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叫救护车啊?”一队的一个小伙子问。
“没事的,他俩吐出来就好了。”欧阳嘉说。
这时老吕走过来,喷着酒气说:“借过一下,我去小便。”他穿过等在门口的几个人,走进洗手间,随手关上门。
一队的两位民警走到一边去抽烟了,洗手间门口就剩下陆凡一和欧阳嘉。四目交接,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良久,陆凡一突然开口:“所有受害者的舌头都不见了。”
“什么?”欧阳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李宁要我帮忙查的这桩入室谋杀案,和半年前上海大剧院后台更衣室的那桩谋杀案有一点相同,受害者都是血淋淋地在地上爬行一段距离后被人斩首,舌头都不见了,这一点很不寻常。”
“你的意思是…”欧阳嘉一下子警觉起来,脑中像有一根弦被突然拨动,急促地说,“该死的,没错,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两地的案子十分雷同。”
“看来凶手阴魂不散啊!”
“可是,他为什么歇手半年。会不会是因为别的案子入狱了?”欧阳嘉提出疑问。
“不知道,也许他在其他地方作案,只是各地警方没有将那些案子联系起来。”陆凡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上海大剧院的受害人是个摇滚男歌手,最近这起入室谋杀案的受害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可以掌握的线索非常有限。”
就在这时,老吕推门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欧阳嘉连忙问:“里面什么情况?”
“呵呵,真是惨烈啊,我估计他俩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了。你听,现在还在吐呢。”老吕笑着向洗手间另一侧的通道走去。
“哎,老吕,你没喝多吧,从这边走。”陆凡一提醒他。
“没事,这条走廊也通大厅。”老吕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老吕刚走,谢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一队的两个民警赶紧掐了烟,上去搀扶。
“你们家老许还在和马桶较劲呢,赶紧去看看吧。”谢刚喷着酒气,舌头有点打结。
“我去看看!”陆凡一走进洗手间,推开许建东隔间的门,一股呕吐物的恶臭味儿立刻扑面而来。只见许建东整个上半身趴在马桶上,整个脑袋都快伸进马桶里了,而且不时发出“哇哇”的呕吐声。
“许队,你没事吧?”陆凡一问。
许建东头也不抬地伸手摆了摆,示意陆凡一出去。他吐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凡一走出洗手间,欧阳嘉焦急地问:“怎么样?”
“还在吐!”陆凡一眉头紧蹙,“看这样子,得送医院,我去找车。”
“还是我去找车吧,你和李宁把老许扶到大门口,我在那里等你们。”欧阳嘉说完匆匆跑出去。
陆凡一回到大厅的时候,看到李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喝多睡着了。他一连叫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只好向坐在一旁喝茶解酒的谢刚求助:“谢队,许队喝多了,你能不能安排几个人帮我把许队扶出去?欧阳队长的车在门口等着呢,瞧这样子,许队可能要去医院。”
“这么严重啊!”谢刚酒醒了一半,连忙叫了两个还算清醒的民警,和陆凡一一起向洗手间跑去。
刚到洗手间门口,欧阳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车已经到门口了,你们怎么还没出来?”
“马上。”陆凡一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洗手间,伸手推第三个隔间的门,可是门却是关着的。
“许队,开门!”他猛捶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门是锁上的。
“呵,老许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谢刚哭笑不得,用眼神示意身边的民警开门。
谢刚手下那个小伙子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踹开了门。
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人呢?
那个烂醉如泥的许建东呢?
陆凡一瞪眼看着空空的隔间,刚刚被许建东吐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也干干净净,像从来没有人使用过一样。而今晚的新郎,竟这样凭空消失在一个被锁上门的隔间里。
欧阳嘉接到陆凡一的电话匆忙赶来的时候,重案一队和二队的民警正聚在狭小的洗手间内。
“怎么回事?你说老许不见了,什么意思?”欧阳嘉直接在一堆人中找到了陆凡一。
“洗手间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找遍了,没有。我想,会不会在我回大厅叫人帮忙的时候,许队醒了,自己走了。”陆凡一说。
“他醉成那样,能去哪里?”欧阳嘉急得脸色通红。今晚是她和许建东大婚之日,新郎一转眼却不见了踪影,这事情就彻底窜味,不好收场了。
“肯定还在酒店,也许在某个角落睡着了,你先别急。”陆凡一安慰欧阳嘉。其实,他心里清楚,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隔间的门怎么可能从里面反锁。
“我们分头找找吧。欧阳,你带着二队的人在大厅里找,重点找桌子下面,说不定老许正钻在哪张桌子底下呼呼睡大觉呢,这种事,那小子干的出来。我带一队的人排查洗手间以及酒店其他地方。”这么一闹,谢刚的酒算是彻底醒了,马上开始指挥手下的民警,他声音如雷,大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许建东给我找出来!”
两队人马几乎把酒店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哪有许建东的身影,这位重案二队的中队长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晚上22∶30,谢刚再一次把人召集在大厅里,他深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地说:“欧阳、小陆,你们两人跟我去监控室,其他人,继续找。”
监控室就在大厅旁边,谢刚向酒店保卫部门的主管表明身份后,立刻开始查看监控录像。
酒店在每一个主要位置都安置了监控,并且保存了七天的监控视频,信息量非常大。欧阳嘉一连点开几段录像都没有看到许建东,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原本盘在头上美丽的新娘发髻,也因为刚才来回的奔波而松懈,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下来。对她而言,结婚的喜悦在这一刻已经荡然无存。
“欧阳,你冷静点。”谢刚拍了拍欧阳嘉的肩膀,“你这么胡乱找,是找不到许建东的。酒店监控范围很广,我们只能用排除区域法。”
欧阳嘉心情一团糟,苦涩地点点头。
陆凡一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一丝焦虑蒙上了他深邃的眼眸。许建东失踪的时候,门是从里面锁着的,这一点极不寻常。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虽然洗手间那里没有监控,可是通向洗手间的两条通道上都有监控。”谢刚找到通道的录像,点开,快进了五分钟,视频中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看,这是你们扶我和许建东去洗手间,被右侧通道上方的监控拍到的画面。”
然后,他把左侧通道的监控录像也打开,快进到与右侧监控同一个时间,两个画面同时进行。
“左右两侧的通道是出入洗手间的必经之路,只要许建东离开洗手间,就必定会经过其中一个通道,一定会被监控拍到。”谢刚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
陆凡一和欧阳嘉也毫不放松地紧盯着屏幕。
一直到视频中出现陆凡一带着谢刚等人回洗手间找许建东的画面,也没有看到许建东走过任何一条通道。
“怎么可能?”欧阳嘉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谢刚低头沉思,良久,缓缓抬头,十分肯定地说:“只有一种可能,许建东没有离开,现在还在这两个监控之间的区域内!”
“不可能,刚才你带着一队明明已经把这个区域找遍了,没发现老许啊。”欧阳嘉难以认同谢刚的看法,“现在怎么又说老许还在这个区域内?”
“不对!”陆凡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不对不对!还有一个地方我们大家都忽视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不好!”陆凡一立刻冲出去,谢刚和欧阳嘉紧跟其后。只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女服务员慌乱地逃出女洗手间,像乍然见到一条可怕的响尾蛇。
“该死的!”陆凡一大声咒骂着跑过去,刚刚他说的被忽视的地方,就是指那里。
三人来到女洗手间门口,门虚掩着,陆凡一伸手推门的一刹,一只大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嗓音:“我来,你照顾好欧阳。”
这位重案队中队长稳健的声音背后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由衷地信服。陆凡一飞快地看了谢刚一眼,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言不发地站到欧阳嘉身边。
谢刚没有用手掌,而是用拳头轻轻推开洗手间的门,这样一来即节省了戴手套的时间,又不会在门上留下自己的掌纹。
瞧着这个老练的刑警谨慎的举动,陆凡一的心忽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谢刚恐怕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门上的指纹很可能是最重要的线索。他同时注意到欧阳嘉右眼下眼睑在不自觉地抽动,她的肩膀在轻轻地抖动,却仍强自镇定。
打开门的刹那,地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血,三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欧阳嘉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那滩血,惨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已经明白了,有些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发生在她的大婚之日,发生在那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身上。
重案队的其他人听到女服务员的尖叫声,纷纷赶来,聚集在洗手间门口向里张望。当看到地上那滩血时,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都待在原地,谁也不要进来。”谢刚踮起脚尖,顺着墙根慢慢走进洗手间。血,是从第三个隔间流出来的。他不想踩到血迹破坏现场,拿起墙边立着的拖把,调转拖把柄,轻轻支开第三个隔间的门。
“天哪!”门打开的刹那,有人恐惧地惊叫,一股寒意沿着每个人的背脊冷冷地爬上来。
怎么会这样?
第三个隔间内,许建东一丝不挂地坐在马桶上,喉咙被割开了,那是很深的一刀,几乎把脊椎都切断了。这位重案二队中队长的头低垂着,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似地瞪着自己的腹部。他的腹部从胸口到下腹被人用刀划开了一个将近四十厘米的口子,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向两侧夸张地翻着,白花花的肠子从腹腔流到体外,其中一截肠子被生生扯出来挂在他的右肩,其余的则从他两腿之间垂到了马桶里。很明显,他的姿势是刻意被人摆成那样的。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许建东一个人坐在那里,甚至能听到从他血管里奔流而出的血液滴进马桶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响起,每个人那颗揪紧的心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直竖起来。声音是从许建东掉在地上的手机中发出的,“Rape me.Rape me,my friend…”,诡异的旋律像在乞求,又像在哭诉,听得人头皮发麻。
死亡的阴影已经彻底将这个原本喜庆的大婚之夜笼罩,所有的一切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没有什么比大婚之夜新郎被人残忍谋杀更让人唏嘘不已了,更何况在重案队几十号人众目睽睽之下,凶手犯下这种血淋淋的案子,等于当众打了所有警员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一次真的很糟糕,陆凡一胸口像堵着一大块石头。每个警察在职业生涯中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让自己心痛难过的案子,他不明白,怎么能这样?第一次是他的女友王乐乐,第二次是他的中队长许建东,对他而言,这辈子已经再也无法承受第三次同类事件了。
就在众人沉默无语之际,欧阳嘉突然转身,挤出人群,往左侧的通道走去。
陆凡一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在自己丈夫惨不忍睹的尸体前多呆一秒。他不放心地跟着她穿过左侧的通道,伸出手,想拉住她,可是她快走两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眼泪喷涌而出。这个向来不轻易表露感情的重案队副中队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无助又悲痛的一面。
陆凡一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愤怒在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里熊熊燃烧。那个该死的混蛋不仅刻意将许建东摆放成那个姿势,还割去了他的生殖器。
“欧阳…”他轻声唤她。
她没有回头,用力捂着嘴,肩膀微微抖动。
他无法把目光从那个悲伤的背影中挪开,无意识地握紧拳,低声说:“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车祸、死刑、殴打、枪击、持刀杀人、连环碎尸这类事件,有时,我会从睡梦中惊醒,紧握住枪!我也知道,重案队的警察经常会陷入某种危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会是许建东,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他伸手扣住她颤抖的肩膀,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因为刚刚发生的血案而激动起来:“欧阳,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是破案,我就去破案,你说去送死,我就去送死,就是不要觉得你是一个人在扛。”
欧阳嘉忍了又忍,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就在欧阳嘉失声痛哭而陆凡一默默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另一边,谢刚收起拖把,踮着脚尖从原路返回,最后轻轻带上洗手间的门,哑着嗓子命令:“重案一队负责封锁整个酒店,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任何人出入。重案二队负责把酒店全部人员集中到大厅,等候问话。”说完,他拿出电话,第一时间向市局领导和指挥中心报告。
几分钟后,酒店外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闪烁的警灯在这个像沥青一样漆黑的夜晚格外刺眼。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很快在女洗手间门口拉了起来,像一种另类的国庆节礼品包装,带子上的超黑字体警告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第2章 第二个谋杀动机
许建东的尸体很快被送到法医那里进行解剖,摇摇欲坠的欧阳嘉也被谢刚安排的两个民警带到重案队办公室休息。
凌晨三点一刻,陆凡一出现在法医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这是一栋九十年代的老旧三层小楼,政府一直说要修葺或重建,但是从他当上重案队民警到现在,这栋楼依然有没什么改变,就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穿着早就过时的灰色呢子大衣,时光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再也掀不起波澜。
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李宁打来电话,原来与许建东的尸体同时运到停尸间的,还有另外两具刚刚在郊外发现的尸体,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真是个糟糕的夜晚,陆凡一心中郁结,在冰冷的夜风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个顶着一头灰白乱发的老人从法医大楼的电梯里出来,浑身像发冷似地、裹得严严实实,他似乎在找自己的车,困惑又茫然地四下张望,脚步踉跄得像踩在一团棉花上。陆凡一的心轻轻抽痛了一下,来这里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快乐的理由。
老人启动车子离开的时候,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从打开的电梯里冲出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高先生,等一下。”但车子像逃离似地,飞快地驶出了地下停车场。
这位女医生就是这里的首席法医,名叫周琳,陆凡一刚刚加入重案队的时候,就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她了。她是一个摄人心魄、令人胆颤的女人,年过三十却一直未婚,深厚的病理学才华为她在法医领域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我刚转了个身,他就不见了。”周琳显然看到了陆凡一,颇为无奈地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中,朝他走去,“小陆,你来早了。你们刚才送来的那具尸体还在担架上。你知道的,现在是国庆假期,我的助手又请病假,医院人手不够。”
“刚刚离开的那个老人是死者的亲人吗?”陆凡一岔开话题问。他知道这位首席法医有自己的难处,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解剖许建东尸体的事。
“是死者的父亲,还没确认身份就跑了,甚至没等我掀开盖布。”周琳领着陆凡一走进电梯,直达三楼。
荧光照耀的走廊呈现出一种无菌的景象。陆凡一穿上鞋套和白大褂,戴上手套,进入验尸间。
“能帮我把许建东的尸体抬出来吗?”周琳问。
陆凡一点点头,帮周琳把许建东的尸体抬上冰冷的不锈钢桌台,问:“你要他的头朝哪一边?”
“这边!”
“好,一,二,三。”两人将尸体从担架抬到桌台上,周琳拉开敛尸袋的拉链。
陆凡一飞快地别过头,他无法正视许建东被开膛剖腹、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以为自己早已见惯各种各样的死亡,但是,当真正面对自己的上级惨不忍睹的尸体时,还是难过地不忍心看,低声问:“得花多长时间?”
“不需要很久。”
“待会儿你移动他的时候,还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会找人帮我,你确定要呆在这里看着我解剖?”周琳从旁边的金属架子上挑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陆凡一。
“你没有助手,一个人能行吗?”陆凡一有些迟疑地问,事实上,他几乎立刻想要掉头离开。
周琳拉下口罩,笑了笑,“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陆凡一点点头,离开验尸间的时候,他瞥见另外两张桌台上那两具年轻的尸体,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男孩子喉咙上有很深的一刀,那是致命的一刀,几乎把他的整个脑袋切了下来。而另外一个女受害人身上伤痕累累,那些密密麻麻的刀伤深浅不一,大部分集中在手臂上,凶手似乎把追逐一个正在哭泣尖叫的受害人当成了某种享乐。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慢慢地变得冷峻——某个男人、某个女人、某个小孩、某个老人,全部都是一样悲惨的下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只要某个人手痒了。
周琳抬头的时候,发现陆凡一正出神地盯着那两具尸体,随口说道:“那名男死者很幸运,一刀毙命。但那名女死者,你看看那些刀伤,太遭罪了。警察找到她的时候,一条沾了血的牛仔裤扔在三米开外的树丛里,她的衬衫和内裤都不见了。哦,对了,凶手还割掉了她的舌头。”
最后一句话,让陆凡一猛地打了个激灵。
又是一起死前受到追逐、并割掉受害者舌头的谋杀案。这与李宁让他调查的案子和半年前上海大剧院的那起案子,有十分雷同之处。
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吗?
陆凡一钢铁般的冷静掩饰了他的愤怒,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验尸间显得格外响亮:“凶手强奸了她,然后又砍了她,是这样吗?”
“尸体化验结果显示,没有精子存在,体内也没有被入侵的迹象,显然,凶手脱去她的衬衫和内裤,不是为了性侵害。”
开车离开法医大楼的时候,陆凡一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些刺伤、砍伤的景象,还有许建东脖子上那个看起来像张大嘴打哈欠的伤口。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浑身肮脏污秽,停尸间里死尸的恶臭黏腻在他的衣服里、头发间、皮肤上。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气味可以和这个比拟,它令人联想到醋腌螃蟹。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进垃圾桶。
天还没有亮,阴霾的天空像一团厚重的棉花塞在他的胸口,他感到呼吸困难,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他连忙靠边停车,扶着车门在街边坐下来,久久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凌晨6:50,重案二队的办公室看上去像被秋风扫过的荒凉野地,十几个民警闷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提着黑色的垃圾袋,推门进来,一声不吭地将桌上满得快溢出来的烟灰缸倒进垃圾袋中。
清洁工离开的时候,陆凡一刚好进来,他在沉默不语的一堆人中一眼就找到了欧阳嘉。她闭着眼睛,觉得冷似地双手交叉着抱着身体,靠在椅背上,仍旧穿着昨晚的红色礼服。
陆凡一长时间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刹那,仿佛不认识她,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一夜之间,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老了几岁。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因为620连环杀人案重返重案队,推开会议室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很美的女人,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对面。那一刻,他感到她冰冷的注视,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她的目光是手术刀,能把人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来研究,一如他自己研究那些杀人犯。然后,她走上台,用幻灯片向他介绍620连环杀人案的案情。从那时起,他们建立了职业上的联系。在之后的工作接触中,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却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看着眼前的欧阳嘉,很难想象她曾让他如此讨厌以至于针锋相对。她看上去孤独而绝望,鲜红的礼服沾满了灰尘,一缕缕头发不受控地四散凌乱,她眉头深锁,那是愤怒、是忧虑,是一颗紧绷的心和无法言说的痛楚堆积产生的深深的褶皱。
“我买了早饭!”陆凡一把袋子放在会议桌上,是他刚才在街边买的包子和油条。
会议室里的几个民警沉默着,谁都没有动。经过了那样弥漫着血色的漫长一夜,谁也没有胃口。
陆凡一提了一小袋走到欧阳嘉面前,看着她憔悴的睡颜,忽然不忍心叫醒她。
“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突然开口,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陆凡一感到惊讶。
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睁开眼。
陆凡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袋子,拿出从快餐店买的汉堡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专门为我买的?”欧阳嘉看了他一眼。
“我刚好有优惠券,不用就过期了!”陆凡一笑着说。
“谢谢了。”她简单地回答,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早点。
她的鼻音听起来很重,陆凡一知道,其实,她悲伤得无法咽下任何东西。
良久,就在他以为她吃了东西、心情能好一点的时候,忽然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低声问:“欧阳,你没事吧?”
“我没事!”欧阳嘉猛地站起来,放下吃了两口的汉堡,一头冲向门口。她打开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李宁。
“欧阳队长,谢队过来开案情研讨会,叫我们都到会议室去。”李宁说。
“知道了!”欧阳嘉低着头,匆匆说。
重案队会议室里基本上还是昨天参加婚礼的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唯一的新面孔是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模样,细细的下巴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明显,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机灵干练的感觉,像极了十年前的欧阳嘉。
谢刚坐在平时许建东坐的位置上,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紧盯着陆凡一问:“小陆,你不是协警吗?我们现在要开案情研讨会,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620连环谋杀案告破的时候,市局恢复了我重案队首席警探的身份。”陆凡一平静地说。
“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而且还擅自离队回老家。”谢刚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给靳局长打过电话了,把我擅自离队的事做了检讨,靳局长让我今天正式归队!”陆凡一缓缓一眼看向众人,“三天后,我就能拿到警徽。”
“在我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你复职的文件之前,你还是一个协警。”谢刚公事公办地说。
“许建东在的时候,就算陆凡一作为协警,也是可以参加案情研讨会的。”欧阳嘉蹭地站起来,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她搬出已故的许建东来压谢刚。说完,她飞快地看了陆凡一一眼,眸中暗藏着感激。她知道,其实,陆凡一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趟这淌浑水的,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