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接触 作者:琳达·霍华

她是个淑女医生…他却是个亡命之徒。只有她具治愈能力的抚触能点燃他心中隐藏的热情…

白安妮来到亚历桑纳区的银山镇,因为只有这里的居民认为女医生总比没医生好。然而在一个冬夜,当后有奖金猎人紧追不舍,身负重伤的马瑞德闯进她的办公室后,她原本寂寞的生活竟更难捱了。他用枪指着她的心脏,带她进入亚历桑纳山区,进入一个由危险与激情组成的世界。

安妮发现瑞德不仅肉体受创,更有着被背叛的灵魂…而在她魔法般双手的照拂下痊愈的瑞德也唤醒了安妮体内属于女性的渴望。

在往日危险的秘密如影随形地紧追不舍的同时,他们也经历着一段大胆,刺激的心之冒险,重燃起瑞德失落的希望,更创造出一份深刻、永恒的爱

1、
有人已经跟在他身后大半天了。中午他停下来用餐时,看见远处有光一闪。只是瞬间的一小点光,却已足以引起他的戒心。也许那是阳光照射在腰扣或马刺上的反光。不论在那里的是谁,都未免太不小心了;现在他们已经失去可以出其不意地袭击的优势。
马瑞德并不惊慌。他继续悠闲地骑马前行,仿佛漫无目的。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他决定最好在扎营前找出追踪者是谁。而且根据他的推算,追踪者现在大约已经在这条绵长的林道上现身。 
马瑞德从鞍袋里拿出望远镜,走进一棵大松树的树荫下,同时小心地确定不泄漏自己的行踪。他透过望远镜看着他预计那人会出现的地方,很快地便发现了目标。对方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马,马儿右上腿毛色与其他部位不同。那人控制着马的速度,让它慢慢走着,自己则弯身向前检视路面上的痕迹。马瑞德大约半小时前正经过那段路。
那骑士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马瑞德将望远镜锁定在远方的那个人影上试着记忆,但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也许是他坐在鞍上的样子,也许是那匹马,令他感到他曾见过这个人,而且并不喜欢他。但他就是想下起他的名字。马儿身上的装备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人的衣着也很普通,也许除了那顶镶银边的宽边帽——崔霍恩。
马瑞德倒抽一口气。
悬在自己人头上的赏金数目必定非常大,才能吸引像崔霍恩这样的人。人们对崔霍恩的评语是:很好的追踪者,要命的神枪手,还有他从不停止,从不放弃。 
四年被追捕的生涯让马瑞德不再愚蠢地鲁莽行事。他有时间,有玫其不备的机会,还有经验。崔霍恩并不知道,但猎物已经变成猎人。 
担心崔某或许也有望远镜,他不再多看,上马往林荫更深处骑去,再向右回转,登上一座介于他和跟踪者之间的小坡。如果说战争曾教给了他什么,那便是随时掌握地形。他有种本能,能自动选择环境提供给他的最好的条件,包括掩护和脱困的途径。他可以在这树林里湮灭自己的行迹,摆脱那个寻赏的猎人。但战争另外也教给他一件事情:不要将敌人留在你的背后,斩草必须除根。 
如果他现在不处理,以后仍必须处理,而那时情况可能已经对他不利。崔霍恩想拿这笔悬赏,便等于已为他自己签下了死亡令。自许久以前,马瑞德便学会毫不迟疑地杀掉任何想追捕他的人。不是他们死便是他死,而他对逃亡生涯已厌倦透顶.往回骑了一英哩后,他将马藏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下,走到一处可以望见原先那条路的地方。据他的估计,赏金猎人在半个小时之内会出现。他肩上的枪袋中有把来福枪,那是把他已经用了多年的连发枪,在这样的距离下——大约是六十码的射程——绝对可以准确地击中目标。他选定一棵巨松作为他的掩护,它的根部有一块两尺高的岩石可以作为他的盾牌,然后开始等待。
时间分秒过去,但崔霍恩并未出现。马瑞德动也不动地听着周遭的声音。鸟儿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如常地叫着,有什么事情令崔霍恩起了疑心吗?马瑞德想不出来。也许崔某只是停下来休息,小心地在准备行动并拉远自己和猎物之间的距离。崔霍恩的办事方式便是这样——等待最佳的时机下手。马瑞德自己也是如此。许多人便是在情况对他们尚未完全有利时,贸然提前采取行动因而丧命的。 莫上校以前常说马瑞德是他所见过最佳的埋伏人才,因为他既有耐心又有毅力。马瑞德可以忍受不便、饥饿、痛苦和枯躁,将心思集中在眼前的工作。
然而逐渐加深的夜色开启了许多其他的可能性。崔霍恩可能已经停下来扎营准备过夜,而不愿在渐暗的天色中继续跟踪;也或许他认为在原地侦察营火等待时机,事情反而容易成功。
不过以崔霍恩的聪明,应该知道一个正在逃命的人通常是不会在扎营处生火的,只有傻瓜才会睡在火堆的旁边。一个想活命的人只会生一小堆火烹煮食物,然后将它熄灭,再到其他地点过夜。  现在他有几种选择——一是待在原地,等崔霍恩一出现便一枪将他解决掉;二是往回走,找到崔霍恩的帐篷和他的人;三是利用黑夜的掩护,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听到他的马在岩石下方低声嘶鸣,忍不住粗暴地诅咒一声。但他立刻听到一声回应的马嘶,而且声音就在他的后方。他即刻采取行动,就地一滚,顺势将枪转到身前。崔霍恩正在他左后方二十码处。很难说到底是谁比较吃惊。崔霍恩已拔出怆,但他弄错了方向,正往下看着瑞德的马。瑞德的动静令他飞快地转身。马瑞德开了第一枪,但崔霍恩已闪向一旁,这一枪落了空,崔某狂乱地回射。 马瑞德身后就是小山坡的坡脊,他翻个身滚过去,吃了满嘴的泥土和针叶。不过这总比挨子弹好。他吐掉嘴里的泥,站起来压低身子,让坡脊挡在他和崔霍恩中间。他静静地往右边移动,想回到系马的地方。他心情奇差。妈的,崔霍恩为何离开原来的路?他并未预期他能看到什么,否则发现猎物就在眼前时不会令他如此吃惊。算了,去他的,有时即使是最好的陷阱也会失灵。但现在崔霍恩和他已经对上,他已失去出奇致胜的先机。
他选定另一棵大松树作掩护,跪爬到它后面,然后停下来静静听着。他知道目前自己居劣势。老崔只要待在能看见他的马的地方就行,而他已经被困住了。他唯一的机会是在对手看见他之前先找到他,但已有许多人在做这种尝试时丢了性命。一抹冷笑浮现在他坚毅的嘴角。再过几分钟天色便会全暗,如果崔霍恩想瞧瞧在黑暗中谁比较有本事,他很乐意向他证明。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耳朵不受视觉干扰地捕捉每一种声音。他发现唧唧的虫鸣声正逐渐升高,还有三只青蛙,夜行动物正在进行它们的活动。十分钟后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他可以轻易分辨出大树和矮树丛的轮廓。
马瑞德将针叶塞进鞋钉间以防它发出声音,将来福枪放回背后的枪袋里。黑暗里持长枪爬行会减低行动的灵活性。他从皮套中拿出左轮手枪,慢慢让身体贴上地面,蟒蛇一般地往一片矮树丛移动。 冰冷的地面提醒他冬天尚未完全放过这片大地。白昼的气温使他脱下外套系在马鞍上,现在太阳既已落下,温度便急剧下降。
他尝过这种寒冷的滋味,而松针剌鼻的味道也提醒他自己曾不只一次地这样贴地爬行。远在一八六三年,他便曾如此绕过一个北军的巡逻队,从一个哨兵身后不到三英尺的地方爬过。之后再回去向莫上校报告巡逻队的人数、装备和哨兵的位置。
他也曾在一个下着雨的十一月夜晚蛇般地爬过泥泞,腿上中弹,而北军正到处击打树丛搜索他。那次是因为他全身上下布满了泥巴,才免于被抓。 
他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坡脊上,然后像即将进河的蛇般地扭曲着身子越过它。他再度停下,眼睛在周遭的树丛中寻找可疑的身影,耳朵则仔细倾听有无马蹄或马的叫声。如果崔霍恩果真如他假设的那么机灵,应该早已将马带开。不过,也许生性谨慎的他不愿这么泄漏自己的行踪。
崔霍恩紧绷所有感官、保持警戒的时间能维持多久呢?对大部分不习惯如此的人,这会让他们筋疲力竭,而马瑞德已经习惯到不需思索即可作出这样的反应。除了是孤军作战以外,过去四年对他而言和战时并无差别。他仍未交出南方联军的武器和马匹,而如果他现在被捕,也不可能因战俘交换而擭得释放。而那笔赏金——不管捉到的是死的他还是活的他——也向他保证,任何一个执法者都不会放他。
他一寸寸地往他原先系马的地方移动,每前进几公尺便停下来细听一番。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半个多小时才前进五十公尺。他估计距离至少还有一百码。终于他听见马儿移动时马蹄擦撞到岩石的声音,还有熟睡的马儿深沉的呼吸声。他看不见那是自己的或崔霍恩的马,但声音传来的方向告诉他,他的马仍在原先的地方。崔霍恩必然已经决定若为了带走马而暴露自己的行踪过久,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崔霍恩在哪里?在某一个可以清楚看见马瑞德的马的地方?在某一处隐密的所在?他仍然全神警戒着吗?或是他的知觉已因过度紧绷而迟钝?他是否已昏昏欲睡?
马瑞德估计他和崔霍恩打照面大约是在五个小时之前,那么现在大约是十点钟左右。崔霍恩不可能这么快就放松戒备。凌晨是人的感官最迟钝的时候,防卫之心也会动摇。那时眼皮会如铅般沉动,心智也因筋疲力竭而麻木。
但崔霍恩必定知道马瑞德也了解这种生理变化,他会不会已预测到他会等到凌晨再行动?而崔霍恩既已推论出取马的行动将在天破晓前进行,他会不会趁现在安全地睡上一个小时呢?无论如何,惊醒一匹熟睡的马所引起的骚动也足以将他叫醒了。 
马瑞德一咬牙,兴起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去他的,他大可直接站起来走向系马的地方。不论他怎么做,情况部一样。他已学会在做与不做都一样恶劣的情形下,最大胆的抉择反而有最大的成功机会。 
他再往那块突出的岩石移近,然后静静等着,直到马儿的声音告诉他它已经醒了。他再等几分钟,然后静静地站起身,走向那匹庞大的红棕马。它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亲热地用头挤他。马瑞德摸摸它光滑柔软的鼻子,拿起缰绳尽可能个发出声音地跃上马鞍。他感觉到血液在沸腾,一如以往的这种时刻。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不因紧张而大叫。马儿抖抖身子,感觉到自己正在冒极大的险,却得到一种野蛮又原始的乐趣。
好不容易他才让马儿掉过头,安静地开步走。路面太过崎岖,连小跑步都没办法。眼前是最危险的时刻,老崔最有可能在此时醒来。
他听到身后有人扣扳机,立刻将头一低,并且陡然将马往右带,顺势一踢马腹。瞬间他便感觉到左体侧有股灼热感。枪口的闪光泄漏了崔霍恩的位置,马瑞德已经拔枪,在崔霍恩再开一枪之前先扣了扳机。马儿被马瑞德再踢一脚后,拔足狂奔。黑暗吞没了他们。即使马蹄声隆隆震耳,他仍可听到崔霍恩诅咒的声音。 
因为担心他的伤势和马儿,骑了不到四百公尺他便停下来。他的体侧像地狱般燃烧着痛苦,一股湿意往下蔓延到他的长裤。他让马儿慢慢走着,用牙齿扯下手套,赤手在身上摸索着。他发现衬衫上有两个子弹进出的小孔,身体也有相对的两个小洞。他用力扯下围在颈上的大手帕塞进衬衫里,用手肘将它压在伤口上。
该死,他开始觉得冷了。一阵不由自主的痉挛自脚底直传至他全身各处,使他像只落水狗般地发抖。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将手套戴好后,他从卷起来的铺盖中解下外套穿上。但寒意仍在,他左边的长裤也已湿透。那混蛋虽没有造成致命伤,却害他血流不止。 
猜谜比赛又开始了。崔霍恩也许认为他会策马狂奔,在日出之前尽量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马瑞德估量自己在进入这片浓密的松树林前大约走了一英哩的路程。他下马,喂了马儿一把饲料和一些水,嘉许地拍拍它的颈子并卸下铺盖。他必须将血止住让身体温暖起来,否则崔霍恩将发现不省人事倒在路上的他。
他裹着毯子将自己安置在厚厚的针叶上。水壶放在身边,侧躺着利用身体的重量压住后面的伤口,以手按住前面的伤口。虽然这姿势令他痛得忍不住呻吟起来,但不适的感觉总比死于失血过多好。睡觉是不可能的事了;即使疼痛不至于令他无法入睡,他也不敢让自己放松。
自中午后他便未再进食。但他不觉得饿。他不时地喝点水,透过头顶浓密的树叶看着闪烁的星星。虽然不认为崔霍恩会这么快地追踪而来,他仍然留意着可疑的声音。但听到的只有自然的天籁。

逐渐地,他开始觉得温暖,身侧强烈的剌痛已褪成隐隐的抽痛。衬衫慢慢干硬,那意味着血流已经停止。现在要保持清醒更加困难了,但他拒绝对昏睡的感觉屈服。等一下会有时间睡的——在杀了崔霍恩之后。他选好位置,只等了几分钟便看到崔霍恩紧握着枪爬上山坡。马瑞德无声地诅咒一声,从老崔弃马而行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机警。这个寻赏的猎人若不市对危险的来临有某种第六感,便是个最幸运的混蛋。
他架好枪。但崔霍恩非常善于利用掩护,从未露山全身。马瑞德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肩膀或是一部分的腿,或是那顶醒目的帽子。他一直无法精确地瞄准。不过即使只能伤他,他也要一试;至少那会影响老崔的速度,甚至他们之间的局势。
接着崔霍恩露出一条腿。马瑞德冷笑着开始瞄准,双手稳如岩石般地扫下扳机。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响起崔霍恩痛苦的叫声.马瑞德离开藏身的地方上马,这动作比他想像中困难许多。伤口又开始有灼热的痛楚感,潮湿的感觉再度蔓延开来。该死,伤口又裂开了。下过现在崔霍恩也负伤,他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他系马的地方。这给了马瑞德一个不能放弃的大好时机,等一下再管伤口吧。白安妮静静地煮着草药,一面机警地留意着她的病人。寇依黛是个高大、满足的乡下女孩,但现在她遇到了麻烦而且已经开始惊慌。安妮知道如果依黛镇定些,她自己和小孩都会舒服许多。
她将热茶端到床边,扶着依黛的头让她喝下去。“这对疼痛会有帮助的。”她平静地对她说道。依黛只有十七岁,这是她的第一胎。草药并不真的能抑制痛苦,但能帮助她镇定下来,好让安妮帮她忙把小孩接到这世上。
镇定剂开始发生效用,依黛安静下来。但阵痛仍然持续不停。她脸颊苍白,两眼凹陷。依黛的丈夫寇华特说在他答应她的请求请安妮到他们这只有一个房间的简陋小屋里来帮忙时,依黛已经痛了两天。他喃喃抱怨着无法入睡,安妮努力克制住那股想掴他一巴掌的强烈冲动。
胎儿臀部朝下,这次的生产过程将会非常艰辛。安妮默祷孩子能够平安,因为在逆位生产中,有时脐带会缠住胎儿,使得婴儿死在产道中。而她也怀疑即使婴儿现在没事,又是否能活到周岁?小屋里的景况可怜得令人吃惊。寇华特是个卑微而愚蠢的男人,今年四十多岁。安妮怀疑依黛不是他真正的妻子,而是另一个家庭为了减轻生活压力而把她卖给他充当奴隶
即使在矿脉丰富的银山镇,华特仍是个失败的矿工。采矿是件艰难的工作,而华特不可能为任何事忍受艰难。她不能允许自己心安理得地觉得如果婴孩真的死了,未尝不是上帝的赐福;但她将非常同情这个女孩和这个婴儿。 
当腹部又一阵紧缩时,依黛呻吟着。“用力推。”安妮低声地对她说道,她可以看见一小团光滑的肉:小孩的屁股。“用力推!
依黛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下挤,双肩抬离床上,尖叫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传出来。安妮将双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用力帮她
这是决定性的一刻。如果依黛无法将小孩生下来,母亲和婴儿都会死去。阵痛仍会继续,但依黛会愈来愈虚弱。
小屁股从依黛的身体中露出来,安妮很快地伸手想捉住,但是太滑了。她将手伸进开口里,捉住小孩的腿。“用力推!”她对依黛说。
但依黛又躺回床上了,痛苦让她几近瘫痪。安妮等待着下一阵收缩。几秒钟之后,收缩再度开始。安妮利用依黛内部肌肉的自然力量,将婴儿的下半身拉出母体之外,是个男孩。她将一只手的手指插进去,以防止依黛的肌肉在此时收缩困住婴儿的头部,另一只手稳定地将婴儿整个拉出来。他柔软地躺在依黛的两腿之间。婴儿和依黛都静静躺着,动也不动。
安妮抱起那团小东西,让他趴在她的手臂上,用力拍他的背。小小的胸部开始起伏,当肺部第一次灌进空气时,婴儿发出一阵低微的哭声。
“对啦,就是这样。”安妮低声说道,将婴儿翻转过来,检查他的喉咙与嘴巴是否有东西塞住。一般情形她会先做这个步骤,但这次让小孩开始呼吸似乎更加重要。小家伙边哭边挥舞着手脚。安妮脸上浮起一抹疲惫的微笑。他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有力。
脐带已没有作用,她在紧贴着小肚子的地方将它系住、剪断后,迅速地用毯子将他裹住以免他受寒。将他放在依黛身边后,她将注意力移回这女孩身上。它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你的小孩在这里,依黛。”安妮道。“是个男孩,而且看起来很健康。听听他的哭声!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再过一会儿胎衣就下来了。我会帮你清理干净,好让你觉得舒服些。”
依黛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她已经没力气抱起小孩了。
胎衣很快地下来了。没有异常的大量出血,安妮松了一口气。眼前若再出血,会要了这小母亲的命,因为她已经耗尽力气了。她把依黛的身体清理干净,整理好寒伧的屋子,抱起正在哭闹的小婴儿。他的妈妈太虚弱了,无法照顾他。她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边哼着歌。他安静下来,毛茸茸的小头转向她。
她叫醒依黛,协助她抱好婴儿,然后解开依黛的衣服,让小婴儿那如玫瑰花蕾般的嘴唇凑向母亲裸露的胸部。一时之间,他似乎不知道该拿那摩挲着他的唇的乳头怎么办,然而天生的本能很快地便引导他开始急切地吸吮。依黛的身体一震,喘息着叫了一声。
安妮向后退,看着这神奇的一刻。年轻的妈妈虽然筋疲力竭,仍是满怀惊喜地看着她的孩子
她疲惫地穿上外套,拿起她的袋子。“明天我会再来帮你检查。” 
依黛抬头,苍白瘦弱的脸庞被灿烂的笑容照亮。“谢谢你,医生。幸亏有你。”
安妮回以一笑。虽然外面可能很冷,但她已迫不及待地想投入户外的新鲜空气中。此刻已接近傍晚,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就会暗下来。她整天和依黛在一起,没有吃一丁点食物,而且背痛腿疼,疲倦不堪。然而成功地接生仍让她有无比的满足感。 
安妮那既是住家又兼诊所的屋子和寇家简陋的小屋位在银山镇不同的两端。她的房子共有两个房间;她在前面的房间看病,住在后面的房间里。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银山镇弯曲泥泞的街道时,人们正要离开矿区涌进银山镇,喝杯不掺水的威士忌,将他们辛苦赚来的钱输给赌博和女人。 
银山镇是个新市镇,没有法律也没有公众娱乐场所,除非你将那五个帐篷式的酒吧算进去。积极的商人用厚木板搭起一些建筑物用来存放货物,但真正的木材建筑物仍少之又少。能够拥有一间木屋来行医,让安妮感到自己非常幸运。而银山镇的居民也因镇上能有位医生而觉得非常幸运,即使是位女医生也无所谓了。
在尝试着在她的家乡费城和丹佛两地开业,但都遭到失败后,她来到这里。这已经是六——喔,不,八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学到一个痛苦的事实——不论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医生,如果在一百英哩内有位男医生,便没人会来找她。而银山镇上没有男医生。但即使如此,即使银山镇像任何一个新市镇一样是个险劣的生活环境,仍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有人来找她。这里的人常受到枪伤、割伤、被虫兽咬伤、弄断骨头或伤到手脚。她的病人由少数的几个逐渐稳定地增加。到现在,有时地由早到晚甚至没有一刻能坐下稍微歇息一番。 
但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也是她辛苦工作的原因。然而,每当有人喊她“白医生”时,她的心里总是充满哀伤。因为她总会想抬头寻找她的父亲,然而他却再也不会出现了。白弗瑞是个杰出的人,也是个杰出的医生。从安妮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便让她在许多小地方帮他的忙。 
他鼓励安坭坚持她在医学方面的兴趣,尽他所能地教导她;在他已经没有东西可教给她时,他送她进学校;在她为学位苦读的那几年,他给她全力的支持。因为除了他们两个,似乎再没有人希望一个女人去学医。她不但被她的同学们孤立,他们甚至积极地阻碍她。是她的父亲教她如何保持幽默感,如何坚持信念。而当她必须到西部去找一个真正需要医生的地方时,他和她一样兴奋激动。
她在丹佛待了不到一个月,便收到他们教区牧师的来信,告诉她父亲去世的消息。虽然他一直在抱怨他已不再年轻,已经开始感受到岁月不绕人,但他看来相当健康。在一个安静的星期日,就在享受过一顿美食后,他突然捧住胸口猝然死去。牧师相信他并没有受到多少痛苦。 
安妮暗自哀伤了许久。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会了解她的心情。当她勇敢地向外面的世界探索时,仍可以感觉到他在费城的存在仿佛船锚般的沉稳,让她有可以回归的感觉。而现在,她已被放任漂流。藉着书信的往返她卖掉了房子,也将她想保留的东西寄放在一个姑妈家里。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告诉他有关银山镇的一切,有关它是如何蛮荒、脏乱却又充满生命力。泥泞的街道上充满人情味,每天都有人发现财富。他会嫉妬安妮的临床经验,因为她医治过一切,从枪伤到感冒到婴儿的出生。
深冬的暮色正逐渐加深。她打开门,伸手文拿摆在门旁桌上的打火石。她摩擦打火石,点燃一束她惯于用来燃烧的纸卷。她将袋子放在桌上,疲惫地叹口气,转动肩膀舒松筋骨。她刚到银山镇时买了匹马,因为她时常必须走很远的路去看病人。她得在天色继续暗下去之前先去照料它。她把它关在屋后的栏子里,还帮它搭了一座摇摇晃晃的棚子。她决定从屋旁绕过去,而不从里面穿过,因为她不想将泥土带进屋里。
就在她转身要定的时候,远处角落里有个阴影动了一下。安妮一惊,紧紧用手压住胸口。她看了一会儿,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是谁?我能帮忙吗?”

“我来看医生。”

她皱起眉。如果他是镇上的人,应该知道他现在“看”列的正是医生。显然他是个外地人,而且以为自己在等的是个男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音量细微,带着点迟缓的南方口音。“我是白医生,”她走近些。“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是个女人。“他说。 
“是的。”走近后,她看见一双炯炯发亮的跟睛,闻到伤口受到感染时特有的甜腻气味。他靠墙角站着,仿佛害怕自己一旦坐下便再也爬不起来。她将灯放在桌上向上调整,让它柔和的光线可以照到这个角落。“伤在哪里?” 

“左边。” 

她定到他右边,将肩膀顶在他腋窝下,手臂横过他的背部,他身上的热度令她大吃一惊。“我们到诊疗枱去。”
她的碰触令他全身一紧。帽子遮住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看她的眼光。“我不需要帮忙。”他用行动来证明,稳稳地——虽然有些迟缓——走到诊疗枱旁。
安妮提起灯,再点燃另外一盏,然后拉开遮住诊疗枱的布帘,以便再有人来求诊时她可以看见。那名男子脱下帽子,露出一头浓密但凌乱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下厚重的外套。 
安妮拿过他的帽子和外套摆在一边,一面仔细地打量他。她看不到血迹或其他受伤的痕迹。不过,他显然病得很严重,而且正在忍受着巨痛。“脱掉衬衫。”她说。“需要帮忙吗?” ^ 
他摇摇头,用一只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将下摆从长裤里拉出来,自头顶脱下衬衫。 
一条已经发黑的布紧紧系在他的腰上,左边的颜色泛黄。安妮拿起剪刀将它一把剪开,让布条掉落在地面上。他的腰上有两个伤口,一前一后,血水从两处伤口中渗出来。
枪伤,她不可能猜错。她在银山镇待的时间够久了,因此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
她俐落地脱下外套,一颗心全在病人身上。“向右边侧躺。”她一边转身拿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边命令他。他迟疑着,她询问地挑起眉。 
他一言不发地弯腰解下系在腿上的枪套,将枪放在诊疗枱一端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照她的指示面向她躺下。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她为了使病人觉得舒适些而放的软垫时,肌肉似乎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但他随即一震,又将自己绷紧。安妮拿过一条干净的被单盖在他裸露的身体上。“这会让你温暖些。” 
今早离家时她已将火炭埋在灰里,现在她用钳子一拨,让炙红的煤块露出来,再添些柴火进去,然后提水过来倒进挂在火炉上方钩子上的两个铁锅里。她将要用的器具放进一个锅里,然后用效力强劲的肥皂洗手。从依黛家回来时令她四肢沉重的疲惫感已经被遗忘了,她思考着治疗这位新病人的最好方法。
她发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停下工作,深深地吸口气。正常情况下,她的思绪会完全集中在手边的工作上,但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
也许是他的眼睛,它们冷得有如冰霜,又像狼一样充满戒心;也或许是他身上的热度。理智告诉她那是人体发烧的结果,但每回靠近他,他高大结实的身体所发出的炽热便像毯子般地裹住她。当他脱去衬衫,裸露出孔武有力的身体时,她的胃更纠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