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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陈卫国急匆匆赶到这里。
“主任,看这些像是水泥和石灰吗?”叶剑锋把他的发现指给陈卫国看。
“应该是。”
“像工地上的哦。”围观的几个老百姓帮他们分析这些痕迹的来源。他们说得很有道理,人类的智慧源自于最广大的群众。
陈卫国围着自行车仔细看了几遍,然后对身边的王仲辉副所长说:“王所,附近有建筑工地吧?”
“有。镇东和镇南都有商品房工地。”
“最近的在哪?”
“镇东,两三里路。”
“那赶紧先去这个工地找,小男孩如果遇害的话,这辆车就是用来运尸的,尸体很可能被抛在工地。”陈卫国急促地对王仲辉说,“王所麻烦你再多叫些人来,特别要注意工地的沟道。”
叶剑锋和陈卫国跟着王仲辉,带上十来个民警、保安来到一处叫“金龙湾”小区的建筑工地,小区面积有100多亩,每幢有5个楼层,楼层基本都已建好,目前正开始小区地面的绿化、沟渠、化粪池的工程建设。
查看完整个工地的建筑结构,只有沟渠、化粪池里看来是比较适合藏尸的,叶剑锋和陈卫国就让大家重点在这几个地方搜索。
沟渠里水不深,很好找,只需看上几眼即可,那么重中之重就是没有建好的化粪池,这里水多池深。每人找到根竹竿,一个一个池里翻搅,很快在工地东面最外侧的一个化粪池发现了异常,叶剑锋和保安拿竹竿用力地挑了一下,水面上露出了纸箱的一角。
“主任找到了,在我这里。”
一个电话打完,不只是陈卫国,市局刑侦支队长余世春、县局刑侦副局长崔耀军、刑侦大队长宋志国、侦查员、痕迹员等十余人全都接踵而至,崔耀军急切地问:“小叶,能确认吗?”
“基本上是,先捞起来再说吧。”叶剑锋心情沉重地说。
拍照、摄像的同时,叶剑锋和几个人已经戴好手套,拿好钩绳开始打捞。
“来来,抓稳了,使劲。1、2、3…”随着叶剑锋的一声号令,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把重重的纸箱打捞上来。
纸箱外面被透明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所以并没有完全被水泡坏,捞上来时还算完整,从破损的地方已经看出里面还有个红底碎花的床单包裹物,床单的打结处已经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小男孩的尸体找到了。看到这一幕,叶剑锋非常难过,胸口一阵发闷,最不想要的结局,却偏偏发生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工地外围满了群众,男孩的几个亲属看到担架上的纸箱时,刹那间瘫坐在地上悲恸欲绝。男孩的母亲并不在此,她已昏倒在家中。
此后叶剑锋再也没去过小男孩的家中,这位母亲的痛苦和绝望是他无法想象的。
一夜的工作最终换来这么一场人间悲剧,一个活泼可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竟遭如此毒手。
解剖台前,叶剑锋的刀还是利落地划了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帮助找出凶手。男孩蜷缩的身体被包裹在床单里,双脚赤裸,尸体僵硬,尸体很冰,眼微睁,除了颈部那一处明显的掐痕,全身皮肤再无其他损伤。颜面部、眼结膜、唇黏膜以及一些器官表面有很多出血点,没有水性肺气肿,各级气管没有吸入污水,口鼻腔没有溺液。这些发现都足以说明小男孩是被人掐颈导致机械性窒息而死亡,死后又被抛尸的。
男孩身体瘦小,损伤少,所以尸检工作进展得很顺利,等到叶剑锋和周权根把男孩的颅腔、胸腹腔缝合完毕,尸体擦拭干净后,整个尸检工作即宣告结束。
香树镇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各级领导、侦查员挤满了这个80多平方米的房间,大家落座后,立即开始案件的汇总和分析会议,目的只有一个,找出杀人凶手。命案的现场分析、尸体检验分析的最高境界就是案犯刻画,这也是区别一个普通技术人员和那些刑侦专家的基本标准。
“案犯应该是熟人。”陈卫国开门见山,“一、案犯没有强行破门钻窗进入,应该是由男孩开门让他进入家门,晚上男孩一个人在家一般不会放陌生人进来;二、案犯入室后,在客厅抽了一支红双喜香烟,还泡了一杯白开水,这更加说明案犯与这家人关系不陌生:三、未发现案犯带有作案工具,包括杀人抛尸包裹物、纸箱、胶带,均是在现场临时取材:四、案犯很可能是来找男孩母亲,见财起意被男孩发现后情急之下杀人灭口;五、案犯将尸体包裹后,就地用男孩的自行车驮运,抛在最近的一处建筑工地,又骑车返回,再将车抛向菜场附近,证明这人有可能就居住在附近,并且是个成年男子。我就这几点分析意见。”
接下来就是叶剑锋按照程序进行法医尸体检验分析,他点了支烟说:“死亡原因,徒手掐颈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根据胃内容物推断在餐后2-3小时,也就是昨天晚上7点至9点;没有发现其他损伤情况。”他说的几点其实对案件的破获无实质意义,接下来说的倒是有明显指向,“案犯杀人后很仓促地用被单、纸箱包裹,尸体未捆绑,而且用的是男孩自行车运尸,这种抛尸方式很不方便,可见其心理极其慌乱,尸体也未抛在更隐蔽、更远的地方,我分析案犯基本就住在附近。”
“两位说得很有道理,但目前只知道是熟人,能否再提供些具体的线索。比如身高、性别、年龄有个大概的估算吗?”崔耀东听完两人的分析意见后,觉得调查范围还有些大。
“这个很难说了,不过还有个发现。”叶剑锋想了想,然后问最后去男孩家中继续勘验的周国安副主任,“周主任,我记得死者家中冰箱里的剩菜有鲫鱼、螺蛳和咸菜,好像没有鸭肠。你有没有看到鸭肠?”
“鸭肠——?”周国安仔细回想后说,“好像没有。”
“你看看就是这些。”叶剑锋指着电脑里男孩胃内食物的图片说。
男孩胃内食物中有米饭、鱼肉、螺蛳肉、菜叶和鸭肠,有些食物有明显消化的迹象,酱色的鸭肠和螺蛳肉则没有,这两种食物本身也不容易消化,本来这些食物的性状与男孩死亡时间比较吻合,但是叶剑锋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就是那些鸭肠是不是晚饭后吃下去的?如果不是,那证明后来,男孩子在死之前,也就是在晚上7点到9点之间肯定又吃过了鸭肠。那这些鸭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周国安看完这些食物,然后又调出冰箱里食物的照片看了几遍,说:“确实没有鸭肠。”
“那就再麻烦王所问问孩子母亲,晚饭有没有吃鸭肠。”叶剑锋对王仲辉说。
王仲辉没有直接打电话给男孩母亲,而是打给男孩的大姨夫。等了约10分钟,男孩的大姨夫回电说,晚饭没有吃鸭肠。
“那这个鸭肠是孩子后来吃下去的喽?”崔耀军看着叶剑锋说。
“对,我想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男孩自己出去买的,要么就是案犯带到死者家去的。”
“王所,镇上卖这种鸭肠的多吗?”崔耀军扭头问王仲辉。
“那要看什么时候买。要是晚上去买,镇上好像也就两三家店卖。”
“那这样好了,你和志国带几个人去这几家店问问,主要调查6点到9点这个时间段的买鸭肠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如果有监控全部拷回来,尤其是案发现场最近的店。还有男孩家到那个工地这段路面的监控和调查也要抓紧。”
案犯是熟人,这点可以基本确定。
专案会议室的气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几位领导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他们都相信,案犯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现在叶剑锋和领导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案发现场直线距离两千多米的镇西头有一家“酱鸭馆”,酱鸭馆门面很小,也就十几个平方米,卖酱鸭的橱窗正好在隔壁一家超市门口的监控范围之内,从这家超市监控中可以看到来来往往买酱鸭的人,但监控清晰度有限,借助门口的灯光,勉强能看出买酱鸭的人所穿衣物、性别和身高,以及大概的年龄,人的面貌是无法分辨。即使是这样,侦查员们仍然如获至宝。
将这些监控中的每个人与抛尸路线上一个拐角处监控中的推着自行车的可疑人员进行比对,发现了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的人均在两处监控中出现,此人最为可疑。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性别、年龄、衣着、身高、步态、发型都是排查出案犯的关键依据。
整合所有的信息,专案组将此案犯详细地刻画出来。案犯为男性,身高170-175厘米,为中青年。年龄大概在20-30岁,与死者关系较为熟悉,经济条件一般,作案时上身穿白色T恤衫,下身穿蓝色牛仔裤。
根据对案犯的刻画,查获此人最为直接的方式就是询问男孩的母亲和亲友。当然,因为是熟人,还需要秘密去调查,以免打草惊蛇,此项任务由大队长宋志国亲自去办。
男孩的母亲已经是人悲无言,她瘫软的身体躺卧在床上,无心言语。宋志国的调查方向是,重点询问那些已经被排除嫌疑的男孩亲友。
根据调查,和男孩母亲最亲近的、最可靠的就是她的姐姐和姐夫,经过他们两人对监控上男子身影、步态的仔细辨认和冥思苦想,最后一致反映出一个最为可疑的对象:黄辉。
黄辉,男,31岁,本地人,目前无正当职业,以前做个小本生意,曾因赌博被派出所处理过几次。此人有前科劣习,其生理特征也很吻合专案组的刻画,他有重大嫌疑,宋志国决定立即实施抓捕。
晚上10点,黄辉是在自己家里被抓住的。在审讯室,他还是百般狡辩。看来对于这样的人不施加点压力是不行的。
叶剑锋来到审讯室,一句话也不说,先是与他目光狠狠地对视了30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出活体检验箱。
“靠墙站好!”他怒吼道,“衣服脱光!”
这一嗓子突然吼出来,黄辉惊得抖了一下,惶恐地看着叶剑锋。
叶剑锋戴上手套,从头到脚不紧不慢地对黄辉进行了十几分钟的人身检查。
采取血样、剪取指甲和体表检查,这都是对嫌疑人的必走程序,黄辉哪里知道,他以为叶剑锋要对他施以满清十大酷刑,尤其看见他突然从包里拿出剪刀和采血针时,全身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审讯室静得出奇,只有剪刀和镊子的金属碰击声,此时,这种声音让黄辉内心更加恐惧。一切检验工作做好后,叶剑锋突然大声喝道:“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没,没去哪,一直在家。”黄辉连话都说不利索。
“狗屁!你去哪里你心里清楚,还狡辩!我告诉你,去过的地方会留下你的痕迹,马上拿你的血化验,一比对就知道了!”叶剑锋说完,疾步走了出去。当然这有点扯淡的谬论不知道能不能唬住这个残忍的案犯,但愿能对审讯工作起到一定积极的作用。
时钟走过凌晨1点时,留在现场的烟头、玻璃杯经技术比对,认定为黄辉所留。心存侥幸的黄辉,在这些科学的证据面前,不得不交代一切犯罪事实。
原来黄辉是男孩母亲多年前做生意的合伙人,而且还追求过她一段时间,但黄辉染上了赌博恶习,输光家产之后,生活很拮据,到处借钱,后来男孩母亲和他的关系也渐渐疏远。
案发当晚8点多钟,黄辉又来向男孩母亲借钱,还买了男孩最喜欢吃的鸭肠,男孩看到又是这位黄叔叔,就将门打开。进门后,男孩很客气地倒了一杯白开水,黄辉在客厅一边抽烟一边等男孩母亲,抽完烟,黄辉就站在卧室门口和正在吃鸭肠的小男孩聊了会儿天,在这聊天的过程中,黄辉看到了旁边衣架上男孩母亲的挎包,他瞄了几眼,看到挎包外侧的小口袋是敞开的,里面有一沓人民币。钱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黄辉顿起贪念。
黄辉等了半天,趁男孩扔装鸭肠的塑料袋的时候,就偷偷拿出这一沓钞票,谁知他愚笨的行为被男孩看得一清二楚。男孩想跑出去告诉妈妈。黄辉一时慌了手脚,死死抓住了他,男孩依然不依不饶、大喊大叫,黄辉怕惊动隔壁邻居,就把电视机音量调得很大,然后一手掐住了男孩的脖子,一手捂住了口鼻,谁知因用力过猛、时间过长竟将男孩掐死。
事后他脑袋发懵,用男孩家中的床单和纸箱草草地处理完尸体,再用自行车驮运,就近扔到小区建筑工地未建好的化粪池内,然后又骑上车返回来。
案件破获,半夜鸡叫时刻,大家已经饥肠辘辘赶去吃早茶了。但叶剑锋哪有胃口,和男孩亲人们一起经历了那个最为悲恸的一夜,这位母亲在绝望中战栗的心跳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此刻,让他最为揪心的是,不知这位母亲将如何走过以后的日子。
第三章 我死你生
平江县之所以称为“平江”,是因为地处长江支流的下游,与江齐平,故为“平江”,为江川市辖区的一个县。贯穿于平江县的这条支流是通往上海的河道,因为水域广、河道深,所以也是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道,称为“沪平航道”,每天的过往船只不计其数。平江县境内横纵交错的大小水路、河道最后都汇于此流。
作为法医,每年的夏季是叶剑锋最痛苦的时候,河中高度腐败的浮尸多了起来,苦不堪言。每次发现一具尸体,叶剑锋都和同事们调侃道:“走!收尸去。”是啊,这样的尸体法医不去还能有谁去?
这年9月初期,三伏天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头上太阳仍可以烤焦鱼虾。
这天中午12点10分平江县110接到报警,沪平河的一个弯道“凹口”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刑侦大队长宋志国立刻指派技术中队赶紧出发,同时向副局长崔耀军汇报。
忙了一个上午的叶剑锋对宋志国说:“宋大,给我5分钟,我得先去食堂吃点饭。”
“先别吃了,吃多了,你不怕吐出来啊?”宋志国半开玩笑地说。
“吐出来总比饿晕了强,你们吃过了就先去吧。”这么热的天饿着肚子看腐败尸体,叶剑锋怕到时候真的会晕倒。
“那你快点。”宋志国丢下一句话,就坐着警车呼啸而去。
快速扒拉几口饭菜,叶剑锋跟着另一辆车赶到现场。看着这河道凹口上恶心的浮尸,吐肯定是不会吐的,他现在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把尸体打捞上来。
这个弯道看上去的确像个“凹”字,河水自南向北再往东流过约100米后又折返往南流去,凹口两个拐角处的水面积满了树枝、塑料袋、矿泉水瓶各种垃圾漂浮物,当然也包括这具尸体。这几年河道改造,用石块和混凝土将河道两岸都砌成了6米高的河堤。汛期刚过,水流较急,水面离河堤有两米左右,这给尸体的打捞工作带来很大的不便。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肿胀而又滚圆,如同一个充满气体的皮囊,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浪晃来荡去。尸体背部朝天,上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件蓝色运动短裤,四肢沉在水下。
“尸体浮起来的时间应该不长。”叶剑锋对一旁皱着眉头的宋志国说。
“都腐败了还不长?”宋志国不太相信。
“这么高的气温,一两天就会因腐败而浮出水面。时间不长,是因为露出水面的背部皮肤颜色没多少改变。”
“什么意思?”
“如果尸体早就浮出了水面,背部就会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经过这么强烈的太阳照射,皮肤的水分很快被烤干,皮肤会变成皮革样,呈酱色了。还有,你看到尸体背部的一些水草吗,只有叶子有些干枯,而茎枝并没有干枯,这更加说明时间不长。”
“嗯,有道理,但是水这么急,尸体不会翻滚吗?”
“翻滚一般在水下,这样已经浮出水面的几乎不可能再翻滚,我看这么热的天顶多浮出水面不超过半天时间。等捞上来就知道了。”
打捞尸体一贯是要水上派出所的船协助,宋志国就问身边的江中派出所刑侦副所长赵启明:“船怎么还没到?”
“刚打电话问过,应该快到了。”赵启明答道。
“赵所麻烦你赶快派人去买根长一点粗一点的绳子,船一来我们就要打捞尸体了。”叶剑锋想早点把尸体打捞上岸,他可不想站在这么烈的太阳下当烤肉。
绳子一时半会儿是买不来的,叶剑锋抽空就独自沿凹口西侧河道岸边逆流而行,这可不是瞎溜达,他一来看看上游还有没有其他的汉道,弄清尸体可能的来源;二来是看看哪里的河堤有台阶,好打捞尸体。
走了七八分钟,倒是看到前面有条汉道,一条自西往东的小河道交汇于此,沿小河的上游远远看去是平江县的新城镇内。那边有一个四湾集镇和很多电缆、化工厂,自然这条小河所经过的地方肯定是有台阶的,但是叶剑锋根本就没考虑从这些地方打捞尸体。
因为平江县历来有一个民风习俗,就是外来的尸体是坚决不能从村落、集镇、工厂等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岸,否则当地的民众会群起而攻之。记得前些年一具无名尸体在一个村口的河里被发现,大家想强制把尸体捞上来,结果最后尸体也没捞上来,叶剑锋和一个派出所所长,还有几个保安被村里的老百姓推下水。好在没人受伤,这事也就不了了之。那具尸体最终还是被拉到了两公里以外的河岸才打捞起来。
目测了下那条汊道,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大约有两里的路程,叶剑锋正准备再往前走,宋志国就打来电话说绳子买来了。
叶剑锋大汗淋漓地赶到现场,水上派出所的汽艇也正好赶到。这赵所长可真敞亮,买了一大捆粗麻绳,足足有几十米长。
“赵所可真给力啊,买这么长的绳子,拔河啊。”叶剑锋调侃道。
“叶大法医发话,我哪敢不从?用不完,你带回去,下次还能用得着吧。”赵所长郑重其事地解释了一番。
“呸呸,乌鸦嘴啊,赵所!现在这个已经够我受的了。等你来帮我捞尸。”叶剑锋和赵所两人9年前一起进的平江县公安局,性格相投,关系不错,他俩在一起总喜欢“互掐”。
在现场,说话不可过于玩笑了,点到即可。只斗了两句嘴,叶剑锋就已经戴上了乳胶手套,拿起两根绳头跳到汽艇上,忍着刺鼻的恶臭,利落地把绳子两端分别套在尸体的两个腋窝下系好。
“乖乖,这个是法医吧?这么年轻就干这种活?”
“估计这差事,待遇很好,不然谁干啊?”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真恶心,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站在远处的围观者,哇啦哇啦说开了,叶剑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议论声了。说者有心,听者无心,每次他只是一笑而过。
看着河道下游,叶剑锋问开汽艇的保安:“师傅,前面的河堤有台阶吗?”
“这条航道没有,只有镇上那些小河道有台阶。”经常在水上的,自然对这个一清二楚。
“那算了,就在这里吧。”叶剑锋说完又爬上岸对赵启明说,“赵所长,我们一起拉上来吧。”
刚说罢,赵所长已经召集好了民警、保安,在叶剑锋的指挥下,尸体被小心翼翼地往上拉,可能是一时用力过猛,原本充满高度腐败气体的腹腔,被这么捆绑的绳索一勒紧,高压力的气体居然将死者胃内的一些食物挤压了出来,从尸体嘴里喷射而出,大家躲避不及,衣服上多多少少都溅上去一点。
尸体刚拉上来,放在裹尸袋里之后,赵所长和几个保安立马跑到一旁,忍不住哇哇呕吐。叶剑锋原本没觉得很恶心,但听到这几个人此起彼伏的作呕声,他的胃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不过最终他还是强忍住了。法医如果也吐了,那可真是个笑话!
远处的老百姓看到此景先是一阵惊呼,然后就是一阵哄笑声。
宋志国经验十足,他拿着一瓶风油精放在鼻孔下,站在阵阵微风的上风口,这样他才完全靠近了尸体,他指了指尸体几个部位说:“身上有很多伤啊!”
这点叶剑锋早就看到了,但没多作解释,只是挥了下手说:“去殡仪馆再说。”
留下几个痕迹员,叶剑锋叫上周权根、杨明伟跟着宋志国赶到殡仪馆。他本想拉着赵启明一起去的,但宋志国要求赵启明留下来调查尸源。既然这样,叶剑锋就对宋志国说:“宋大,你可不是白去的哦,去了要帮我们记录。”
从案到人,从人到案是两种最基本的侦查模式。叶剑锋知道宋大队长现在最关注的一是尸源,二是死亡性质。尤其是对这样的无名尸体,查不出尸源,一切工作都无法开展,即便是个案件,也会成为无头案。
对于法医来说,这种无名的腐败尸体检验工作是最头痛的,从个人识别到死亡时间、从死亡原因到损伤方式每一步都具有挑战性。难度再大,一切还是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尸长一米七四…黑色头发,发长约有9厘米…32颗牙齿整齐完好…下身外穿“ANTA”牌L型号黑色运动短裤,内穿蓝色三角短裤,双足赤裸…左前臂有个“QIN”字母文身,左前臂有7条3-4厘米长的细条状陈旧瘢痕。”解剖室里,叶剑锋边检验边向坐在门口快速记录的宋志国断断续续介绍道。
“还有吗?”见叶剑锋报完一段后就没了下文,宋志国有些急迫地问道。
“宋大莫急,慢工出细活。”叶剑锋目不转睛地盯着死者左前臂,过了几分钟他又说,“不过,有点线索了。”
“哪儿?”宋志国也不顾尸臭味了,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尸体旁。
“你看这里。”叶剑锋指向尸体左前臂那七条伤疤。
“这不就是刀伤吗,还是陈旧性的。”宋志国有些不以为然。
“是刀伤,但不是别人砍的,更像是自己割的。”
宋志国拿手捂着口鼻,凑得更近了些,然后问道:“自己割的?那有自残行为啊,这人精神不正常?”
“看得很准啊宋大,是自残,但不一定是精神病。一般来说有两种人易发生自残行为,一种是精神病患者,一种是吸毒人员。但是我估计他吸毒的可能性更大。”
“何以见得?”宋志国不明白叶剑锋为何如此肯定。
“权根,你把尸体双上肢肘关节前擦干净点。”叶剑锋一边指着尸体左肘关节一边说,“这里有些乌黑色的点,很可能是死者生前经常注射的针孔。因为尸体腐败了,这些针孔不是很显眼,但是和右肘一比较就很明显了。”
“嗯,有道理。那好,你们继续,我打个电话。”宋志国紧绷的脸有些舒展开来,走到一旁打起电话,根据仅有的信息安排查找尸源工作。
宋志国到解剖室不是看热闹的,这具没名没姓的尸体,目前让侦查人员还无从下手,刑侦大队长坐镇解剖室,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从尸体上获得更多的信息,这样他才能更准确地确定侦查方向,更快速地搞清事实。
而对于法医来说,必定要从尸体上寻求答案,这不是考试,却比考试还要重要,一次考不好可以重来,但是面对这具无名尸体,可不能错,哪怕一点小小的错误可能都会谬以千里。
过了很长时间,宋志国打完电话,走进来就问道:“对了,这几处伤怎么样?”
尸体的右前臂和腹部有几处斜行、横行的开放性创口,创口很深,肝脏几乎被撕裂分离,从右前臂创口里可以看见脓骨也完全骨折,左腹部的创口也有部分小肠裸露在外,此外尸体的其他部位还有一些皮肤划痕,浅表而又细长,好似长鞭抽打留下的印迹一般。
“权根,你和宋大说说吧。”此刻,叶剑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几处损伤上,而是着重在研究尸体右肩关节的损伤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