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
“嗯?”
“我想谈谈爆炸物的事。”
弦间盯着大平。
“…为什么嫌犯要用那么拐弯抹角的说法呢?”
嫌犯只回答了“这个嘛…你说呢?”面对弦间的套话,嫌犯给了这么一个装模作样的答案。这代表着什么意义?是她手中没有爆炸物,但假装有吗?这样的话,小织与野村副班长在天花板四个角落,看到安置的可疑物品,又是什么?
“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确实有爆炸物。”
“我也这么认为。那东西,好像要引诱别人做什么。”
“引诱吗?”
“嗯,她希望警方会判断没有爆炸物,因而采取强行突破等行动,到时她当场引爆,炸掉整个教室。”
大平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指…”
“嫌犯已经有一死的觉悟了。她在设想最糟糕的状况时,也把警方这个因素算进去了。警方若认为有爆炸物而不敢攻击,那很好…若认为没有爆炸物而发动攻击,也没关系…”
“…”
“也太认真了吧…这嫌犯…”
这么一来就不能太草率,不能轻易就考虑强攻的方式。不要单纯只用一种角度判断敌人。大平深深开始感受到,里头也混有心理战的色彩。
直升机螺旋桨的扰人回转声,此刻听来格外碍耳。
“怎么比刚才还多架啊?”
弦间茫然地伸出手指计算着。
“等一下再用强硬的态度去和媒体讲一次,请他们节制一下采访。”
两人沉默下来。内线电话响了,大平拿起话筒。
“嗯…是吗,知道了。家属全都到场了吗?好的…死者家属呢?了解。”
他放下话筒,转向弦间说道:
“扣除九名死者与已获释学生,其他十九名学生的家属已经集合在体育馆,也都准备好赎金了。”
“这样啊。”
说着,弦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走边问:
“铝合金提箱呢?”
“准备好了。”
“车子呢?”
“也准备好了。”
弦间深深点了头,走出房间,大平跟在他后面。
“…记得通知那四名后来遇害学生的家属。”
“是…”
警方已把校方持有的学生大头照,与嫌犯来电告知的死者名单慎重比对过,确认了四名新牺牲者的名字。为求谨慎,他们还找来以胁坂为首的三年级各科老师,观看由潮田等人所拍摄的影片,才确定出死者的身份。虽然空拍影像曾经因为媒体的现场实况转播,不小心把画面传了出去,但目前已请媒体节制。包括后来这四人在内,共计九名学生的家属,在抵达学校时,就被带到特别安排的小巴士里。一直到刚刚,才确定他们已经全员到齐。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
弦间嘲弄地咕哝着,大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想:“为什么是由我来告知死者家属这个噩耗呢?”
大平终究还是告知待在小巴士里的九家人,他们的孩子已经往生的不幸消息。车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是一个老奶奶哭了出来。明白显露自己情感的,只有她一人。其他家长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陷入呆滞状态。是因为大受打击吗?就算是这样,他们的表情也太平静了点儿。大平讶异地看着他们。为什么这些家长表现出放下心中大石的感觉呢?坐在最前面的中年夫妇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男的眼中含泪发愣,女的低头掩着脸。两人的肩头到刚才为止都还僵着的,此刻却放松了下来,就好像刚刚放下多年背负的重担一样…大平的确这么感受到。这是不是因为他们平常为了管教孩子,神经早已磨损殆尽,而现在让自己像一脚踏进地狱般挣扎受苦的深刻烦恼,终于结束了?大平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想着这个连自己都觉得愚不可及的想法。即使如此,他却仍闷闷不乐,觉得事情或许真的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
由于担心家属们若进入校舍会觉得很难受,所以警方把他们都集中到体育馆来。不过只有这么几个人待在那么大的体育馆里,也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凄惨。在这里,一有什么声音就会响遍全场,因此充满着空虚感。他们在演讲台前临时摆设的钢制椅子上坐了下来。周围有十几名警察严密戒备,来自特警班的土屋就在其中。而家属这边,当然也包括入内岛等人在内,脚边都放着提包或背包,里头应该是装着钞票。
突然间,家属一阵骚动。入口处的人墙分了开来,弦间来到了这里。跟在他后面的,是校长真岛与教务主任铃木。这是校方人员首度在家属前露脸,但家属并不知道这两人就是校长和教务主任。三鹰署的仓田与佐藤也跟在后面走了过来。
真岛往前踏出一步。
“…敝姓真岛,是这里的校长。这次敝校老师惹出这么大的事件来,本人至感抱歉。”
说完,他深深鞠了躬。在知道这人就是校长的那一刻,家属瞬间朝他投了白眼。
“你现在道歉,有个屁用!”
一名男子的怒骂声,在体育馆偌大的空间中扩散回响。
弦间示意仍在道歉的真岛站在原地别动,代替他站了出来。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弦间重光,是这个刑案现场的总指挥。”
听到他充满威严的语调,一行人都看着他。仿佛代替家属发言似的,入内岛问了一个在场人人都想问、却又因为害怕而不敢问的问题。
“来这里的途中,新闻说又有四个学生遭到杀害…他们叫什么名字?再者,目前为止到底有哪些人遇害,为什么都不说呢?”
弦间发现全场只有这名男子看起来比别人冷静,因此一直看着他。入内岛的双眼含着一股就要倾泄而出的力量。弦间一直猜想此人的来头。
“或者,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死者的姓名?”
所有家属都等着弦间回答入内岛的问题。
“…惨遭不测而丧命的学生一共九名。警方已经带领这些死者的家属到另一个地方集合了。”
大家面面相觑。本来心情一直绷得紧紧的,这会儿总算能静下心来,好好观察这个地方。确实,家属人数减少了许多。几张曾在三鹰警察署看过的面孔,现在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儿的家属…”
弦间像是要让家属安心似的点着头,回答道:
“你们的孩子都没事。为避免混乱,一直没能告诉各位。在此深表歉意,请各位原谅。”
弦间的头迅速往前低了下来。
家属们的忧愁原本宛如天候不佳的海面上掀起的巨浪,此刻浪头消失,变成海面上的小水纹,回复平静。但接踵而来的,是平静中又慢慢绷起的紧张。接下来才是真正开始与嫌犯交涉的时刻。
弦间看着手表后说道:
“时限快到了。麻烦各位照嫌犯的要求,把赎金集中在体育馆的办公室。我会一家一家叫名字,请各位先准备好。”
语毕,弦间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此时一名男子声音高昂地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弦间看着他,其他警方人员也望过去。男子站了起来,身旁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斜垂着肩颤抖着。
“…坦白说…我们筹不出两千万元,还差两百万元…前些时候临时多了些开销…在那之前还超出这个数字的…现在就差…两百万…”
另一个男子也大声说道:
“我们夫妻也是!两千万元,没办法筹到…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又出现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个…说出来或许有些失礼…可以请你们向集合在另一地点的家属商借一下吗?”
这话的意思是向那些孩子已经遇害、心里正难受的家属们商借,用他们所带来的钱作为赎金。在场有几个人先后开口说道:
“…这么做…也太残忍了吧…竟然去向孩子刚往生的家属借钱…”
“可是,如果那些钱可以救回其他孩子的性命,他们应该会借…”
“…先尽可能向他们请求看看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要拜托人…也得顾虑一下对方的心情呀!”
“这样的话,你的钱借他不就好了!”
“问题不在这里好吗?”
“不就是这样吗?”
“喂,等等!”
“大家要救回自己的孩子都已经费尽心力了!没办法再管别人!”
“你是要见死不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能这样乱套!”
精神已相当疲累的家属,渐渐失去理性。闷烧了半天的火种,因为彼此不客气相互指责,而越烧越大。
正当他们吵成一团时,小田切突然出现弦间身边,小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递给他一支手机,一脸事情非比寻常的表情。
听了小田切的话,弦间脸色大变,接听那支手机。家属们无视于警方的安抚,仍继续吵得口沫横飞。在小田切的指挥下,警官与老师们开始安装带来的线路。小田切一面斜眼看着安装工作,一面把手上的麦克风交给弦间。弦间好像对着手机小小声地讲了些什么,然后像整理心情一样,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低着头,把手机靠在麦克风上。
“各位!”
麦克风低沉发出“嗡”一声之后,体育馆内的喇叭传出了亚矢子的声音。由于是透过手机,声音多少有点沙沙的。
突如其来的广播,让家属们的激烈舌战像浪潮退去,先是降低了音调,继而消失。
“我是犯下这次校园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已经快接近七点的时限了,请各位差不多该准备赎金了!各位为了自己可爱的孩子,想必都已经筹备妥当两千万元了吧?那么,请各位带着钱站起来!”
只能听而不能答话的家属一起看着弦间。弦间苦着脸,轻轻点头。亚矢子的声音带着回声。
“你们都站起来了吗?没问题吧?”
家属们依照她的指示,提着装有赎金的公事包或背包。
“警察先生,麻烦你们把准备好的铝合金提箱放到大家面前!”
三个警官从演讲台旁的休息室,拿出预先藏好的三个铝合金提箱走了过来,在地上排成一列,打开盖子。亚矢子的声音随即继续说道:“那,弦间先生!麻烦你边计算边将钞票放进箱子里,不要算错!一共是四亿六千万元赎金,分别包成四十六个一千万元的钞票捆!”
刹那间,家属间小小声地喊了出来——四亿六千万元?大家面面相觑,又看着弦间。在场每个家属带来的赎金全部加起来,绝对不到四亿六千万元。
弦间也面无血色,把手机凑到耳朵上。他压抑着愤慨,向手机那头的亚矢子说: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每个学生两千万元的吗?”
“没错呀?二十三个学生加起来不就是这个数字吗?”
“这里一共只有十九名学生的家属!”
说着,弦间看着家属,家属的视线也全都朝向弦间。
“在我提出赎金要求的那个时间点,讲的就是二十三名学生的家属。我是针对这些人来要赎金的。”
“可是你后来又杀人了,不是吗?”
弦间忍不住大声起来。但亚矢子回答的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带同情心。
“那是学生自己不对!”
“你这家伙——”
亚矢子的语调突然冷了下来。
“你很自以为是嘛…可以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吗?我可是客客气气和你说话哟。”
就像有人硬把冰块压在脖子上一样,这时要是比气势,很明显是对方赢了。一时无言以对的弦间,再次体认到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势。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
“把手机靠近麦克风!”
“可是——”
“快一点儿!”
在嫌犯的恫吓下,弦间只好无可奈何把手机放到麦克风旁。亚矢子的声音再度响遍整个体育馆。
“赎金的总额就是四亿六千万元,不折不扣。但是里头的比重我不在意。每一家究竟出多少钱,不是我关心的。只要有四十六捆一千万元,合计四亿六千万元的话,就都OK。”
体育馆内陷入一片寂静。亚矢子又质问起家属来,语气略带一点儿恶作剧的成分:
“以常理来说,学生已经遇害的家属没有理由再出钱。他们没有这样的义务。不过,你们非请他们出钱不可…各位,要不要考虑一下,诚心诚意找死者的家属拜托看看呢?七点一到,把赎金四亿六千万元装到三个铝合金提箱中,和死者家属一起到旧校舍前的广场集合。RangeRover的休旅车也请停到那里去。要是金额不够,我会二话不说,把他们全都杀掉;如果无法准时在七点完成,我一样也会杀光他们。”
她猛然切掉了手机。
距七点只剩三十分钟左右了。别说是说服死者家属,先前还有家属连赎金都没有带足。况且犯人已经指示,每家的赎金是两千万元,因此实在不太可能还有家属携带超过这数额的现钞来。再怎么计算,总金额都不可能有四亿六千万元。怎么办?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小田切!”
“是!”
现在已经进退两难了。弦间把手机还给小田切,沉痛地说道:
“大平现在正和九名死者的家属讲话,你去告诉他这里的状况,协助他拜托死者家属帮忙提供赎金。还有,要他也查清楚,那些家属一共带了多少赎金来。”
“是!”
看着小田切正要跑走的背影,弦间迅速补充道:
“还有,谁都好,赶快去问总务部,在警视厅管辖的预备金账号C里头,有多少钱可以拿来应急。我想可以暂时拿来补足不够的部分,渡过难关。”
“了解!”
“…不过可能来不及了…”
弦间没什么自信地喃喃自语后,转向学生家属,郑重说道:
“没有时间了。请各位排成一列,告诉我们姓名与金额。就从第一排开始依序进行。”
弦间的手由左至右划了过去。一对夫妻与老人家共三人,提着皮制的包包,不安地在铝合金提箱前站定,大家也鱼贯地排在他们后面。男的向弦间说道:
“…坂田——谦二…”
有个不知何时跑到弦间身旁的机动队员,在学生名册上勾了一下姓名。在弦间的催促下,谦二的父亲从包包里取出两捆钞票,每捆都是一千万元,以十字封条包起来。另一名机动队员清点着每捆钞票里是否确实有十束一百万元的钞票,并将钞票收进铝合金提箱里。采取这种机械性的分工作业方式,才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弦间一面默默看着作业进行,一面向接下来的家属询问学生姓名。一对夫妇抱着GUCCI的波士顿包回答道:
“…大久保忠教…”
说完,两人整个沉默下来。这对父母似乎没筹到两千万元。弦间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询问他们手边有的赎款金额。
死者家属已经知道,其他家属在赎金方面需要他们的协助。不过,纵使大平不断努力说服,一直讲到时间都快来不及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死者家属答应帮忙出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还有更多充裕时间,或许还能试图改变死者家属的想法。当然,他们或许也会在意,如果拒绝提供协助,世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他们。不过一直到最后,大平还是没有因此半胁迫他们帮忙。他实在无法这样对待死者家属,那很像在刚失去孩子的家长伤口上洒盐。
不过,死者家属之所以不愿帮忙,也有一些大平本来没有想到的原因。其实在一开始,大平告诉这些家属孩子已遭杀害的消息时,四周笼罩着的微妙空气,就已经透露出讯息了。
因为孩子,这些父母受责任所苦,原本的生活就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甚至还必须面对孩子可能已经遇害的事情。待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制造一切痛苦的恶魔,现在已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想当然尔,这样的事实,会使平常全身紧张兮兮的他们,整个虚脱掉。从现在起,他们总算可以过着平稳的日子了。这样的一群人,还会去在乎只是外人的其他学生吗?
自己的孩子都被杀了,还要无条件为了救别人的小孩——代替那些筹不出赎金的家属们——而付出钱来,实在太困难了…这是警方的想法。没错,会这么想是很理所当然的。不过,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首先,死者家属一定会想到今后的生活。那么,这笔没派上用场的赎金,就不可或缺了。还有,即使他们过去一直不愿正视,一定还是多少听过关于三年D班学生离经叛道的负面风评。看看现在的自己,虽然基于为人父母的使命感,为了救孩子而四处奔波筹措赎金;但在孩子离开这个世界后,自己却多少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也是九组死者家属之所以不可思议地产生归属感与契合感的真相。若真是如此,到底该不该帮别人付赎金呢…如果帮别的家长出钱,到底算不算是为他们好呢?不是的——
死者家属并不是在长时间考虑后,才获得这种结论;或者应该说,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想法。但无论过程如何,到最后,死者家属仍旧拒绝帮人出钱付赎金的请求。大家并未互相商量,就一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时间到了。最后大家只凑到三亿六千九百万元,有五名学生家属凑不到足够的钱。由于零头的九百万还不到一千万,无法包成一捆;也就是说,对于嫌犯所要求的四十六捆千万元钞票,只凑足了三十六捆,还差十捆。虽然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警方的支应款项还是来不及帮上忙。用假钞票的意见,并不是没人提过。赎金是放在铝合金提箱中的。嫌犯若想亲眼确认现钞,不是得把铝合金提箱搬到教室去,就是非得离开教室亲自到楼下来不可。如果是前者,就必须有人负责搬运提箱,才能让嫌犯亲眼看到纸钞。如果是后者,嫌犯就必须远离多名人质,并把自己暴露在警方面前。虽然她可以带一两个学生出来,但这样一来,教室里的其他大多数学生,就没有性命危险了。若能把嫌犯从占据地点引出来,至少能让事态好转。从她要警方准备RangeRover休旅车这点来看,也是这个做法的可能性比较高。套一句这类事件里的常用说法,嫌犯领取赎金时,是逮捕他的最好时机。这样的话,放些假钞在里面,至少争取一点儿时间,应该是妙计才对。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然而弦间却没有这么做,大平也认同他的决定。由于他们和嫌犯直接交涉过,嫌犯的见识、急智、眼力、聪明、敏锐程度,他们已经领教过许多了。对这样的嫌犯使小把戏是没有用的。她极讨厌有什么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这会造成她情绪化。因此,若是使用假钞,很容易增加刺激她的危险。先不管嫌犯决定要人把钱运上去,还是她要自己下来看,这种敷衍的手法,只会带来反效果,可能让她毫不犹豫杀光人质。在这点上,弦间与大平的看法相同。
即使嫌犯行径疯狂,他们发现她还是可以讲道理。如果诉诸道理,也许仍有和她商量的余地。
七点整——旧校舍前的广场上并排着几辆车,有一大块空间里,站着二十八名学生家属、弦间与大平两人、校长真岛及教务主任铃木,还有三个铝合金提箱、租来的RangeRover休旅车一辆。警方的几台大型照明设备,从四周围住这儿,把现场照得灯火通明,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广场的上空,仍有直升机往来盘旋着。
弦间手中的手机响了。手机仍依惯例,装有小型麦克风。潜伏在警车内的大平,戴着头戴式耳机,按下录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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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了。”
亚矢子声音平淡地说道。
“钱已经照你的指示,全部准备好了。”
亚矢子沉默了几秒。
“…真的已经凑足四亿六千万元了吗?”
她宛如直接抓住别人心脏,尖锐地发问。弦间的喉咙动了动,回答道:
“…其实,这件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等一下。”
讲到这儿,亚矢子又沉默了下来。不,正确来说,她似乎是把手机移开,和别人讲话。和她讲话的是谁呢?亚矢子再度和弦间用手机对答。此时,她和别人交谈的话尾,隔着手机,传到了弦间的耳朵。
“…我现在就请他们放人。弦间先生——”
“嗯。”
“外面那条路的封锁处,有三名NHK的员工。请放他们进来。”
弦间的眼神变了。监听中的大平也和附近的机动队员面面相觑。
“…NHK的员工吗?”
“对。摄影师一人、照明师一人、播报员一人。”
真是败给她了!原来嫌犯早就打算透过电视实况转播,来确认赎金等物品。对于警方的重重限制感到苦恼的电视台来说,这可是独家新闻。没有比这更好的独家消息了。原本只能趁警方不注意时迂回采访,这下想必顺利多了。嫌犯那台屏幕,果然能够收看电视节目。
“…你想做什么?”
面对弦间的询问,亚矢子以强硬口吻下了命令:
“给我放人!现在、马上!”
弦间给大平一个手势。大平点点头,要一旁的机动队员通知入口处,解除严密封锁,放三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来。
不多时,手持麦克风的年轻女性、扛着电视摄影机的中年男子,以及拿着小灯的年轻男子,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走了过来。女子穿着套装,两个男的则穿着工作人员的外套与牛仔裤。灯光的电源是电池,但有条长长的缆线从摄影机连了过来,照明师正努力把线拉顺,警方只好无奈地帮他忙。负责播报的女性,好像在电视上看过。她经常出现在屏幕上,有时候在谈论经济或教育等硬到不行的节目担任主播,有时候则在探讨社会问题的记录节目中负责介绍。虽然年轻,但她掷地有声的评论与尖锐的切入角度,累积了支持她的固定观众群。
电视的实况转播…大平感觉被人摆了一道,同时看着弦间。
弦间假装镇定,透过手机说道:
“刚才他们三人已经到了。”
“那么请把手机靠在巡逻车的扩音器上。”
弦间走到附近的巡逻车那里,小田切很快出现在身旁,弦间伸出两根手指向他挥了挥。这是准备行动的暗号。如果嫌犯拿屏幕观看电视转播,那么那台屏幕暂时就无法用来监视,因此正是靠近现场的绝佳机会。小田切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但弦间马上又抓住他手臂,要他先别走。
“我的屏幕画面可是会切换的。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趁隙想干些什么傻事。”
好像不论我们做什么,她全都知道。敌人未卜先知,对所有事情全都事先打好预防针。弦间再度伸出两根手指,折弯了两下。这是中止的指令。小田切也做出相同动作,和弦间再次确认后就离开了。
弦间直接进入巡逻车里,手机紧紧靠着车内的麦克风。
喇叭传来亚矢子从手机传出的声音。
“那么,弦间先生,请把铝合金提箱全部打开。枝川先生,摄影机麻烦一下。”
亚矢子轻易地讲出摄影师的名字,由此可知,电视台已经与亚矢子交涉到何等程度了。可能是双方私下达成某种协议,理应报道现场氛围的播报员,拿着麦克风,却不发一语。
有如门神般站在铝合金提箱旁的警官们,朝车内的弦间看了看。弦间微微点点头。警官们把提箱横摆,分别打开盖子。摄影师枝川把摄影机靠近右侧那个最先打开的提箱。钞票捆就装在里头。
“三木小姐,从里头随便选三捆…那捆…还有右边那捆…不要…不要…好,就这一捆。把这三捆立起来。”
播报员三木听着巡逻车喇叭传来的亚矢子声音,从那个提箱里选择了三捆一千万元钞票,立了起来。印有福泽谕吉肖像的钞票正面,包着十字型的粗封条。在封条交叉的两个接缝处,盖着银行的出纳章。正如亚矢子所要求的。
“接缝处拍清楚一点。”
摄影师分别对各个接缝处拍特写。看得到上面有今天的日期与“某某银行某某分行”字样,三捆钞票的银行与分行名称都不同。可以确定,这三捆一千万元的钞票,是来自不同银行的不同分行,而且都是今天封捆的。
“…把中间那捆的封条撕掉…看一下各叠钞票内部…小心不要拍到号码…”
三木撕掉封条,从里头拿出一叠百万元钞票,一面注意着遮住号码,一面在摄影机前把这叠钞票从左下角向外摊开。里头都是真钞,没拿报纸或草纸等东西充数。
就在随意抽检的方式下,三木把右边、中间、左边三个铝合金提箱都仔细检查过了。
利用电视播映,进行细密到这种程度的钞票真伪检验,实在出乎警方意料。如果没根据弦间的判断,而对钞票动手脚…光想想就让人打寒战。警方高层想必会有好几人因而丢官吧!
接着,在亚矢子的指挥下,摄影机开始拍摄RangeRover休旅车的内部。灯光巧妙挤进车内,跟着镜头照过去。三木转了一下插在车里的钥匙,发动引擎,前方仪表板亮了起来,出现各种鲜艳的颜色。汽油也依要求加满。置物箱是空的,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电视台工作人员出了车外,三木关上车门。
此时,亚矢子的声音转变为强烈的质问口气。
“对了,赎金看起来似乎有缺?”
本来还以为她只专注检查钞票的真伪,没想到连总金额短少的事,她也没有疏忽。她把检查目标从钞票转移到车子,原本还以为运气好,可以就此蒙混过关…结果只是警方做了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