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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板瞅着越野车看了一会儿,估了估越野车价值,认同了“朱总”这个说法。
梅山是远郊镇,位于巴岳山脚下,屋后竹林、前院鸡狗,不远处是天然池塘,农家生意气息扑面而来。朱林到农家乐老板的堂屋转了一圈,板着的脸放松下来,要了一支钓鱼竿,和侯大利到池塘边钓鱼。
朱林见到池塘边有鸭棚,道:“鸭子屎多,掉进池塘,把水都弄肥了,鱼不好吃。”
农家乐老板耳朵上夹着烟,脸上浮现出狡黠和淳朴的混合表情,道:“老板眼睛挺毒,还看到我那些年的鸭房子。以前我喂过鸭子,后来大家都说我的鱼不好吃了,后来干脆不喂鸭子。亏是亏点,管他妈的,图个大家欢喜。”
朱林接过烟,点着,抽了一口,麻利地将渔线扔进池塘,不一会儿就钓起来一条二指宽的鲫鱼。他取了鱼,仔细看了看,丢进盆子,道:“老板哄人哟,这不是土鲫鱼,是麻鲫。”
钓起来的鲫鱼个头不大,嘴巴细小,边缘有淡黄色。这正是侯大利认识中的土鲫鱼标配,听到朱林说这是麻鲫,不由得凝神细听。
农家乐老板明显愣了愣,然后竖起大拇指,道:“遇到高人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喂的确实是麻鲫。麻鲫比起湘云鲫长得慢,食性也杂,其实和土鲫鱼没有太大区别。”
朱林道:“江州正宗的土鲫鱼身侧有二十八个侧线点,麻鲫也有,只是没有这条明显,稍稍模糊些。另外,麻鲫的鱼鳞要大些。现在能吃到麻鲫也不错,真正的土鲫鱼基本找不到了,就算找到其实也是杂种。”
几句话之后,朱林便拉近了与农家乐黄老板的关系。两人站在池塘边聊得甚欢,抽完第一支烟,朱林取出自己的烟,散给农家乐老板,互相打火,在池边吞云吐雾。
“黄老板,你是本地人?”
“是啊,土生土长本地人。”
“你应该出去混过几年。我怎么知道?这很简单,本地人不戴这种翡翠戒指。黄家人都很不错,黄大磊就是梅山人,你们是不是亲戚?”
“梅山姓黄的很多,还建有黄家祠堂。黄大磊和我应该是一个老祖宗的,只不过后来分得远了。虽然谈不上亲戚,我们还是熟悉的,黄大磊每年回乡,都得到我这里来吃饭。”
“梅山虽然偏僻,但是大老板多,吴开军也是梅山的,生意做得大。”朱林表面是闲聊,一番话之后,慢慢将话题引到了调查对象上。
侯大利假装不在意两人对谈,实则竖起耳朵,一句话都不放过。
黄老板没有丝毫防范,道:“黄大磊和吴开军现在是大老板,年轻的时候和我一样,都在梅山街道混社会。我混得孬些,开农家乐,赚点小钱。黄大磊和吴开军混得好,当大老板。”
侯大利很想问“黄大磊和吴开军是什么关系”,话到嘴边,还是忍住,继续听朱林和农家乐黄老板闲聊。
朱林道:“能开这么大一家农家乐,很厉害了。当大老板的也就只有几个,不可能个个都当大老板。”
黄老板哼了一声,道:“黄大磊发迹就靠石场,做石场前,他和我一样穷得叮当响,还经常在赶场天喝胡豆酒,抓一把胡豆,打半斤白酒,划拳。后来修阳江高速,他狗日的一下就发财了,再也不和我们喝胡豆酒了。”
朱林道:“吴开军怎么发财的?第一桶金不好搞。有一百块钱赚一万难上加难,有一万赚十万就容易些,有十万赚一百万就不太难,有一百万赚一千万就不是问题。”
黄老板对此深有同感,道:“吴开军发财还是靠着黄大磊,当年黄大磊开石场时,吴开军和几个社会哥就跟在黄大磊屁股后面混。后来我到粤省打工,就不晓得吴开军怎么也成了大老板。”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侯大利暗自朝朱林竖起大拇指。
下午一点,施成才来到农家乐。黄老板在池塘边安了一张桌子,端来大盆的火锅鲫鱼。桌子在开放环境,视野开阔,反而不怕被人偷听。施成等到废话连篇的黄老板离开,道:“时间太长了,我找了几个人才打听到情况。当时梅山开了好几家石场,企业办对黄大磊石场印象不深。后来我遇到正在办事的村支书,他晓得些情况,说是当年黄大磊开石场前就混社会,赶场天喝酒打架不在少数,后来黄大磊开了石场,慢慢就不在社会上混了。梅山场就是屁股那么大一块,吴开军和黄大磊年龄差不多,长期在一起玩。”
侯大利陷入沉思:从之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吴开军和黄大磊之间没有联系,包括黄大磊和吴开军之间没有电话记录,吴开军手下也没有人与黄大磊有联系。但是从今天了解的情况来看,两人在年轻时曾经在一起混过社会。吴开军和黄大磊现在完全不往来,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了解的事情。
午餐之后,朱林特意交代施成,一定要找到以前那位马姓公安人员的联系方式。
越野车在弯曲的山路行驶,绿树、灌木和杂草从车窗前闪过。侯大利回想朱林和黄老板聊天的细节,道:“朱支,你主动要求去钓鱼,莫非料定能摸到实料?”
朱林靠在车椅上,道:“我不是神仙,没有掐指一算的本领,主动要求到最火的农家乐是基于常识。梅山这种山区镇没有几家好馆子,黄大磊和吴开军都是有钱人,回到家乡必然要衣锦还乡,出来吃饭肯定会找最好的馆子或者农家乐。能在乡镇把农家乐经营好的人都是乡村能人,见多识广,极大可能会认识黄大磊和吴开军。今天是运气太好,恰好遇到知情人。如果运气不好,黄老板不认识黄大磊和吴开军,我们也没有损失,至少能吃到梅山场镇中最好的味道。”
“今天的火锅鱼味道确实不错。朱支今天问话真有技巧,几句话绕过去,黄老板就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在侯大利最初的印象中,朱林素来不苟言笑,是支队有名的“冷面王”,接触久了,他才发现朱林外冷内热,很有点冷幽默。
“你少拍马屁啊,现场调查是侦查员的基本功。”摸到了黄大磊和吴开军在1994年的关系,朱林心情颇佳,又道,“我们那个年代,侦查技术比起现在差得很远,破案就靠调查走访,眼尖、嘴勤、腿快,这是我们当年破案的绝活儿。别人都叫你神探,你的尾巴要夹紧点,论到调查走访、蹲点守候这些基本侦查业务,你和老队员比起来没有优势。”
侯大利道:“朱支,我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神探啊,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我以前的师父是李超,牺牲了,现在没有师父了。我想拜朱支为师父,是真心的。”
朱林笑了起来,道:“若是一般的人听到你这种说法,都怕触了霉头,会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做刑警的其实有时也迷信,迷信归迷信,你这个徒弟我还是愿意收。大利啊,我总觉得会从那个马公安嘴里探到更多东西。当年,开石场必然和公安人员打交道,公安人员又负责治安,他们接触比起企业办的人更紧密。”
越野车刚刚到城区,几辆警车迎面而来。朱林原本靠在椅子上休息,看到闪烁的警灯,身体顿时立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道:“掉头,跟上陈阳的车。”
重案大队长陈阳乘坐便车,跟在警车后面,车速颇快。他接到朱林电话后,道:“刚发生枪击案,黄大磊在别墅门口被枪击,送到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危险。他的司机腿部中枪,没有生命危险。”
放下电话,朱林说了一句“黄大磊被枪击”后,便一语不发。
接近金山别墅时,救护车里传出“哎哟、哎哟”的声音,与越野车擦肩而过。
越野车停在金山别墅东门。进入东门之后,步行约百米,向左拐便是金传统所住别墅;向右拐,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便是黄大磊所住别墅。黄大磊别墅虽然与金传统别墅很近,由于中间有一个小山坡相隔,两个别墅互不影响。
黄大磊别墅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派出所民警、重案大队陈阳站在第二层警戒线内,围在一起交流情况。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后,进入第二层警戒线。对于命案积案来说,如果以后案子与之再也没有关系,遗留下来的命案积案很难侦破。如果新案与命案积案有牵连,那么侦破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侯大利是105专案组成员,从警以后接触的全是命案积案,对此理解得最为深刻,此时隐隐有些兴奋,就如即将投入战斗的狮子。
发生了枪击案,重案大队长陈阳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向朱林介绍案情,道:“凶手潜伏进来,在别墅门口袭击了黄大磊,用的是六四式手枪,找到四枚弹壳。”
朱林不知不觉又把自己当成了刑警支队长,道:“监控查了没有?”
陈阳道:“查了监控,没有发现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小车进入金山小区,到了黄大磊家门口。司机下车开大门,凶手突然冲了出来。凶手戴有口罩,打伞,穿雨衣,看不清楚面部,身材也有些模糊。他站在驾驶室窗边,朝坐在后座的黄大磊开了三枪。开枪之后,凶手从监控镜头消失,整个过程非常冷静。视频大队在路上,马上到,准备把别墅区和附近监控镜头彻底查一遍。”
朱林道:“驾驶员是啥情况?”
陈阳道:“枪击过程很快,驾驶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驾驶员正要追赶,凶手回身打了一枪,说了一声‘滚,和你无关’,这一枪打在驾驶员大腿上,没有打到动脉。苗伟问过驾驶员,凶手是本地口音,但是没有看到相貌。”
朱林扫视别墅区整个环境,道:“别墅区高度封闭,现场没有被破坏。凶手能潜进来,肯定是躲在草丛里面,必然留脚印,要查一查脚印附近有没有烟头之类的遗留物。”
陈阳道:“已经安排了。警戒线拉得比较宽,老谭、小林马上就到。”
“叫警犬。”
“马上到。”
朱林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问道:“凶手是守株待兔,还是提前知道黄大磊行踪?”
陈阳道:“刘局已经安排技侦支队调查黄大磊、其司机和公司秘书电话。”
侯大利一直在旁听两位领导的对话,站在现场,脑中浮现起“现场影像”:凶手举伞,躲在大门旁边墙角,耐心等待黄大磊小车回来,利用驾驶员下车开门的短暂时间,非常冷静地扣响了扳机,然后打伤了驾驶员,从容撤离现场。
朱林习惯性转过头,问道:“大利怎么看?”
侯大利关掉脑中浮现的现场影像,道:“凶手是预谋杀人,谋杀对象就是黄大磊。他提前侦查,选择了一条监控盲区进入金山别墅,然后顺着选好的道路撤退,肯定会留下脚印,通过脚印可以推断出凶手的身高和体形。以这个凶手的行为模式,不应该把有价值的鞋印留在现场,也不会出现烟头之类。”
陈阳道:“唐山林案中,凶手穿鞋套,也是用伞来挡监控。此案的凶手与唐山林案凶手思路非常接近,可以串并案侦查。”
警车不断到来,刘战刚和宫建民先后赶到,老谭、小林也赶到现场。刑警支队领导到场后,侯大利主动请缨,换上勘查服,准备跟随老谭和小林进行现场勘查。
警犬到来后,果然如朱林所猜测,很快就在绿化带深处的泥土里找到脚印。警犬在凶手留下的脚印里慢慢嗅,然后沿着绿化带穿行。进入后院以后,警犬失去了目标。
侯大利将警犬的路线图画出来,做了标记,交给小林,道:“这个凶手很鬼,凭肉眼观察,这条线路恰巧能够躲过所有监控。”
老谭道:“这小子不仅鬼,还很神,我高度怀疑是内鬼,否则不可能找到这么完美的躲避监控的路线。”
警犬工作结束以后,老谭、小林等人开始现场勘查。有老谭和小林在场,侯大利主要负责现场拍摄。勘查结束,果然如侯大利所推断,现场没有头发、烟头等有用的物证。
第四章 梅山黑社会往事
马公安聊往事
勘查结束,没有能够提供与凶手直接有关的证据,只是从凶手的行为勾勒出一些特点,作为侦查方向的参考。
在随后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决定从两方面梳理:一是调查黄大磊社会关系,从现在来看仇杀可能性极大;二是调查金山别墅的管理系统,凶手能避开监控,说明凶手熟悉监控点,而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
会议结束,朱林和侯大利一起坐电梯到车库。从会议室出来直到坐上越野车,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沉浸在案子中。
越野车启动,朱林问:“你怎么看?”
侯大利道:“黄卫案、唐山林案、黄大磊案,这三个案子不是孤立的,甚至丁丽案也与这三个案子有牵连,存在某种内在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内在联系。”
朱林道:“采集样本,DNA比对,工作量很大。比对工作结束,或许一切就迎刃而解,也有可能一无所获。我们现在要耐心等待结果,当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按照既定步骤,一步一步来。梅山镇的马公安明天要从秦阳回来,我们和他谈了以后,再做下一步安排。”
大案再发,侯大利内心颇为急切,道:“我想复制一份金山别墅这一段时间的视频。凶手选择的路线躲过了大部分监控,应该提前到别墅踩过点,我想看一看。”
朱林能够理解侯大利的心情,道:“105专案组是特殊专案组,实行的是案案相靠制度,凡是有重案,我们都可以去查看是否与丁丽案有关系,虽然是配侦,却是特殊的配侦。你是专案组副组长,直接到视频大队,按规定复制相关视频。”
得到朱林同意以后,侯大利叫上王华,一起来到视频大队。
随着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法治化、社会化、信息化的推进,视频监控在技防工作中占据重要位置,江州市刑警支队率先在全省刑警支队中设立了第五大队,也就是视频大队,负责全市公安科技工作的规划、建设、宣传和管理。
王华与视频大队长姜华关系熟悉,径直推门而入。姜华见到王华,原本想笑骂几句,见到跟随其后的侯大利,便将笑骂之语收回肚中,端坐在办公桌后,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
“姜大队,专案组想调取金山别墅的视频资料。”侯大利开门见山道。
姜华慢条斯理地道:“视频大队正在对所有视频进行研判,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由我们负责研判。隔行如隔山,你们不要以为读视频是简单的事,费力不讨好,伤眼睛,磨屁股。”
侯大利道:“我们现在提不出具体要求,主要是想看一看前一段时间有没有特殊人进入别墅。”
姜华道:“这也是我们研读的重点。”
对方打起官腔,侯大利忍着不耐,道:“专案组一直在研究丁丽案,黄大磊与丁丽案有关联。专案组和视频大队两边同时研读,从各自角度出发,能够互补。”
姜华还要找理由推托,王华高声道:“姜大头,少给我打官腔,大家都从一个战壕爬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专案组是案案相靠,各单位无条件支持,你懂不懂?你如果不懂,我们就给关局打正式报告,除了正式报告,还给你打小报告,你最终还得给我们。都是为了工作,你别装腔作势了。”
姜华尴尬地笑,道:“王胖子,你别在我办公室叫嚣。我没说不给,这是沟通商量。”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叫来技术人员,帮侯大利拷贝视频资料。
侯大利离开后,姜华顿时脸露笑容,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王华。
王华气哼哼地抽起烟,道:“你是姜华,我是王华,我们两个华互相知根知底。今天怎么回事?给侯大利打官腔,不是你的性格。侯大利为人很不错,眼里除了案子,没有别的歪经。他虽然年龄小,资历浅,我还是挺佩服这种很纯粹的人。如今这种社会,全心全意扑在案子上的侦查员也不多了。”
姜华靠在椅子上,道:“侯大利这人就是一把刀,太锋利了,好几次弄得重案大队没有面子。全局都知道年轻神探怒怼重案大队的故事,传起来津津乐道。这些故事往往把重案大队领导们传得很蠢,就和阿凡提故事里的老爷一样。其实我们重案大队在全省都算强队,干净利索地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和黄卫案,办得非常漂亮。但是,不管重案大队破了多少案,有两三次失算就被无限放大。重案大队每年办的案子这么多,有几次不如意太正常了。若是把视频拷贝给侯大利,如果他看出了什么名堂,我们视频大队搞专业的没有发现,那会弄得我们没有面子。视频大队成立不久,还在爬坡上坎,得注意形象。”
王华嘲笑道:“你这人就是满肚子弯弯肠子。侯大利本身就是重案大队的侦查员,他做出了成绩,也是重案大队的成绩。”
姜华道:“宫支这一招非常聪明,化解矛盾于无形。当领导的就是当领导的,比我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多得多。”
从视频大队拷贝了视频资料,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三楼资料室以后就没有转过眼,一直盯着画面。金山别墅监控探头多,视频量很大,侯大利一帧一帧耐心查看。
晚上回到家,侯大利滴了眼药水,让眼睛舒服一些,这才有空给田甜打电话。田甜接到电话以后,声音极为冷硬,道:“晚点联系,等会儿别再打。”
田甜调到打拐专案组以后,凡是火气旺盛之时,必是遇到让其生气的案子。让其生气的案子并非是难以侦办的案子,而是妇女儿童受到严重伤害的案子。今天她的火气比起平时还要大,肯定是又遇到了让其特别难受的案子。
侯大利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拿过来一张A4纸,在上面画了黄卫、黄大磊、吴开军和唐山林的关系图。黄卫和吴开军能联系在一起,黄大磊和吴开军能联系在一起,唐山林和吴开军也能联系在一起,侯大利在吴开军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以示此人的关键性。
田甜办案,时间上没有准头,也不知什么时间能够回来。梳理了吴开军关系网后,侯大利放下纸笔,准备洗浴之后上床睡觉。
按照田甜要求,别墅里专门拿一个房间来安装圆形大浴缸。田甜喜欢这个大浴缸,每天晚上都要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把白天从单位带来的坏情绪全部泡走。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便不敢面对流动的水体。晃动的水体会让他晕眩,头昏眼花,严重的时候会呕吐,甚至全身瘫软无力。今天,侯大利准备再次尝试着克服这个心理障碍,给浴缸放满了水,然后跨入浴缸之中。别墅造得非常结实,按标准可抗八级地震,可是他进入浴缸之后,感到整个浴缸都在晃动,水体如波浪一样摇晃,发出哗哗的响声。
侯大利很快停止了尝试,逃出浴缸,来到另一间淋浴室。当一股股热流从天而降时,他的呕吐感才慢慢减轻。闭着眼,享受着热水按摩,他身心慢慢放松,思维转到了王永强身上。他头脑中浮现起王永强冷酷的声音:“杨帆太美了,我找了十年,都没有谁能比得上。可惜没有上过她,这是人生最大遗憾。”声音响起的同时,他脑中还出现王永强掰开杨帆手指的动作。
如今王永强承认了多起杀人案,却坚决不承认杀害杨帆。虽然他难逃一死,可是他没有承认杀害杨帆,对于侯大利来说,此案并不算破。每次想到这一点,他胸中的怒气就无法遏制,积郁久了,似乎要将胸膛撑破。
洗浴之后,侯大利回到床上,渐渐睡去。
凌晨两点多,屋内传来脚步声。刚回家的田甜推开卧室看了一眼,轻手轻脚走开。关门时声音稍稍响了一些,侯大利睁开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他从床上起来,朝着没有开灯的浴室走去。
田甜果然在浴室,面对浴缸而站。她脱下宽大的浴衣,透窗而入的月光洒在裸露的皮肤上,皮肤产生了柔和质感,修长的身材在月光照亮下,有的明亮,有的陷入黑暗,更增凹凸感,很有古希腊雕塑的美感。她没有立刻进入圆形大浴缸,而是从桌柜上取了一杯酒,仰头倒入口中。酒杯不是红酒杯,而是透明的玻璃酒杯,里面装的不是红酒,而是散发着浓烈香味的酱香白酒。
侯大利走进浴室,从身后抱住了女友,感受到女友冷冰冰的身体。
“又是什么案子,让你情绪激动,居然喝起了白酒?”
“今天的案子快把我气死了。”
“你以前给我说,办案不能带情绪。而且你以前当法医时,面对受害者尸体非常冷静。”
“位置不同,心态不一样。以前当法医面对的都是尸体,如今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老弱妇孺。今天这个案子更特别,十一岁小姑娘被强奸了。”
“强奸幼女,重判。”
“重判个狗屁!强奸犯未满十四岁,十三岁半。我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强奸犯从眼前离开。受害者家属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崩溃了。这个十三岁半的强奸犯接近一米八了,身高体壮,他的妈妈还一口一个小孩。小女孩是真小,十一岁,身体还没有发育,下面被撕破了。不仅是身体受到伤害,心理阴影肯定会跟随她一辈子。女孩爸爸眼里喷火,一直在喃喃自语说要亲自报仇。我们建议民事赔偿,数额可以高一点,女孩爸爸反复说赔偿解决不了问题。”
田甜的皮肤因为气愤而生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
“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完美,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一点。”侯大利想起了世安桥上发生的惨剧,叹息一声。
田甜转过身,抱紧男友,低声道:“在床上等我,今天我想要,痛痛快快来一场,让我忘记人间的不公和肮脏。”
月光如水,透过窗,洒在地面和床头。如丝绸一般的呻吟声响起,越来越响,又突然拔高,高得似乎能飞到月亮上。
早饭过后,田甜特意穿上警服,准备应约到中山小学去上法制课。
侯大利独自来到刑警老楼,抓紧时间研读从视频大队拷贝回来的视频资料。
视频资料与十九世纪初的黑白电影相似,无声且灰暗。黑白电影胜在有情节,演员有夸张表演,视频资料是零散的、没有情节的视频片断,看久了会让人觉得特别无聊。侯大利有着强烈目标,将无聊感抛在了脑后。他在读视频时,同时制作了人物表格,以便与金山别墅住户和服务人员加以对照。
金山别墅是高档小区,物管配置很强,一级物管人员有物管经理、保安队长、客户服务总管、维修主管,下设有保安队、客户助理、清洁队和维修组。
侯大利将视频中出现的所有人物整理出来以后,便将物管经理、保安队长、客户服务总管和维修主管叫到刑警老楼,逐一核实。此项工作不需要高科技,却需要耐心和细心。经过核实和排查以后,有十七名非本小区人员出现在名单中,其中有十三名是本小区住户的亲戚朋友,四名是为了维修小区道路请的临时工。
十七人中有九名女性,排除。剩下八名男子有四人是临时工,有四人是亲戚朋友。
整理结束以后,侯大利目光久久停留在一个临时工的相片上。盯了一会儿,葛向东出现在资料室,道:“有什么事,心急火燎的?”侯大利指着电脑,道:“看这个戴帽的人,叫张林林,是不是似曾相识?
葛向东站在电脑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拿了一张纸,凭记忆勾勒出戴帽人的身影。
侯大利道:“和谁像?”
“飞贼。”葛向东转身到二楼,取出上一次依据受害者描述画出的素描,将两张图放在一起,果然神似。
侯大利道:“谭主任根据金山别墅的脚印,推算出凶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六十五公斤左右,误差不会太大,正是张林林的体形。”
朱林到资料室看罢两张素描,道:“查。”
侯大利道:“身材相似的情况多,所以我们不能押宝,得全面调查。我和王大队负责调查四个进入小区的临时工,老葛和老樊调查四个进入小区的亲戚朋友。”
朱林又道:“重案大队不会放掉这些明显线索,他们应该查过,你们可以去问一问情况。”
侯大利和王华一起找到第二组组长苗伟。苗伟负责黄大磊案具体侦办工作,早就将所有进出金山别墅的人查了个底朝天,道:“四个临时工都在维修组。维修组主要负责配电室、中央空调、电梯、管线以及其他综合维修,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维修道路出现的破损,就从外面叫来临时工。我们挨个儿调查了这些外来人员,重点也是这几个临时工,这几个临时工没有案底,没有劣迹,没有发现异常。”
侯大利拿出两张画像,道:“这两张素描都是葛向东画的,一张是入室抢劫案犯罪嫌疑人的素描,另一张是张林林的素描,非常接近。”
苗伟看罢素描,道:“确实有点接近。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们会把张林林列为重点目标。”
从重案大队出来以后,王华道:“四个临时工有姓名、电话和住址,被叫来当临时工皆与本小区的服务人员有各种联系,应该不是他们。”
侯大利道:“是不是他们,都得实际接触,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我们找个理由,再去见张林林。凶手也是普通人,要做到隐藏痕迹,必然得走进金山别墅,还得不止一次进入,所以,我们重点关注反复进入小区的。反复进入别墅最多的除了正式物管人员以外,就数这四个临时工。虽然重案大队查得很细,对物管人员、临时工都进行了调查走访,但是,我们以老案的角度来进行调查,与重案大队不同。”
论起调查走访,王华就比侯大利熟悉得多。他给第三人民医院保卫科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直奔保卫科。到了医院保卫科,梁科长也是一个胖子,见到王华客气得紧,又是泡茶又是递烟。过了几分钟,一个身材中等的保安走了进来,道:“张林林是后勤人员,今天不值班,在家休息。”
梁科长道:“把他喊过来。”
侯大利道:“不用让他过来,我们到他家里去。”
梁科长道:“怎么能劳动你们大驾?我把那小子叫过来。”
王华看到侯大利眼色,道:“你找个人,带我们到张林林家中。”
保卫科长非常积极,道:“张林林的家不远,和我隔得近。我带你们过去。我去开车,一脚油门就到。”
一行人几分钟就来到张林林租住的房屋。房屋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厨房,屋内陈设稍显简陋,但是室内干干净净,很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