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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物语
作者：薄葬子
绘图：玲奈

内容简介
由棺材、妖怪、死者和怪人组成的世界，该从哪一个故事说起呢？是冷漠神秘的制棺师、背负棺材的少女，还是食量惊人的半妖？最后还是决定，就以内心藏着秘密的年轻人敲开棺材店大门的那一刻，作为故事的开始吧！少年怀着某种未知的目的，踏进了一家棺材店，当他躺在棺材里是否就能参悟生死？内心最沉重的伤痛、最无法面对的负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层层剥开。过去无法面对的心魔一旦摆在少年的面前，他是选择无意义的牺牲、还是选择重生？原以为是没有交集的世界，在踏进棺材店的那刻，命运就已被决定。谁也逃不过命运的羁绊！


壹 触不到的鬼市
我是个该死之人。
躺在棺材里，不禁这样想道。
没有理想，没有上进心，也没有任何行动的动力。独自一人回到这个城市，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有能够接纳自己的人。
关键是，这样的自己竟然还妄想活下去。
真是该死。
每到深夜，想起过去的事，我总会产生死的想法。人生真是经不起推敲，稍微想一想就会觉得崩溃，是否死亡才是一切的真相？
死亡是那么美好，静穆而庄严，就像这棺材一样。
但我知道，不是每一场死亡都那么优雅，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死亡，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算了，抛开这些想法吧，恶心得像个文艺青年。
已经是半夜了，依然睡不着。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躺在棺材里，而是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遐想。还在回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对于面试时秦先生说的那句话，我还是很在意。
“这家店只要有现在的一个人就可以了。”
按照我扭曲的思路，总会把它理解成“秦先生和小桃都是半个人，加起来才是一个人”，因为这家店明明有他们两个成员。
在勉强算是通过面试，得到这份工作之后——秦先生没有直接承认，我却自觉地认为已经得到工作了——我向他冒昧地提出了劳烦他提供住处的请求。
当然，秦先生怎么可能愿意给我这种店员提供包吃包住的待遇，他听到这个请求时就几乎要把我一脚踹走。
可是后来似乎是想起了为什么自己会同意对我进行试用，他说既然你对死人这么感兴趣那就睡在隔壁的棺材里吧。
“反正做好以后基本上也卖不出去，你就先睡那好了。”
我欣然答应。
“晚上会有东西陪着你的。”
我只当这是秦先生的玩笑。
工房里这口棺材虽然没店里那口那么大，躺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太窄。棺材里还有软垫，睡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另一个好处是，在初夏的夜晚睡棺材，不会觉得太热。
我睡觉的房间虽然是在工房，但和制造棺材的那部分隔开了，算是陈列室一样的地方。这里只放完成品的棺材，所以睡觉也不会受木屑之类的东西影响。
我的行李就放在房间一角，只有一个包，里面放了些生活必需品和换洗衣物。
得知这寒酸的行李便是我的全部家当之后，秦月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表示总算明白我为什么会以半强迫的形式来求职了。但他不会对此有半分同情，如果试用期结束对我不满意的话还是会赶我走。
“别的职业又不是没得选，不用太辛苦就能糊口的工作不是没有，为什么你偏偏就对这类工作感兴趣呢？”
他对我这种性格明确表示不满，我自己也知道会弄得如此落魄，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一看就是受了《入殓师》那种文青电影的蛊惑。”
我笑着说也许是有一点，那部电影我还是很喜欢的。
秦月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诡异笑容，意外地有些鬼畜，但看得出他这笑和一贯的冷笑不同，竟然是发自真心的。
他说：“泷田洋二郎在凭《入殓师》拿到奥斯卡奖之前，也是拍过《痴汉电车——下着检查》这种奇怪电影的。”
我对此真的是不知道作何评价才好……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不害怕吗？”
我和趴在棺材边上的小桃对视了几秒，发觉自己这样躺着说话很不礼貌，便坐了起来。“晚上好，小桃。”
她很奇怪地看了旁边的方向一眼，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又转过来问我：“你怎么不害怕呢？虽然是睡不着的样子，可是你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因为害怕才失眠。”
“为什么要害怕？因为睡在棺材里吗？”我摇头笑道，“这对我的人身安全又没有威胁，用不着害怕。”
“好吧，就算你不怕那边那个……你不怕鬼吗？”
“如果怕的话，也不会故意找这种工作了。”
小桃摇了摇头，两只马尾辫一甩一甩的。“真是搞不懂你，不过难怪秦先生会同意你留下，从这种神经病一般的嗜好来看，你还是有点特别的。”她瞥了我放行李的地方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你这个loser。”
我对此并不想否认。
她忽然像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再次观察起我的行李。因为晚上才刚刚整理过，包没关好，露出几片绿色的草叶。
“是菖蒲。”我解释道。
“你随身带那个？为了掩盖房间里的味道吗？其实也用不着，已经处理过了的……不过你也不会事先就准备好的吧？”
她说着奇怪的话。掩盖味道？处理过？我完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既然不小心让她发现了菖蒲……“夏天快到了，用来赶蚊子的。”
“哦。”她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解释，“你还真够复古的呢。”
“这么晚了，小桃你不睡觉吗？”
她似乎得到了提醒，立刻板起脸命令道：“我饿了，帮我弄点东西吃，这是你的职责吧。”
这确实是我的工作内容，可是这么晚了，外面的店都关门了，我要上哪买去？
小桃又说：“冰箱里还有点原料，你会做蛋挞吗？”
“不会。”
“那，蜂蜜蛋糕呢？”
“不会……”
她又说了几种店里才能买到的点心，我只好道歉说这些我都不会。小桃有些不耐烦地让我随便做道菜再热碗粥当夜宵算了，对此我也只能表示遗憾。
“你竟然不会做菜？”她抱着双臂鄙夷地说，“按理说你这个样子的废柴不是都有‘厨艺很好’这种人妻属性吗？”
请问这是哪里的设定……
“好吧，那你陪我去鬼市买些点心好了。”
“鬼市？”
我想起之前在外读大学时，离学校不远有一条街，确实是会在半夜也摆着小吃摊让大学生们光顾的。
因为白天要躲城管，那些商贩干脆就只在半夜才出现了，那地方也被大家戏称为鬼市。没想到，柳州这边也有吗？
小桃已经走了，我只好穿上外套跟了出去。这个城市算是我的半个家乡，我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上的学，什么地方会有吃的，我也有过了解。
和大多数南方城市一样，这里有着丰富的夜生活，即使是在凌晨三点的现在也可以找到吃喝玩乐的地方。
但那仅限于繁华的市中心，秦先生的棺材铺开在濒临郊区的地方，这里我并不熟悉。要去市中心，则至少要一个小时，现在没公交，骑车的话就更慢。而且能吃的多半是啤酒和烧烤一类，这也是刚才我拒绝小桃的原因。
不是因为我不愿出去买，而是因为她说的那些点心，在这个时候真的买不到。
看着小桃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跟在后面的我也只好相信，这个地段确实有半夜仍在营业并且能买到甜点的鬼市。
啊，对了，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在棺材里睡觉，为什么会在半夜里被这个叫小桃的女孩叫去什么奇怪的鬼市，这都是因为今天早上的那场面试。
“……我并不认为这是份名声不好的工作，虽然从事与死人有关的工作常常会让人不理解，都避讳提起，但我认为生与死是同样重要的事。无论是在殡仪馆还是火葬场工作，无论是入殓师还是殡葬化妆师，都是值得尊敬的职业，制棺师也是一样的。”
“况且这里是柳州，本来就因为棺材闻名，常言道‘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别处的棺材铺都因为忌讳改称寿木店，这里的就完全不会避讳，甚至有专门制作的礼品式棺材……这份工作，我完全可以接受的。”
“制作棺材的手艺也不是那种需要从小就学的类型，反而年纪大了再学才更好，因为这是体力活。我虽然没有木工底子，但我能够吃苦，秦先生如果能录用我的话，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练习，至少成为您的助手是绝对可以的，请相信我。”
“即使不学制棺也可以，秦先生的店这么大，一定需要一个打杂的人，我可以负责所有的清理工作，跑腿什么的也没问题，您可以随意差遣。”
“秦先生可以考虑先试用我一段时间，暂时不付工资也行，这之后如果你满意的话……”
我说着这一连串的话，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一开始的时候还因为紧张，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语无伦次。而对面的那个人则让情况变得更糟。
这家棺材铺的主人，名为秦月的男人，一直用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眼神盯着我。
他是个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人，年纪不大，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是位做棺材的老师傅，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四十岁。和棺材铺这种地方显得很违和的是，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但却是休闲式的而不是正装。
那种本该出现在电影节红毯仪式上的西装，依然给人一种压迫感，甚至比其他那些面试官更让人紧张。
从我说明来意之后，便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说话，秦月除了一开始让我做面试发言之外，便只是坐在那张古朴的大木椅上，用手撑着脑袋斜眼看着我。
我不敢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就连抬起头面向前方都有些勉强，尽管知道这是面试中的大忌也还是控制不住。
他的那种眼神，与其说是面试官在审视面试者，不如说是在盯着一个死人。
如此，我的发言越到后来越趋于自暴自弃，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到了最后我终于词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次失败的面试，况且他本来就没打算招人……可是我又不愿就此放弃，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真的会饿死街头也说不定。
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有一点心存侥幸，我暗自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要再挣扎一下。于是依然傻站在原地，低着头，等待意料之中的宣判。
“真是烂成渣滓一样的面试发言。”他冷冷地下了评论。
我尴尬地微笑，自己当然也知道刚才的发言有多糟糕，尤其是后来，哪有求职的时候透露出“对方的职业名声不好”这种信息的，因为过于紧张，竟然犯了这种弱智的错误。至于再后来那些话就更不用提……
可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按照标准的面试流程，我是不是应该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再赶你走？”
“是，是的……”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秦月的眼神中显出一丝嘲笑，挑起一边眉毛：“太麻烦了，我可以直接赶你走。”
我接不上话来，有种上当的感觉……
但他还是提了一个问题：“你觉得死是什么？”
我很想作出一个充满哲学思辨的聪明答案，但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我再思考太久，如今再拖时间的话，他一定会不耐烦的。
“我并不了解死是什么，也不可能了解……事实上，活着的人无论如何作出怎样的回答，都是很不负责任的。我想这个问题只有死人才能回答。”
他又盯着我看了很久。
难道他在犹豫？对了，这似乎是某种常见的桥段，在我以为我要失败了的时候看到严肃的面试官露出笑容……
但秦先生并没有笑着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几句“年轻人……”什么什么的。
“滚吧。”他轻描淡写地骂道。
我不知道呆站了多久。
“秦先生，请问我的答案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店只要有现在的一个人就够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雇用新员工，你忽然冲进来自顾自地强制进行一场面试，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让我打杂也可以啊！”
“我为什么要养一个只会扫地的人？”
“不付工钱也可以啊！至少先试用——”
“试用完了你又赖在这里怎么办？”
“不试用的话您怎么能知道我是否能让您满意呢？是的虽然您根本就不需要对我满意因为您不想招人，但万一您以后会觉得自己需要再招一个店员呢？”
他看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在我忙着喘气的时候眯起了眼睛。我知道自己已经冒犯了他，不过还是不肯放弃。
“你为什么非要在我的店里工作？”
“我……”我想还是实话实说吧，“我一开始是想去火葬场的，因为工资很高又不需要太多专业基础，但问了才知道那种地方虽然大家都很避讳，真要去工作的话还是要走关系才行……”
“你认为我这里工资也很高？”秦月冷笑道，“现在选择土葬的几乎没几个人了，即使是在我们这个城市也一样。我只做真的棺材，不做棺材工艺品，所以你以为我这里会有多少钱？”
“不是的，秦先生就算不想付钱也可以，只要让我在这里工作就行了。”我越发自暴自弃地说。
然后几乎是喊了出来：“因为我一直梦想着从事一份与死人有关的工作啊！”
秦月大为惊讶，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被我这种不可理喻的话震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有人会像我这样拥有这种理想……
“为什么？”他理所当然地问道。
“不……不知道，总之就是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愿望……”对于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我也只好如是回答，而这其实就是事实。
秦月抱起双臂，重新开始审视我，目光依然冰冷，让人读不出一丝希望。“那你留在这里扫地吧。”最后他颇为无奈地说。
“啊？”
“就是说，先试用一下，不付工钱。”
我确认了他的意思，一阵欣喜。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也许你真的适合也说不定……”
“我会努力的，秦先生。”
“不不，我说的不是适合棺材铺的工作。”秦月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那么我们明确一下你的工作内容。就按你刚才说的，你要负责每天给店里打扫卫生，如果有跑腿的事也是归你，还有任何我使唤你去做的事都不准拒绝。”
最后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我想棺材铺的老板也不会做什么非法的事吧，于是答应了。
他又思考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苦恼的事，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愁容：“另外，你要负责另一名店员的饮食问题。”
“饮食问题？”
“就是说她想吃什么，你要去给她买。”
这好办，其实也属于跑腿工作嘛。
“如果觉得花钱太多，可以找我报销。”秦月揉着眉心说。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叫觉得花钱太多……不，理论上来说一块钱我也可以觉得多然后找他报销，而且这其实也符合我现在的情况，问题是看他的样子这位店员似乎吃得很多？
“现在就让你们见个面认识一下。”秦月说完，让我在店里等着，自己走进了柜台后的一扇门。
我打量着靠在周围墙上的棺材，还有放在店中央的那口最漂亮的大棺材，想到这里就是自己即将工作的地方，不免有些兴奋。
秦月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向我这边，她仰起脸问秦月：“就是这个人吗？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拖着尾音，感觉很婉转，很好听，再加上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怎么看都不像秦月这种人的女儿。
不对，秦先生刚才好像只说她是店员？
“秦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虽然她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三岁，出于礼貌，我还是把她叫做小姐好了。
“小桃。”秦月简短地答道。
小桃向我点了点头，我对她微笑着鞠躬：“请多指教。”
她看上去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向我确认了一下以后可以让我帮买东西吃这件事，便点点头回去了。
“秦先生，她真的是店员吗？”
“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只是她这么小年纪……”
秦月冷笑道：“别看她这个样子，比你有用得多。”
那么小的女孩会是棺材铺的店员是有些奇怪，但我自己也是以进入棺材铺工作为理想的怪人，没有质疑的立场……
“呜哇，运气不错，今晚正好有呢。”
小桃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起，她在一条曲折阴暗的小巷口前停住。我往里边看去，那里连路灯都没有，靠着微弱的银蓝色月光，也只能看到一条空空的小巷。
我问：“从这条路走过去吗？”
小桃却说：“就是这里了啊。”
我茫然地看着小巷。
“你看不见？你真的看不见？”小桃像是在质疑我缺失某种常识一般，夸张地反问道，“你废柴到快要穷死的程度，竟然连看到鬼的能力都没有吗？”
看不到鬼还真是对不起啊……不对等一下，为什么废物就一定要拥有一些异能？请不要拿我和二次元的废柴男主们相比好不好！我自暴自弃地在心里对她说，表面上还是一脸无辜地微笑着。
小桃懒得再理我，径直走进小巷中，在踏入阴影的一瞬间，她消失了。
我必须承认这个灵异的画面让我很吃惊，但还不至于把我吓跑，也不会让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可是连睡棺材都不介意的人，就算真的遇到鬼最多也只是稍微叹下气而已。人只会害怕未知，如果是能够被看到的灵异，便会化为某种麻烦，或者单纯是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面对的敌人，这时恐惧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别的东西。
而我知道，自己是不会看见它们的，所以我不害怕，这只是顺序上的问题。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我开始仔细观察这条小巷，希望看到那些传说中的身影，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我也试着往里面走了一段，但即使我从头到尾走了好几次，也没有发生任何异象。只好倚靠着墙，盯着小巷发呆。
这地方看起来也有好多年历史了，都是两到三层的矮房，两旁的墙壁斑驳，裂缝和边角上爬着青苔，倒是不显得脏，只不过有些荒凉。那些窗户背后都用旧报纸挡着，纸张均已泛黄，看上去不免更显寂寥。换作别人，半夜待在这种地方一定会很害怕吧，光是经过这里也许都会心底发毛，加快脚步逃离。
再加上，事前还听说了“鬼市”这样的话……
鬼市？抛开那种戏称不谈，这两个字能让我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充满灵异色彩的传说。
“……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无何，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始悟为山市。未几，高垣睥睨，连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
忽然想起中学时背诵过的《聊斋志异》选段来。想不到这么多年还能记得，而这几年发生过什么，印象却越发模糊了，想来我的人生一定是很乏味，竟然比不过这么一篇课文……
但是，那是山市，就算也被称作鬼市，它却和我在听到小桃说出鬼市时，脑中浮现出的情景并不一样。更关键的是，那其实是海市蜃楼，也就是科学可以解释的、普通的光折射现象。
而我想象中的鬼市，应该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一样，一群鬼魂开的跳蚤市场，类似这样的，不科学的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发呆乱想，在特别安静的时候就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而过于长久地注视着黑暗，就会看到不存在的东西。黑暗中飞舞着无数的彩色光点，有如大群的萤火虫，而理智告诉我这只是由于视界中的景象长时间没有变化，视神经疲劳所产生的幻觉。这一点儿也不浪漫。
渐渐的，光点们似乎汇聚成某种形体，勾勒出一些隐约的轮廓。能够看到沿巷子摆放的桌子，幢幢人影坐在低矮的凳子上谈笑风生，不时举起啤酒，或是将筷子伸到烤鱼盘里翻动。烧烤箱中不停生出火星，螺旋上升，表情变幻不定的脸在飘荡，叫卖声混合着大功率风扇的轰鸣，喧嚣不已，几乎都能闻到那令人怀念的灼热香气。
我摇了摇头，光点和声音都消失了，巷子依然空无一物。
不是鬼市，只是回忆。
好多年没和别人那样聚在一起了，在路边随便寻一处小摊，吃着堆成小山的烤串，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担心。那时候未来还很远，命运仍不清晰，依然相信任何困难自己都能解决。
如今我又回到这个城市，几乎可以说是逃回了这个城市。没有成就，没有任何已经实现的理想，就连想到第二天的生活都会害怕，仿佛碰触了末日一般，根本不敢想未来，而回忆更是一种折磨。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我沦落到这般境地？
问这个问题显得很矫情，我明明知道答案。那么换一个吧，又是那个同样的问题了。
为什么这样的自己还不去死？
“你在发什么呆？”
小桃抱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重新出现在巷口，很不客气地叫道。我挤出微笑，过去帮她提起那个对她来说似乎过大的袋子。
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甜点。虽然有一部分看上去是用奇怪的食材做的，比如蛋糕上的樱桃像是装着血的气泡，蓝莓果酱的颜色看上去有些飘忽不定，但它们确实看上去都是可以吃的样子，至少不是我原先以为的腐肉之类的。
“喂，我问你呢！”她又不满地说，“以为帮我提袋子就可以不回答问题了吗？”
“我在想明天要做些什么工作。”
小桃扬起眉毛：“就这个？”
“嗯……还有就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有点担心明天起不来，想早点回去。”说完，看了看她的脸色，我又赶紧补充，“不不不，绝对没有责怪小桃小姐的意思！”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报以鄙夷的眼神。“那就快回去付钱，刚才出来忘带了。”她说着拉起我的衣袖把我拖走。
路上小桃又忍不住回头说：“你就一点也不奇怪？”
“当然觉得奇怪。”我望了望天，“小桃小姐专程出来买东西都不带钱。而且回去要怎么付呢？鬼市是用网银的吗？”
“一点也不好笑。喂，我是说鬼市，你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我摊开手说：“反正这种也许真是从鬼的手里买来的东西，也是小桃你要吃的，与我无关。”
她咂了下嘴，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不一般。”
这话由她来说，大概就是骂我是个怪胎的意思吧。我也不想站在鬼市旁边思考自己的人生如何失败，也许别人就算没有异能也能看到鬼市，但我很清楚，自己是触不到它的。
回到店里，我在小桃的指点下，拿了一些纸钱在门口点燃，据她说这样就算是付钱了。
“真好啊，在家里烧纸钱就能付款，比刷卡还方便。而且你买了这么多吃的，才花那么一点钱，这些纸钱最多也就值一块钱吧。”我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