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衣服以后,甘甜来到田甜身边,用眼睛示意侯大利。
侯大利转身来到田跃进身边,道:“黄大磊死了,开剪彩会时被炸死的。吴开军也死了,被枪击。杀害黄大磊和吴开军的凶手在街心花园遇袭,袭击者是谁不知道。杀害吴、黄的凶手目前逃跑,肯定还会作案。”
这一段话信息量很大,田跃进在脑中梳理了一会儿关系,道:“你想问什么?”
侯大利道:“秦力辞职的真实原因。”
田跃进要了一支烟,抽完以后,道:“田甜过来了。”
田甜低垂着头,脸色苍白。路虎发动时,同样脸色苍白的甘甜伸出头来看了三人一眼,然后绝尘而去。
越野车来到田跃进所住小区,打开防盗门,室内焕然一新。一个老阿姨过来打招呼,道:“今天中午是在家里吃饭吗?”
田跃进道:“那是自然,就在家里吃饭,老规矩,两个素菜,一个荤菜,荤菜最好是鱼。”
老阿姨笑道:“早就准备好了,今天一早,我就到菜市场挑了一条草鱼,两斤多。”
这个老阿姨在田跃进入狱前就在田家做事,做了近十年。田跃进入狱以后,田甜让阿姨在自己的住处帮着做家务,这样一来,阿姨便一直没有离开。今天田跃进有女儿和女婿陪同,进门又见到了熟悉的老阿姨,顿时有了回家的感觉。
洗澡,刮胡,田跃进再次出来,这才真正除掉了残留在身上的监狱气息。
吃饭期间,不断有律所同事的电话打进来。田跃进在监狱期间,律所同事通过各种关系,陆续到监狱进行探望。接了几个电话以后,田跃进准备晚上请八个同事吃饭。他在监狱数年,城市面貌一年三变,新餐馆兴起,旧餐馆关闭,一时找不到熟悉的餐馆,为了确保质量,便将晚餐定在江州大酒店的雅筑餐厅。
吃过午饭,侯大利和田甜告辞回家。
在车上,田甜忧伤地道:“我怎么觉得爸爸的家不是我的家了,吃过饭想午休,就一门心思要回高森。我们两人走了,就剩爸爸一个人。我小时候不愿意爸爸再结婚,觉得后妈进门十分可怕,现在宁愿他再娶一个,生个小孩子。他这一辈子表面潇洒,实际上离婚以后,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没有真正的家庭生活。我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有了矛盾不要轻易离婚。我不计较你和其他女人有性关系,对于法医来说,性关系和握手没有本质区别;唯一要求就是不能有情人,那就不仅仅是满足动物本能,而是精神背叛,后一点特别不能容忍。”
“你妈和你聊了什么?”
“她问了我们的情况,你对我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我不想理她,在我最需要母亲的时候,她离开了我们。”
“得原谅你妈妈,她不是警察,只是警察家属,被手枪顶住额头,害怕很正常。”
“我爸居然给你说了这事。这是我们家庭最隐秘的事,看来他确实认可了你。我们领证以后,双方父母要见面,我担心你爸会瞧不上我爸,他毕竟刚从监狱出来。我爸始终认为他的案子有问题,你把杜强案忙完,得认真研究我爸的案子。”
两人一路拉些家常话,回到高森别墅,田甜情绪总算从最低点往上爬了起来。
晚餐时间,侯大利、田甜陪着刚刚刑满释放的田跃进来到江州大酒店。几个律师朋友已经等在大厅,见到田跃进以后互相拥抱,拥抱之后,都夸田跃进身材保持得好,比起以前大肚子时代要精神得多。其中一个大胖子夸张地表示要进监狱坐一年牢,强制减肥以后再出来。
侯大利低声道:“那个女律师姓杨吧?她跟你爸拥抱的时间最长,抱得也最紧,应该还亲了你爸的脸。”
田甜道:“那是杨姐,和我爸有点小暧昧。她是大龄剩女,三十四岁。以前我有点讨厌她,现在看来是我心胸狭窄。”
一行人站在电梯口,有说有笑。
电梯下来,迎面出来一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正是杜强的弟弟王海洋。他主动招呼道:“侯警官,能不能耽误几分钟?我想和你聊一聊。”
侯大利对王海洋印象很深,停下脚步。
两人来到大厅一楼的茶室。茶室服务人员都认识国龙集团太子,不用吩咐,便泡了顶级好茶,送到侯大利卡座前,询问是否还需要小吃。侯大利摆了摆手,道:“就要一壶茶,其他都不用。”
服务人员和侯大利交谈时,王海洋暗自诧异,觉得江州大饭店服务人员笑容太真诚。这不是服务人员面对客人的工作式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通缉令发出来了,报纸也有新闻,我陪爸妈在江州大饭店等消息。”王海洋在大学教书,想得最多的是论文、科研经费这些事情,对广阔内陆腹地的生存状况只有书面认识,没有实际经验。这一次,他陪父母来到江州,从刑警支队了解到被拐骗哥哥王海涛的案情,又到梅山去了一趟。梅山和大学校园差异之大,让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
侯大利直言道:“现在只能等待,如果杜强看到报纸能自首,那是最好的。不自首,在如今科技条件下,很难再和以前那样藏匿;如果对抗,被现场击毙的可能性很大。”
王海洋无奈地道:“我们肯定希望大哥能够自首,只是无法联系他。我爸妈每天都在以泪洗面,盼了三十六年,终于找到了大哥,但是,大哥又犯下了大罪。这都叫什么事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哥总算还活着。要救大哥,唯一办法是他自首,并且还要立功。我们有劝大哥自首的想法,只是见不到大哥,一切无从谈起。”
案件还在侦办中,侯大利不宜与王海洋谈得过深,聊了几句便告辞,上了楼。
王海洋独自在茶室喝了茶,发了一会儿呆,到江州街道上独自行走。王家一直没有放弃被拐骗的王海涛,逢年过节,桌上必然会给王海涛摆上一双筷子和一个碗。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王海洋从心理上很认同这个哥哥。
在街道行走一个小时,积郁在王海洋心中的浊气略有消解,这才回到宾馆。父母皆在房间,没有开电视,屋内密布愁雾。
“我在楼下遇到侯警官,就是来到粤省的那个年轻警官。我们喝了杯茶,交谈了几句,他不肯多说。我提出想办法让大哥自首并立功时,他没有否定。这是唯一的办法。”王海洋拖了一张椅子,坐在父亲和母亲对面。
王卫军原本靠在沙发上,听到儿子建议,挺直了腰。
王海洋道:“在通缉令旁边贴我们的寻人启事,公布我们的电话号码和邮箱,还在本地论坛上发布类似的消息。大哥文化不高,但应该很机灵,说不定就能看到我们的广告。”
“只要能救你大哥一命,什么都值得。哪怕他被判无期,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奔头。”
陈跃华来到江州后,觉得整个城市都飘荡着儿子的气息,连续两个晚上无法入睡,吃了安眠药以后才勉强能睡一会儿。她神情憔悴,几天时间似乎老了十岁。
“海涛如今肯定藏了起来,我们要研究张贴寻人启事的地点,以便把信息传递给你大哥。”王卫军取过了一张江州城区图,道,“我和海洋明天打印几百张寻人启事,然后沿着公交车站进行张贴,每到一站就下去贴几张。公交车站的节点是海涛最容易出现的地方。沿公交站布点,基本上就能覆盖全城。”
王海洋补充道:“如今城区有太多监控探头,大哥有反侦查能力,一般不会在监控探头下活动。我们的重点就是城郊。城郊交通还算方便,生活条件也行,是他最有可能藏身之地。”
陈跃华道:“我来写寻人启事。”
积累了三十六年的相思,化作了短短近四百个字,陈跃华几乎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王卫军和王海洋读了一遍,几乎无法改动。
寻人启事
海涛,爸爸王卫军、妈妈陈跃华想你。三十六年前的7月7日,你如天使一样来到了我们家中,给我和爸爸带来了无限快乐。你是一个聪明宝宝,比其他小孩都要聪明,第一个月就能找彩色气球,特别是带声音那种,你会伸出胖手,指着发出响声的地方;第二个月,妈妈走过来时,你会发出高兴的笑声,三十六年来,天使般的笑声仍然在我耳边响起;第四个月,你就学会了照镜子;第六个月,爸爸拿了你的玩具,你会哇哇大哭。我的记忆在你六个月大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叫杨丽芬的保姆将我们家的天使从爸爸妈妈身边抢走,带到了江州梅山镇的偏僻大山。从此,我和爸爸的天空就没有了颜色。我们一家人没有放弃你,三十六年,时时刻刻都在盼你回家。我们现在住在江州大饭店,如果你看到这张寻人启事,可以与我们联系。电话:×××××××××××。邮箱:我用的是163邮箱,具体邮箱名就不公布了,你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
永远爱你的爸爸王卫军、妈妈陈跃华
王海洋道:“妈,你打了个哑谜,我哥能猜到邮箱吗?”
“你哥很聪明,如果看到我们的寻人启事,一定能猜到。”
王海洋又问:“这个不是你常用的邮箱,为什么选这个?”
陈跃华道:“当时我还不会用邮箱,这是同事帮我申请的,很早了。”
王海洋道:“妈,字太多了,一张纸打不下,还要放相片。”
陈跃华态度坚决,道:“一个字都不要删,A 4纸打不下就用A3纸。”
有了具体行动任务,陈跃华和王卫军似乎抓到了漂在大海中的稻草,满心希望这根脆弱的稻草能够拯救大儿子。
天刚蒙蒙亮,一家三口到宾馆一楼吃了早饭。前两天,陈跃华没有食欲,今天有了任务,强迫自己吃了两片面包和两个鸡蛋。
王海洋打印了五百张寻人启事,自己拿了两百张,负责南部和西部郊区;王卫军分到两百张,负责东部和北部郊区;陈跃华分到一百张,主要负责城区。
三人拿着地图,按照昨日规划的路线,各自走在寻找王海涛的道路上。他们知道用这个方法获得成功的希望很渺茫,类似于堂吉诃德与风车的战斗,也类似于蚂蚁举起长矛与大象的战争。可是,为了被拐骗的亲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会去做。
在江州和秦阳街道上,丁工集团保卫处的员工们三人一组,带着通缉令,全天候寻找“张林林”的蛛丝马迹。
丁明是二十支小组的总指挥,整个行动取名为“见义勇为行动”,指导原则是发现张林林以后,立刻以普通人的身份向公安局报告,如果条件许可,可以扭送到公安机关。
陈跃华在城里贴了十张寻人启事,便被三人小组发现。三人小组将这一情况迅速反馈给丁明。
丁明找到族叔丁晨光,道:“杜强的爸爸妈妈来了,满城寻找杜强,我们派人跟着这三人,说不定有收获。”他为了迎合族叔,又道:“让人收拾一下杜强爸爸妈妈,出口恶气。”
丁晨光盯着丁明,脸上没有表情:“寻找杜强的是他亲生爸妈,他们是受害者。真正应该挨揍的是杜家德和杨丽芬,若没有他们拐骗婴儿,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一定要报仇,但是不能让仇恨毁掉理智。另外还有一点,我反复思考,杜强有枪,心狠手辣,我们发现他的行踪以后,不要扭送,直接报警。谁发现行踪,一样重奖。”
报纸上刊登了王海涛父母寻儿三十六年的消息,丁晨光把这个消息看了十遍。他作为父亲,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王海涛父母的痛苦,更加痛恨杜家德、杨丽芬和杜强这一家人,恨不得能够亲手复仇。
得到指示以后,丁明指挥的队伍就分出三个小组,紧紧跟在王卫军这一家人身后,希望能够发现杜强行踪。


第八章 鱼死网破大追捕
街心花园再响枪声
侯大利有挖内鬼的重任,和搭档一起来到高平顺家,重新调查此人的社会关系。
高平顺,这是一个寓意平安的名字。主人的命运与名字恰恰相反,没有能够平安地活到老,反而因为杀人死在警方枪下。
侯大利和王华敲开房门,出示证件。高平顺老婆神情冷漠,扫了一眼证件,径直回到厨房忙碌。卧室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如发怒的母狮,道:“我爸都被你们打死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王华没有退缩,道:“跟我们吼叫有什么本事?让你爸去杀人的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年轻女子大吼大叫:“我爸没有杀人,你们冤枉好人。”
高平顺的家庭是江州市最普通的市民家庭,电视、洗衣机、冰箱等电器摆在客厅,样式都很陈旧。沙发是老旧的暗红色木沙发,放着几个垫子。地板则是三百毫米乘以三百毫米的小瓷砖,这是十年前装修标配,在最近装修的房屋中基本被淘汰。客厅左上角还有空调,未使用,客厅颇为闷热。
侯大利近距离观察了高平顺的家。见到其家人,高平顺就不再是材料中的一个名字和图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重案大队之所以怀疑高平顺是受人指使杀人,一是高平顺刑满释放八年,没有违法记录,靠帮别人开出租车赚点辛苦钱;二是高平顺女儿肾脏出了问题,近期做了换肾手术,花了一大笔钱。高平顺妻子始终不肯说明这笔钱的来源。
观察了高家近况,侯大利对二十四万换肾费用产生了强烈怀疑。除了换肾费用,还有后期费用,杂七杂八的开支很多,高家难以承受。
“高雅亭手术后的排斥反应大不大?”调查走访是侯大利的短板。跟在朱林、王华等老同志身后学了一阵子,他熟悉了迂回作战的方法,站在厨房门口,问起高家人最关心的问题。
“她运气好,排斥反应不严重。”高平顺妻子略微迟疑,回答了年轻警官的问题。
“高雅亭运气也好,恰好有合适的肾源。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排斥反应,其实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她需要经常锻炼身体,能够增强身体的抵抗力。”侯大利略微停顿,道,“高平顺虽然杀了人,但是对家里人来说,是一个好父亲。”
高平顺妻子眼泪如瀑布一样流了下来,哭声低沉压抑。
高雅亭冲了过来,用力推搡侯大利,道:“我们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其他话!你们走啊,走啊!”
侯大利和王华退出了高家。
王华汗水如注,顺着胖脸往下滴,道:“我说会吃闭门羹,你还不相信。”
“我的聊天水平还是不行。”侯大利回望高家的窗户,道,“亲眼见一见高平顺的家庭,对于摸清他的思想有好处。下一站,找出租车老板。”
王华已经给交通局老肖打过电话,约定十点半在交通局会议室调查走访出租车老板。
“我知道高平顺是刑满释放人员。”出租车老板四十出头,留平头,小胡子,夹着手包,典型的小老板形象。
“你知道他坐过牢,还敢用?”王华最擅长对付这种小老板,向来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出租车老板见惯了世面,语言一套接着一套,全是大道理:“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总要生活,我给他一个岗位,社会上就少了一个隐患。其实交通部门应该为此事少收点规费,残疾人到企业上班,所在企业都会有税收上的减免,刑释人员是精神残疾,也应该实行这个政策。”
王华道:“别吹牛,说人话。”
出租车老板笑了起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知根知底,又一直玩得好。”
老朴曾经传授了“社会关系”和“行动轨迹”的八字真言,这八字真言在绝大部分侦查员眼里平淡无奇,侯大利却将老前辈真言牢记在心里,凡是案子出现困难之时,便想起这朴实的八字真言。他得知出租车老板与高平顺是小学同学,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高平顺从监狱出来后,做过什么工作?”
出租车老板掏出了烟,散给两位公安,道:“高平顺是好人,只是脾气暴,喝了酒控制不住自己。进去那次其实很没有必要,一起喝酒的朋友,几句话不对,他用碗砸过去,爆了对方一只眼。酒醒了,高平顺后悔得不行。”
侯大利道:“高平顺进监狱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出租车老板道:“最初是街道食品厂的电工,后来食品厂破产了,买断工龄拿了两万块钱,从此过上了快乐的待业青年生活。他本来是电工,有技术,在房地产公司做过,具体哪一家还真不清楚。还做过小生意,每一行都没有做长久,倒不是手艺和人品问题,就是脾气急躁,喝了酒以后爱打架。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觉得能打架的才是男人。这个观点害了好多人,这一代自以为最男人的男人大多进了监狱,进了监狱以后,老婆没了,工作没了,出来以后发现以前的娘娘腔居然成了各行各业的领导。真是一个大笑话。”
王华笑道:“你嘴巴就是收音机开关,扭了开关,话就不停。”
出租车老板嘿嘿笑道:“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吹牛。”
侯大利喜欢爱说话的调查对象,刚才出租车老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认真分析,会清理出许多值得深挖的点。有些点是卷宗里没有的,比如食品厂破产以后那一段经历,卷宗里只是一句话带过,而这一段经历里说不定就藏有重要线索。
上午,走了两个地方,眨眼工夫就到了饭点。两人随便找了一个火锅馆,有荤有素,摆满了桌子。
王华抱怨道:“我要减肥,你净给我弄好吃的,存心不想让我减肥。”
侯大利将鸭肠和毛肚拿到自己身边,道:“你怕胖,就吃素。”
王华伸手取过荤菜,道:“这是我喜欢的鸭肠,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再减肥。”
消灭了三盘鸭肠之后,王华暂时停下筷子,道:“这样查下去,有用吗?杜强才是开门的钥匙,抓到杜强,一切迎刃而解。”
侯大利自然不会说出“查内鬼”这个特殊原因,道:“抓到了杜强,只能说丁丽案破了,其他案子都没有绝对证据。查吧,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吃过饭后,前往停车场时,侯大利在一面广告墙前停了下来:“王大队,你看这个。”
王华看完寻人启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她对杜强太有信心了吧,除了163邮箱外,没有任何提示。”
侯大利道:“表面上无迹可寻,实际上也有规律。邮箱名肯定与王海涛这个名字有关,多试几遍,应该能找到。”
王华道:“你说杜强拿到这张寻人启事没有?”
侯大利道:“如果杜强没有离开江州,肯定会看到。”
王华“啧啧”两声,道:“这些知识分子板眼真多,居然明目张胆与通缉犯进行联系。也能理解这种做法,还是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侯大利看到了寻人启事,杜强也看到了。
王海洋的策略是正确的,沿着交通站点散发寻人启事是覆盖率最全面、最高效的方法。若不是租汽车跟随一辆公交车,王海洋绝对不会来到巴岳山山脚的小城镇。到了站点,他就在场头和场尾各贴了一张寻人启事,然后又开车追那辆公交车,赶向下一个站点。
当天傍晚,杜强从山洞出来,远远就瞧见了电线杆上的广告。城镇是衰败中的靠山小场,广告很少,无孔不入的性病广告都懒得贴在场镇。杜强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广告有可能与自己有关。站在电线杆前,他读完了密密的一段话,目光停留在相片上。相片是一对年轻父母与儿子的合影,母亲满脸幸福地抱着儿子,父亲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肥腿上。
杜强没有见过自己婴儿时的相片,可是他能肯定这张相片就是自己,小婴儿额头上有小肉痣,与自己小时候的肉痣完全一样。至于五官,说实话,婴儿与少年还是有挺大的区别,只能说是似曾相识。他揭下这张寻人启事,买了点药品和食品,回到山上。
当前最麻烦的是街心花园枪击事件非常突然,导致杜强没能到另一处藏身地取钱和枪,眼见着钱包越来越空,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星期。
杜强踩着溪水走了一段,再转入上山小道,路途中顺手捉了一条一米多长的菜花蛇。菜花蛇无毒,肥厚,烤来吃是绝对美味。仅仅加了盐和胡椒粉,烤蛇味道就鲜美无比。
山林中烤蛇需要手艺,不能引起山火,还要尽量减少烟气,烟气多了,引来护林员便是大麻烦。吃罢烤蛇,灭掉余火,杜强开始读那份寻人启事。仰头看电杆上寻人启事时,他的注意力要分出一部分观察周围动态,还要分出一部分看图,没有太多感受,此时独坐在山顶,山下是森林、农田和水塘,心境与在小场镇里时大不相同。
读完此信,杜强有些发呆。三十六年来,他天然地视杨丽芬为自己的母亲。尽管杨丽芬有不少毛病,可是儿不嫌母丑,在东南亚落难之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杨丽芬。此时突然间多出一个亲生母亲,这个亲生母亲在三十六年间一直在寻找自己,那封信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努力想打通母与子隔绝多年的血脉联系。
他决定与写信的母亲见一面。
由于杜家德的原因,杜强对父亲产生了抵触情绪,对亲生父亲也没有太多想法。他唯独想见的就是写这则寻人启事的亲生母亲。要见到母亲,打电话肯定不行,用脚趾想也知道警方肯定有监控。他发现亲生父母这一家人挺有趣,居然给出了一个163邮箱,让自己来猜。
“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杜强在山上无所事事,开始猜母亲留给自己的谜语。这个谜语看起来范围大得没边,实则范围有限。母亲既然要让自己猜,绝对把信息留在了寻人启事里面。
陈跃华在江州市区转了一大圈,实在累得不行,这才慢慢走回江州大饭店。在回饭店的路上,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闲着,凡是遇到年龄合适的男子,便直直地盯着对方看,被骂了好几声神经病。
电梯到了十五楼,陈跃华飞一般冲进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最新的邮件,遗憾的是还是没有最期待的邮件。
父子俩回到饭店。王卫军劝说了好一阵,陈跃华才愿意吃饭。
吃饭时,陈跃华反复问一个问题:“海涛能看到寻人启事吗?他若是解不开邮箱,那说明不够聪明。若是不够聪明,那就会贸然打电话过来。没有发邮件,又不打电话,多半就是没有看到寻人启事,他有可能离开了江州。”
王卫军道:“拿到寻人启事再到解开邮箱,会有一段时间,急不得。”
见母亲如此执拗地给大哥留邮箱,王海洋想起家中因为大哥被拐骗而蒙上的重重阴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在无人角落潸然泪下。
晚上七点,陈跃华再次打开邮箱,猛然间发出一声压低嗓音的尖叫。叫了一声以后,她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指着邮箱。
这是落款为王海涛的邮件。
“我应该猜出来邮箱号了。现在警察到处在找我,很糟糕。晚上十一点,在三院外面的街心花园,葡萄架下面。手头有点紧,带点钱,你们来一个人。王海涛。”
陈跃华喜笑颜开,道:“海涛果然很聪明,猜到了邮箱。”
“外面全部是警察,你晚上出去,肯定会被盯上。被盯上,见面就糟糕了。”
王家人不知道王海涛到底犯了什么案子,可是见警方如临大敌的模样,肯定犯了大案。他们讨论过多次,如果王海涛所犯罪行不至于被判死刑,那么最好就是自首,然后在里面减刑,十几年也就能出来,从此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如果儿子所犯罪行肯定要被判处死刑,那么王家人不希望他被警方捉住,哪怕逃得远远的,一家人永远不能见面,但是知道王海涛还活着,一家人也就有了希望和盼头。
陈跃华态度坚定,道:“我要见儿子。”
王海洋擦干眼泪,又回到父母身边,道:“二楼厕所有窗,能翻过去。翻过去就是后院,可以从侧门出去。如果侧门有人,可以翻绿化带围墙。妈年龄大了,干脆我翻围墙去见哥哥。”
陈跃华断然否定,强调道:“我要见儿子。”
三人研究地图,确定了街心花园的位置。
晚上十点,三人一起出门。电梯在二楼停下,陈跃华独自走出电梯。父子俩来到一楼大厅,同时出门,朝远离街心花园的方向快步走去,随即又分成两路。便衣随即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两辆汽车启动,跟在父子俩身后。
陈跃华从二楼女厕所翻出窗,落地时摔了一跤。她爬起来,来到大饭店侧门。侧门有保安和两个便衣男子。两个便衣男子站在同侧,面无表情看着大门,偶尔交谈几句。陈跃华躲在树后观察。恰好有一辆运货车进门,货车停在侧门,司机与保安交谈,货车所停位置恰好挡住了便衣的视线。她加快脚步,从货车旁边离开。
晚上十点半,陈跃华顺利来到街心花园。
晚上十一点,儿子还没有出现,陈跃华感觉心情由山巅落到了谷底。寻儿三十六年,无数次经历过这种情感体验,由希望到绝望都成为生活常态。
晚上十一点十分,灌木丛中走出一个黑影。
“我是杜强,原名应该叫王海涛。”黑影正是冒着危险潜入的杜强。他见对面人影突然有些摇晃,伸手抓住她。
陈跃华听到对方能说一口流利粤语,语音语调与小儿子极为相似,刹那间产生了错觉,仿佛儿子从来没有丢过,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
“我要看看你的脸,看一眼就行。”陈跃华用粤语道。
杜强拿起火机,打燃。陈跃华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退后一步,道:“你不是海涛。”杜强灭掉火机,道:“我犯了案,整过容。以前额头有个肉痣,有点接近Z字形,现在表面看不出来,摸起来还有痕迹。你摸摸。”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若是核对得上,眼前男子就是自己的儿子。陈跃华伸手摸了摸男子额头,确实有一块痕迹,甚至能感受到Z字形状。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陌生男子,声音哽咽:“儿啊,妈找了你三十六年啊,找得好苦,你知道吗?”
她紧紧贴住儿子的脸,努力将儿子所有气味都吸进鼻子里。
杜强满脸都是亲生母亲的口水和鼻涕,腾不出手去擦。他原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谁知在亲生母亲的鼻涕和眼泪下,坚硬如铁的心软化了,左手抱住陌生的母亲,右手轻拍母亲后背。突然间,他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长期浪迹江湖形成的第六感在关键时刻发出预警。
杜强抱着母亲朝灌木丛扑去,一根棍子带着风声,重重地打在灌木丛上。
陈跃华反应远不及儿子,还在灌木丛中挣扎之时,杜强已经翻身而起,对着扑到面前的黑影开了一枪,又对着另一条黑影开了第二枪。第三条黑影听到枪响,吓得转身就跑。