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难得给我打电话,是不是遇到疑难问题了?到雅筑见面谈吧,喝杯小酒,见一见老朋友。你妈还在跟我发牢骚,说你脑袋里全是案子,你的案子全是血淋淋的,担心长期弄下去,你脑子会坏掉。过来和我喝顿酒,你妈会开心的。”夏晓宇和侯大利说话没有什么顾忌,想说就说。
侯大利道:“好,我六点二十分过来。”
夏晓宇道:“我们两个喝起来没有意思,达不到放松脑袋和身体的作用。我给杨红打电话,让她过来。杨红约了我好几次,我还真抽不出时间。”
“杨红要来?行吧。”
在金传统没有出事前,江州一中几个同学偶尔会在金山别墅聚一聚。金传统出事后,同学聚会就再也没有重启。如今侯大利度过了失去田甜后最痛苦的时候,从理智上明白不能长期陷入哀痛中不能自拔,这才同意聚会。
下班后,侯大利准时来到雅筑。服务员径直将侯大利带到一个小房间,道:“夏总到了,在等你。”
小房间是安置在雅筑旁边的小茶室,专供饭前喝茶聊天所用。一个漂亮女孩在泡茶,夏晓宇微闭双眼,享受清茶和音乐。
“找我肯定有事,在这里说话没事,她不会出去说的。”夏晓宇端起一杯茶,放在鼻尖嗅了嗅,道,“这株鸭屎香有银花香味,很地道。”
“每次喝这茶,我都想笑,这个名字太有损这个香味。”侯大利接过小茶杯,细细品味茶中的银花香。
“这应该和给人取狗蛋等贱名差不多,反其道而行之。”夏晓宇仍然一副悠闲模样,不紧不慢地品茶。
“夏哥熟悉长盛矿业旗下的长青铅锌矿吗?”侯大利把杯子递还给女子,直奔主题。
夏晓宇道:“江州圈子不大,很多事情在圈子里是半公开的。长盛收购长青铅锌矿,收购价一亿两千万元,是江州这些年比较大的收购案。长盛矿业旗下有多个矿山,长青铅锌矿是目前效益最好的一个。”
侯大利道:“既然长青铅锌矿很赚钱,长青县为什么要卖掉这个会赚钱的金蛋?”
“隔行如隔山,国龙集团主营业务是机械行业,后来才涉足房地产和酒店行业。我们最初搞过一个煤矿,冒顶死人后,你爸就彻底退出了矿山这一行,所以我还真不了解矿山里面更深的门道。如果要讲场面话,那就是长盛矿业管理水平高、经营方式灵活,加上国内大环境好,所以收购长青铅锌矿能够赢利。”
夏晓宇见侯大利对这个回答明显失望,道:“我不了解矿山经营的细节,但是有个老哥一直在搞矿山,是真行家。秦永国参加过当年的胜利煤矿招标,原本是丁总邀请来围标的,后来丁丽出事,丁总没有心思搞煤矿,让给了秦永国。秦永国这个老狐狸前些年阴沟里翻了船,被人举报偷税漏税,数额巨大,最近才从监狱出来。他在外面散心,最近要回来,我找机会安排你们见面,他肯定什么都愿意说。”
侯大利道:“秦永国和黄大磊是竞争对手?”
夏晓宇道:“秦永国和黄大磊都搞矿山,是同行,前些年斗得水火不容,矛盾很深。秦永国曾经是矿山企业老大,后来被黄大磊全面打压,本人还被弄进了监狱。如果有猫腻,秦永国多半听说过,也很乐意提供给警方。”
茶室门被打开,杨红还未现身,清脆的笑声先飘进房门:“夏总打电话,说是有贵客,要我带美女过来,我可是带来了江州最漂亮的两位美女。”
她进门见到侯大利,笑声戛然而止,道:“大利也在?”
夏晓宇大笑:“大利难道不是贵客?”
杨红嫣然一笑,坐在侯大利身边,道:“大利是我的高中同学,不算贵客。走吧,肖婉婷和林风到了。”
和田甜交往时,侯大利拒绝了杨红送上的红线,却接受了其善意,带着她认识了夏晓宇。从现在的情况看,杨红应该从夏晓宇那里拿到了不少业务。
三人来到雅筑包房,包房里有两个十分养眼的美女,其中一人是标准的大众脸美女,江州电视台播音员肖婉婷;另一个则是江州学院附中的音乐老师林风。这两人主动热情和夏晓宇打招呼。侯大利跟在夏晓宇身后,没有说话,又帅又酷。两个美女目光在侯大利身上转了一圈,再回到夏晓宇身上。
杨红道:“大利,我高中同学。”
“大利,我兄弟,江州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大‘神探’。”夏晓宇介绍完,又指着大众脸美女,对侯大利道,“肖婉婷,大利应该熟悉吧?她可是我们江州的门脸。”
侯大利实话实说:“对不起,我还真不熟悉。”
夏晓宇道:“你不看江州电视台?”
侯大利摇头道:“除了案子,只看新闻联播。”
肖婉婷认识公安局好几个局领导,没有将侯大利这个“神探”放在眼里,被眼前帅哥无视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故意用淡淡的口气道:“电视台和市局新闻处合作得挺好,联办了一个法制栏目,收视率挺高,关局请我们吃过好几次饭。”
夏晓宇看了杨红一眼。杨红眼中含笑,微微摇头。夏晓宇这才明白肖婉婷不清楚侯大利的另一个身份,却没有马上点破,又介绍道:“这是林风,音乐家,等会儿我们听她唱歌。”
林风站起身,伸出手,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我是林风,不是音乐家,是师院附中的音乐教师。”她知道侯国龙有个儿子在江州当警察,曾在山南师范大学假扮过老师,见到夏晓宇这个态度,眼前之人是谁就不言而喻。
杨红平时在闺密面前从来不提与侯大利有关之事。侯大利没有接受自己的爱意,这就意味着侯大利对自己抱有“歉意”,有了这个“歉意”,自己要找侯大利帮一点不太为难的“小忙”,基本上不会被拒绝。这种心理很微妙,能意会不便言传。作为漂亮女人,杨红从小就能把握这种细微感受,也能轻松利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化来为自己争取利益。她的家世普通,正是借着这种高情商,才苦心经营起了属于自己的关系网。
田甜牺牲后,杨红立刻回国到陵园上香,再次夯实了与侯大利的关系。她很理智地选择成为侯大利的红颜知己,而不再发生其他关系。
顾英准时出现在房间,问道:“夏总,今天吃山南菜,还是粤菜?”
夏晓宇道:“问大利,我难得请他吃顿饭。”
顾英道:“大利肯定吃湘菜,这几次都点了湘菜,还特别喜欢吃臭鳜鱼。”
臭鳜鱼的味道很特别,是田甜的最爱,侯大利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享这道菜,选了粤菜。
话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侯大利接通电话,金传统的声音飞奔而来:“你在哪里?今天我们哥俩要喝一杯,不醉不归。”
金传统声音太大,冲击力很强,侯大利让手机离耳朵远一些,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我正准备吃饭,杨红也在,你过来吧。”
很快,金传统和张晓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进屋跟夏晓宇打了招呼,也不管其他人,拉着侯大利就朝外走。两人来到一个安静角落,金传统嘿嘿狂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刚刚,我和张晓在家里完成了一次正式的夫妻生活,老子酣畅淋漓地打了一炮,是正式的性生活。”他一扫往日的颓废,一脸的春风得意。
侯大利道:“难怪张晓红光满面。”
“你会不会用形容词,是满脸娇羞。我到京城做了手术,一直在等待恢复。刚刚成功了,比以前还厉害,张晓满意极了。前段时间亏待了她,这一段时间我要全力做爱。”金传统到国外留学时,在一次车震时被绑架,后遗症之一就是阳痿不举。回国后,他表面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内心实则相当痛苦,又无法得到外界安慰,今天终于再起雄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知情人侯大利,急切地与之分享幸福。
侯大利道:“这应该祝贺,好好享受人生。”
“我要和张晓结婚,在我生病这段时间里,只有她在帮助我,就凭着这一点,她就应该是我的妻子。”金传统激动的心情稍有平复,问,“你今天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
侯大利道:“你对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这事有什么看法?”
金传统道:“黄大磊都死了,你还管长盛矿业的事?我知道的纯粹是小道消息,长青铅锌矿矿长梁佳兵在收购案中大赚了一笔,应该是和长盛矿业一起赚了国家的钱,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前些年流行抓大放小,好多国有企业都被私人买了,这很正常。”
虽然金传统说的是“小道消息”,但是他提到梁佳兵大赚一笔,应该是无风不起浪。侯大利在脑中给梁佳兵打上了着重符号。聊了几句,侯大利和金传统走进雅筑,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肖婉婷主动与金传统打招呼,面带疑惑,问道:“你们也是同学?”
金传统笑呵呵道:“我和大利是高中同班,他是我的带头大哥,后来误入歧途,去当‘神探’,把国龙叔气得够呛。”
“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肖婉婷这才知道真相,暗骂自己真傻,这个当警察的大利和夏晓宇称兄道弟,与顾英也是极熟,刚才自己脑子进了水,居然没有转过弯来,还想用关鹏来压一压侯大利,真是蠢。
粤菜陆续上来,味道地道。晚餐后,大家又到江州大酒店的歌城开了房间唱歌。林风和肖婉婷都有一副好嗓子,尤其是林风,非常专业。侯大利很认真地听林风唱歌,听到深情处,伤感慢慢就涌了上来。
林风把话筒让给肖婉婷后,坐在侯大利身边,道:“我们是同年级的。我不在江州一中,在江州学院附中。我一直学音乐,和杨帆在一起演出过好多次,还有十来张和杨帆在一起的演出照。”
“找个时间,我过来翻拍演出照,可以吗?”听到杨帆的名字,侯大利脸色僵了僵。室内灯光昏暗且闪烁不定,掩盖了他的神色变化。
“当然可以。”林风递过来一张小字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平时在学院上课,家也在学院,你有时间过来翻拍,提前一小时打电话就行了。”
晚十一点,夏晓宇喝高了,端着酒杯,道:“我们明天到东南亚找个海岛玩几天,阳州有一条红眼航班,带上护照,现在过去还来得及。上了飞机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海岛潜水。国龙集团在那边设有办事处,我们只管玩,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林风有课,去不了。张晓要陪金传统,自然不会去。杨红和肖婉婷欢喜雀跃,愿意同夏晓宇一起坐红眼航班到海岛玩两天。
分手前,夏晓宇揽着侯大利肩膀,喷着酒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否则大家拼死拼活赚钱有个屁用!你爸放不开,肚子里有死规矩,你更是一个花岗岩脑袋。如今的女人反而放得开,大家各取所需,互相享受。”他用力揉着侯大利脑袋,又道,“情和性可以分开,我无法想象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杨红开车过来,来到夏晓宇身前,道:“我送肖婉婷回去拿护照。”
夏晓宇道:“太麻烦,你们都坐我的车,先到你家,再到婉婷家。拿了护照,直接去机场,抓紧时间在飞机上睡觉,明天早上就可以到海边潜水了。”
3、长青铅冶炼厂调查
昨夜,夏晓宇喝得多,携带杨红和肖婉婷,醉醺醺地前往阳州机场,坐红眼航班前往海岛。侯大利喝得不算多,早上起来没有宿醉感,刷牙时,突然意识到杨红和肖婉婷应该不止一次进行过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是他们的生活,不是我的。”侯大利用力将嘴里的牙膏泡沫吐到洗手台里。
响起门铃声,侯大利放下杯子,过来开门。
平常时间,早餐都是由江州大酒店服务员直接送到房间。拉开门,只见宁凌推着餐车,站在门口。宁凌以前刻意打扮得接近杨帆,绑架案发生后,彻底恢复了寻常装束。
“大利哥,早餐是小笼包、海鲜粥、烤牛肉、中式咸菜和水果,可以吗?量有些多,我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吗?”
侯大利点了点头,让宁凌进来。餐桌在窗边,宁凌麻利地摆放食物。
侯大利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凌道:“集团准备在这边修酒店和医院,调我过来协助晓宇哥推进这两个项目。阳江高铁通了后,江州和阳州就连成一片,很有发展潜力。我这一段时间都在江州,就住在江州大酒店。”
侯大利道:“王永强系列杀人绑架案就要开庭,你来江州,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宁凌略微低头,道:“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全靠自己克服。为了生存,什么阴影都能克服。”
一直以来,宁凌在侯大利面前都表现得如同可爱的邻家小妹,可爱是可爱了,却显得花瓶,今天这几句话,让侯大利高看了宁凌一眼。他夹起一个小笼包,默默地塞进嘴里。
早饭后,侯大利来到刑警新楼,路过307室,停下脚步。几个侦查员正聊得热火朝天。侯大利出现在门口时,聊天戛然而止,所有人保持原来的姿势,没人说话。侯大利虽然担任了一组组长,指挥吴煜案可圈可点,可是他在一组组员面前仍然是个“外人”,是闯入一组家门口的陌生人。从制度上,大家必须接受他;从情感上,大家仍然和他保持微妙的距离。
“老克,昨天进展怎么样?”侯大利进屋,拉了把椅子坐在大家旁边。
江克扬的绰号叫作“老克”,一般都是滕鹏飞、陈阳或者探组内部才这样称呼。江克扬听到从侯大利嘴里飞出“老克”两个字,明白其想融入集体,便笑道:“我们探组分成两组,一路调查原来的国有长青铅锌矿,一路调查现在的长青铅锌矿。国有长青铅锌矿被收购后,原来的员工大部分离开了铅锌矿,要确定这些人的行踪很费劲,靠我们两人得查到猴年马月;另一路调查现有的长青铅锌矿,询问了不少员工。目前没有什么发现,没有员工见过画像上的人。”
侯大利道:“原来的矿长梁佳兵和副矿长这些领导层,你们见到没有?”
江克扬道:“我们准备陆续调查走访原来的矿领导。目前见到一个副矿长,但身体状况很不好,在医院住院,没有收获。梁佳兵现在是长青铅冶炼厂老板,铅冶炼厂的位置就在原来属于长盛矿业的老铅锌厂。我昨天和梁佳兵联系时,他正在市政府开会,准备等会儿再和他联系。”
侯大利道:“不用提前联系,我和你直接到铅冶炼厂,其他人继续手里的工作。”
侯大利和江克扬出门后,伍强、袁来安和马小兵没有立刻行动,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新组长。
伍强道:“侯大利真是怪人,每次他进门,我的后腰都会发紧,耳朵竖起。我仔细体会,这就是猎狗的临战状态,他让我感到了紧张。”
马小兵发出一声怪笑,道:“幸好是后腰发紧,而不是菊花发紧。”
袁来安自嘲道:“侯大利水平不错,就是和我们气场不和。我们都是平民子弟,生活水平和质量都差不多。侯大利一块表、一件衬衣都够我们全家用一年了。我家里那位喜欢订时尚杂志,只能算是过一过眼瘾。侯大利不一样,穿名牌挖泥巴,毫不尊重名牌。”
伍强站起身,抓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道:“走吧,废话少说,开工。”
一组的办公条件在整个刑侦支队还算好的,每个探组配有一辆警车。侯大利把警车留给其他侦查员,也不管梁佳兵是否在办公室,开着越野车来到铅冶炼厂。厂办麻主任接到门岗电话后,到楼下迎接,将来人请进厂办小会议室。
“梁厂长到车间去了。请问你们什么事?”厂办麻主任五十来岁,甚是精明,手脚麻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散烟,泡茶,试探来者意图。
“麻主任,你以前是长青铅锌矿的吧?”侯大利本身是工厂子弟,走进冶炼厂就有几分回到世安厂的感觉,眼前办公室麻主任就如当年世安厂的干部。
麻主任道:“是啊,我以前就在长青铅锌矿厂办,冶炼厂不少职工都是原来铅锌矿的。”
江克扬得知麻主任也是老铅锌矿的,就想从包里拿出画像。侯大利伸手轻轻压了压江克扬手背,道:“你们这个厂有多少原来的职工?”
麻主任道:“三十来个,都是各部门骨干。冶炼厂之所以这么快就搞起来,论本钱,我们不如那些大老板,我们的长处就是有一批老骨干。”
侯大利道:“我不太懂企业,说外行话别笑话,原来的长青铅锌矿生意挺好的,当初为什么要卖掉?”
麻主任道:“刚才没有听得太清楚,你们是经侦支队?”
侯大利道:“我们是刑警支队。”
二道拐村滚出一具人骨,这是二道拐村周边的重大新闻,麻主任自然知道。他明白眼前警察的具体身份,顿时轻松下来,道:“以前国有企业管得非常死,利润上交,再由县里按计划拨款,矿山没有积累,技术落后,市场意识差。厂里连开除人的权力都没有,有一大堆关系户。员工都变懒了,偷奸耍滑,跑冒滴漏,搞得好才有鬼。改革开放,一下子就把企业推进市场,能活下来才怪。”
“谁找我?”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长得颇为魁梧的黑脸汉子,身穿工装,头发上落了不少灰。
麻主任大声道:“刑警支队的。”
“我去洗把脸再过来。”梁厂长拿了条毛巾,到屋外洗了脸,走进屋,又端起搪瓷杯,狠狠喝了一大杯水。
江克扬简单介绍了二道拐黑骨案,提出要让老铅锌矿的员工辨认画像。
梁佳兵坐到办公桌后,双手放在桌前,道:“在我印象中,原长青铅锌矿没有失踪人员,至于新的铅锌矿有没有失踪人员,那我就不清楚了。老麻,你对这事有印象吗?”
麻主任用很肯定的语气道:“以前的长青铅锌矿绝对没有人失踪,我记得很清楚,491名员工,一个都不少。”
侯大利道:“有没有当年的员工名单?”
麻主任道:“几年前的名单,天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们被扫地出门后,不管以前的事情。”
侯大利道:“麻烦梁厂长把以前长青铅锌矿的员工请到会议室,我们要请他们辨认画像。在辨认过程中,我们要全程录像。”
梁佳兵道:“老麻去安排。生产岗位先不要叫,不要一起过来,免得影响生产。”
小会议室,桌前摆了一台便携式摄像机。侯大利随身带有自配的针点高清录像机,一直在工作。江克扬拿出四张画像,道:“我们做了三张颅骨复原图,另外这一幅是素描,请梁厂长先来看一看。”
侯大利坐在圆桌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梁佳兵。
江克扬按照侯大利的要求,拿出画像,摆在梁佳兵桌前。梁佳兵戴上眼镜,认真看画像,随即摇头道:“长青铅锌矿没有这个人。”
老铅锌矿员工陆续来到小会议室,看了画像,都说老厂里没有这个人。能来的工人全部看了画像后,侯大利和江克扬这才离开长青铅冶炼厂。
江克扬坐在副驾驶室位置,道:“昨天我们走访了十七个,加上今天接触的三十六人,一共走访了五十三个老员工,里面有厂长、中干和普通员工,很有代表性,看来失踪者确实不是国有长青铅锌矿的人。我刚接到电话,马小兵和袁来安走访了新长青铅锌矿,也没有结果。”
侯大利道:“在老矿洞放火焚烧尸体,凶手绝对熟悉周边地形。排除了老厂员工和新厂员工,再排除周边村民,那么有一个问题,死者是哪里的人?”
江克扬道:“凶手应该在这里生活或者工作。从穿着、种植牙来看,死者经济条件比较好,如果真与矿山有关,排除了员工,那么是否可以考虑死者是与铅锌矿有业务关系的人?”
“我陷在惯性思维里,老是想着失踪的是员工。老克这个观点非常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路。”侯大利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这条思路。
江克扬道:“以前黄大队也喜欢记笔记,有什么思路或者线索,都要记下来。”
侯大利道:“我就是从黄大队那里学来的招数。好记忆也需要烂笔头,记录的过程就是整理思路的过程。”
想起黄卫,两人都有些感慨。
铅冶炼厂办公室,梁佳兵坐立不安,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拨打了长盛矿业总经理黄大森的电话。打完电话,他快步下楼,坐上小车,直奔江州矿业大厦。
黄大森和被炸死的大老板黄大磊是隔房堂兄弟,同一个爷爷,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黄大磊崛起后,黄家不少人都投奔了这位家族英雄。黄大森在众多黄家亲戚中脱颖而出,成为黄大磊的左膀右臂,长盛矿业的具体管理工作就是由黄大森操作的。
半个小时后,梁佳兵来到矿业大厦黄大森办公室。
“梁矿长有什么要紧事,特意跑一趟?”黄大森咬着大烟斗,靠在皮椅上吞云吐雾。
梁佳兵试探道:“黄总,最近二道拐村出了一件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黄大森靠着皮椅,道:“什么事情啊?不清楚。长盛矿业旗下企业多,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到长青铅锌矿。”
长青铅锌矿目前是长青矿业旗下最赚钱且前景最好的企业,黄大森的小车每周来一到两次,要说不了解情况,那完全是假话。梁佳兵对此心知肚明,道:“各种烦心事多,警察也经常过来。”
黄大森看了看手表,道:“梁矿长难得来一趟,中午到长盛会所小喝一杯。我等会儿还得处理一个要紧事,你先过去,等我半小时。”
梁佳兵走出黄大森办公室时,下意识朝最里面的办公室望了一眼。最里面的办公室是董事长办公室,也就是长盛矿业大老板黄大磊原来的办公室。如今黄大磊被自己喝过血酒的兄弟杜强炸死,黄大磊的妻子朱琪就坐了这间办公室。朱琪曾经出演过连续剧的三四号女演员,偶遇黄大磊后,当了小三。七八年时间,小三熬成正室,黄大磊遇害后,她坐上了丈夫原来的位置。
梁佳兵在业务上主要依靠黄大森,不愿与朱琪见面,怕惹上麻烦,准备悄悄离开。谁知刚走到电梯口,朱琪就从办公室出来,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道:“梁老板,到了大楼,都不到我这里坐一坐。”
若是平时,朱琪开了口,梁佳兵肯定要到朱琪办公室坐一坐。今天他心里藏着事,敷衍了几句,走向电梯口。朱琪望着梁佳兵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俏脸挂寒霜,骂道:“狗眼看人低,以后叫你知道水深火热,呸!”
黄大森没有动弹身体,坐在皮椅上继续抽雪茄。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前往长盛会所。
长盛会所吃喝玩乐都有,是黄大磊谈重要事情的地方,朱琪基本不到此处活动。黄大磊死后,最隐秘的那间办公室便归黄大森使用。
梁佳兵喝了一会儿茶,心绪仍然不宁,试探道:“二道拐公路滑坡,泥土里有一具人骨,公安出过现场。”
黄大森神情如常,道:“是不是以前的老坟堆滑出来的老骨头?”
梁佳兵道:“公安根据颅骨搞了一个画像,画了三张,让我辨认。公安搞的是复原像,不是真相片,有可能接近真人,也有可能和真人完全不一样。画像中的人肯定不是铅锌矿的人。我在铅锌矿工作了二十年,几百号工人的相貌都印在我脑子里。我觉得像是一个外来人,有可能是送货的,也有可能是谈生意的,或者是搞测量的,反正不是铅锌矿的人。”
这个话题很敏感,梁佳兵讲完要讲的事情,传递了足够明确的信息,便点到为止,话题转到经营方面。2005年,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后,将老矿以白菜价卖给了梁佳兵。如今铅冶炼厂是长盛矿业的配套企业,合作非常紧密。
梁佳兵谈了近期工作上的一些具体困难,提出些不大不小的要求。黄大森痛快得很,全力支持。
4、交通肇事逃逸案
越野车离开了盘山路,来到长青县。江克扬叫上了长青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找了家特色餐馆,边吃饭边聊案子。
长青灭门案中,长青刑警大队和江州刑警支队密切合作,迅速破案,获得市局表彰。吴青与江克扬在侦办此案中加深了友谊,变成了可以随时喊出来吃路边摊的朋友。吴青听说过无数关于“神探”侯大利的传闻,见面后,才发现这个传闻中“衣服角角都要扇人”的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其实挺温和,说话有条有理,气度沉稳。
二道拐黑骨案由江州市刑警支队主办,由于二道拐往北就是长青县,长青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配合调查此案。
吴青道:“我们查过长青县最近十年的失踪人口和失踪人口网上系统,没有符合条件的。我现在高度怀疑此人不是本地的。”
“吴大队和老克不约而同都说有可能是外地人。如果在江州医院查不到种植牙,那真得考虑外地人的可能性。”侯大利夹起一块长青土豆花,在蘸水碟里裹了一圈,放进嘴里。豆花的质朴香味顿时从舌尖传至大脑,产生了大量多巴胺,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江克扬其貌不扬,丢在人海中便迅速消失。但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他曾经是铁路警察,很有些识人不忘之能,除了“老克”,还有一个“电子眼”的绰号,调到江州刑警支队后办过不少大案,这才成为重案一组的探长。他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大利,暗道:“刚刚担任一组组长就遇到这么难的案子,算是给‘神探’一个下马威,也不知道最终能否破案。如果不能破案,三板斧没有打开,很不利。”
侯大利吃了几块豆花,道:“老克,下一步怎么走?”
江克扬没有急于回答,认真想了想,道:“到目前为止,只能寄希望在医院查到种植牙,若是查不到,此案真有可能悬了。”
这是餐中闲谈,江克扬答得如此正式,吴青有些意外。
侯大利道:“吴大队,我们下午去一趟长青国资委。当年长青铅锌矿改制就是由他们操作的,问一问当年改制的情况。”
吴青很惊讶,问道:“为什么要找国资委?”
侯大利道:“省厅名提骆主任到江州来审王永强之前,派其助手张小天把王永强根根底底都刨了出来,这才找出王永强全家都迷信的弱点。以前我认为自己调查得很仔细了,对比起来才发现做得还不够,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细,做到极致。二道拐黑骨案线索少,我们要横向到边、竖向到底,全面找线索,说不定,线索就在不经意间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