱眉,“哦”了一声,“你说我有意外之灾?”
魏宝山赶紧低头回话:“爷,恕小的无礼,的确如此。”
范文程笑了笑,没有理会,径自又往前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突然门楼上的一块琉璃瓦“咣当”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距自己不足五尺远,登时把范文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由得一阵害怕。刚才要不是魏宝山叫住自己,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点儿时间,恐怕自己就得被结结实实地砸在底下。
范文程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魏宝山,拍了拍魏宝山的肩膀:“我要早知道你有这本事,何必叫你去打更呢?这么办吧,范高!”
“在!”
“给魏宝山补个名字,以后不用打更了,就当本府的幕僚,做个师爷吧!”
他这一句话,就等于皇王圣旨。魏宝山平地连升三级,从更夫变成了师爷。从此他可以拿大份的银子,吃香的、喝辣的,谁敢得罪?就见范高乐呵呵走过来,给魏宝山一作揖:“魏师爷,给您贺喜了!”
魏宝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连忙跪下来,向范文程谢恩。
第八章 南门口叔侄相认 三贤观大话江湖
魏宝山自从当了师爷后,也用不着当班,一整天闲着也没事。
哪位说这叫师爷不会就是干吃闲饭吧?其则不然,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事时,东走西逛,按月拿饷,怎么着都行。有句俗话说得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一旦有事,用着你了,那就得鞠躬尽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晃眼,半个月相安无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天刚下过小雨,魏宝山吃过早饭,照例出来闲逛,顺着大街边走边瞧,看啥都新鲜。打把式卖艺的,敲锣耍猴的,遮块小布变戏法的,每到一处都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里看几眼。一边看,心里一边想:要说还得是城里,这热闹可真多,比农村强多了。
沈阳城南门口外,自古以来就是一大片水坑,新城兴建时,水坑终于被垫平了,形成了一大片空场,一马平川。久而久之,在城墙外自发地形成了一个集镇,各样生意,应有尽有,无一不全,十分热闹,平时老百姓都愿意来这里消遣。
这里三教九流云集,五行八作齐聚,有的是热闹可看。魏宝山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这里,发现靠南头城墙根底下有个卦摊围着挺多人,闲着也没事,就从人群中挤进去凑热闹。
算卦的老先生高颧骨,缩腮帮,尖下颏,深眼窝子,一对小黄眼珠,是个精瘦的小老头。 别看小眼睛不大但却挺有神,闪闪放光。腰里系着蓝色丝绦,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看年纪能有六十多岁不到七十,精神头倒是挺足。
刚好,一个汉子着急忙慌地挤了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先生点了点头。
先生打量了他一眼,还没等他说话,却先反问道:“你这卦是给你媳妇算的吧?是问她这病好得了好不了,对不对?”
那汉子一听就是一愣,随即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头,口中一个劲地说着“对、对、对”。
先生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他的媳妇这病还挺厉害,得向北求医抓药才行。
那汉子一听,立时喜上眉梢,告诉先生,他就是要去北边抓药。
先生了点头,冲他摆了摆手,告诉他回去把药吃了,不出五日,病就好了。
那汉子千恩万谢,留下卦钱,一溜烟跑远了。
后面等着算卦的那些人一阵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对先生的神算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先生把卦金收好后,点了点头,示意下一个。
魏宝山有些惊讶,不见先生起卦,竟然只凭相面就能断出缘由,自己也没有这份本事,赶紧猫腰挤上前问道:“老先生,我想找个人,你能不能帮我算算?”
“哦,你找什么人啊?”老先生头不抬眼不睁,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三贤观,马伯通马真人。”
“谁?你找谁?”老先生腾地睁开眼睛,小眼神叽里咕噜乱转,打量了一眼魏宝山,见来人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外面罩着件又肥又大的土黄布的大衫,土里土气,怎么看怎么像是种地的大老赶。
魏宝山又重复了一遍:“三贤观,马伯通马真人!”
“你找人做什么?老朽算卦,有三不占。一不占婚,二不占官,三不占怨。”老先生捻着几根不长的胡须,一直盯着魏宝山。
魏宝山赶紧解释,马伯通马真人是他的师叔,他来城里是投亲的,不是寻仇的。
“哦,你怎么称呼,尊师贵姓啊?”老先生随意地问了一句。
魏宝山人实在,也不会撒谎,赶紧回答道:“我叫魏宝山,师傅是双龙观的长机子吴伯远。”
老先生听后,愣眉愣眼地看了看魏宝山,随后站起身来冲着围观的众人抱了抱拳:“各位,对不住了,今天有些急事,不能再占了,各位散了吧,谢谢啊!”
围观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嘀嘀咕咕了半天,先后散去了。
魏宝山不明所以,愣眉愣眼地盯着算卦先生,不知道算卦先生是何用意。
老先生见众人散了,嘿嘿一笑,冲着魏宝山笑道:“师侄,还不拜见师叔!”
“啊?”魏宝山当时就傻了,看着面前这老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师叔。满以为自己的师叔应该是仙风道骨、仪表非凡的得道高人,可是眼前这位,穿着打扮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一看就是混江湖饭的。
老先生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件东西,用手扬了扬,让魏宝山好好看看,认不认得这东西。
魏宝山瞪眼看了看,见是一只铜铸的小狮子,大小和栗子差不多大,雕工精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下意识地从怀里摸了摸,也掏出一只小狮子来,模样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刚好是一对。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这只狮子脚下踩的是只小狮子,而老先生手上拿出来的那只,脚下踩的是只绣球。
早先听师傅说过,当年师傅和师叔跟着师爷学艺时,哥俩的感情就不错。后来师叔屡屡犯戒,被祖师爷一怒之下赶下了山。小哥俩恋恋不舍,买了一对铜狮子,每人一只,留了个念想。如今见这老先生拿出这只铜狮子,魏宝山再也不怀疑了,赶紧跪倒在地,叩起了响头。
爷俩相认,聊起来没完没了。听说师兄吴伯远已经死了,马伯通掉了几滴眼泪,哭了好一阵。最后用手扶起魏宝山道:“罢了,罢了,孩儿啊,跟师叔回家,到家,咱爷俩好好唠唠!”
马伯通带着魏宝山穿大街,过胡同,东拐西绕,最后到了一座破落的院子前,用手指了指,告诉魏宝山,这就是“三贤观”。
魏宝山都看傻了眼了,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三贤观竟然会破成这副模样。院墙长草了不说,年久失修,像是喝醉了的老汉,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稳了。站在墙根下都不敢大声咳嗽,弄不好,真怕一个喷嚏就把把院墙吹倒了。
马伯通推开“吱吱嘎嘎”的破木门,领着魏宝山进了院子。
看着歪歪扭扭的三间正房,魏宝山更是直咧嘴。房子破成这样还能住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都没有农村的马棚、猪圈看着牢固,但也不敢多嘴,心惊胆战地跟着马伯通进了屋子。
马伯通似乎看出来魏宝通有些担心,哈哈笑了笑,用手拍了拍屋里的柱子,撇嘴道:“宝山啊,不用担心,没事,结实着呢!”
魏宝山眼见柱子左右摇晃了半天,从屋顶直往下“扑扑”掉土,赶紧一把拉住了马伯通:“师…师叔,别…别拍了!这三贤观咋弄成这样了?”
马伯通叹了口气,讪讪笑了笑,告诉魏宝山,想当年,自己犯了错,下山后无处可去,最后这才流落到这里。正好这空屋子也没有人住,只有两个要饭花子在这儿过夜,自己就跟着他们在这儿将就了下来。后来,也怕师傅和师兄笑话自己,就随口蒙了个“三贤观”,还说自己是三观主。其实所谓的三贤,就是他自己再加上那两个要饭花子。前几年,那俩要饭花子嫌这屋子太破,害怕睡觉时被砸死,也不敢住了,主动提出搬走了,把这院子让给他自己了,现在就他一个人住。
魏宝山闻听,心想:连要饭花子的穷命都害怕这房子倒了,估计这房子肯定要够戗了。
马伯通冲着魏宝山摆了摆手,让他别管这些事了。人这一辈子,该着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命中注定的事,神仙也没办法。让魏宝山先找地儿坐一会儿,他出去掂当点儿酒菜,爷俩好好唠唠。
魏宝山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能坐的地方除了地上几张破席子,连个凳子都没有。苦笑了一下,只好贴着墙根坐了下来,腰板拔得倍儿直,连墙都不敢靠,看着家徒四壁的这屋子,魏宝山心说:满以为自己投靠师叔,能混口饭吃,看来,师叔过得连自己还不如。不管咋说,自己现在还能吃饱饭,看师叔这状态,穷得叮当乱响,恐怕吃了上顿都没下顿,就连耗子进来,都得淌着眼泪出去,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惨了。
马伯通很快就回来了,买了两壶酒,弄了两个小菜。爷俩也不见外,席地而坐,垒起几块砖头当饭桌子,一边吃、一边聊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爷俩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马伯通吧嗒了几下嘴,冲魏宝山道:“宝山啊,你和你师傅这么多年都学点啥啊?”
“回师叔,师傅平日除了里除了教我打坐念经以外,还教过我一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风水相地的本事。不过,我资质愚钝,学得马马虎虎。”魏宝山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反问道:“师叔,你连卦都不用打,就能算得那么准,真让人佩服啊!”
马伯通瞅了一眼魏宝山,小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宝山啊,咱都是自家人,不瞒你说,师叔那是天上菩提祖师座下的乾坤子下凡,天生就开了天眼的。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载,看一眼就知道前因后果,扫一眼就知事情始末。”
魏宝山惊讶得张大了嘴:“啊?真的啊?师叔,你可真厉害啊!”
马伯通一晃脑袋,咧着大嘴盯着魏宝山看了看:“哎呀,我说宝山啊,不是吧?你这人也太诚实了吧?咋说啥信啥呢,师叔和你开玩笑呢!看你打扮得这模样,师叔以为你是艰苦朴素,扮猪吃虎呢!没想到,你这真是一头猪啊!”
魏宝山愣愣地盯着马伯通,显然不明白马伯通的意思。
马伯通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傻小子,都让师兄给教傻了。我是逗你玩的,我哪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那你咋算得那么准呢?”魏宝山咧着大嘴盯着马伯通。
马伯通撇了撇嘴:“那个叫相术!相术,懂不懂?”
见魏宝山不言语,马伯通自己舔了舔嘴唇,冲魏宝山道:“人之善恶吉凶,运之好坏强弱,全都写在脸上。这可是一门高深而又玄妙的学问,非常人所能理解。”
“哦?这么说,你白天给人看相,说人家妻子有病,用的也是相术?”魏宝山不依不饶。
“呃,这个…这个嘛?”马伯通挠了挠头,“有时候啊,相术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你掉地下一根针,明明都知道掉哪儿了,再去占卜求验,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在这儿摆摊算卦的加起来得有十几处,谁有闲工夫打卦解卜啊?十之八九玩的都是‘腥盘’,能赚钱就行了。”
“腥盘?”魏宝山一头雾水。
“唉,师叔告诉你,这江湖之事不比书本,你看这在江湖上算卦的,有的是玩‘腥盘’,也有的玩‘尖盘’。这‘腥盘’就是假的,说白了就是糊弄人的把戏;而‘尖盘’则是凭真本事,实打实地按卦相占卜。不过,像这种闲杂的地方,如果摆尖盘,凭真本事真就未必能赚到钱。”见魏宝山有些不解,马伯通一边喝着酒,一边给魏宝山解释:“凡是会用真盘的人,大多都是书香门第,曾经家道富裕,生活无忧,平时研究过《奇门遁甲》、《奇门大全》、《三元总录》等一些玄学术理,这种人都是只知学理,不懂江湖规矩,说话行事更是书生意气,不懂得变通,也就摸不着挣钱的诀窍,所以虽然是玩真的,但是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
说到这儿,马伯通得意地笑了笑,小声告诉魏宝山,其实他也是“腥加尖”,半推半就,谁有工夫费那些劲,局局起真盘。像是上午问卜那人,一打眼,他就把装簧了,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世人对于亲族骨肉,情义最厚,而最让人牵肠挂肚的莫过于妻子儿女。刚才那人是冒着小雨来问卦,若是为了别人,是不可能冒雨前来的,肯定是为了家里人。在他帽檐里掖着个药方,一猜就知道是家里有人得了病,而那药方上有红花、附子两味药,如此一衡量,必是他媳妇有病无疑。
说到这儿,马伯通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告诉魏宝山,今天一直刮南风,刚才那人前身雨点少,后背和肩膀全湿了,明显是从南往北来的,所以我才断他是往北方求医抓药。
魏宝山听罢,愣眉愣眼地盯着唾沫横飞的马伯通,差一点就听直脖子了。
马伯通拍了拍魏宝山的脑袋,告诉他,所谓行行有道,这一行也是如此,也有秘诀。江湖八小门,无论是“金皮彩挂”,还是“平团调柳”,各有各的绝招。算命所在的“金门”为八门之首,自然手段也是众门之长了,有着“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看家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这可绝不是乱盖的,可以说是上骗皇帝和文武百官,下骗黎民百姓和士农工商,靠的就是能把稻草能说成金条的这张嘴。有道是父来问子必有险,子来问亲亲必殃。老妇再嫁,谅必家贫子不孝;少年守寡,要知衣食丰足。老夫奔波无好子,家有孝子,岂用老翁赶集。
魏宝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半天终于缓过神来了,皱着眉头问道:“师叔,你说了半天了,我听着好像就是骗呢?”
马伯通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这小子也是,脑袋咋就不转轴呢?我都说了不是骗了,这是江湖相术,你揪什么根儿啊?你师叔我闯荡江湖近四十年,能有今天的成就,容易吗?江湖上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
魏宝山闻听,一吐舌头,赶紧假装喝酒,低头咯咯直乐。
第九章 马伯通巧施水火簧 叔侄俩齐进知忧府
上回书说到魏宝山在南门口找到了师叔马伯通,爷俩晚上把酒畅谈,聊侃江湖之事。
书中代言,马伯通还真是魏宝山的亲师叔,当年和魏宝山的师傅吴伯远一起在江西五老峰学艺,拜老道古凤河为师,学些易理八卦、玄学术数等本事。吴伯远忠厚老实,勤奋好学,中规中矩。而马伯通从小就不老实,机灵鬼怪,有些小聪明,别看学什么也不太用心,但是记性好,悟性也高,反而比吴伯远学得要好一些。
当时都是二十来岁,年轻好玩,马伯通闲着没事就往山下跑,久而久之就好上了赌博,有事没事就往赌场里跑。有那么一句话:十个赌博九个输。马伯通也不例外,开始时有羸有输,后来基本上就没见过回头钱。他把兜里的零花钱输完了,就从道观里往外倒腾东西,东西输掉了,又从观里往外偷香火钱。开始时,也就偷个十个老钱、八个老钱,最多也没超过五十个老钱,观里人也没发现。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这世上有四大没脸,分别是:喝酒的嘴,跳舞的腿,耍钱的爪子,大烟鬼。一旦染上赌博的瘾,想要戒那就难了。马伯通也一样,每次都发誓不赌了,可是过不了几天手就又痒了。后来有一次输急眼了,打算捞捞本儿,就把道观中功德箱里的钱全都偷了出来打算翻本。结果,把钱全都输光后,第二天就被别人发现了,这可把古凤河给气坏了,把马伯通叫到面前臭骂一顿。
要说平时,古凤河老道还真挺喜欢马伯通,虽说这个徒弟有些顽劣,但是有悟性。术数这些易理,只凭死学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悟性,懂得随机应变,在这一点上,马伯通显然比吴伯远要强出一大块。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变成了赌钱鬼,才二十多岁就学会偷了,这要是翅膀硬了,还不成了江洋大盗了吗?老道越想越生气,一怒之下就把马伯通逐出了师门。
马伯通苦求几通后都没什么效果,最后也没办法了,跪在古凤河老道门外,磕了几个响头,只好下山了。
下山后,也无处可去,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全国各地,基本上跑了个遍,见得多了,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再加上本身聪颖好学,慢慢地就把这江湖上的道道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本身自己就学过不少玄学术理,所以干脆就靠着给人看相算卦为生。
对于算卦相面,魏宝山虽说不是很精通,但是天下术数出《易经》,这些东西本是同根同源,倒也知晓一二。听马伯通说起来江湖算卦的事情,也来了兴趣,非要让马伯通给说说,江湖算卦有什么特别的。
马伯通此时红头涨脸,已有三分醉意,抿了一口酒,压低声音告诉魏宝山,江湖上的算卦相面有江湖上的规矩和方法,和那些正统的相师不一样,都要通读《江湖眼》一书,此书有秘诀八百余道,学会后算卦相面则百试不爽。
这本书与其他相术秘笈不同,不谈相决卦理,只说人情世故。据说写此书之人是个才子,早年做过大官,在他不走运的时候,穷极无聊,摆过卦摊。他以人情世故研究出这部《江湖眼》,凡是算卦的人,能得着了《江湖眼》,不论是什么人来问事,都能当时就说得准,百试百灵。所以,《江湖眼》是江湖金门一行中的无价之宝。
魏宝山听得新鲜,赶紧给师叔倒满了酒,让马伯通念叨几句听听,他也开开眼。
马伯通又呷了一口酒,眯着眼睛,晃着脑袋道:“来人问卜,探面色、口风定贵贱,勿看衣裳断高低。到意温和,正是吉祥之兆;来人急骤,定是凶险之因。若问流年行运,必收放而言,有问宜缓答,无语少先声,我要问他须急快,他来问我莫慌忙。忤时假装怒,隆时假陪欢,他喜我偏怒,他怒我偏欢,冷处要生急,急处要生冷。父来问子必有险,子来问亲亲必殃。幼失双亲,难许早年享福;晚来得子,定然半世奔波。老妇再嫁,谅必家贫子不孝;少年守寡,要知衣食丰足。幼酌在宫,多有欺凌之事,老娶娇妇,难逃欺女之端。闹市人家,须防火烛;荒村野店,宜虑强人。逞英才,好风月,家资萧索;爱朋友,结弟兄,手内空虚…”
马伯通晃着脑袋,默诵起来合辙押韵,听得魏宝山连连点头。这些事细品起来,的确合情入理,自己多少也对相术有所了解,在山上时偶尔也翻阅一些相关典籍,大多都是晦涩难懂,相比起马伯通刚才说的这些,的确没有《江湖眼》易学实用。
马伯通拍了拍肚子:“宝山,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跟着师叔吧!师叔带你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