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轻女子光着身体,蜷缩在床角,惊恐地望着冲进屋里的人。
“我们是警察。”
“你是一个人?”
年轻女子用双手遮住胸部,眼神惊恐,没有答话。顾华进屋,扯过被子,遮住年轻女子,道:“还有没有人?”
年轻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指着另一道木门,道:“那边,有枪。“
顾华又问:“里面几个人?”
年轻女子道:“一个。”说完这句话,她蒙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民警子弹上膛,对准房门。等到撞门器撞开房门以后,站在房门旁边的民警迅速将一颗催泪弹扔进屋内,大喊:“缴械投降,抵抗没有出路!”
第二颗催泪弹扔进去以后,里面仍然没有反应,几个民警这才冲了进去。屋内没人,有一扇小窗打开。民警不敢从小窗翻过去,怕被伏击,退出房门,绕过小院追击。到了屋后,找到小窗,却没有发现逃跑之人。
最外围,田甜和老民警都望着大院方向。田甜握着手枪,子弹上膛,严阵以待。老民警神情轻松,道:“我们二三十把枪,对方只有一把,实力悬殊太大。我和你是老弱妇孺,领导照顾我们,让我们守在最外边,这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你关掉保险,等会儿走火才麻烦。”
田甜没有关保险,道:“小心一点好,万一歹徒在外面有接应,我们得防一手。”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边传来响动,一个提着猎枪的男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正好面对老民警。老民警大惊,正在掏枪,男子手中的猎枪响了起来。
田甜反应迅速,对准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扣动了板机,两发子弹正中男子前胸。
六四式手枪具有快速反应能力,上弹匣速度很快,便于持续射击。其最大的缺点是威力不够,实战中多次出现歹徒中了数枪还能反抗的案例。这次遭遇战中,六四式手枪威力不足的缺点显露无疑。男子前胸中了两枪后没有倒地,端起猎枪朝田甜开枪。歹徒开枪的同时,田甜打出第三枪,这一枪打穿了歹徒的右眼,穿过大脑。
听到后背传来的数声枪响,居中指挥的刘战刚大惊,道:“跟我上。”叶大鹏和另一名民警抽出手枪,朝后背方向冲了过去。
来到枪战处,刘战刚脑袋“嗡”的响了一声。
地上躺着三人,老唐和田甜躯干中弹,血肉模糊。另一个男人胸部中弹,右眼被打烂。
105专案组正在开会,朱林和侯大利手机几乎同时响起。
“田甜受伤,我们在铁坪镇。”电话里传来丁浩的声音。
侯大利听说田甜受伤,犹如被子弹击中,跳了起来,道:“怎么回事?伤得严不严重?”
丁浩咬牙切齿,道:“打拐专案组端了一个窝点,解救出四个妇女和三个儿童……”
侯大利打断道:“田甜伤得重不重?”
丁浩道:“田甜本来在最外围,有一个人贩子从地道逃跑,钻出来正好在田甜和老唐身边。老唐牺牲了。田甜打死了那个人贩子,胸口也被人贩子开枪打中。市人民医院的急救车正在朝铁坪镇赶过来。”
朱林接到的是刘战刚的电话。刘战刚在电话里说了实话:“老唐牺牲了,田甜胸部被猎枪打中,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来。田甜很勇敢,开了三枪,三枪都打在歹徒要害处。你要有心理准备,做好侯大利的思想工作。”
侯大利放下电话,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失措。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多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现,身体周围似乎出现一层透明的屏障,外界信息被彻底隔挡,无法到达身体,只有一颗心在忽快忽慢地跳动,体温一会儿冰冷一会儿滚烫。
朱林道:“王华,开车,我们到铁坪。”
这句话如一把锥子,把透明屏障刺了一个孔,声音、热量、颜色等“呼呼”地从小孔钻进屏障,发出尖锐风声。
侯大利毫无预兆地朝外跑。
朱林早有准备,双手抱住侯大利的腰,道:“你不能开车,让王华开车。你是刑警,要冷静。”
侯大利没有预料中狂暴,被朱林抱住之后,便停了下来,仰头看天,努力不让泪珠滚落:“走吧,师父,我不会失态。”
王华接过钥匙,匆匆下楼,启动越野车。
侯大利说完“走吧,师父,我不会失态”这句话以后,便不再说话,面无表情,两眼一直望着窗外。朱林不放心,仍然紧紧挽住侯大利胳膊。
越野车在前往铁坪镇的路途中遇到了救护车,侯大利看了一眼救护车,依旧默不作声。一辆小车从后面赶了过来,速度极快,朝过越野车,又超过救护车,如脱疆野马,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华猜到这是田跃进开的车,便用力踩了油门。越野车超过了救护车,追赶前面的烟尘。
侯大利又回到了笼罩着透明屏障的状态,透明屏障成为他大脑的外化体,与田甜在一起的细节如此生动又清晰地出现在透明屏障中,如同360度无死角的环幕影片。杨帆之死在其内心深处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伤痕,奈何命运再一次作弄他,又在原有的伤痕旁边再次用电钻钻出另一处伤痕。
车至铁坪镇卫生院,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还没有到达。病房里,田跃进跪在病床前,双手握住了女儿的手。卫生院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维系田甜生命。侯大利冲进屋,又强行让自己慢了下来,轻手轻脚走到床的另一边,跪在床前,握住了田甜的另一只手。
田甜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救护车到来,田甜被转到救护车上,随车的医生道:“病人家属到了没有?最好跟在车上,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
侯大利跨上救护车时,腿没劲,摔倒在地,小腿磕在救护车上,掉了一大块皮。他爬起来,双手并用,这才跨上救护车。
从铁坪镇到江州城区的这一段路平时也就四十多分钟,对于侯大利和田跃进来说,漫长得超过了二万五千里。田甜一直没有苏醒,双眼紧闭,眼珠偶尔能够转动一下。侯大利感觉田甜手指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赶紧凑过去,低声呼唤道:“田甜,田甜。”
田甜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来到人民医院,田甜被送进了手术室。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关鹏、政委杨英、副局长宫建民都来到手术室门前,和刘战刚、侯大利等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漫长的手术。
甘甜得到消息,一路狂奔,来到医院,对众人道:“田甜怎么了?”
田跃进抱着脑袋,不说话。甘甜撕扯田跃进的衣服,道:“你为什么让田甜当警察?为什么啊!田甜若是出了事,我怎么活啊……”
甘甜的声音在侯大利身体里来回穿梭,将内部器官冲击得稀巴烂。他感觉身体和外界又多了一层深深的隔膜,从外面看,他还是完整的,从内部看,灵和肉都四分五裂。
侯国龙和李永梅闻讯赶了过来,守在门外。甘甜抱住李永梅,犹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放声痛哭。
侯大利面色灰白,盯着手术室,一动不动。
半小时过去,手术室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护士出来。侯国龙问道:“医生,手术做完了吗?”
“还在抢救。”护士简短地说了一句,急急忙忙离开。
“抢救”这两个字,如炙热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侯大利胸口。他下意识地扶着墙,胸口发闷,重重喘气。
田跃进从监狱出来,舔干净伤口之后,已经重新找到了往日当大律师的感觉。女儿中枪,他所有外在的伪装全部被风吹散,双手抱头,埋在腿间,露出后脑的白发。
过了许久,一个中年医生出来。
侯国龙又问道:“医生……”
那个中年医生面无表情,道:“手术还在进行。”
中年医生和护士一样,来来回回,走得很快。脚步声很轻微,却如重鼓一样敲在侯大利耳中。他此刻茫然无措,犹如在火车站走失的两岁幼儿,充满对这混乱世界的深深恐惧和茫然。
终于,中年医生再次走出了急救室的门,摇了摇头。
田跃进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道:“小甜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她想说,就是没有说出来啊。”
李永梅是当妈的人,能够理解到田跃进和甘甜的心情,泪如雨下。虽然她一直不太满意田甜的职业,可是田甜毕竟是未过门的媳妇,为人处世挺好,想此田甜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殒,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与杨帆遇害时相比,侯大利的情感变得内敛克制,没有在诸人面前表现得过于悲伤,甚至没有过多流泪。只是,他失去了笑容,话很少。
田甜和唐有德两位烈士的追悼会由市局政治处负责。
陈浩荡想要安慰老同学,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被解救的妇女儿童的家人都赶来参加,给烈士敬献了花圈,局长关鹏亲自致了悼词。在关鹏致悼词的时候,人群中哭声一片,很多面对危险都没有退缩的警察都掉下了眼泪。
侯大利着装整齐,神情肃穆,列队在刑警之中。
李永梅一直在观察儿子,等到关鹏致悼词结束以后,低声对丈夫道:“儿子两鬓的头发全白了。杨帆遇害时,他两边的头发还是半白,现在全白了。我儿真是太可怜了。”侯国龙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一声。李永梅又道:“我们还是要劝他改行,当刑警太危险,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侯国龙摇头,道:“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千万别劝。”
法医解剖室设在殡仪馆,侯大利以前常来。他以前都是作为侦查员来法医室,并非到殡仪馆,今天作为家属进入殡仪馆,顿时感受到此地蕴含的特殊悲伤。由于是火化两名烈士,殡仪馆安排了特殊通道。田跃进和甘甜不敢面对女儿火化后的遗骨,由侯大利完成这些工作。
侯大利特意带了一个大号骨灰盒。田甜的骨灰出来以后,工作人员准备用木质锤子将头盖骨等大骨头碾碎。侯大利拦住工作人员,不准他们敲打田甜的骨头碎片。
安葬以后,朱林开车离开江州陵园,送侯大利回高森别墅。
“大利,我留下来陪你。”
“谢谢师父,我没有那么脆弱。”
别墅里留有太多田甜的痕迹,每一处细小痕迹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侯大利刺得遍体鳞伤。独自一人之时,侯大利这才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坐在客厅地板上,泪水第一次喷涌而出,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往下流。
他如一只垂死的老狗,在无人之处低声呜咽。
上班时间,朱林、王华正在院内谈事,意外地看到侯大利出现在刑警老楼。从田甜英勇牺牲到如今不过几天时间,侯大利两鬓全白,而其他头发乌黑透亮,显得颇为怪异。
朱林平静地抬手看了表,道:“大利,王华,九点半开会。”
健身房的“咚咚”声停了下来,樊勇和葛向东走了出来,两人站在健身房门口,望着侯大利没有说话。
朱林道:“大利,你到我办公室来。”
来到二楼办公室,朱林道:“你没事吧?”
侯大利道:“选择当刑警就得接受命运的选择。田甜牺牲了,我哭哭啼啼没有什么用,多抓几个坏人,才对得起田甜的牺牲。”
朱林想起了当年杨帆遇害时的场景,十年时间,当年的纨绔子弟真正成熟起来,没有被痛苦击垮,反而勇敢地面对惨淡的人生。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这我就放心了,化悲痛为力量,这是老话,也是实话。”
专案组正在开会,朱林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刘战刚的声音:“专案组赶紧到刑警老楼,我们到巴岳山大兴村。一组巡山护林员发现有人在山里居住,这人和通缉令相片上的人长相很接近。”
警情如火,105专案组全体前往巴岳山。
临时指挥部设在巴岳山脚的大兴村办公室,105专案组到达时,村办公室前已经有十几辆警车,其中有特警和武警的数辆中巴车。
朱林到指挥部开会以后,对专案组其他人介绍情况:“护林员有三人,发现在废弃的看守房里有一个陌生男子,便上前问话。陌生男子准备离开,护林员想阻拦,对方就把手枪拿出来了。护林员带着棍子和柴刀,又是三人,陌生男子也没有对抗,直接离开了。护林员看了通缉令,指认就是杜强。”
“难怪在城里没有找到他,居然躲在大山中。要判断是不是杜强,还得到他的窝点寻找生物检材。”侯大利将悲痛深埋于心,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案件上。这个时候,他的痛苦似乎减弱了。
朱林道:“这个是常识,技术室肯定就要到了。”
说话间,技术室警车开了进来,老谭、小林和法医老李下车,从后备厢取了勘查箱,打过招呼,便在一名年轻警察带领下匆匆上山。
村办公室中临时挂起一张地图,刘战刚、宫建民、洪金明、陈阳等刑侦领导皆围在地图边。
刘战刚面色凝重,道:“山上的人大概率就是杜强。杜强在山区长大,是打猎的好手,这就意味着他在山里的生活能力很强,又带着枪,非常危险。省厅协调了巴岳山沿线地区警力,准备将杜强堵在山上。但是,我们要做好堵不住的准备。若是堵不住,杜强最有可能前往秦阳。洪政委和朱支带一个工作小组,前往秦阳,协助秦阳警方,不给杜强任何可乘之机。工作组成员除了金明、老朱和侯大利之外,还要把熟悉情况的葛向东和樊勇抽过去;王华暂时不用过去,留在江州。另外从重案大队抽三名实战经验丰富的侦查员。省厅老朴也要前往秦阳,代表省厅做协调工作。老朱、洪政委,秦阳那边就拜托你们了。”
临战之际,大家也不多语,各自奔赴战场。
侯大利在出门前,停下脚步,道:“刘局,建议抽几个人做一做杜强父母的思想工作,利用邮箱和其他渠道,劝杜强放下武器,投降。”
刘战刚道:“三大队抽了一个小组,一直在做这项工作。”
三大队职责之一就是预审,江州市公安局的预审高手集中在此。由他们来做杜强父母的思想工作,最为合适。
洪金明、朱林、侯大利等人到刑警支队领了枪弹后,乘坐三辆车,直奔秦阳。侯大利平常使用的那辆越野车性能极佳,又是地方牌照,适用于这种特殊局面,领头车便是这辆越野车。
朱林眯眼休息了一会儿,突然道:“一时半会儿抓不到杜强,撑得住吗?”
侯大利在师父面前也不矫情,道:“办案时真没事。只有投入到案子里,我心里才会好受些,否则就要想起田甜。”
朱林点了点头,道:“你觉得杜强流窜到秦阳的可能性大不大?”
侯大利道:“杜强失踪了十来年后才出现,出来后大开杀戒,说明他很隐忍,同时爆发力又很强。”
朱林道:“我最怕他长时间消失,等到大家都放松警惕以后,再重开杀戒。除了杜强以外,还有杀害唐山林的凶手。这人也很凶悍,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侯大利道:“最后查到几个窃听器?”
朱林道:“四个。三个安在重案大队侦查员家里,包括黄卫那个,一个在支队办公室老王家里。二组就窃听器之事询问过秦力,秦力推得干干净净,说他只是股东,根本不管具体业务,窃听器与他无关。李晖知道这事以后,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大哭一场,从金色装修辞职了,准备自己单干。秦力和我们的想法差不多,提前来到秦阳,住在弟弟家里,估计也在等杜强。秦涛的妻女都搬回了湖州娘家,对外说是和秦涛吵架了,其实就是避险。如果在以前,警方怀疑秦力,早就可以控制他。现在一切讲证据,这是对的,可是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啊。”
黄卫案和唐山林案显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纷纷指向秦力,秦力极有可能是幕后指使者,只是高平顺死后,线索都被斩断了。即使田跃进能出面指认秦力曾经为帮助弟弟秦涛损坏了现场证据,也只是一人之说,没有任何证据,何况田跃进在明面上不会承认这个说法。这是刑警支队目前没有办法对秦力采取直接措施的原因。
秦阳市和江州市被巴岳山分隔,两地居民交往频繁,公安机关合作紧密,互相都挺支持。洪金明一行来到秦阳之后,马不停蹄奔向秦阳刑警支队办公室。
省公安厅老朴已经提前到达,正在会议室和秦阳刑侦领导们谈杜强案,看到洪金明一行进屋,道:“你们稍稍休息,我和侯大利说几句话。”
两人来到屋外,老朴道:“田甜牺牲时,我正在追一个要案,没能来参加葬礼。”
侯大利深吸一口气,道:“她牺牲得很英勇。”
老朴道:“案子办完,我到陵园看一看田甜。今天还是由你来谈案子,没有问题吧?”侯大利点了点头。
进屋后,老朴恢复常态,折扇在手掌中拍了一下,道:“江州的人到了。大利,你来讲一讲杜强的案子。”
在石秋阳案子中,侯大利冒着生命危险替换了人质,获得秦阳警方一致好感。他们只是认为侯大利很勇敢,并没有听到“神探”这个绰号,老朴如此安排,让他们有点疑惑。
江州警方工作组八人,侯大利最年轻。但是,工作组所有人都觉得老朴让侯大利讲案子是理所当然,各自找位置坐下,准备再仔细听一听侯大利的想法。
来参会的秦阳警方皆是刑侦方面的高手,察言观色是其拿手好戏,见到诸位江州侦查员神态,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侦查员肚子里应该有货,否则这些老侦查员不会如此认真。
侯大利潜心研究过丁丽案以及近期新发命案,知之甚深,肚子确实有货,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只花了十分钟,便将从丁丽案到最新发生的街心花园枪击案的来龙去脉解剖得清清楚楚,把喝血酒四兄弟的复杂关系也梳理得脉络清晰。
由于事态紧急,碰头会开得很短,秦阳警方组织三百民警、一个中队武警以及治安积极分子,前往巴岳山,封住杜强进入秦阳的大门。秦阳警方的前线指挥部设在靠近巴岳山的派出所。
江州警方工作组只有八人,朱林和葛向东留在秦阳市局做协调工作,洪金明、侯大利和其他侦查员到前线指挥部。
侯大利、洪金明和樊勇准备前往前线指挥部,车正在启动,老朴和秦阳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伟从办公楼走了出来。
老朴向越野车招了招手,又对跟在身边的张伟道:“我坐江州支队的那辆车,在车上还得问些情况。”
洪金明原本坐在副驾驶位置,得知老朴要坐这辆车,赶紧把位置让了出来。老朴也不客气,坐在副驾驶位置,道:“还得到巴岳山去看看,不了解地形,谈方案是空的。”
三辆车向巴岳山疾驰。
老朴靠在座椅上,折扇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他猛地将折扇关上,在掌心重重打了一下,道:“江州警方和秦阳警方都一门心思想把杜强堵在山上,我最担心杜强离开江州以后,不到秦阳,而是藏起来,敌明我暗,等到我们松懈时,再来致命一击,这个最难防范。如果能够说服秦涛,让他认罪,我们把他关进看守所,实则保护了他。”
侯大利道:“重案大队派人谈过,他根本不承认以前的事,态度很坚决,应该还抱有幻想。如今秦涛在城区,杜强有太多可藏身之处,不如把秦涛调到偏僻的乡镇分理处,故意给杜强可乘之机,我们派一个精明强干的小组暗中保护,这样既能节省警力,又能给杜强制造陷阱。”
“这事难点在于秦涛是否配合。若是他辞职,你的计划就不能实施,但是,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也有可能不辞职。你做一个方案,想细一些,如果一个星期左右还没有发现杜强踪影,就可以提交上来。”老朴歪着脑袋看侯大利,道,“你这人是傻大胆,提出方案是需要负责任的。你本来就是一个刑警,听指挥就行了,却活生生要把自己放在悬崖上。”
侯大利道:“我从丁丽案开始就在研究杜强,这人性格变化大,是否上当还真说不清楚,就当是赌一把。赌输了,没有损失;赌赢了,那就大赚了。若说责任,上面有领导顶着,他们不批准,方案也实施不了。”
秦阳警方自然希望将杜强堵在巴岳山,若是窜进市区,说不定会危害更多市民的生命安全。数百警察和群众守在巴岳山,无数支小分队在山上反复搜索。七天过去,杜强没有在秦阳露面。大量警力不可能持续耗在山上,秦阳警方决定在巴岳山留下少量警力,其余警力陆续撤走,回归原单位。
在老朴的主持下,秦阳刑警支队和江州警方工作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侯大利提出了新方案:将秦涛由城区调到农村地区银行网点,警方成立工作组,等待杜强露面。
江州警方工作组组长是刑警支队政委洪金明,副组长是原支队长朱林,但是每次到案情分析时总是由最年轻的刑警侯大利发言,秦阳警方始终对此有些不习惯。当侯大利提出方案以后,秦阳警方副支队长张伟发出疑问:“这个方案太简略了吧?把秦涛调到农村地区银行网点,杜强怎么能够知道?”
侯大利想过这个问题,道:“建议这次银行调整地区网点负责人,调两三个就行。秦阳银行楼外面有一个银行张贴栏,调动通知贴在这里,杜强肯定会看。另外,可以在秦阳本地论坛上发布消息。”
张伟道:“如今全省警察都在追杜强,杜强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找秦涛的麻烦?”
侯大利道:“杜强失踪十来年,出现以后,杀了喝过血酒的两个兄弟,秦涛也是喝过血酒的兄弟,他们应该是有很深的内部矛盾,不会轻易化解。江州重案大队一直在做杜强父母的工作,杜强父母收到了杜强一封邮件,杜强提到要解决以前的事情,然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据此,我们判断杜强会在短期内前来秦阳。如果杜强彻底消失,那才是最麻烦的事,说不定哪天又有血案发生。”
老朴作为省公安厅代表,明确支持侯大利的观点,道:“杜强这人极度危险,身负数起血案,我们务必想办法将其引出来,然后摁倒在地,让他不得翻身。若是他再次潜逃,更是防不胜防。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秦阳刑警支队将江州警方提出的方案上报给秦阳市公安局,经过江州市公安局和秦阳市公安局协商,最终同意此方案。
七天后,秦阳警方选择了最利于监控外来人口的唐河镇,在进入唐河场镇的交通要道安装了多个监控器,六名江州警察和四名秦阳特警悄悄摸进了唐河,布下了天罗地网。
八天后,秦阳银行调整了人事。
秦涛接到调动通知之后,回到家里和哥哥秦力协商。
秦力在客厅里抱着手臂走了几圈,道:“你以前听到过调动的风声没有?”
秦涛摇头:“完全没有,来得很突然。以前没有这种调动方式。”
秦力道:“很显然,那就是故意把你调到唐河镇。警方肯定在唐河蹲守,等着杜强过来自投罗网。你就是那个诱饵。”
秦涛想起杜强砍人时的凶悍,道:“我不想当诱饵。”
“你应该当诱饵,配合警方有好处。”秦力在客厅里不停转圈,一边转一边分析,“目前分为四种情况。最佳情况是杜强被警方击毙,那么一切OK;次佳情况就是杜强被警方逮住,交代了以前的事情,你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生活就与以前彻底不一样了。但是,你参加的事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很难定罪。如果出现杜强被捉住的情况,凭我的经验,你要想脱罪一定要记住这一条,什么都不要承认。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差一些就是杜强再次藏起来,不再露面,我们的心从此就要悬起,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最差的结果就是他找到了你,你和黄大磊和吴开军一样的结局。”
秦涛道:“我辞职,找地方躲起来。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地。”
秦力不停摇头,道:“躲起来不是办法。若是躲起来,你就会永远生活在杜强的阴影之下,以前所有努力都泡汤,还很有可能百密一疏,出现第三种甚至是第四种情况。我们配合警方,把杜强引到唐河镇,以杜强的性格肯定会和警方发生冲突,第一种情况可能性比较大。就算出现第二种情况,警方除了杜强的指认以外没有任何证据,也奈何不了我们。而杜强不同,他杀了丁丽、黄大磊和吴开军,必死无疑。”
秦涛道:“哥,你不去唐河?”
“我要去,不过得暗中去,帮警方盯住杜强,随时给警方通风报信。”秦力没有对弟弟完全说实话。他前往唐河并不是要给警方通风报信,而是想躲在警方后面,如果警方没有击毙杜强,他就要出来开枪击毙杜强。杜强是通缉犯,他打死杜强可以算作见义勇为,最多就是非法持枪的问题。而非法持枪罪情节严重的,处以三到七年有期徒刑,他能够接受这个刑期。
在杜强没有枪杀吴开军和黄大磊之前,只有秦家兄弟知道杜强仍然活着,而且知道杜强与黄大磊和吴开军有深仇大恨。当黄大磊和吴开军先后被枪击以后,掌握更多信息的秦家兄弟便判断失踪多年的杜强回来了,至少杜强回来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秦力知道杜强还活着,以杜强的暴脾气,报复是迟早要来的。为了弟弟的安全,他很早就开始做防范准备,其中一条防范措施就是在靠近黄大磊和吴开军住家附近购买房屋,稍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抵近监控。这些年,黄、吴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多次搬家,他也跟着搬家,每次搬家就要卖掉以前购买的房子,如此折腾几次,反而赚了一大笔钱。
秦力在金山别墅区对面楼房也布置了监控,近期经常守在房间用高清望远镜监控对面小区。在监控中,他多次发现一个骑车人在夜间驻足金山别墅区,此人曾经在白天出入金山别墅区。经过跟踪,他发现此人在第三人民医院上班,说一口岭南话。口音变化有可能,相貌变得太多则让秦力无法判断此人是不是杜强。
黄大磊被炸死以后,秦力便最终认定说岭南话的人就是杜强,相貌改变极有可能是整容。当夜,他在街心花园突袭了杜强。通缉令出来以后,证实此人确实是杜强,秦力极为后悔当初犹犹豫豫,错失了良机,若是早些下手,弟弟就彻底安全了。
秦涛前往唐河后,秦力回家,天天给妻子杜琳做好吃的,主动洗衣服,还罕见地主动求爱。接连三天时间,老夫老妻都在做爱,弄得妻子产生了怀疑:“你身体是不是有问题?四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这样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